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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勝負

  時近子夜,我悄然乘車輦來到淩霄殿。透過車簾望去,四下一片沉沉黑暗,隻有殿上的燈盞仍是昏黃的亮澤。

  手心莫名出了一層濕膩的汗水,滿心都是為他的切切心念。

  前後皆有狼虎之時,我才發現,原來他於我心是那般重要。

  走到今日,相伴半生,我與他已經骨血融合,諸多的誤會和猜疑在此刻變得無足輕重。

  一同經曆那麽多的風波,邁過那麽多的險關。如今我們必須放下心結,若是還不能彼此信任,最後的風刀霜劍迎上來時,我們將全部覆滅。

  既然當初可以攜手,今朝我們也可以共赴沉浮。

  木然下車,我躊躇在殿門外,良久不語,心中惴惴不安。

  隱約的燈影搖曳,他還沒睡。低頭推門而入,迎上一雙赤紅深邃的眸子,帶著極度的疲累和困乏。偌大的江山,一肩挑起,他便是銅鑄鐵打,也抵不過令人窒息的繁重朝政。

  他看見我,淡淡一笑:“怎麽還沒睡?”

  長籲一聲:“聖上不也沒睡麽?”

  一捆竹簡扔在龍案,劉恒負手而立,語聲疲累:“怎麽睡?這是今晚剛剛繳獲的信件。”

  我展開,蹙緊了眉頭。

  這是趙佗的書信。那個南越王①在聽到杜戰擁兵不返後,投機地寫了拉關係的書信。他意在於,既投靠了漢朝得到了賞賜,又希望可以趁此機會光複當年的皇位,隻是他卻不知這封書信被劉恒秘密派遣埋伏於南越的探子截獲,於是一番嘴臉也就在此時露了原形。

  劉恒和薄太後早就忌憚這個人,他一直是漢朝的一塊心病。

  如今這個時候,杜戰即便本意不想反,也未必能抵擋紛遝而至的諸多誘惑,連趙佗都知道要收買他,還有誰不會伺機行動?

  “聖上想怎麽辦?”我輕聲問道,也將劉恒背負到身後的雙手緊握。

  劉恒笑著,眼底卻是最冰冷的殺氣:“擒杜戰,越快越好!”

  杜戰隻要一天不歸,諸王和心懷叵測的人就一日不能停止野心。

  但是,不能開戰。

  不是朝野之上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武將,也不是劉恒無能到無法操縱整個局麵,而是情況不對。一來,杜戰沒有明反,他隻是不回,並不忤逆;二來我和劉恒一路攜手走來,彼此都知道一次戰爭對黎民蒼生的踐踏有多麽的嚴重。

  秦末至今,動蕩不安,如果這次廝殺驟起,會將這六年來的休養生息全部毀於一旦。

  輕徭薄賦後,我們不能再掀起一場地獄屠殺。

  唯一能不動兵馬的就隻有一招,我思量半晌,抬頭笑著:“臣妾已經有了主意,隻是想跟聖上要些東西。”

  劉恒凝視著我,我也回應地凝望著他。

  這中間隔了將近四年的時間,我們不曾如此貼心過,默默無語的我們分外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時間。

  “你要什麽?”他輕聲開口,帶著溫暖的笑意。

  他的眸子幽黑似墨,等著我的下文。

  “臣妾要聖上的信任,無論臣妾要做什麽,聖上都不會問!”我執意地再說一次,並不是不相信他那天的承諾,而是接下來的事情必須有他的信任才能完成。

  那不是皇帝對嬪妃的信任,而是他對我的信任。

  這句話觸動了他,錦墨之亂起在我們不能彼此信任,若是能早些坦然麵對,也不會到今日境地。

  歉意浮現眼底,又一聲的對不起被我攔截嘴中。既然我們已經走過來了,就不要再說。此時我再不想理會那些不堪回首的東西,隻想為他留著滌蕩清淨的心。

  當然,有些東西,我是必須要說的:“臣妾想效仿擒拿韓信的方法,誘杜戰進宮!”

  那是當年我祖父的主意,卻是呂後成功施展的例子,如今再次使用,相信也不會失敗。

  “若是不成呢?”劉恒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不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在賭,賭杜戰會相信,因為他會相信薄太後。

  而他相信的人是那麽的恨我,甚至想將我廢掉。

  這個決斷大膽荒謬,將會賭上一切。不過我們卻必須如此。

  劉恒,再信我一次好麽,我需要你全部的信任。

  杜戰不動,是因為他還在觀望,天亮後有可能會知道錦墨的死訊,屆時他會有怎樣的動作無人能知,所以我要將他扼殺在懵懂之中。

  杜戰,你將是下一個韓信!

  “君不在,妾安能全身?”我笑得恬靜,對著夫君,說著最情意綿綿的話。

  “那好,朕信你!”隻這一句,劉恒就再不相問。

  建章宮內,我披散著長發,映襯著一身大紅羽緞華衣,冷冷地看著眼前枯槁的薄太後。

  濃黑夜色的四更天掩蓋了我眸子裏的憤怒與她眸子裏的不屑。

  “怎麽,你表妹死了麽?”她的聲音不算弱,卻帶著最得意的笑。

  “死了如何?不死又如何?”我勾起唇角,笑意淺淺,目光掃過她身邊的宮娥,那些畏縮著的人兒紛紛躲身出去。

  薄太後冷哼一聲:“哀家當初還真沒看錯你,你果然狠毒,連自己的表妹都不放過!”

  我微笑:“沒錯,臣妾確實狠毒,所以今天臣妾又來找太後娘娘了!”

  “你要做什麽?“薄太後睨著眼睛死盯著我。

  我無謂地拉扯著袖口,撫平上麵的褶皺:“沒什麽,就是想借用一下太後娘娘的印璽!”

  “啪”的一聲,她用茶碗擊在桌案上,那茶碗頃刻碎裂。

  “混賬,那也是你能用的?”怒不可遏的薄太後,麵目猙獰地喊叫道。

  我直勾勾地看著她怒氣勃發,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

  黑暗的夜色中,紅色變成了羅刹色,詭豔迷眼,讓人看著恐懼。

  顯然薄太後也發現我可能會有其他舉動,隻一聲高呼後,便開始撤身後退:“哀家是當今太後,你若是再走一步,聖上也不會饒了你!”

  我笑得疏懶,淡淡地截斷她的話語:“聖上?今日的事就是聖上應允的。想來太後娘娘也知道杜戰擁兵不回罷?”

  震怒的她當然知道,這些日子宮中仿佛被抽去了賴以為生的空氣,沒有一個人均勻呼吸過,她也不例外。

  “那又如何?”太後仍是堅持著,不肯輸了半分氣勢給我。

  “那又如何?”我冷笑出聲,用最陰冷的聲音回答她,“若是再進一步,漢宮將失守,太後娘娘說還會如何呢?”

  太後大聲笑著:“你以為你能哄瞞哀家?杜戰和你表妹聯手,也不過就是想清君側而已,你才是他們的目標。廢後結束後,恒兒必會安然無恙!”

  我緊緊迫著她閃躲的眸子:“您確定?”抬手甩過那捆竹簡。

  薄太後漠然將那竹簡拿起,展開,隻看到一半她就開始蹙眉。

  南越王趙佗,她知道。她也知道沒有觸動劉恒地位的時候,杜戰廢後是萬般的好,可是如果又參進來趙佗,局勢就變得晦澀難辨了。

  十數編字跡下來,全是收買和籠絡。而若是杜戰就範,清君側也就變成清君王。

  她不能確定杜戰的心,就像不能確定趙佗是否又反一樣。

  狐疑不定的她,在黑暗中直挺起腰杆。

  她的狐疑處,正是我動的手腳,隻需抽出幾根再填些字上去,杜戰就輕易變成了趙佗的同盟。

  不等她深思,我素手揚空一拍,璧兒用金盤托進來一卷空空的絲帛,下麵落款隻有錦晨宮的印章。

  “我來說您來寫,隻要您寫完了再蓋個印,臣妾也會遠離您,不擾您清淨,您這麽願意看見臣妾麽?”

  我冷笑著。

  薄太後搖頭笑道:“即便是那樣,哀家也不會寫!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也許還有其他的鬼花樣兒!”

  一聲巨響,我將桌案掀翻,這樣的時候我已經不能再隱忍下去了。整整十六年,我用十六年的時間來討好她,不過就是因為她是劉恒的母親,我也想做一個孝順的媳婦。可是,她處處針鋒相對,處處百般刁難,甚至在此時仍是固執己見,難道以往成見比她兒子的皇位還重要麽?

  她怒橫了眉,厲聲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麽?想造反麽?”

  “我倒想問太後娘娘您要幹什麽?這是什麽樣的時候您我都心知肚明,我不是呂後,您也未必能成就她那樣的霸業,為什麽您還狠狠揪住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不放?明日若是慎夫人死的消息傳出去了,杜戰領兵攻城,您就那麽肯定能安然躲過這場戰亂麽?兵敗宮傾之日,您還想再入掖庭,二次戴罪麽?”最後一句,我用盡了全力,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薄太後當年是一個被俘來的罪婦,在掖庭做織補。雖比我那浣衣司要好上些,卻也是日夜不見陽光,吃喝都是餿食殘水。今日在榮享富貴後,她難道就忘記了那裏究竟是怎樣的冰冷駭人了麽?

  果然,掖庭二字讓她身子一顫。掖庭,嗬!她和我一樣都不想回去。

  我咬唇想笑,卻又帶出一絲低微哽咽在喉間。

  我不能回去,那是當年蕭清漪待過的地方,卻不是我能再去的地方。蕭清漪可以在那裏自在生活不會赴死,我卻不能,那樣的日子我一天也無法苟活。

  不等她回神,硬硬喊過薄太後身邊隨侍的宮娥,將太後印璽找出。

  那宮娥畏縮著,不敢前進,卻被我一掌揮倒:“混賬的東西,連本宮的話都不聽了麽?統轄六宮的是本宮,叫你找就找!”

  很快,一方金色的盒子被端了過來,熠熠的光芒帶著無比的榮耀。

  我將盒子打開,太後印璽靜靜地躺在裏麵。

  太後印璽,這個當年陪伴過呂後的印璽,如今就在我的手上。

  笑意吟吟,我將薄太後的右手抓住,硬塞了一支毛筆,說道:“太後娘娘是聰明人,你最好是寫,不然……”不然你兒子的命和你的榮華富貴全部都隨風消散。

  再不看她怨毒的眼神,我背手想著詞句,輕輕說來,睨著她不情願地趴伏在榻上隨著寫。

  杜卿……驚聞當年變故,日夜泣血捶膺不已。何物婢子,具此虺蜴豺狼之性,殺吾愛孫,傷吾宗祚,猶複嬖狎工讒於萬乘尊前,陰圖染指神器。若知機昧兆隱而不發,恐宇內複見高後之變。此諭:見字即赴內宮,以圖共掃妖氛匡複山嶽,無廢社稷宗廟萬年嗣續。

  最後一筆,寫得拖拉。她不甘願,卻又不肯拿江山的危險來懷疑。所以將此筆寫完,揚手一甩,那筆直直地飛出去,撞擊在牆壁上,掄出一道黑色點滴。

  我不以為意,笑著再將她的手拖過來,抓著印璽,不顧她的百般掙紮狠狠地蓋上。

  完畢,我將那印丟在榻上,冷冷一笑:“就太後娘娘稀罕這物件,可惜,給了本宮,本宮還不想要!”

  拎起那絲帛,我轉身離去,剛至殿門處,薄太後在身後厲聲詰問道:“你這樣威逼哀家,不怕將來有報應麽?

  媚眼如絲,語聲帶笑,我回眸看她:“報應?如今臣妾還有什麽能讓太後娘娘還以報應的?”

  說罷揚聲大笑,將那氣急敗壞的薄太後甩在身後。

  周遭仍是一團濃霧,嫋嫋的讓人有些虛空,籠在其中的森森宮闕,隻能凸現輪廓,卻不能讓人安穩。

  輕騎黑衣,策馬而行。所佩戴的也是建章宮裏的瑞壽牌子。

  凝結著水氣的夜仍是悄悄的,我隻等那個人進宮。

  這是一個賭局。

  若是成了,不費一兵一卒,杜戰束手被擒。

  若是不成,我們一生的廝殺將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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