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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欺騙群眾

  想不到方諾亞擔心的這條新聞竟鬧到了市委常委會議上了。

  市委常委會專題研究機場建設加快進度的問題。會議由市委書記袁良明主持,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盼望機場建設搶前搶前再搶前,搶前意味著主動意味著成功意味著向著理想的境地邁進了一大步。

  按照以往的慣例,凡是市委常委會議,隻要不是研究人事任免和不涉及機密問題,一般都要予以公開報道。清源電視台記者過亦然奉命趕來,扛著個攝像機,圍著橢園形會議桌不停地轉悠,給每個常委三秒鍾的特寫。然後回過頭來全景中景特寫(譬如有的常委往筆記本上刷刷地記著什麽,就可以將鏡頭推上去)地忙活個不亦樂乎。當然鏡頭多半時間對準的就是清源市決策層的頂尖人物袁良明。

  袁書記正作會議的開埸白:“同誌們,清源機場的興建,的確是亙古沒有的壯麗詩篇。這部壯麗的詩篇曆史地落到我們這班人的肩上,由我們來書寫,難道不應當載入清源的史冊嗎?當然我們不是為了載入史冊而大興土木,而是清源要發展要騰飛要開創嶄新的未來,必須敢為人先。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都在考慮它的進度問題……”

  過亦然見鏡頭基本夠用了,也該喘喘氣了,就來到外間休息間想喝點水。嗬,裏麵居然坐滿了市裏頭頭們的秘書們。別看秘書官不大僚卻不小,的確很會擺譜,總是一副居高臨下、擺出一副叫人敬畏的架勢。過亦然雖然內心很鄙薄他們,有時因為工作關係還不得不跟他們打交道。他就有這個本事,任你多麽神聖的秘書大人,他一般都能同他們處得哥們似的爛熟。當然這些秘書裏也不乏他敬佩的人,比如市長蘇正光的秘書夏天,他就與他有許多共同語言,拍肩打臂地有許多真情真誼的流淌,唯獨對袁書記的秘書季賢臣就硬是貼不到一塊。當然他也沒有想去貼,雖然季賢臣是方台長的大學同學,早先幾年聽說與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李言周是鐵杆三人幫,憑心而論,季賢臣也沒有對他怎麽著,更談不上直接發生什麽衝突,過亦然就是看不慣他。

  過亦然一進去,其他秘書有的真真假假地與他打招呼,有的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夏天倒很熱情地站起來與他拉手,又把抓在手裏還沒喝的純水遞給他喝,順帶說了一句幽默的話:“放心,我連嘴唇都沒碰一下,絕對不會傳染艾滋病什麽的。”過亦然哈哈一笑說:“得艾滋病怕什麽?那就實實在在與國際接軌了。”雙方的對話把幾個秘書都逗笑了,季賢臣仍然保持著他的威儀,沒有笑,或者說他的注意力壓根就不在這兒,他似乎在諦聽裏間會議室的動靜。

  過亦然不敢在這兒久呆,扛著攝像機就又邁進了會議室。

  袁書記呢,談興正濃,還在滔滔不絕,縱橫捭闔,激情澎湃,頗有點高瞻遠矚、氣勢磅礴的氣慨。不過多是重複了無數遍的經典話題:

  “…我們已經通過新聞界向社會宣布了,今年十月一日國慶節必須試航成功,給黨中央國務院,給省委省政府給我們清源市的老書記甄唯民同誌,給清源市500萬人民獻上一份厚禮。我是有這個信心有這個把握的。為什麽?因為有我們的蘇市長親自奮戰在第一線,指揮協調,撲下身子,紮實苦幹,身先士卒。機場建設如一架性能良好的機器,運轉得非常出色……”

  在座的諸位常委自然明白,袁良明同誌其實是在緊緊箍擰擰鏍絲釘。蘇市長呢,依然農民式地吸著煙,黝黑的臉上波瀾不驚。

  “下麵請我們機場建設總指揮長蘇正光同誌講講吧。”

  蘇正光慢慢地將嘴裏還剩一小截的煙狠命吸了幾口,才將煙蒂捺死在煙缸裏,然後開口說話:“要說也沒有什麽新的東西說,關於機場建設的進度問題,各位都了如指掌,除了我們每天送給各位的機場建設簡報外,市裏各位領導同誌也挺關心,都經常親臨現場,裏裏外外視察了無數遍。但有些問題也還是需要向各位通報通報,這就是那個老問題——資金問題。缺口近一個億,這不是一個小數字……”

  袁良明不解地說:“賬上不是還有3千多萬麽——當然才3千多萬資金上仍然是個巨大的缺口,我們另想辦法籌措嘛……”

  “賬上有這點錢不假,但欠柳樹莊的征地款再不償還一部分就太說不過去了。前些時他們100多人把市政府圍了半天,我代表清源市政府答應兩個月內再還他們500萬,我既然承諾了總不能不兌現吧?”

  袁良明卻不大同意說:“這3千萬是機場建設專項資金,怎麽能挪作他用呢?”

  蘇正光說:“正因為是機場專項資金,所以我才有膽量作出這種承諾——機場征地是不是屬於機場建設這個圈圈裏?所以專項資金並沒有挪作他用……”蘇正光一改平時穩篤篤的性子,一把將還沒點頭的煙戳進煙缸裏,接著自己的話題說下去,而且挺帶感情:“我們在座的許多同誌是農民的兒子,你們如果去看看柳樹莊農民沒地種的那份無奈,那份貧寒狀態,我相信你們決不會無動於衷,所以欠他們的錢一定要按承諾撥付給他們!決不能言而無信!”

  “這樣無限期地推下去肯定行不通。據我所知,柳樹莊的農民找市政府先後找了N次。每次都得到一個空口承諾!”市委副書記紀承續忍不住插話說,“說得不好聽點,他們受到的欺騙太多了,那麽清源市政府還有多少公信力呢?我們能夠眼睜睜地看著柳樹莊的農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無動於衷?那我們還能叫人民的政府嗎?寧可我們忍一忍——把機場通航的時間往後拖一拖,也不能叫柳樹莊的農民無休止地忍下去,我同意正光同誌的意見,應當立即撥付500萬給柳樹莊的農民解解燃眉之急……”

  似乎誰也沒有覺察,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季賢臣輕輕地給袁書記的茶杯裏續上水,順手逞送給袁書記一迭材料。被蘇正光與紀承續這麽一夾擊,袁良明微黑而飽滿的臉掛不住了,已經漲成了醬紫色,他低頭看了一眼那份材料,抬起頭來時,語調就比剛才高了好幾個分貝,還很有點慷慨激昂之態,說:“政府的行為怎麽叫做欺騙?至少用詞不準確嘛!我隻是強調要說服動員他們,以大局為重,時間上再緩一緩,兩三年都這麽熬過來了,還再乎那麽幾個月嗎?確保國慶節期間通航,這是寫進了我們的紅頭文件的,誰也無權更改!省委甄書記近期就要來視察——當初機場奠基典禮就是甄書記代表省委省政府前來揮鍬挖的第一抔士,就在甄書記見證下我們宣布了試飛日期,要改,誰來承擔這個政治責任?”

  在袁良明這麽說著的時候,感到好奇的過亦然輕手輕腳地轉到他的身後,借著給袁書記攝像的由頭,將鏡頭對準那迭材料掃描了兩秒鍾,其實過亦然已經瞟見那材料封麵上一行漂亮的行書:“省委甄書記特別關心清源機場能否按時試航。甄書記很快要來清源視察機場建設進展情況。”

  袁良明很惱火居然跳出了個不同政見者,而且是這麽個新生代的人物——資格嫩著哩,話呢說得頗具殺傷力。袁良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生著悶氣。

  蘇正光才不管他那一套呢,仍然不緊不慢地接過紀承續的話頭往下說:“承續同誌說到了問題的本質上,當初征地是由清源市政府出麵的,如果再不兌現給柳樹莊農民的承諾,那我就成了騙子市長了。”

  袁良明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氣才喘得勻了,出口的話仍然帶著不可更改的剛性:“我也承認大家說的都是實情,可是實情並不等於就可以不搶前爭先。機場建設可以說到了最後關頭,是跳一跳就可以把桃子摘到手的問題。這個工程是園清源幾代人的夢想,省委甄書記是寄予了厚望的,他將於近期來清源視察,我講這麽多的意思是說,盡管現在有這困難那困難,並不是克服不了的困難嘛。大家說來說去不就是欠柳樹莊的款子麽?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大家都要做做工作。當然啦,我也得做工作。資金問題的確是個大問題,我們可以把籌資的思路放寬嘛……總之,機場建設無論如何要按期竣工。這就是清源市委市政府鐵打鋼鑄的誓言,是清源市委市政府向黨和人民立下的軍令狀,樹的生死牌!誰也沒權更改!”

  見在座的各位都不吱聲了,袁良明精神又有所煥發,“我最後強調一個問題,郭部長,你手下的媒體得要鼓足勁頭為清源機場鼓與呼,這是鼓舞全市士氣的好契機,千萬不要錯過!”

  郭騰飛恭敬地笑著說:“上次你親自出席新聞單位通氣會,作了重要講話,給各新聞單位極大的鼓舞,跟著市委辦公廳又下發了加強對上對外新聞報道的文件,各新聞單位勁頭鉚得很足,比如清源電視台第二天就送來了落實方案。”

  袁良明滿意地點點頭。

  不料市長蘇正光另有話要說:“我看郭部長你手下的新聞媒體不能光唱讚歌,機場既然上馬,快跑到終點了,那就得始終牢記千秋大計,質量第一,對於哪個環節哪個標段達不了標的,該曝光的就毫不客氣地曝他的光!決不能像個幾代單傳的嬌寶貝,寵得不成樣子!”

  這番話一出口,副書記紀承續忍不住由衷的讚同,說:“這個思路很對,我們的新聞媒體不要處處歌舞升平,河清海晏,也要揭揭我們的陰暗麵,不僅僅是機場建設上需要曝光的曝光,就是我們整個清源市工作中的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也要毫不容情地讓它曬曬太陽。公民的知情權、表達意見權應當得到切實尊重和保障。在信息社會我們不能搞信息封鎖和壟斷;在民主社會,決不能無視公民的知情權!除了危害國家安全、危害社會公眾利益的事不準報道外,一般不能輕率發布新聞禁令。宣傳主管部門的職責應當是著力引導媒體如何報道得更好。不能把輿論控製權拱手讓給那些小道消息。這是政治文明的重要方麵!”

  會議本該到這裏要結束了,不料蘇正光又逮住一個問題說開了:“現在怎麽從上到下養成了這麽個壞毛病,隻能說好的聽好的,聽不得一點不同意見?昨天我在信訪辦搞了一下接待,清源電視台發了一條消息——那還不是曝光的東西,結果有人跑出來指責開了,我聽我的秘書說:居然有人說誰叫播出那條新聞的誰叫就寫檢查。是不是我該寫檢查了呢?因為是我叫播出的嘛!”

  袁良明愕然了,說,“有這回事?郭部長知道這件事情嗎?”他一抬頭發現郭騰飛的臉紅了,就知道是他“跑出來”了。

  季賢臣一直沒有出去,幹脆坐在工作人員席上,表麵上沉靜如水,而從手裏的筆卻微微抖動著,過亦然還是捕捉到了他內心的微妙變化。他鄙夷地瞟去幾眼,心想,郭部長“跑出來”肯定是你季賢臣攛掇的!

  回到台裏,過亦然很快打開電腦,敲出了這條會議新聞的解說詞,具體內容當然不會涉及到幾種意見的分歧,而是專門圍繞搶前爭先、務必十,一試航這個主題說下去。通篇突出的是袁書記,完全是條鼓舞士氣的正麵報道。做完這些,過亦然將編輯帶與解說詞往值班編輯手裏一塞,就往方諾亞辦公室跑去。

  方諾亞正準備給什麽人打電話,見過亦然進來了,笑得很詭秘,便放下話筒說:“看你這樣子好像個土地主發了筆橫財,既想悶著樂,又想炫耀一番。要放屁就趁早放,我還有事。”

  過亦然越發笑得淋漓酣暢,說:“蘇市長發了火,弄得郭部長好尷尬。真過癮!”

  方諾亞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是願聞其詳,說:“你這無頭無腦的,叫人不得要領!”

  “紀書記在會上理直氣壯地指出,新聞媒體不能一味地歌功頌德,該曝光的就是要敢於曝光,新聞媒體要按照新聞媒體的規律辦事,要增強新聞的公信力!哈哈……”

  “你這叫傻笑癡笑。笑個屁,有什麽好笑的?”

  過亦然這才切入主題說:“難怪有人說你方台是個急性子的,兒子還沒生出來就想抱孫子。聽我慢慢道來嘛。我們播那條蘇市長接待湯世銘老婆的新聞不是遭到郭部長的批評麽?我當時就給夏天秘書打了電話說了這件事,夏天就給蘇市長講了,蘇市長就在會上兜出來了,說居然有人指責播我接待群眾的新聞,說誰叫安排播出的誰就寫檢查。這麽說來就得由我來寫檢查嘍,因為是我批準的嘛。”

  方諾亞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還哈哈,郭部長是傻瓜?這事怎麽捅到市長那裏去了的?他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我。算了,人總得要有點正義感,說得豪邁點應當有股浩然之氣。”

  不待方諾亞說下去,過亦然又把會上的分岐點播報了出來,禁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感慨:“現在看來上這個項目真是禍國殃民,有些人就會打著改革開放的旗號撈自己的政績,為了自已的升遷不惜用人民的血汗錢鋪路。可恥!”

  方諾亞示意過亦然把門關上,過亦然照辦了。方諾亞將心裏的疑點說了出來:“不要感慨萬千了。據我所知,蘇市長一般是不喜歡媒體宣揚他的,昨天接待湯世銘的老婆這事卻要我們播出來,你看這裏麵有什麽文章沒有?”

  過亦然想了想說:“這我說不好,可能蘇市長看出了湯世銘被撞一事有名堂?”

  方諾亞給了過亦然一拳頭說:“思路正確!他可能想通過公開報道,看看一些人怎麽表演,從而抓住線索,把一些陰險狡詐之徒暴露出來。好啦,這些話不準傳出這個門框子外頭去!”

  過亦然鄭重地點點頭,剛一出去,電話就響了,是李言周來的:“你們昨晚的《清源新聞聯播》有條蘇市長接待湯世銘老婆的新聞,素材帶借給我們用用吧。”方諾亞笑起來了,說:“我好好佩服你喲!行,你如果要得不十分急,晚上我親自給你送去。”

  下班鈴聲響過差不多一個小時,方諾亞才將晚上播出的所有自辦的節目欄目審完。他打的奔駛在寬闊的馬路上時,街兩旁五彩繽紛的燈光將城市的另一番熱鬧景象打理出來,方諾亞真的佩服起李言周:他不是搞電視新聞的,怎麽就曉得播出帶與素材帶有天大的區別?素材帶往往能反映事物的原生態。播出帶呢,則按照一個模式挑挑揀揀,削足適履,硬是像人造美女那樣,造一個合乎官方某些人士口味的東東出來。

  來到李言周的辦公室,方諾亞見沒有別的什麽人,悄聲問道:“是不是湯世銘被撞一案升格了,有重大的新進展?”

  李言周含糊其辭地說:“你看呢?”

  方諾亞並不滿意李言周的回答,說:“這就是說,車禍裏頭還有更深的隱情?”方諾亞心裏怦然一跳:季賢臣不讓播那條車禍的稿子會不會也是另有隱情呢?這……好像不太可能,隻能說明這位秘書先生太政治化了,太效忠於袁良明了,見不得任何有損於袁書記形象的東東出現。機場的確是袁書記強拉弓硬上馬的政績工程……

  “好啦,別哥德巴赫猜想了。你休想從我這裏多套一句話,我不能破壞了我們的規矩。總之這個案子要攻下來,今後還需要你們新聞媒體大力配合。”

  “行,沒說的。走吧,先把肚子問題解決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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