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些想著足以沉著的日子,跡冉和我一直就那樣睡在那張一米七的單人床上,白色的格調。她說,和我一起,緊貼皮膚,情緒激動。但,感覺安全。聞得到皮膚散發出的黏濕氣味,冷淡潮濕。夜晚有時候並不顯得沉寂,卻更顯囂張。來往有喧囂的車流與人海處的聲音,我們卻早已習慣,隻是無法平息這浪潮。隻好任它肆無忌憚,放肆地任性著。跡冉對我說,它們都需索著激越,隻是借口模糊,我們難以猜透。
跡冉喜歡往高腳杯裏添滿酒精與咖啡,然後緩慢往嘴裏倒。我可以聽到,酒漿與喉嚨拚擊的碎裂聲音從她的牙齒間發出。像是宿命的迂回,年輪間牽扯著傷痕滲出鮮血的呻吟。
我說,跡冉,難道你真的會這樣沉墮下去嗎?你曉得我會難過,心疼。
雨璦,我其實無力更改,然後她會沉默於我的逼迫。我亦懂得,她有時候寧願把我當作是熟悉的陌生人,她在對我隱蔽所有沉墮的真相。
落地窗玻璃下放著細致的收音機,子夜經常會播放低緩沉著的音樂。熟悉的節奏,她就會跟著吟唱起來,“隻是一些自私的男人,隻是一些自私的女人。別再計算愛的代價,都一起淪落在天涯。”窗外有載著沉重物質的大貨車開過,因為失速,迅疾顛覆。有時候我會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來得太快太輕易,來不及猜測,結局卻早已決定。
窗外路過或是尋聲而來的人群,用寒冷的口語議論這場失事。有時,這些在生活中覺到平淡無聊的人們,亦需要獲得一些猜忌,以此來討得繼續生活的借口。跡冉卻對此卻有著強烈的不屑。為對抗噪音,會拉上窗簾,以此表示她的決絕,放大收音機的音響流量,讓耳膜麻木的高度。她用更激越的聲音表示抗拒,喉嚨卻在不自覺間破裂。時間長久直到疲倦的時候,她會躺在床上,開始安靜地抽起煙來。我曉得她真的對這些厭惡,但卻不能左右。她是唯一獨立的女子。我懂得她的孤寂,冷漠。
我走到床邊,用嘴唇親吻她的一處衣角。我對跡冉說,這裏不會是我久留的地方,我隨時都會選擇離開,隻是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放下這裏根本不適合你的工作。
你想讓我和你一樣顛沛,跟你一路流離嗎?這怎麽可能?跡冉突地笑出聲來。
我黯然,說不出話來。我們之間竟是這樣的得不到改變。
雨璦,你曉得的,我的生活屬於海市蜃樓,充斥著太多的幻覺。如果我選擇轉身,或是回頭,結局會不會讓我恐懼?所以,我甘願就這樣呆著,死死地等待。
有時候,我會想到,跡冉是不是真的有著對別人隱沒的目的。或邪惡,或是其他。問題詭異,我不敢預料。並且不願去猜測。我確認,也許一個人隻要不想去擁有,甚至割舍一切,她便什麽都可以放下。可是跡冉不能,她竟真的是獨立的女子。
她吸完最後一截555煙,然後過來撫摸我的耳部。
雨璦,你的耳完美無缺,容得下我的故事嗎?
隻要你願意,我根本沒有任何借口拒絕,你不曉得嗎?
跡冉把她的額頭抵入我的下巴,然後給我講她的故事。我聽,像是守候青草的羊羔,有著深刻的依戀。她的聲音,太讓我沉迷,我有著不可理喻的不舍。
2°
雨璦,我是情願做他們的女兒的,我曉得,他們彼此的交付沉著而深刻,女人的殘疾,帶來生活諸多不便,但,她對我說,她甘願,若我當時還來得及選擇,我想我還會這樣做。
我愛他,你曉得的。我一直認為他會是我一輩子的依著。對他,我亦有著貪戀。
她在跡璐熟睡的沉寂夜晚,哭紅了眼睛對一個隻有17歲的養女說著他們的愛情,是僅僅屬於他們之間的密語。與其他任何人無幹。
那個時候,我叫倪,他們都是這樣矯情的叫我,但我卻甚是喜歡。我在書店工作,學曆低淺,但這卻是我唯一的謀生方式。有足夠穩定的收入,生活平常,與繁華奢侈無關。
這種平定的工作在別人的眼裏,也許過於無聊,缺乏新鮮感。但對一個長久得不到安全感且不願在人群之間突兀生活的女子來說,就好像是潛伏在肌膚裏隱忍的刺。有時隱沒太深,感覺疼痛入骨,而有時隱沒膚淺,麻木卻舒適。痛與不痛,隻與自己相幹,隻是如此而已。
我是一個生性肆意放縱的女子。隻不過經常會被其他熟悉或陌生的人說成是一個自私的人。知足於自己的生活,決絕於未然。執著著放縱自己不良性習慣,工作完,先會長時間睡覺,然後去附近的茶館喝茶。習慣了吃很少的飯,沉溺於音樂和對清茶的腐蝕浸透,直到感覺神情困乏,趔趄著腳步回家,半路上咧著嘴巴放肆大笑。街邊會有陌生男人的低微的嘲笑聲。茶是讓人清新的混濁液體,對事物過分敏感,卻不願計較與別人的偶然得失,或是故意的欺瞞。
我對自己的歇斯底裏有著不容,不與任何人計較。對一切不去浪費太大的感情。我把一切無關於自己的事情或人看的冷淡,並保持漠視和決絕。不輕易地發生交付。隻是頑固享受自己的都城,空無一人。
也許這恍惚早已注定我隻能適合做那樣的工作,在細小的文字中麵對寂靜的靈魂,以此遠離塵囂喧嘩,擯棄現實。逃避世俗的糾纏不清。
喝太多的清茶,對季節有著特殊的敏感,那時清晰記得冬季的寒冷,冰冷透徹骨髓。
有時會在工作後的空閑時間,突兀降臨的情趣。坐TAXI出去享受街麵上蔓延的冬季的氣息。一個人坐在後麵的位置,把腳擱到舒服的角度。或是道路上積雪太多,使得交通不便,有太多的車輛無法正常運行,這樣便可以順便安然地欣賞車窗外的雪景和穿著單薄顯得妖豔的女子。平靜的落雪,淩亂的小攤,積滿厚雪的院落屋角。牆角灑滿參差斑駁的陽光。路邊有穿厚色大衣男人,在陽光下麵不停用嘴唇親吻著自己的手指,以此獲得一絲的暖意,臉上有茫然而愁悶的神情。天真的孩子在路邊堆著純白的雪人,俏皮的模樣,讓她感覺到安心。
我微小的快樂來自於對文字的索取上。看對世上男人厭惡且極嫉恨最後抑鬱自殺而死的女子的書籍,簡短的細節某處想到了生活的絕望。有著瞬間的幸福。一直過著自己簡單沒有重複的生活。喝濃的茉莉茶。畏縮在自己低小的屋子裏。看窗外很遠的地方飄浮著的雪霧,不願與男人或是女人談敘。一切終究是歸於簡單,沒有複雜的借口或是妥當的理由。隻是簡單。簡單。
簡單,亦是我一直所延續的生存原則,不去需索改變。
羅出現的那個中午,沒有下很大的雪。其實這裏陰冷並且時常下繁盛的雪並且會持續很長的時間,怎樣多不會奇怪。在某些時候竟真的會讓人對眼前的生活感覺絕望。可是那天竟然真就是沒有太陰鬱的天氣。雲層中絲線般的光澤斜射下來,似乎能穿人的軀體,直到血液滲出。就像幻覺,終是太難以獲得。如同生命的再次複生。
他的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顯得太過突兀,以至,我還來不及思索。
3°
和羅的邂逅,時間或是地點,竟是那樣適意。午後陽光,常去的咖啡屋。
咖啡屋的附近,有彎式柳,常可看到柳絮紛飛,萎靡的姿勢。灰色磚瓦的底矮的牆。亦可輕易看到牆內精致的鑲嵌著美麗花紋的窗簾布。水泥陽台。道路上顯得清寥。它符合每個茶客的心意。安逸而滿是靜謐感,隻屬於自己的都城。
在茶館和老板有過幾次對話,卻涉及不深,每次都以尷尬沉默告終。似乎彼此都充斥著龐大的不信任,或是對自己的言語有著吝嗇,故意隱蔽。我想那應該算是太過拘謹。像是潔癖,與生俱來的。對別人不浪費太多感情。失去所有欲望,隻是一個人甘願麻木不仁。
從茶館的落地玻璃窗外,經常可以看到穿著鮮豔動人的女子。塗著鮮紅的唇膏,白色厚布棉襪,穿高跟鞋,腳步拘謹。她們是城市中唯有的時髦女子,以繁華的物質掌控自己的生活,卻從未有過遲疑,顯出堅定的模樣。生存的單一性,有時候也顯得無所適從,看得到眼神深處因為對物質占有欲過於強盛而顯得脆弱。茶館不遠處有小姐聚居地,她們是屬於煙花的女子,開得妖豔,卻敗得慘淡。
獨自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看到牆皮剝落的痕跡。曼陀羅已經殘敗,漸進枯萎,失去張狂的態勢。空氣中彌漫著清晰茶葉的味道。玻璃窗映射進來的陽光,讓靜寂的屋子流動某種沉迷的氣息。覆蓋的麵積很小,充斥著肆意張揚的欲望。
大半的時間,我亦僅僅隻是在無所事事地消磨時間,或是揣測自己在某種時刻下瞬間突兀的欲望。
我不曉得來到茶館,究竟是揣著何種欲望,亦僅僅隻是想喝茶?
我喝茶,看木色的門框和木牆。流長的桌子,上麵鋪著深紅色的棉質桌布。木色椅子。及地的吊燈。在夜色中那燈光是黯淡的黃色,像枯萎的菊花瓣。而白天的時候,隻有從玻璃窗外透射進來的合適如絲緞的陽光。
茶館裏有一個樂隊,演奏緩慢柔軟的音樂,是屬於標準的古典型。我看到他,靠在陰暗的角落裏,修長的手指間夾著粗大的煙。戴黑色的邊框眼鏡。深邃的眼睛緊緊地定格在木色的門框。他的活動似乎僅僅局限於陰暗的角落,從不挪移腳步,看上去慵懶或是吝嗇。
他吐著煙霧向我身邊走來的時候,我變得緊張且接近於某種本能的害怕。他觸碰我的左肩,然後眼神相對,因為那種寂靜而帶著龐大惶恐的感覺,並迅疾散躲。但,他卻並不在意,沒有任何表情,道歉自然更不會有,他從我身邊走過,卻在瞬間引起我對他如此沉迷的興趣。
他是冷漠的男人,我簡單地認為。但,他沒過一分的時間又一次走到我的身邊。
你是在意光澤的女子,卻心底暗淡,不是嗎?在這裏的茶客大都孤寂暗淡。所以選擇陰鬱的角落,而你不一樣,你在陽光下,唯一且獨立的女子。他對我說,我是他從未見過的女子,歇斯底裏卻有著隱蔽的欲望。
你怎麽曉得?我從沒見過你。我來這裏很多次,以至自己都忘記。
我是這裏樂隊中的一員,做DJ。今天第一次在這裏做,以前在別的茶樓做過。
我喜歡在陽光的照射下,看杯子中沉浮的茶葉。
你似乎在這裏不僅僅是在喝茶,或者有別人難以發覺的欲望,這隱蔽的欲望甚至連你自己都沒有感到。隱藏得太深。剛才的無理,我請你喝茶,好嗎?
可以。我變得自然,語言動蕩起來。我喜歡茉莉。
我仰頭看他,黑色邊框的眼睛包裹著他的眼睛。我對他有著莫名的盲。我的心一直在發燙。
服務員過來把茉莉茶放在桌上。他微笑,嘴角顯示出完美的弧度。
他又一次抽煙,煙霧從鼻孔彌散出來。坐在我的對麵。我感覺不適,又顯出拘謹,手指蜷縮著,像是在躲避什麽。
但,他卻在突然之間,把他的右手貼在我的手背。我感到他手部的肌膚柔軟,溫熱。於是沉醉於他對我手指的揉搓。他像是探測到了我的內心,開始肆意放縱。
我在享受他對我手指的揉搓的同時,亦在感受著飄浮傷痛的音樂。像是幻覺,一切都布滿了很大的盲,他們的邂逅就像是場幻覺,隱藏著龐大且美麗的盲。
她終究確認眼前的男人使她遁形,然後,她的欲望暴放,想用盡一生得到這個男人。她發覺她的欲望竟是一個使她遁形的男人。
雨璦,那竟會是那樣一個男人。
4°
雨璦,其實愛有時真的可以包容一切。她告訴我,她曾經是受過他的傷害,但,她說,她卻是甘願忍受的。就像某個冰冷的午夜,看風吹過手指時遺留的痕跡。盡管模糊,她亦隻願保持平淡,不去讓自己有太多的在意。
她還是喜歡做平靜的女子,她告訴他,如果你可以給我足夠的平靜,我就會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你,還會不顧一切。而一切隻不過僅僅是靈魂與肉體。你想的隻是得到這一些,不是嗎?如果不是,你又怎可以擔當得起這份愛呢?
雨璦,其實愛真的可以讓一個男人變得瘋狂,迅疾沉墮。後來,他竟真的同意了她的要求。然後她和他一起辭去原來的工作。平靜隻是她的幻想,而他卻為了得到她,卻心甘成全她的幻想。
她給他的愛,真實的不留任何餘地的給予。來不及思索結果。雨璦。她的愛,充斥太大的野性。
他們準備了所有工作以來得到的並不是很多的薪水。然後他帶她去香港的南丫島。
她告訴他說,她需要安靜,即使她尚未得知它會帶來何種欲望或是某種真相。隻是她一直對他說,即使欲望難以揣測,結局亦難料,充斥龐大的盲,她還是下定決心,並不容有任何改變,因著某種幻覺,她甘願沉墮其中。
南丫島被濃綠的亞熱帶樹木覆蓋,他告訴她說島上道路狹窄,大部分是與人們緊密相連的商店或住宅,有一種與尖沙嘴的喧鬧無法想象的悠閑。他告訴她說,她或許適合這裏,這是他用了整個晚上的時間在互聯網上查找的一個島嶼。他說它或許很美麗。他們在這裏看到過很多的人,到了周六、周日,來此海水浴、郊遊、品嚐新鮮海鮮的人們絡繹不絕。有全家出遊的,亦有很多因為對事業的不滿或對生活的感覺不安而來的年輕人,有時偶爾會看到寥寥的歐洲女性。
他們到達南丫島後的第一天,便租了房子。
他的臥室我還未熟悉,包括從外界滲透進來的海風或是空氣亦很陌生。但她說她當時亦無錯覺。
那一個連著臥室的方格式陽台,以及對麵的鏡子,有著足夠安心的滿足感。有落地的兩扇玻璃窗,麵朝海水。清晨或是傍晚可以看到潮起與潮退。子夜可以感覺到海麵上寥落的船隻和燈塔上逐漸明亮起來的微光從窗簾間傾瀉而入,撲在臉龐,感覺溫暖,它會在在房間裏的鏡子上打開一片昏暗的空白。然後聽某種詭異的叫聲,是來自某種僅在夜間暴露行跡的海鳥。偶爾有船隻遊弋而過留下呼嘯的回聲。夾雜著那些那些輕微的鳥鳴。
她說她會在某個寂靜的晝與夜交替的短暫時分,和他一起做愛,不過是極其短暫的時間。她甚至不希望他占有她太多。即使超越一寸,亦有所不願。她說在他進入她的瞬間,她足以清晰地感覺到時間停止了速度,不再流動。亦不受任何驚動。她覺得他們似乎不僅是享受那個瞬間,或許過後還會遺忘,彼此都難以確定。她說那一刻像是彼此過深的膠著,應該是某種事實所遺留的唯一證據。
雨璦。其實,我知道,她所需要的,或許從來都不真實。很突兀詭異而充斥著龐大的迷離與不定的盲。她要的,是自己內心的幻覺。而幻覺僅僅隻是平靜而已。
可他卻心甘,他甚至未了解她太深。他一直都沒有想過,若她隻不過是一個為尋索幻覺而來依靠他的女子,他又會如何。他或許對她亦存在盲與不確定感。就像幻覺,包裹其中。不容逃脫,即便自己也是不願。
5°
他是那種看上去憂鬱而太過孤立的男子。一個36歲的男子。她說,當他用很專注的眼神看她的時候,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抑鬱和獨立。她便會對他產生憐惜。她告訴我說,他的眼睛可以給他幻覺,以至於讓她沉墮,甚至奮不顧身。那種眼神似乎帶有某種沉淪的力量。她說,她曾試圖努力去擺脫,結果卻是不得。於是她被他控製,帶有偏執,卻那樣肯定。
她的後來,亦關係到他,她於是和他一起過後來的生活,即便,她依舊需索自己的幻覺。
雨璦,她告訴我說,他經常帶她在南丫島嶼的各處走走。她說,她還一直記得島嶼上植被濃厚,有她曾見過卻已叫不起名字來的植物,或還有從未見過的。她說,她有種仿佛進入熱帶叢林的感覺,溫暖與沉鬱包裹。在遊走的半路上,可以看到有很多為躲避香港島與九龍的嘈雜而來此靜靜幽會的情侶及高中學生,偶爾可以在不經意間看到他們激烈的親吻。她告訴我說,他們甚至有時會像小偷一樣尋找某個角落躲避起來,不被他們發現,然後長時間的偷窺,卻不帶任何的羞恥心。看後,會抱在一起,然後大笑。還會以此作為某種不為人知的笑料。
看很多的景致,聽關於南丫島嶼的故事。吃些適合自己不至於得胃腸炎的冰棒,一直記得用牙齒使命咬啃的時候,冰棒破裂時發出吱吱吱的聲響。曾經想過不願讓原本完美的東西在自己的身上破碎,一直試圖保持原本應有的樣式,帶著強烈的固執與不容。到現在才發覺,原來破碎有時亦可滿足自己的某種私欲。於是試圖讓自己去改變原先的看法,亦開始感覺到曾經的幼稚太過麻木。現在似乎變得成熟。過於迷戀自己的這種成熟,甚至帶著盲的真相。
遊弋太長的時間,便會感覺到餓。他提議我去附近的餐館吃海鮮。有熟悉這裏的遊客告訴我們,海鮮菜館在榕樹灣與索罟灣有幾家,而榕樹灣位於島嶼北側,商店街僅一百多米,亦隻能說是村莊裏的一個過於小的集市。索罟灣餐館與商店街隻有一條,是一個安靜的碼頭,在這兩處的餐館都可以嚐到新鮮的海鮮。
我和他步行到那裏,發現有很多的餐館,大多數餐館亦都有麵對大海的陽台,在度假地的氣氛之中,品嚐有生氣的海鮮,或許這就是那些歐美遊客多來此地的緣故。她告訴我說,她發覺自己總是會去探測某種自己並不知曉的事情真相,她於是曉得她原來是一個很會猜忌的女子。
雨璦,有些事情,她其實過了很久才告訴我的。比如她和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開始做愛。他和她,他們兩個,在一個隻屬於他們的房子裏。白色的牆壁,從玻璃窗穿透進的海風,屋內或沉鬱或歡快的氣氛。反射在鏡子上略帶曖昧的燈光。白色的床單,以及單薄的被褥。
他們是怎樣開始的。又是有著怎樣的方式。
她後來告訴我說,他和她會在子夜,在足以看到燈塔上點起燈火的時候,便會開始,像是某種程式化的格式。她說,他依舊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看他喜歡的女子,那麽近的距離。在玻璃窗前。就如同看著雨後落地紛紛的白色的梔子花。帶著憐惜與不忍。他用極柔軟的嘴唇吸吮她的左耳,她可以感覺到彼此緊促的呼吸,她在鏡子上反射的暗白的光的映射下,仰起臉閉上眼睛,心有歡喜卻並不輕易驚動。她的愛,亦帶有龐大而詭異的危險感。隻是過於稀薄,他無法發現。
她告訴我說,她和他在那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緩慢做愛,她說,她不喜歡彼此都赤裸裸的擁抱。
她不允許他將自己的外褲脫落,隻讓他脫掉上身的衣服,下麵呈半落式,包括內褲。她說,那樣她便會感覺到一個真實的男人的存在,而不會想成是一個肉團,那樣她會感覺惡心。隻是她僅讓他進入她的身體一次,他卻對她全部妥協。終是心甘。
雨璦,他一直對她存在著幻覺,隻是自己不願承認。彼此麵對,卻像在時光中激烈對峙。
6°
她說,當他們將很多的錢花得甘之如怡的時候,他們決定在那間屋子裏短住些日子。她卻感覺這已是很好。
她說在那段日子,她總是整日地坐在玻璃窗口的位置看海灘上遊弋的船隻,或者過往的遊客,他們過於迅疾的腳步,有時會讓她感到暈眩。她說她或許可能適合看著一些動作緩慢的東西,那樣她便不會受累,這亦像是在承受某種罪孽一樣。有時呆很久,直到有風從窗口侵入,她說,恍惚可以看到海風就像很多的男人的手臂向她伸過來,侵入進她的身體,然後滲入心髒裏。然後她可以感覺到它在自己的心髒中回旋,所過之處,不留餘痕,直到,他告訴她,說她的嘴唇開始泛白,讓他感到有著龐大的恐懼。
窗台上養著幾盆月季,或是旅店主人為迎合旅客故意準備的,亦或是上次的同他們一樣來此的旅客曾精心養的,並把他們照顧得很好。花很是美麗甚至妖媚。因著海水裏存在太多鹽,有過分的分量。她每天上午去跑很遠的路,直到可以打著清水為止。她給它們灌滿足夠多的水,然後靠在它們的身邊,聽它們發出呻吟的聲音,像是女人的哭泣,她聽的時候,仍會落下眼淚,聲音是會讓她產生幻覺的,於是她便被捆綁於無盡的眼淚間,總是糾纏不清,不留餘地。
陽台上經常放著一些剪刀。那是修剪花枝用的。她說她時常用一把剪刀,插進月季的根裏。不停地往深處,更深處鑿。直到露出奶色的汁液,血肉歇斯底裏地暴露開來。她似乎是一個足夠狠心的女子,有時她會選擇將剪刀緩慢地壓下去,看著它們的汁液迅疾滲出,直到飛濺到玻璃窗上,甚至到她的頭發上。
雨璦,她後來說,當一切緩慢結束之後,她會突然大聲地哭,她說她記恨自己的狠心,甚至以為自己的心髒中隱蔽著太多的夢魘。她來不及消除,卻已犯下罪孽,這是難以容忍,她無法原諒自己。
她開始發覺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心中隱沒所有真相。
當一切恢複平靜之後,她仍會想起自己身邊的男人。
她告訴我說,她總是可以看到他在房子裏的那個鏡子麵前站定,不受任何驚動。堅定而固執。她說,她不知道那片鏡子裏隱沒著什麽真相或是欲望。她還是有些不了解他,他們彼此對峙太多,總是隔著龐大的無知感與疏離。亦很陌生。
他在鏡子旁呆立得太久了。亦會忘掉很多,包括自己的身體,甚或是靈魂。她因著對現實存在太多的不確定感,於是會用雙手抽打他的身體,隻是他已沉淪於那片鏡子間,不容背離。她對他還是有著深刻的無力感。到最後,她告訴我說,她對他不存任何意念,他的不被驚動,亦是她一直所需索的平靜。他或許隻是滿足了她的幻覺。隻是她突然間對自己的這種幻覺害怕。她說,她開始沉迷於他的雙眼,他抑鬱的眼神讓她感到平靜,直至沉淪。
雨璦。她其實開始需索了他起來。那些幻覺終是太過稀薄。她似乎會在瞬間不再需要。
7°
天亮,我和跡冉同時感受到黎明的光澤。跡冉緩慢地穿上棉布拖鞋,然後靠近落地玻璃窗,像撫摸我的頭發一樣,速度緩慢且神情遲鈍,拉開了窗簾。光線刺眼,穿透瞳孔直至心髒,隱忍的疼痛不顧一切的暈染開來。她轉身對我說,雨璦,天亮了,該醒了。我說,曉得。
雨璦,你是屬於在白天獲得幸福的女子,所以你不可浪費任何一秒。你想做什麽呢?雨璦,我想看看電影。看那些被藝術掌控的靈魂。
你喜歡誰的片子。
王家衛。昨天我路過電影院的時候,看到了預告。《2046》,王家衛導演,時間就在今天,中午12點。
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填充些食物,不是嗎?
我和跡冉來到路邊的小攤,吃早餐,是很多粉條還有硬菜,海帶攪在一起,然後被慢慢煮爛的那種,路邊的大部分小攤都是做這樣的早餐。我喜歡邊看著路過的行人揣著某種詭異的欲望,邊吃著食物。那些遊蕩的靈魂,讓我想到自己的生命,雖然不知何時擱淺,那些隱忍的痛何時可以擺脫。跡冉不同,她吃,不顧一切甚至狼吞虎咽。她說,在白天她不需要故意做作,丟下夜晚虛偽的一切,然後暴露出本性。我曉得她早已看穿了自己,甚至足以掌控自己的生命。
吃完早飯,看表,7點45分,跡冉說,離電影播出的時間還早,該怎麽揮霍掉剩餘的時間?
你說呢?
為什麽每次都讓我選擇,你該有自己抉擇的權利,不是嗎?
因著不願與她發生任何不快,最後我們選擇去天橋,看清冷的風從臉部撫搓而過。
電影院結構古典。處於步行街最顯眼的位置。放映廳足夠的大,牆壁被刷成潔白色,偏僻而陰暗的角落有淺色的血跡。吊燈並不華麗但是莊重。座位整齊,大約一千個座位。因為管理鬆散,得不到清洗,在黑暗中散發出惡劣的頭發和汗水的氣味,總是有一股精液的味道。來自於看A片的男女彼此得不到束縛,失去理智或是衝動的情節利誘下的交付的結果。影院會在午夜1點多的時候放些歐式A片,韓國A片,港台A片等,但,很少看到大陸的有關色情片。
沉迷於電影裏那些綺麗詭異的鏡頭以及哀傷或是歡喜的角色。充滿了對現實的龐大不信任感。喝可樂看到醉生夢死。散場的時候,發覺自己竟會懷著麵對現實羞澀的感覺。需索著擺脫。
我和跡冉看王家衛的《2046》裏一個男人和幾個女人的感情糾纏。梁朝偉帶著陰鬱的嗓音講訴著自己的愛情。
他是一個盡管有很多女人,但依舊孤獨的人,可憐的靈魂。最後我終究還是被感動,當梁朝偉斷然笑著拒絕董潔時,我懂得他是愛了之後不再繼續愛的男人,隻是單純地與很多的女人做愛,卻缺失感情……做愛長久……最後依然孤獨。
人的寂寞,真的就像最慘痛的傷口,隱沒於心底難以言語,隻能獨自選擇陰暗的角落躲起來。自己忍受。
當看到一個男人終究愛上一個機器女人並欲帶走她時,跡冉突地哭出聲來。就像殘落的櫻花飄落,我可以輕輕地聽到細碎柔軟的花瓣在風中飄落的聲音。她的哭泣。
8°
後來,跡冉總會在夜間和那些總是流竄於酒廊的男人一起入睡的時候,有過多的夢境侵入。每個夜晚都是如此。反複,卻不可捉摸。我曾試圖想得知它究竟與什麽東西有所依絆,想知曉關於夢境的故事。但每次,她都僅僅是淚流滿麵,沒有任何對我訴說的意圖,似乎在她的心中,一直有著不容被人發覺的故事,隻是隱蔽一切真相。
她始終隻是僅僅用她纖瘦的胳膊圍裹我的身體。不間斷地用潔白整齊的牙齒死死啃咬我的肩膀。我感覺疼痛,卻不舍得閃躲。我曉得她心中有著偌大的不堪。
於是,我決定陪跡冉去郊外散步,試圖使所有夢魘在空氣中獲得冰釋。我開始有所企圖。
郊外可以看到錯落的山坡,就像女人手中牽係的紅色繩子,迂回而纖細。一直延續到眼睛所看不到的盡頭,仿佛生命一樣,似水流長。卻不容滲透任何結果。亦有著模式奇怪、很小的涼亭,涼亭上爬滿如同黑紅色的爬山虎。偶爾感覺有風的時候,可以看到很多的涼亭,就像裸露的男子的軀體隨著風飄移。這不過是種詭異的幻覺。任何人都有過,隻是這種幻覺漸近逼真。帶來恐懼。常常可以看到早戀的學生在涼亭內激烈親吻。男的眼眶陰鬱濃黑,經過染色如燈絲一樣的發絲布滿她的眼瞳。她的臉色略顯拘謹而羞澀。足以看到紅色如血液的紅暈在她的臉部暈染開來。
這是一個適合遊走的時刻。有柔弱的風吹散的花瓣孱弱地飄落在我和跡冉的頭頂,然後順著光滑的頭發掉在細碎的呈橢圓形的泥土的漩渦裏。這些花瓣堆砌在一起,就像熱烈中男女。相互擁抱,親吻。
是如此簡單地生活在一起,享受著彼此長久的團聚,安逸地彼此膠結。跡冉說,當她長久地看見別的事物的漂流或團聚。她總是問自己,似乎那不僅是種輕易的感動。而是經久不滅,擁有長久的甜蜜感。
於是,她說著說著便落下了眼淚。我曉得她總是可以輕易流淚的女子。有時管不住自己。
我和跡冉一直地走,直到看到落山的太陽隱射出一些冗長拖遝的影子,亦隱含著我和她的所有的行徑。
偶爾可以遇到埋葬死去的人的墓碑。或因疾病,或出於意外。我曉得人生有著太多的生離死別。這是命運的最終歸結。任誰都無法改變。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墓碑上花團錦簇,白色的百合,看上去卻冰冷而陰鬱。或許這些已是對死去的人的最好的殉葬品。我不曉得,這些在白天吸盡光澤的殉葬品是否可以在晝夜安靜地得到睡眠呢?同死人一樣。他們會感覺疼痛,而難以入睡嗎?
於是我便會想到自己最終等到死亡的時候,會有這樣的一些百合同我一起殉葬嗎?我明明感覺他們會受到疼痛。夭折得過早。
雨璦,其實,你對一切,都有著不忍,不是嗎?跡冉說。
9°
跡冉依舊渴望掩飾自己,試圖遺忘那些夢境,依舊在酒廊做自己的事。陪不同的男人花天酒地。但卻難以耐下心來,經常與客人發生糾葛。卻總是被男人打傷,胳膊上有很多因抽打而留下的淤痕。但,她卻說,她並不感覺害怕,她仍隻是擺脫不開自己的夢魘。
郊外的山坡下有低淺的河流,因為擁有溫熱的陽光,經常可以用雙手捧起一些水,包裹在掌心,然後看到自己的臉部深印在掌心中的淺水中。因為水的不定遊弋,臉部顯得參差斑駁。可感覺到破碎的痛覺刺入心底。和跡冉一起戲完水後,我們依舊會沿著山坡的小路向上走。對山坡上的景象似乎有著深刻的依戀,於是便不止一次地去遊走。仿佛上麵有著不被割舍的某段情節。山坡足夠的長,充斥著不盡的威脅,於是人更加少了。或因著自己的身體的柔弱,或是心的膽怯,便對現實妥協。放棄繼續追尋的權利。在某處躲避起來,看著別人或成功或失敗。我和跡冉會在半路選擇短暫的停留,可以看到同我們一樣不走的男人。
他們安靜地呼吸著空氣,一起眺望著不確定結果的遠處。
我和跡冉穿劣質的球鞋,一路上磕碰很多。走過長的時間,會感覺腿腳麻木,生疼,我們還不曾習慣爬走山坡。到腿腳確實疼痛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時,就會有種不屬於自己身體的錯覺。各走自己的路途,他們於是仿佛獨立行走,忘了我們才是他們的主體。他們的脫離,最終會被丟失。可是他們依舊還是麻木,於是感覺腿腳涉及汙垢太多,亦不屬於自己。
在看著別人再次準備行走時,我和跡冉亦都害怕了起來。感覺自己似乎也像那些膽怯的男人一樣,放棄繼續追尋的權利。但,最終還是試圖去克服,於是依舊強迫自己繼續。
我和跡冉因著對爬山的陌生。亦沒曾想過更換衣服。依舊穿著平常的衣飾。綴著白色花瓣的裙子,都給爬山帶來諸多不便。但因著裙子上花瓣的顏色與山坡上野花的顏色相似,跡冉便會像小孩一樣,歡呼雀躍。
顯得很幼稚。
我想起跡冉的裙子上麵綴著很多小的百合。一直延續到裙子的邊沿。她的穿著在很多同她在夜間工作的女子中總顯得突兀,沒有花邊,僅僅是一些花瓣裝飾。但,她卻不因單調,而有所抱怨。因,這是我在一次去超市時,給她特意買的。她或許對我心存感激。而我的裙子亦是帶有花邊的。我的裙子上邊布滿了細碎的皺褶及夾雜著血色的睡蓮。或許,我是一個喜歡複雜的女子。
我和跡冉一直來到對於我們都很陌生的極其偏僻的地方。已經看不到任何的爬山者。或許,隻有我們堅持到最後。但,突然間,身體便有顫抖的感覺。
跡冉不願再堅持下去,我亦感覺有所擔心。於是,迅疾扭轉身體所麵對的方向,按原路往回走。才發覺,原本在堅持的,不過隻能持續短暫的時間,終究會對現實或是自己妥協。
雨璦,笑著對我說,其實我們依舊是很脆弱。語氣堅硬而肯定。
10°
我如很多的女子一樣,堅守著沒有戀人在的空房。隻是跡冉不是我的戀人。她是和我一樣,我們都是女人而已。
夜晚,屬於這個街市的天空,顯得異常高而寥落。像一麵接受寒光照耀的鏡子。看上去,心底感覺冰冷。
我整個的人,一直處於恐慌與不安之中。亦極其想知道,跡冉似乎又在經受夢魘的折磨。她似乎早已擺脫。一直想著,可以感到自己身體的血液激越湧動的事實,我曉得自己擔心,不容它們停留下來。它們需索不再繼續的某種令其信服的借口。我聽到血液在最激烈的時候和肉壁強烈碰撞廝打所落下的聲音,於是淚水、血液便會在某個適合的時間度一起膠結。
我早已失去理智地淚流滿麵。
我其實如跡冉所說的,我不過是個脆弱的女子。雙臂環繞整個冰冷的身體。蟄縮在床頭,忍受著軀體不停的微弱地顫抖。我曉得,我在害怕某種東西。於是一直不願去麵對。並且一直需索閃躲。
我總是會看著她放在床前的照片,一直試圖伸手去觸摸。照片中的跡冉,她很安靜,然而表情卻顯得緊張。
一個比她年齡小的女孩坐在她的旁邊,她穿一件刺繡的襯衫,我看到有冷風肆無忌憚地灌進她的襯衫,包裹她的身體。隱匿在她的胸膛裏。她的臉很冰冷地僵硬在半空中。她有試圖去撫摸她的衝動。她叫跡璐。
她是她一直很疼惜的妹妹。
我一直看著她們的照片,直到眼淚順從地由臉部滑落。照片使我哭泣,歇斯底裏。像天空掉下來的雨,一樣難以阻擋般破碎地凋落。但,我曉得它是美麗的,以至美麗到不忍心去觸碰,直至看到它的消失,然後開心地又一次掉下眼淚。
於是,我開始明白,其實彼此之間的愛,一直都是通過眼淚來擔當。
租的房子裏,並未配備電視機,舊的收音機早已隨時間的磨損,變得破爛不堪。或是由於零件的問題,隻是聽不到聲音,偶爾有咿咿呀呀的聲響,也隻是在瞬間才會發生的事情。
於是,一個人隻能靜默以對。會出現很多的想象。腦中有如河水漂浮的東西湧動,有時被濃鬱的血色覆蓋。整個人便深陷在龐大恐懼感中。對事物充盈著厚重的迷離。
無意間看到落地窗玻璃後的自己,一直仰著頭,不曉得在張望著什麽。有時候對自己會存在過多的疑問。
11°
突然的一天,跡冉強烈地要我和她去買幾片鏡子。她隻對我說,她突然間對鏡子產生興趣。隻是顯得太過突兀。
我和跡冉坐3路公車。在去往玻璃超市的路上,我們在一次偶然的談敘中提及她的養父母。
跡冉說,他們準備在南丫島再呆上兩天便離開,而她已經準備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他,亦準備和他結婚。並欲生兩個孩子。她完全是被他的眼神收攏。亦或是她準備嫁給他的眼神。
離開前的晚上,那個夜晚,她如往常一樣決定和他在短暫的時間中迅疾做愛。她是想在結婚那個晚上,她會任他肆意地擺布她。隻是現在不得。她似乎在原則上過於強硬,不願更改。而整個的夜晚似乎無限漫長,他們做愛短暫,於是感覺不到有時間流逝。似乎時間被定格,失去流逝的權利。
他與她做愛的姿勢,依舊按照她的要求,緩慢逼近,不被允許赤裸的擁抱,接吻。她亦想堅持最後的一個晚上,她需要聽從他的安排,和她做愛,在這個時刻,他亦失去他需索的權利。但他並不感覺傷感,並在進入時發出野蠻的吼聲。因為用過大的力。她感到疼痛,於是啃咬他的左耳。
當陽光從窗口灑進房間裏的時候,他醒來。伸出手,輕盈地握住她的手。他問她,有沒有對鏡子感興趣過。
她突然感覺到他的可笑。說,有。她是個女人,有著很多男人傾慕的麵容,亦會對自己的美麗出眾過於驕傲。經常,反複地照鏡子,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她於是從床上起來,用被褥遮掩自己的身體。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照著鏡子穿上。她回頭看他,並對他笑。顯得那樣妖媚動人。隻是似乎他並不怎麽感興趣。他換上西服,穿上鞋子,並沒有看鏡子前的她。
後來便沉默,一直沒什麽話說。她突然覺得他的心中似乎有什麽被隱沒。他希望她可以參透,但她卻沒有,這令他失望。他似乎是想讓她來探索他內心深處一個無法抵達的空間。隻是最終她令他失望。
她看著窗外,她感到有大風掠過,海麵上波浪一層一層地翻滾,呈現深淺有致的層次變化。美得稍縱即逝。
他則再次呆立在那片鏡子的麵前,不受任何的驚動,似乎忘卻了今天是他們該回去的時間。她轉過身看著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已經很少出現的夾雜著喜悅和傷感的惆悵……
他似乎站在內心一個八麵臨風的位置上。試圖確認自己。在這片鏡子麵前。她卻隻是看著他,無能為力。
雨璦,她告訴我,她當時真的變得忐忑不安,隻是因為她仍是處在他生活界外的女子,盡管他們即將結婚。但,她卻開始對他的心充盈好奇與迷離。還有著某些隱約的畏懼。她感到了害怕。
他突然在很短的時間內迅疾轉過身,並向她微笑。他還是記得他們今天該回去。他問她什麽時候準備離開。她說,中午,想坐火車。他微笑,並且答應。
於是他們開始準備,收拾幾天來所遺留的殘局。
12°
雨璦,她選擇了火車。語氣肯定而強硬。
火車亦是屬於交通工具,隻是在記憶中一直以為交通工具可以帶給人過多的幻覺。但是關於火車的那種不確定的特質對於生活的象征,卻總是讓我感到太多的迷亂與惶惑。看過的一些文藝作品中,火車經常被作為作為“性”的表征替代物,總是反複地出現。一直記得英國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在談到性和宗教的時候,也忍不住拿火車與性來比照,於是,我猜想他是一個經常乘坐火車的男人,並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秘。而這僅僅關於性。
火車其實也不過隻是一個交通工具和煽情手段而已。
一個女子經受幾年之癢,處於性和愛情的迷亂期在火車上與隻見過一次麵的陌生男人,不停地發生肉體關係,她背對男人而站,嘴唇微張,身子迅疾晃動,於是趔趄。時空亦在瞬間仿佛都凝滯了,隻有無法言述的情欲在無聲地流動!彼此的情欲卻在短暫的時間內迅疾泛濫,這個時刻火車亦是一個在某些特定的語境中,最適合充滿情色暗喻的道具。
有關火車,一直知曉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在小城鎮中情欲壓抑的女子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獸醫,另一個是詩人。女子一次次地掙脫獸醫的懷抱、並在他的護送下縱身躍火車,駛向詩人的懷抱。在她的抉擇中,愛的輕重高下似乎自然有了分曉。但我,卻一直在懷疑這似乎僅是因著愛的深與淺薄,她愛情或許遠遠沒有這麽簡單。一直堅信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亦缺乏無緣無故的恨,因著幾首歪詩,卻愛上了詩人,這對於小城市中不大見過世麵,但又向往某種情調和格調、多少又具有一些藝術感悟女子來說,並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她卻可以一次次地踏上火車、奮不顧身帶著宗教獻祭一般的虔誠奔向詩人,我是有著不信的。於是我試圖否認世界上這種純潔愛情存在的可能性。或許在性的抉擇上,女人又是對的,她亦或知曉情欲宣泄的途徑。她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男人,亦需索為情欲的發動助跑、助燃。兩座小城之間的距離,火車成為情欲宣泄成為可能的唯一理由,而對多愁善感的人來說的火車和與之有關的事件原本就具有的詩般的悵惘,加上詩人的詩歌,再加上詩人作為男人的性的本質,一起使得女人的情欲一次次功德圓滿。所以亦是足以輕易地理解為什麽女人堅決放棄獸醫,舍近求遠,非要追逐詩人了。亦非獸醫和詩人職業的區別、也不是兩人個人的優劣導致女人情感認知上的不同,亦僅僅因著詩人能滿足女人的性幻想,而獸醫則難以達到。女人亦或許僅僅需索的是這樣的性:是經過詩歌裝束過後的性。
有時偶爾突然發覺自己是一個有著自虐傾向的女子,有時看太多的小說,會是一種異常痛苦的事情,竟會變得不再對任何故事情節心如止水,並開始對情節之外的事情寄予過多的感情。就像火車,它會將我的思緒突然拉向一場莫名的旅途,我在想,人生亦或許真的就像一列駛向不知名的遠方的火車,可能會遇見誰,何時遇見,會與什麽樣的人同行?將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又會在怎樣的情景下揮手作別?會與誰擦肩而過,終點亦會在何方……一切的一切都迷茫不得而知,透過車窗看出去,亦是隻見稍縱即逝的風景被不斷地遺留在後邊,對前麵的景象充盈著龐大的懵懂與未知。於是覺察得自己的渺小無知。倘若旅途中,沒有愛的陪伴該會是何等的淒清寂寥。
雨璦,或許火車永遠將不會停留下來,甚至是一個屬於短暫的瞬間,都有著強烈的不容。
13°
終於又坐在了火車上麵。她於是這樣想到。雨璦,我於是曉得,她亦對火車有著不舍的某些情結。
他們來到火車站之前,去了南丫島附近的一個歐洲夫婦開的小吃店,店麵不大。似乎夫婦倆隻是將此當作是一種生活的情趣。物質的取舍並非最終的目的。他們吃完後,已經很晚,但卻沒有耽誤坐火車的時間。
她說當她再次在這樣一個晚上乘上火車,感覺窗外默默的飛逝,熟悉的轟鳴聲,還有久違的心情。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坐火車了。而且往往這樣一個短途的旅程都來不及體會,尤其是需要一個人的心境。對麵是陌生人,周圍亦都是些未曾謀麵的陌生人。雖然陌生,但卻有禮,寬容而謙和,都帶著微笑。這和長途汽車上是有著很大差別的。我們隨身兩個紙箱子,裝滿旅程以來所購買的衣服。兩個人的東西,總是很多。很占地方,對座的人笑著讓著我們的箱子。看上去是很儒雅、很有教養的一對老夫妻,打扮得體,目光溫柔。老先生拿手機在打電話,用很標準優雅的英文;老婦人抱著他們的兩個包緊貼在胸前,閉目養神。因著自己害怕暈車,比較忌坐反向的位子,或許大多的女人都有暈車的習慣。我也難以例外。
不過仍然甘願讓他們,這樣的老夫妻似乎看上去特別好看。
雨璦,她告訴我說,印象中比較深刻的夜晚的火車的記憶有兩次。一次是南下廣西去看小學時的一個同學。雖然時間相隔得過於長久,但,恩情總是難以忘記。再一次,是去南京。車很空,僅有的鄰座亦聊得很歡。
一直在說關於舊上海的事。半路上,會有偶爾的上來一些人,有一個坐她旁邊的空位。手提葫蘆絲,一種民間樂器。一直同她一樣聽別人的談敘內容,快到南京,才不期然從他提著的葫蘆絲提到了音樂。他說專門到南京用這兩天假期,和相約好的朋友一起討論關於葫蘆絲樂器的事情,她和他開玩笑著說可以聽他談談。夜晚安靜而諧和,與喧囂破敗的白天截然不同。她舍不得去睡覺,於是夜裏的窗玻璃上,是她貪婪看窗外的迷茫的臉、欣喜的眼,看不知模樣飛逝的一切。
再在火車上,還是會再想起。
他和她之間隔著縫隙。他也在看著窗外。眼神確定在某個方向。她用手去撫摩他的耳朵,有細小的灰塵打落在他的耳垂。他感覺到她的手貼近他身體的溫度,於是轉身看著她笑笑,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相鄰幾個位子的人亦都已經麵熟,雖然不大講話,或許在旅途上的人都顯得比較膽小。
過了很久,她問他在看什麽,他向她笑笑,說不知道。他沒問她,她向他主動說,她亦不知曉自己在看什麽,反正腦子遲鈍著看著外麵的東西經過,感覺放鬆而舒服。他問她,那你看到了什麽。她告訴他說,都不過是些黑的東西,其實什麽都看不清楚。隻是記憶裏的一些東西會閃現在腦中。爬山,然後是山上的植物,一個人在山上遊蕩,夕陽斜照身後拖遝的影子,手裏的一些編製精巧的籃子及笨拙的剪刀,籃子裏采集的鮮紅飽滿的枸杞子,好吃的花草,紮人的拉拉藤,滿手紫紅的桑椹汁……還有一些關於火車的回憶,她向他提起了那個手提葫蘆絲的男子。
他突然問她,倪,我會想到一片鏡子。倪,他還是這樣叫她。溫婉的親昵。她感覺奇怪,還是難以明白。
倪,當我看鏡子的時候,有時會有種很詭異的感覺,像是某種幻覺。我亦會在鏡子麵前想到太多過去的事情,愛與恨,或者其他。然後會在突然之間,對鏡子裏的自己感覺陌生。還會想到吸血鬼……
雨璦,他和她就在夜間的火車上,就這麽相對著,娓娓而語。
下車時已經黑透,卻已感覺到達了目的地,因著對一切由於黑而過於盲,彼此不知道路線。於是他們叫一個的士回去。感覺很放心。
後來,雨璦,他們便開始準備結婚。沒有向父母通告。私下做主。一起籌辦婚事,請了很少的朋友。
她還是喜歡安靜。
雨璦,他們選擇了歐式風格的房子居住,並決定長期停留。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歐式味道的房子,很容易給她帶來寧靜。
一直對歐式建築有著某種厚重的興趣,似乎是涉及入深。
古典風格來源於歐洲,又粗分為古典與新古典。
古典風格:15世紀歐洲文藝複興風起,建築上除延續希臘,羅馬時期如羅馬柱、拱門等等,還創造性地發揮古典時期的概念,發展出以人為中心的建築和室內設計,風格顯得優雅而有秩序,此時被認為是恢複古典時期。
巴洛克風格與洛克克風格:17世紀,受浪漫主義興起及凡爾賽宮興建的影響,掀起了巴洛克式建築風潮,獸紋,花卉,鑲嵌,鍍金等,首重雕工,不論是設計擺飾或家具,都可以看到繁複的雕刻花紋。在造型上特別講究,要高貴華麗,而在顏色表現以深色係為主,色調精致金碧輝煌。18世紀,過度裝飾被舍棄,朝向纖細典雅的洛克克風格,多用貝殼、岩石等材料。
新古典主義風格:19世紀末理性主義興起,揚棄矯飾的巴洛克及洛克克風格,新古典主義便開始出現。新古典風格又回到古希臘、羅馬的建築特色,線條簡化,抽離了雕花或嵌鑲等華麗風情,風格表現典雅而迷人,顏色也朝向暖色係,並更注意生活實質的需要,華麗實用是新古典的精神。
不論是華麗的古典或簡約的新古典風格,一般都忌堆砌和相撞,和諧是歐式風格的最高境界。同時,歐式裝飾風格最適用於大麵積房子,若空間太小,不但無法展現古典風格氣勢,反而對生活在其間的人造成一種壓迫感。當然,還要具有一定的美學素養,才能善用古典風格,否則隻會弄巧成拙。
這些瑣碎的記憶亦是來自於一路行走而銘刻下來的,仿佛難以割棄,是注定對自己的一生有著極深的影響的東西。
這些回憶被隨身攜帶,不被舍棄。隻和自己彼此依著。
14°
後來,她依舊做她的工作,他亦做他的DJ。她告訴我說,他們需要維持生活。
薪水依舊很低,但,生活得到安靜。似乎有些滿足。她說,她的幸福似乎隻要他足以給她安靜即可。有時,物質上的東西,她並不怎麽需求。
跡冉對我說,後來,似乎在短時間內有很大的變化發生。她說,她不曉得那是因為什麽,隻是感覺詭異。
15°
他突然喜歡聽日本柔軟的歌。一直將自己鎖在臥室內。長時間地聽。CD就放在床上的枕頭邊,壓抑著暴烈的聲響。他跟著就像一個披頭士一樣不倦地唱。頭發淩亂且修長。他的裝飾亦適合做DJ那樣的工作。床頭有自己穿過的絲襪跌落在地,似乎一直以來變得過於懶惰,絲襪溢出濃烈的腳氣味,充斥整個屋子。但,他卻不去在意,似乎沒發覺。聽CD總是過於專注。
CD中放日本歌手雪村真琴的《最終幻想10》。曲調絢爛,質感柔弱。清音飄逸。
他聽,忽然就會落下眼淚。仿佛不由自己。亦無法自控。床的對麵是一麵鏡子。他們在裝飾這間屋子時,他就準備了這麵鏡子。和在南丫島時的一模一樣。位置亦不覺有任何的缺失。
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他曉得他在流淚,但卻沒有緣由。於是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半蹲在床角。
他已經算是一個中年男子,卻像一個嬰兒一樣,得不著釋放。
偶爾的晚上,她會在工作的時候,打電話過來。但這邊電話裏的聲音總是嘈雜。屋子裏又總是開著CD。仍是他一直聽的日本格調。她問他說,你給自己搭了一個舞台嗎?然後自己做自己的觀眾嗎?你還在孤芳自賞。
他聽後,終是無言。他不敢告訴她所有的真相。並試圖隱藏。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一個大男人了。應該擁有一個男人所應有的尊嚴。他不願她知道,他把自己束縛在臥室內,像是封印一個怪物。他還是害怕她會嘲笑他。一個男人被妻子嘲笑,似乎是件很無奈很可恥的事情。
他亦不願讓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隻是始終把自己當作一個男人看待。
他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她怎麽可以嘲笑他呢?怎麽可能呢?
她打過電話來。問他。吃過飯了嗎?
他有時候會拔掉電話線,有時亦會對她敷衍幾句。說吃過了,然後便掛斷電話。
她回來後,看到屋子幹淨得和她走時收拾的一模一樣。她便不會因為他故意掛電話而生氣。她仍是喜歡安靜的女子。隻是不願彼此會發生任何不快。
她有時去工作時,會忘了帶家裏的鑰匙。似乎女人都具有極其強烈的健忘病。她會忘帶很多次。每次出去忘記時,都會提醒自己下一次要記得深刻。隻是偶爾還是會忘帶。因為屢次的犯錯,她總會長久地抱怨自己。有時亦會將自己的前額碰壁,顯得那樣堅定而用力。她在這件事上,不願原諒自己。於是忘記了,健忘亦是作為一個女人的通病。
他在自己的臥室,很久不去工作。她卻不曉得。她回來時會敲門,並不用力。聲音亦並不響徹。他聽到門外突然傳過敲門聲。以為會是陌生的人,他聽CD太久,因專注而忘了她回家時的時間。他會隔著防盜鐵門應對。知道是她後,“嘩”地一聲把鐵門大大地拉開來。驚天動地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裏暴烈般的振動,似乎能聽到塵煙呼呼掉落的倉惶。
這驚動的聲響,有時會讓她覺得可怕。身體會不由自己地顫抖。
她是喜歡安靜的女子,不喜歡這樣。隻是因這他已經是她的男人。所以懂得包容。
他的舉動亦會讓他發覺自己已讓妻子感覺不適。他知道自己對她犯下過錯。因著對她懷著激烈的愛。
他仍在設法彌補。
於是在刺眼的夕下陽光照耀空寂的走廊,光線會照亮陰影中他的容顏。他的手裏有一大束百合。大朵粉白的噴香的花。是在街邊小攤裏買來的,價格便宜。
他會跑去她工作的圖書館把花送給她。她亦懂得他們是在彼此用力地交付,於是感覺安心。然後衝他微笑。
陽光燦爛。
然後彼此雙手交叉在一起。一起回家。路邊會聽到有低低的鳥群飛過的聲音,來往的喧囂車流,亦有和他們一樣雙手合攏行走的戀人。在臥室她會著一件日本藍刺繡外套,有大朵玫瑰圖案。因工作帶來的神情疲憊。裸足。他把百合別到她的頭發上,抱她起來,無助的臉用力揉進肩窩裏。於是他們就像動物一樣糾纏著,不忍心發出任何聲音。
隻是他還是會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淚流滿麵。她沉淪於彼此的性愛太深,沒有發覺。
濃香的百合。放在廚房窗台上,用橡膠皮桶盛了清水。在早晨起來的時候,泛出憔悴的白色的光澤。
盛開的顯得過於激烈強盛,於是極其容易枯萎。
16°
她所在的圖書館亦是一個顯得安靜的地方。
窗外沒有高架橋上的車流聲音,寂靜的有時會感覺深不可測。仿佛陷入極深的洞穴中。整理書籍太久,感覺鬱悶時。她會拉開窗簾,看到外麵空曠的藍色天空。遠處聳立的貴族房子,是線條硬朗略顯單調的高樓。於是她確認自己始終在一個沒有喧囂的角落。她亦知道自己得到了安靜。於是會略微上揚嘴角,用力地呼吸。她終是獲得安心。這是她堅持寄居並熱愛的地方。亦甘願做這樣收入微薄的工作。可是她卻曉得,即使這樣,離開它對她來說卻顯得極其困難。
她說,她獲得了安靜,就什麽都可以放下。
偶爾工作勞累,看窗外藍色的天空,亦會很容易地睡著。會夢到他。想起那個在咖啡屋走廊清涼的陰影裏佇立的男人。他眼神裏深刻的憂鬱。背後刺眼的西下陽光和暮色如同油墨般濃厚。想起他們在南丫島共度的旅行的所有日子。卻依舊對眼前的男人有著莫名的陌生。恍如隔世。陌生的成分顯得如此濃厚。
她是在思念著他,還是回憶著某一刻瞬間和他爆發的愛情呢。她說,她亦不清楚。
圖書館需要修整,所帶來的便是極其忙碌的工作,於是周圍便會偶爾顯得喧鬧,但她心裏清楚,不久會又回自己的軌道。她始終是甘願停留在安靜場所的女子,隻願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有時也會工作到很晚,深夜的時候回家。坐短時間的出租車。看很久自己的手機屏幕。卻沒有他的電話號碼。於是亂按手機鍵,讓它一遍一遍單調而尖厲地鳴叫。想給家裏打電話,知道他已經在家。於是用食指輕按家裏的電話號碼,但卻一直沒有人接。不知原因。如此反複幾次。停息。
外表表現得似乎依舊極其平靜但心裏卻有著激烈的顫抖。司機會偶爾奇怪地回頭看她。目光對峙,然後會因羞澀與陌生而離開。手機的琥珀色屏幕上是熟悉的背景燈光。看已撥過的號碼。時間已過。
回到家,屋子依舊幹淨。知道結果。便任他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人到中年,不會丟失。
洗澡。在浴缸邊點燃曼陀螺味道的蠟燭,泡了很久。再看手機,有了一條短信息。他說,倪。
隻有一個他叫慣叫她的親昵。
打開CD,裏麵在唱雪村真情的歌,還是那首幻想曲。她聽了很長的時間,CD上卻一直是在唱這首歌。如此安靜的景象卻帶著迷幻的詭異氣息。
她拿著CD,一直在窗台邊觀望,然後想起那個叫她倪的男人。他已經是她的丈夫,有著讓她感覺那些驚豔而壯觀的回憶,他使她在瞬間遁形。但現在卻發覺有了陌生。
彼此亦有著空洞的世間情意。充斥著太多的未知。
但她卻相信某一刻彼此是真正地愛過。他使她遁形的瞬間。
隻是這種感覺,已經埋得太深了,一如遺失掉的回憶。不容記得……
17°
雨璦。他在她不經意間消失。顯得這樣的突兀。她說,那段日子,她甚至感到無盡的孤獨。即使自己的身邊依舊還是很安靜。隻是,她突然間厭惡起了這種寧靜。
她說,她已經算是一個成年的女子。應該足以隱忍這種孤獨。她看他曾給他們的屋子所裝飾的那片鏡子。看到自己的孤獨是這樣明顯,匱乏物質缺失意義的所在的孤獨。
她說,她感覺自己像是在緩慢變老,在自己深埋的安靜的洞府中。不覺中,很多的東西隨時間的洪流在輕易地流失,一如容顏。年齡的象征。
她一直都將房間裏的燈開著。可以看到破碎玻璃窗外麵的光禿樹枝。手機屏幕上灰暗的背景光,照射她的臉。深夜中,她會坐在床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抽纖細的煙。煙霧飄拂。
18°
她從床上爬起來,看著風從大大的落地窗吹進來,在窗前可以看見主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她總是會在這時候特別地清醒,一個人喝水,不停地喝水,可以聽見胃裏翻騰不休的聲音,可是沒有辦法阻止。
床正對著一麵很大的鏡子,他總是很喜歡在鏡子裏看她美麗修長的雙腿。他的眼神是熾烈的,而她一直不善於言語,總是低頭不語。然後喝很多的水。
她一直安靜地呆在臥室裏,吃很簡單的食物,清水,速食公司的食物,還有就是酒。總之家裏有很多的電話號碼,她一直習慣打電話叫東西,或者上網購物。這是她與外界唯一的聯係。除了他。
他很愛她,一直縱容她。
直到她的胃病再次犯了,他給她很多的藥,可是她從來不吃,隻是在胃痛的時候不停地喝水。他一直都在嚐試說服她去醫院,可是她一見到陽光,眼睛就會生疼。她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學不會照顧自己。
她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言語和聲音。
他是她活著的唯一的證明。
他一直都不能和她溝通,即使他一直都想將自己的心給她,可是沒有通往她的世界的路。她的世界隻有她自己一個人,任何人沒有辦法進入。
直到她看著自己亂亂的臥室,才知道他已經很久不來。她沒有他的電話,不知道他住哪裏。他不見了,很突兀地就消失了。從她的世界裏。
然後她的電話線就一直連在網上,她害怕接到電話,她總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和別人說話。即使在他麵前,她也是靦腆的。
19°
他其實沒走多遠,隻是來到附近的一個郊區。
他帶錢不多,走時亦太突兀,或是緊張。先前租便宜的地下室,吃便宜的泡麵,一個人呆在哪裏,會想起那首幻想曲子。於是會不得控製地哼唱,仿佛在哼搖籃曲。想起鏡子中的自己,淚流滿麵。
夜晚有可以聽到的狂暴寒風。有細碎的東西被風吹過,清晰地聽到吱吱的聲響。因為有著太多的不安,所以難以入睡。會有不斷的夢境出現。醒來時卻不會記得夢到些什麽。隻是感覺頭腦空洞似乎夢境會經常在黑暗中侵入身體的血脈,不知來源。居心不定。黑暗似乎是太過龐大的東西,亦顯得深不可測。但卻會讓人沉溺,似乎不容任何的抵禦。
後來因交不起房租,便來到郊區的野外,開始發燒,躺在草地上無法行動,暈痛的頭加上隨時的起風,一直嘔吐。但還是沒有回家的打算,似乎忘了還有一個她。她孤守著空房,他的心亦沒有任何驚動。
出現泛白的頭發,眼珠顯得紅潤,隻是因為缺少睡眠,失眠導致。有雜的胡須,淩亂。似乎已經是未老先衰。有時任何一個人可能就是這樣蒼老的。因著地點的轉移,或時間的轉瞬。就這樣蒼老。
一直處在暈睡中,偶爾地醒來,看到有隻小狗躺在自己的身邊。是隻混血性的小狗,有著很短的腿,白色的長毛,及圓的眼睛。神情慵懶。
他以為它和他一樣,似乎在逃脫著什麽。於是來到這裏,盡管以前他是不信邪的。亦從不迷信。
它呆在他的身旁一直不動。以為是因為饑餓。他不忍看到,亦害怕它會死去。
他於是想辦法,即使自己缺少養活自己的錢。
終於可以容忍自己在街上發傳單,不去計較麵子問題。他隻是想給它買點好吃的東西,肉幹之類的東西,帶有營養的食物。
半夜的時候,他會喂它吃肉幹。一直都是很耐心地等它啃咬完所有的食物。身上終於有些許黏濕的冷汗的時候,他會開始心安。是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