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65章 謀算

  館陶走了。

  她出宮時,我和劉恒並肩相送。他仍是最耀眼的帝王,我仍是最慈愛的母後。

  有著這樣的雙親,館陶的出宮排場是盛大鄭重的。

  我站在高高的宮門城樓上,看著她身後逶迤綿長的送親隊伍。那樣的熟悉,就好像是我當年東行一樣。

  輪回流轉中,十六年後,她再次踏出宮牆。

  看不清館陶是否回頭,我卻仍幻想著她看得見的景象。巍峨的宮殿,朱漆金瓦,熠熠奪人眼目。

  那是我當年的回首,也成就了我今日的遠望。

  不經意的,有手指與我相碰。試探幾下,便環扣在一起。

  我側目看他,他亦回首看我。

  “館陶都出嫁了。我們也老了!”他眉目下的落寞讓我感同身受。

  “是啊,都老了!”我有些悵然,抬眸看著那隨鸞車而行的白衣男子。

  他沒有回頭,我甚至可以從挺立的背影看出,他知道我在看著他。

  我想轉身離去,當那身影已經不再清晰。

  不料手卻被握得更緊。劉恒將我攬在懷中,隻是無語。

  呼吸聲,彼此相聞。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相擁站立,許久。

  這樣的時候說什麽也都是多餘。

  “朕好累,卻不知該怎麽對你說!”那一雙眸子疲累哀傷,落寞到讓人難以看清。

  這不是劉恒,他不過是個最最寂寥的人。高高在上的他,沒有親情相伴。

  心一動,有一絲淒冷的難過。“聖上累了就去未央宮休息吧!”我抬起頭,淡淡地說。

  彼此攙扶,仿佛世間最尋常的父母,我們一同登上車輦。寂靜無聲的路上,各懷著難以敘說的心事。

  剛一入未央宮,璧兒上前施禮:“娘娘,慎夫人過來請安了。”

  我想將與劉恒相攜的手微微撤開,卻被他手抓得更緊。

  就算是無意也好,有意也罷,我仍是有些莫名的悸動。

  “姐姐,今日是館陶出宮的日子,妹妹特地過來探望,誰知還是來晚了些。”錦墨見過禮後,婉柔的小臉仍是笑漾,卻讓我有些徹骨寒意從心底涼開。

  劉恒微微一笑:“朕和皇後剛剛送別了館陶,都有些勞累了。”

  如此明顯的驅逐顯然錦墨並沒有領會,仍是笑著端坐。我拉過劉恒笑著說:“妹妹也是一片好心,聖上這些日子怕是妹妹也好久沒見了,不如多坐會兒,也能聊慰妹妹相思之情不是!”

  錦墨的一雙水靈明眸,動了一動,直勾勾望住我和劉恒二人之間的默契,帶著些許淒苦,似乎又有些其他悵惘。

  我微微笑著,將一切看在眼中。

  “你不累麽?”我對上劉恒關切的眼眸搖搖頭,笑著,抬手將他有些零亂的發鬢捋好。

  有些羞澀地說:“當著妹妹呢,聖上也不問問妹妹是不是累了?”

  錦墨有些尷尬,隻笑著說:“聖上一心都是姐姐呢,哪裏就想得起妹妹呢?”

  劉恒若有所思,蹙著眉,隻一聲低問:“慎夫人還有事麽?”

  這樣的語氣,帶著不耐,也讓殿內一時間陷入微妙的沉寂之中。

  我牽動著嘴角,看著錦墨的小臉由紅轉白,身體也開始有些抖動。

  還在僵持中,一時間呼喊聲漸漸傳來。慌亂的嘈雜似乎發生了火災。

  璧兒輕步走入,一個下跪,俯身叩首:“啟稟皇上,皇後娘娘,未央宮後麵失火了!”

  我定定看著錦墨,她眼底閃現一絲欣喜。

  勉強笑了笑,在比誰快麽?這麽迫不及待地動手?

  低頭,再抬頭,千百個計謀已經思想過。笑吟吟地問道:“慌什麽,可找到起火的原因了?”

  璧兒一笑:“仍未找到原因,隻是怕驚擾了聖駕,先行撲滅再查!”

  “那就先去看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再來稟告吧!”我將璧兒揮退。

  錦墨將讚許擺在臉上,笑了笑:“這孩子看著機靈呢,姐姐調教出來的都是得力的人。怎麽沒見靈犀呢?想是姐姐待她們寬厚,那丫頭又偷懶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幾乎按捺不住。

  狠狠剜住了掌心,才笑了出聲。轉身凝視劉恒,向他仔細說明:“靈犀她是臣妾身邊最穩重的人,又跟臣妾多年。館陶那性子臣妾不放心,就派了她先去照顧。”

  劉恒頷首一笑:“果真還是你想得周到,諸事有了你,朕也能放心不少!”

  我將頭靠在劉恒懷中,垂眸說道:“不過是臣妾當母親的嬌慣孩子罷了,這女兒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劉恒抬手輕拍我的背,柔聲說道:“是啊,也不讓朕放心!”

  錦墨咬唇,低低一笑:“姐姐和聖上眷眷情深,妹妹還在這裏就太不識相了些,現在告退不打擾了!

  一個俯身施禮,她輕身離去。劉恒沒有挽留。

  她走得是那樣踉蹌,甚至需要宮娥攙扶。但是這不是勝利,因為我內心沒有一絲喜悅。

  錦墨不該如此簡單了事,為何在看見我與劉恒重歸於好後仍是如此平靜?

  我坐在梳妝台前梳理披散的長發,思索她剛剛的舉動,怔怔的。

  劉恒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帶著無措。我在鏡中看見黑色長衫,心也有些茫然。

  那日的纏綿彼此仍記掛在心,過後就是三天不見。翌日常有的甜言蜜語也都被這幾日的變故磨礪殆盡,梗在喉間的話語甚至想不出該如何開口。

  他歎息一聲,伸手將那梳子接過,一下一下,緩慢到底。

  隻消這樣,心便也酸了。他隻是不知原委,卻是兩邊為難。

  這場紛爭說不出誰對誰錯,我隻能選擇原諒。一個回頭將那梳子握住,與他蒼涼的目光相觸。

  “睡吧,明日還要上朝!”我笑容倦淡。

  劉恒眼底失望之色我一眼望見,卻不想再開口。

  “這個就是你們搜出來的?”我將手中的木偶拿在手中仔細端量。

  璧兒垂首跪在下方,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娘娘,聽從娘娘吩咐,奴婢又派人將未央宮前前後後翻了一遍。這是在殿後埋下的,方向直指淩霄殿。”

  麵前兩個木偶一大一小,雖然麵目不能確認,卻分明穿著劉恒的黑衣和劉揖的童裳。

  我幽幽地笑著,這才是錦墨該有的手段。一次無妄的失火,隻不過是為此作個掩護,真正的人卻在大家離開之時將巫蠱埋下,隻為了有用到的一天。

  又將這兩個木偶掂了又掂。

  漢宮最忌諱的便是巫蠱。當年代宮那個周氏被幽禁也是為此。傳說巫蠱可以讓所恨的人死於非命,所以在手無寸鐵的後宮這是最能發泄心中憤怒的好方法,隻可惜,錦墨錯了一點,我可能巫蠱劉恒,卻不會巫蠱劉揖。我的兒子還是太子,我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既然你已經不再顧忌,那我隻能做得狠絕了。

  我撫摸木偶衣裳的針腳,細細的,笑容凝結在我的眼底,帶著冰冷的霜。

  九月五日,前方傳來消息,未及到淮南國,杜戰的先行部隊直插淮南國附屬之地,連奪四城後,擒獲劉長。

  九月十日,朝堂上的長君為我帶來了更為緊迫的消息。杜戰勒令麾下十萬大軍分三路,東西南三麵圍困淮南城,屯兵不回。

  九月十五日。劉恒前後三次派重臣急召杜戰,都以身負重任未完為由,不肯回城。

  九月二十日。杜戰突然揮師回京,與長安城北部守軍相峙於毅峽關。

  朝中再無可派之武將,精良鐵騎也全被他一次傾巢帶走,現在隻能眼睜睜看他顯盡威風。

  劍拔弩張之時,用心已現。

  帝王也有受人所製的時候。為什麽轄製劉恒卻可以在我身上找出原因。

  他在等,在等機會勤王。

  我笑著,看著錦墨。

  她也是得意的。神情之快,仿佛隻須片刻就可登上後位。

  我為啟兒挾起麵前的菜肴,笑著說:“來,啟兒,這兒是姨娘為你的生辰親手做的鹹酥卷,嚐嚐吧。”

  啟兒冷冷一笑:“不敢吃,怕她下毒!”

  錦墨的臉白了又白。原本那次劉揖落水後,她曾幾次刻意討好啟兒,可惜次次落空。今天她又精心做了幾樣小菜,用食盒帶來,為啟兒慶生。如此卑微,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原諒。

  可惜劉恒此時不在,她再悲憤也無處可訴。

  “哥哥你為什麽不吃啊?姨娘的菜很好吃呢!我就愛吃。”武兒端著碗問道。

  我笑著看向錦墨:“妹妹也吃!”客套之餘,我卻並不為她夾菜。

  錦墨笑著,搖搖手說首:“近日有些不舒服,吃不得這些,不過是想喝些粥,來時已經吃過了。”

  “為什麽不舒服?是因為杜將軍麽?”我凝視她的眸子,嘴上仍是淡淡的笑。

  錦墨有些瑟縮,笑了笑:“可不是就為了杜將軍麽,聽說就要到京城了。原本妹妹保薦的時候也不曾想是這樣的賊子,如今這樣久招不回,實屬忤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聖上才能派人將他擒獲了!”

  我冷笑一聲:“擒獲了,戲就沒法子唱了。本宮還要看戲呢。他這麽一鬧,姐姐倒想起了當年。那時高後曾經被呂家子侄逼宮脅迫,如今本宮也想嚐嚐這滋味是怎樣的擔驚受怕呢!”

  錦墨有些訕訕地笑著,垂首不語。

  看著她低下的頭,我心潮翻湧。錦墨,如果你現在肯說出來,我還能饒你一命,否則……“他怕隻是要些官罷了,不如讓少君帶人出去勸降他?好歹都是國舅,他也會給些薄麵說出要求!“錦墨思索半晌,輕啟櫻唇脫口說出。

  啪的一聲,我將筷子拍在桌子上。混賬!

  再揚手將武兒筷子打落,隨手又是一掌摑在武兒的臉上。

  “誰讓你吃的?那是姨娘給哥哥做的!”我厲聲質問。手也抖了起來。

  武兒嗚嗚啼哭起來,口中的菜仍是咽了下去。

  啟兒將武兒擋在身後,和我對立著。寬厚的肩膀卻讓我心煩不已。

  “不過是菜罷了,又不是星星月亮的,為何弟弟就吃不得?”啟兒揚頭大聲詰問我。

  瞄見了錦墨晃動的發釵首飾,熠熠晃過我的雙眼,也把我晃回了神兒。

  暗自握拳,慢慢坐下,舒緩了眉目,笑出聲:“你們都坐下吧。母後剛剛隻是有些著急,怕你們糟蹋了姨娘的心意!”

  錦墨笑著拉住我的臂彎說道:“若是愛吃,明日再做就是,為何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我望著她說道:“妹妹莫笑,姐姐不過是教他們做人的道理。”

  啟兒攙扶了武兒在椅子上坐下。武兒仍是在哭,聲音越來越大。

  我僵直了身子,仍是笑著,拿出棉帕,為他擦拭著眼淚。那一掌確實不輕,連帶著細嫩的小臉上也是紅腫一片。

  再等等,再等等……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武兒咳嗽不已。我緊閉雙眼,牙也狠狠咬住。

  再等等,再等等……啟兒大叫一聲,將那碗筷拂掉,抱起武兒察看。

  錦墨似乎也有些慌了神,定定看著眼前的一幕。她還沒弄清楚情況,啟兒已經拔出隨身寶劍將她按倒在地。

  一聲痛呼下,錦墨沒有掙紮的餘地。

  我拽住啟兒的衣袖,顫聲說道:“不能殺!”

  啟兒猙獰著麵龐,將錦墨反剪雙手。黑色的靴子踩踏在她高貴的頭顱上。

  又是這一幕,那次我救了她,這次呢,還讓我救麽?

  錦墨呼喊著:“姐姐,姐姐,救我!”

  我蹲在她的麵前,看著散亂發髻的她。

  六年,又一個六年。

  她惶恐地看著劉啟手中的寒光劍,聲音開始變得刺耳:“啟兒,啟兒,我是你的姨娘啊,我是慎夫人,你不能殺我!”

  我歎息,在此時她仍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

  站起身,一個腳下虛軟,幾乎跌倒在地。

  顫巍巍將武兒抱入懷中,心都已經涼透。武兒臉色慘白如紙,泛青的唇下,大片的黑褐血沫湧出,藍色的褂子上已經發出惡臭。

  我心揪在了一起,再多看一眼也是沒有力氣。

  “武兒!趕快,快!叫禦醫啊!”我哭喊著,趴伏在地上,雙手冰涼。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