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召開一個全市型會議,要聞部忙不過來,熱線部的一些記者被派過去幫忙,使得熱線這頭人手明顯有些緊缺。對此薑紅不耐煩地跟胖橘子反應過:馬品淨能力實在有限,要聞部人不少,他都玩不轉,還得讓別的部門支援人。
胖橘子為馬品淨開脫說:“馬品淨畢竟剛到要聞部當領導,手稍微生點是正常的,再說,這次是全市型會議,規模確實比較大,各個媒體都很重視這次會議的報道,因此多投入些人力物力也是正常的。”
最後,在薑紅的軟磨硬泡下,胖橘子同意這次會議報道結束後,所有好稿好版麵,都給要聞部和熱線部各算一半的績效,薑紅才算作罷。
事後,馬品淨當然很不樂意。他私下說,這也就虧得不是湯浩部門的事兒,不然薑紅倒賠著自己的人也得幫體育部弄,還能跟湯浩分績效?不過氣歸氣,雖然私底下明爭暗鬥,當麵兩人還是有說有笑的。
因為熱線部人少,蘇曉墨又重新接到了一些活兒。
這天,熱線部接到一條線索,有人看到某當紅男影星拉著一妖豔女郎在一高檔酒店的包間吃飯,而這嬌豔女郎不是他正在懷孕的明星妻子。“好一條八卦新聞!”薑紅心頭興奮得一震。
這雖然一聽就是娛樂部門的事兒,按理說應該跟娛樂部打個招呼,但薑紅現在越來越得寵,也就越來越霸道,恨不得熱線部把各個部門的新聞都搶來。她數了一個本部門的人,還好,還有個攝影記者待守在部門,她趕快派那個攝影記者趕赴現場。
不一會兒,她接到攝影記者興奮的電話。該攝影記者迅速打通了酒店一服務員,因此一直躲在包間門口偷拍,看到兩人行為親昵:“他摸那女人臉的鏡頭我都拍下來了!”
“好樣的!”薑紅誇讚。該男影星最近主演了好幾部頗有影響的影視劇,如果這些照片拍到,肯定是報紙的頭版大照片。
過了一會兒,攝影記者又來電話:“頭兒,兩人剛才神神秘秘地出來了,都戴著大墨鏡鴨舌帽。”
“那能照出來是他倆嗎?”
“能!捂嚴實了也能看出來。”
“那就跟蹤拍攝!”
不到半小時,攝影記者又來電話了,這回嗓子興奮得都變了音:“頭兒,兩人都鑽車裏去了,半小時還沒出來呢!”
“那就盯著啊!”薑紅沒當回事兒,心想這也匯報。
“頭兒,你沒明白,兩人一塊鑽車後座上去了,把車窗上的簾子都拉上了,現在半小時了還沒出來,嘿嘿……”攝影記者壞笑著。
“啊?那、那你蹲守呀!這樣,今兒你盯他們一天,這條新聞我開一個版麵給你,可以等你到晚上十一點。”
“行!那用不用派個文字記者?看這新聞是個好貨色,我怕忙不過來。”攝影記者壞笑地說:“比如兩人在車裏幽會多長時間呀,又去哪兒了,神態呀,什麽的。”
“文字你一個人也能搞定吧?不就是圖說嗎?”
“哎呀,還是得找個文字記者來好好說道說道,光看圖片和幾行圖說哪過癮?”攝影記者喊,其實他是一人盯了一天實在悶得慌,想找個人作伴兒。
“也是,這麽棒的新聞,得炒作一下。他那明星老婆,現在不正懷著孕嗎,找個文字記者,給他明星老婆打個電話,問問反應,這寫出來多招人看!”薑紅越想越興奮。
“對!”
薑紅掛了電話,開始琢磨找哪個文字記者去,她一抬眼,正看到蘇曉墨坐在電腦前寫稿,就走過去說:“蘇曉墨,派你個活兒。”
蘇曉墨聽完了這次采訪安排,瞪大了眼睛:“這,這是不是讓娛樂部去?”
“既然新聞打到熱線了,我們就沒必要推開,現在部門人不夠,隻能你去。這活兒挺輕鬆的,也能發到很重要的位置,你沒必要推吧?”
蘇曉墨為難了很久,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薑紅望著蘇曉墨的背影,心裏有股解氣的感覺——不是找不到人去,但就是要你去!湯浩不總是誇你的新聞素養嗎,好,我就是要踐踏你的清高。現在的新聞界就是這樣,現在人們愛看的新聞也就是這些,我看你怎麽保持你這套所謂的職業道德。
蘇曉墨確實是帶著被踐踏的尊嚴趕到新聞現場的,當時男影星正好拉著妖豔女的手從車裏出來。攝影記者一看是蘇曉墨,也有點沒想到:“薑紅派你來的?這,這也太不著調兒了吧!”
這一天,攝影記者開車帶著蘇曉墨,一直在追蹤男影星和妖豔女,蘇曉墨隻需坐在車上記錄幾點到幾點,兩人到過哪,神色如何就可以。活確實輕鬆,但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攝影記者也看出來了,一邊追蹤一邊安慰蘇曉墨:“嗨,曉墨姐,想開點兒,咱不就是養家糊口嗎?以前你在要聞部策劃那些重大會議,那是新聞,現在這追蹤明星,它也是新聞呀,而且看的人搞不準還更多,稿費還更高呢!寫什麽不是寫呀。”
最後,男影星一直帶著妖豔女回到了自己的別墅,攝影記者和蘇曉墨一直在別墅區門口蹲守了三個多小時,還不見兩人出來,這時天都黑了。薑紅來電話問,攝影記者如實匯報了,說:“要不我們回去得了?”
“不行!一直蹲守到十一點,一點細節也別落!到十一點,準時把圖片和文字傳回來。對了,他那明星妻子的電話,打通了沒有?”
“這、這……”攝影記者回頭看看蘇曉墨,如實回答:“沒呢。”
“她為什麽不打?”
“這、這,我、我……”攝影記者有點結巴:“我們確實問不出來她電話。”
攝影記者話音還沒落,薑紅啪地掛了電話。過了一會兒,薑紅又把電話打給攝影記者:“我找娛樂部記者把她電話問來了,一會短信發你手機上,讓她必須采訪到這個新聞點。”
不一會兒,短信發來了,攝影記者為難地把手機給蘇曉墨看:“要不你打一個吧,就隨便問問,有個一句兩句就行。”
“為什麽,這有意義嗎?”蘇曉墨問。她知道,這個女人為了他,在最輝煌的時候退出了舞台,甘心做他背後的女人。現在她已經懷孕,如果她知道了他這一天的經曆,傷害到的就不僅是她,還有那腹中的孩子,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媒體要娛樂大眾。
“我……”攝影記者撓撓頭,他一向隻知道搶活、爭頭版頭條:“新聞,有時就是殘忍的。你知道,有一個獲得普利策新聞獎的圖片,一個嬰兒,垂死地趴在地上,前麵就是等著吃死屍的禿鷲……”
“可是據我所知,這張圖片的作者雖然獲得了記者無上的榮譽,最後卻因為承受不了心靈的壓力,最終精神崩潰了。”也許是因為就要當母親了,看到孩子受罪心裏就尤其的脆弱,或者是這一天委屈的,蘇曉墨的眼圈已經紅了:“就是跑了一天這樣的新聞,我已經覺得愧對我的孩子了,我多希望他夠能成長為一個高尚、正直、快樂的人……可我現在卻以職業為借口,來傷害別的母親。”她抽泣起來:“如果再要我給一個即將當母親的女人打這樣的電話,我永遠也不能原諒我自己……”
“好了好了!”攝影記者趕快勸蘇曉墨,他就是個剛工作沒幾年的愣頭小夥子,一向以見新聞就上為準則要求自己,沒多想過這些,現在有點手忙腳亂,怎麽辦?新聞得交,電話也得打,他咬了咬牙:“我來打!”
他撥通了電話,很快,那頭響起了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哪位?”他看過她的電視劇,認得出來她的聲音。他沉吟著,說不出話來,那頭奇怪地問了幾聲,他什麽也沒說掛斷了電話:“完了,曉墨姐,讓你說的,我也說不出來了。”
晚上十一點,攝影記者趕回報社,懷著慚愧的心情,交上了圖片和圖說,蘇曉墨一個字都沒交,人也沒回報社。薑紅照例大發了一頓脾氣。
第二天,報社以“某某男星偷腥”為題,在頭版刊出了大照片,並在裏麵辟出了一整個圖片版報道此事。
很快網站紛紛轉載,電視、報紙等媒體紛紛追蹤。
這位男影星被記者追問得無話可說,而他妻子的電話,沒人打通過。
同為準媽媽,蘇曉墨為她祈福,希望這場風波不要給她太大的傷害,尤其是腹內那小小的、無辜的胎兒。
同時,她開始認真考慮辭職的事情,並思考今後的走向。
方磊最近很忙,他必須得物色新的副手,因為戴麗麗去意已決。
這個周末,方磊破天荒地沒有下班立刻趕回家。這天部門要給戴麗麗送別一下,畢竟大家同事這麽多年,戴麗麗做副手又一直深得人心。
在KTV,大家邊吃邊唱邊聊,戴麗麗人緣好,不管老員工新員工,都圍著戴麗麗碰杯、唱歌,方磊安靜地坐在一邊。
最後,大家要散的時候,戴麗麗再度拿起麥克風說:“最後一首歌,讓我收尾吧。我唱一首歌,專門送給我們的頭兒——方磊。”
“好!”大家起哄似的說:“唱個情歌!”
“還得是兩人對唱!”
音樂響起,竟然是蔡琴的《你的眼神》,戴麗麗的嗓音屬於比較渾厚的那種,唱得頗有蔡琴的韻味:
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
那感覺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
而你並不露痕跡。
雖然不言不語,
叫人難忘記。
……
他以前說過,不愛聽現在的流行歌曲,還是喜歡以前的老歌,尤其是蔡琴。說的時候,他就哼起了《你的眼神》,自此後每次在KTV,隻要他在場,她就會唱這首歌,而每次她看到他的眼神,確實感覺像一陣細雨灑在自己心底,隻是有點微痛。而他,也總是這樣不露痕跡,不言不語。
現在她唱得眼圈有點發紅,隻是在昏暗的燈光下,誰也看不出來,此次一別,恐怕再難相見,他真是叫人難以忘記,但是對她,相見,確實又不如不見。
最後,戴麗麗端著一杯綠茶過來:“頭兒,我以茶代酒,跟你告別了。”
“好!”方磊舉起手裏的啤酒,跟戴麗麗碰了杯,真誠地說:“我希望你以後不僅事業有成,還要嫁得成功。”
“借你吉言,但願我能找到像你這樣的男人。”
“會找到比我更好的。”
因為那宗八卦新聞的采訪,蘇曉墨和薑紅的關係更僵了,以前見麵還點點頭或者打個招呼,現在基本無話可說。蘇曉墨采的新聞,薑紅一般都命令編輯隨便處理在版麵的位置上,很少會給一些重要的位置。
蘇曉墨隻好自己多找線索,最近幾天她在忙一個醫療糾紛官司,是患者打熱線,把某三甲醫院告到報社。蘇曉墨覺得這糾紛還算比較有代表性,一直在忙著采訪這事兒,可是醫院方一直沒有明確答複,並且把此事一推再推。
這天,醫院明明答應蘇曉墨,會把相關說法給傳真過來,蘇曉墨一下午就守在傳真機旁,到晚上也沒收到院方答複。給醫院有關人士打電話,不是占線就是沒人接聽。她就這樣一直耗到快七點,估計醫院也下班了。她有點沮喪,這篇稿子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後一段安個醫院說法就能夠發了,本來還指著今天能發個頭條呢,可惜現在沒采訪完,隻好等第二天親自去醫院問了。
蘇曉墨正準備走,熱線版一位比較關注這篇稿子的小編輯來問稿子寫得怎麽樣了,她說了一下情況,小編輯說:“這樣吧,你先把稿子給我看看,我準備準備,等明天把醫院說法一安,就可以發了。”蘇曉墨就把稿子拷到小編輯的電腦上了。
蘇曉墨前腳走,薑紅後腳就匆忙從會議室裏衝出來,站到熱線部門問:“哪個編輯記者手裏還有稿子,今天好幾篇都讓老總斃了,咱熱線版麵要開天窗了!誰有稿子快填一下。”偏巧趕上這天稿子少,大家都沒有吭聲。
薑紅有點急了,一向要強的她,恨不得自己部門的稿件占據報社各個版麵的重要位置,今天卻連熱線部這幾塊版麵也填不滿,眼瞅著要開天窗了:“今天稿子少成這樣,都沒出去采訪呀!”
這時,小編輯正在薑紅眼皮底下看蘇曉墨的稿子,薑紅近前快速看了一遍,感覺是篇比較重要的新聞,也不管是不是蘇曉墨寫的了,馬上命令小編輯:“這稿子不錯,快,編一編上版呀!”
“不行呀!”小編輯說:“蘇曉墨說了,這篇稿子沒采完整呢。”
薑紅現在一心就怕熱線版麵開天窗,衝過去又掃了幾遍稿子,說:“沒問題沒問題,快,起個血乎點的標題,這能當個頭條呀!弄好了你這版麵沒準還能因為這個新聞評個重點版麵呢!快!”
小編輯新來沒多久,對主編的話唯命是從,再加上一想,要真能混個重點版麵,還能夠多掙點錢,立馬興衝衝地編輯稿子。
也趕上當天值班副總犯點迷糊,沒細看,這篇稿子就稀裏糊塗地上報了。
第二天中午,蘇曉墨剛從擁擠的地鐵裏出來,吸了口新鮮空氣,準備到醫院去問個說法,手機鈴急促地響了。
她一接電話,胖橘子從那頭直接罵過來:“蘇曉墨!你寫的什麽稿子,醫院的律師已經來報社了,表示要告報社。”
蘇曉墨腦子一懵:“我、我昨天就沒交稿子呀!”
“你還說沒交稿子!熱線版那大頭條,是不是你寫的?你作為一個老記者,難道不知道這種爭議類稿件,要把爭議雙方的說法都采全了才能上交。現在醫院的說法都沒有,你就敢交給編輯?”
蘇曉墨想到了昨天的稿子,忙分辯:“您說的是醫療糾紛那稿?我沒交呀!”
“你趕緊給我回來!”胖橘子氣呼呼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薑紅此時正蔫頭耷腦地坐在單總辦公室,她滿心沮喪,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兢兢業業這麽久了,把熱線部帶成全報社績效最高的部門,以前雖然有些失實新聞,但報社畢竟是強勢一方,跟采訪對象私下調解一下一般就過去了。這回偏偏惹了三甲醫院,而且最倒黴的是,報社缺一個副總編有一段時間了,胖橘子正有意升她做副總編輯,這就相當於公司的副總職位了。胖橘子私下裏已經暗示她最近要好好表現,多創業績,以備到時候升她職時對其他老總有話可說,結果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
胖橘子也有些恨鐵不成鋼:“你也是,作為一個主編,這樣的稿怎麽就上版了呢?現在讓報社多被動,而且這正是我想提議你當副總編的關鍵時候。你最近業績不僅沒上去,還給我捅出這麽一個大婁子!”
“最近業績沒上去,是因為蘇曉墨老在拖後腿,她一個人的績效太靠後,拉下去整個部門的績效。今天這稿子的事兒,這、這也是蘇曉墨寫的呀。”薑紅氣呼呼地說,她看了看胖橘子的臉色,又自我檢討地說:“當然,我昨天確實事兒太多了,沒能把每篇稿子都好好看到,我、我……”
她話還沒說完,胖橘子早把氣撒到蘇曉墨身上了:“又是這個蘇曉墨,當然,主要責任還在編輯。這個蘇曉墨,作為一個老記者,怎麽能夠把這樣的稿子交給編輯,她明明知道這編輯是新來的,沒有太多經驗,難道她是想完成工作量想瘋了?”
“其實……”薑紅後麵的話生生咽下去了。她本來想解釋,這稿蘇曉墨當初確實沒要當天發,是她因為太缺稿了,強行把這篇調過來的。可她心裏糾結了一下,還是沒有解釋。她心裏也有些害怕,如果這稿子引發了報社的官司,她不僅當不上副總編輯,連一個中層主編的位置怕是都難保了。作為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她也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報社上才得到今天的位置,容易嘛!可是蘇曉墨,反正也是在孕期,報社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再說了,反正她也混到這份兒上了……薑紅既慚愧又糾結地閉口了。
新來的小編輯也在胖橘子辦公室,此時嚇得隻剩哭了。本來她以為薑紅會把事情原委解釋一下,沒想到薑紅一直不吭聲。小編輯本來想自己解釋,可腦子轉了個彎,也把嘴閉上了。雖然她膽小,但不傻,心想,反正目前這場官司裏,她的責任最小,如果她把事實說出來,顯然情況對蘇曉墨有利,那可就把薑紅擱裏頭了。薑紅現在可是她的主編,而且傻子都看得出來,她是胖橘子的親信,胖橘子早有意把她扶上副總編輯的位置,自己一個剛畢業的學生,現在找個工作多不容易,本來報社已經不要人了,她是輾轉托人靠著薑紅的關係,才進得熱線部當個編輯,得罪了薑紅對她沒任何好處。即便薑紅因為這事兒下台了,隻要胖橘子在,過不了多久還是依然會被扶上來。於是,她也閉嘴了,依然保持哭泣的狀態。
蘇曉墨趕回報社,發現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兒,自己居然百口莫辯。胖橘子完全在氣頭上,薑紅表示自己不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自己的職責隻是沒有好好把關這篇稿件。她跟小編輯核實昨日的情況,小編輯卻隻知道哭,問急了,她居然抽泣地說:“我也記、記不得了,昨天太忙亂了……”
“啊?!”蘇曉墨完全沒想到這種局麵,腦子一片空白。
胖橘子此時又接到醫院律師的電話,表示新聞缺了院方說法,就直接以患者的單方說法登報了,給醫院造成很大傷害,希望報社領導下午到醫院,共同商討個說法,否則就要通過法律手段解決。
報社最怕惹上官司,尤其自己還是理虧的一方。胖橘子掛了電話,又羞又惱,嚴厲地對蘇曉墨說:“你不要再推卸責任了,你們主編和編輯全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隻有你,一推再推!”
“我推卸責任?”蘇曉墨指著自己,還在力圖解釋:“我已經說過了,昨天我根本就沒打算發這稿,我今天本來還要去醫院繼續采訪的……”
“好了,你沒打算發這稿,這稿怎麽交到編輯手裏的?”胖橘子不耐煩地打斷蘇曉墨。
“可是,原因我剛才說過了……”
“請你不要再推諉了!”胖橘子站起身來:“你們三個都先出去,我下午得親自去醫院處理這件事。如果因為這個新聞讓報社陷入官司,蘇曉墨,你要負直接責任!”
薑紅也站了起來,說:“單總,這件事我有把關的責任,我下午和您一起去處理。”
“好吧。”聽了這話,胖橘子麵色才緩和點,心想,看看,這才是敢作敢當的態度,你蘇曉墨倒好,兩個人證在這兒,你還要推脫。
回到辦公室,蘇曉墨越想越氣,她衝到小編輯麵前:“你告訴我,昨天我是不是對你說,這稿子不能發,你說你就是先看看,沒打算當天發,是不是?是不是?為什麽今天你什麽都不承認了?”
“我、我……”小編輯眼神躲閃著:“我真的記不起來了,也許昨天事兒太多了吧。”
蘇曉墨氣急敗壞地看著小編輯,但是以她的聰明,立刻明白過來這其中的原委,她質問小編輯:“做人起碼應該光明正大吧,像你這樣,心裏真的不覺得有愧嗎?”
“我、我……我要先出去一趟,曉墨姐,對不起。”小編輯站起來,慌張地繞過蘇曉墨出去了。
剩下蘇曉墨站在小編輯空空的座位前,心裏不禁在問:現在這人都是怎麽了,怎麽了,為了工作上一點點的利益,就可以不說真話麽?
處罰結果很快出來了。
薑紅有監督不力的責任,罰款一千元。小編輯將未完成稿上版,罰款一千元。蘇曉墨作為記者,采訪不完全,且將未完成稿件交給編輯上版,罰款兩千元。
薑紅和小編輯鬆了口氣,因為這處罰算輕的了。好在院方沒有不依不饒的一定上法庭解決,否則一旦上了法庭,報社刊出信息不完成的稿件,必定敗訴。到那時,兩人就不止罰款這麽輕的事兒了。薑紅明白,醫院本身在與患者的糾紛中,就有理虧的地方,因此也不打算與報社對抗下去,也就是嚇唬嚇唬報社。最終,報社給醫院免費連做兩個版麵的軟文廣告為代價,將此事擺平。
大家都鬆了口氣,唯蘇曉墨氣不打一處來。
蘇曉墨越想越不甘心,決定還得跟胖橘子好好談談。
她幾次來到胖橘子辦公室,胖橘子不是在與客戶談事兒,就是在打電話,或者與編輯記者談事,她隻好訕訕地回來了。終於到晚上七點時,才找到跟胖橘子談話的機會,她迫不及待地說:“單總,醫療新聞那件事,我還想再解釋一下。”
胖橘子正好這天很忙,一天還沒吃飯,正準備出去吃點東西,看見蘇曉墨又來了,隻好重新坐回去,擺出公事公辦的笑臉:“怎麽,這事兒不是已經過去了?”
“可是單總,我當時確實告訴編輯,這篇稿件不能夠上版……”
“好了,這件事不要提了。你們主編和編輯對這件事兒都沒有任何異議了,你就不要老抓著這件事兒不放……”
“我沒有抓著不放,隻是這樣處理對我不公平!”蘇曉墨委屈極了:“明顯這事兒主編和編輯已經商量好了……”
“你不要把報社想得這樣複雜!”胖橘子非常不愛聽:“蘇曉墨,以前你也是個挺優秀的員工,但我近來對你的工作和處事方式非常的不滿!”
“可是單總……”蘇曉墨正要說話,門推開了,薑紅抱著一撂盒飯進來:“單總,我給您把飯打回來了。”她緊接著看見蘇曉墨,再一看蘇曉墨的表情,立刻明白她是來談什麽事兒了。
薑紅臉色隻變了一下,趕快笑嗬嗬地把盒飯放到胖橘子辦公桌上,說:“單總,您快吃飯。”
“好,謝謝。”胖橘子表情緩和一些了。
蘇曉墨此時氣得快崩潰了,很明顯,胖橘子根本不想聽她的解釋,懷孕以來所有的壓抑恨不得都要爆發出來。她氣呼呼地說:“單總,總之我不能接受這樣的處罰,我是無辜的。”
胖橘子剛端起盒飯,這會兒把盒飯又放到桌上:“可是處罰已經定了。”
“這樣不公平!”蘇曉墨氣得渾身直抖。
胖橘子畢竟是老總,努力平心靜氣:“那你說你要怎麽樣?主編你自己也表示沒精力負擔了,編輯你嫌熬夜班,當記者,第一個月沒完成工作量,第二個月剛開始,又捅出這麽一事兒!你說,你覺得哪個崗位適合你?”
蘇曉墨此時已經無話可說,她不想再這樣耗下去,她歎了口氣,扭頭走了。
湯浩上樓看到蘇曉墨神色不好,於是請她到寫字樓下麵的一間小咖啡館,給她點了杯熱檸檬水。
“曉墨,你需要休息了——”他說:“作為旁人,我本不該勸你這樣的話,決定應該由你自己來做出。但現在的工作,太影響你的心情,這樣不好。”
“可能,我是要放棄了。”蘇曉墨無奈地說。
“大家說的什麽生育保險、以後的工作難找呀這些,都是很現實的事兒,但曉墨,凡事都得往長遠看,現在報社的這種狀態,不管從飲食、睡眠、壓力、心情上,都不利於你,有時候我一個大男人,都替你捏把汗。你想想,就算你一直忍下來,享受了生育保險,把孩子生完後,休完產假再回到報社,你覺得,迎接你的環境會有所改變嗎?你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加班加點、熬夜嗎?”
“這問題其實我也考慮很久了,”蘇曉墨說:“就算到時候回來,我在這裏可能也沒有什麽發展空間了。因為這份工作,已經不再適合一個帶著幾個月孩子的母親去做了。”
“所以,從長遠看,曉墨,你離開這份工作是遲早的事兒。既然你現在要選擇這步,就別再多想了,好好在家休養一段。至於生育保險,我是不知道能有多少錢,但不能為了這點錢太委屈了自己的心。”
“可是想起以後,我真的很迷茫。”
“我姐現在也麵臨你這樣的問題,我媽就這麽勸她:山不轉水轉,你們現在眼前的事兒,是身體健康地把孩子生下來,以後的事兒,別瞎操心。也許你重新選擇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後,會發現其實這條路比以前的更適合你。”
蘇曉墨感激地抬起了頭。
湯浩拿咖啡杯跟蘇曉墨的檸檬水碰了一下,說:“曉墨,加油!”
“嗯,加油!”蘇曉墨終於破涕而笑了。
第二天,蘇曉墨終於遞交了休假報告,在她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這在報社引起了挺大的議論,蘇曉墨畢竟是老員工。人事部主任收到休假報告後,還好意來勸過蘇曉墨:“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蘇曉墨堅定地說。
“其實,你現在這樣湊合下去,也不是不行。”人事部主任提醒她:“雖然你現在完不成工作量,報社是有規定,連著幾個月完不成轉為實習記者,但你是孕婦,老總們不敢輕易把你轉成實習崗位。說實話,我最近也在關注你的工作狀態,你發的稿件並不多,作記者,沒有工作量的壓迫,其實不算很累,對嗎?你完全可以這樣耗下去,一直到生。但你現在要求休假,你知道意味著什麽?不錯,你有三個月產假,如果隻靠產假,你孩子還沒生,剛九個多月產假就休完了,到時你還得繼續休假,那報社的規定——連續休假超過三個月算自動離職,也就是說,你如果在生完孩子兩個多月的時候不來上班,就算自動離職。”
人事部主任說得對,最近不管工作量的事兒了,蘇曉墨確實並不累,但她付出的是尊嚴和好心情。她笑笑說:“謝謝您的好意,我已經這樣決定了。工作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起碼也得快樂吧。”
最終,報社接受了蘇曉墨的休假申請,也就是說,蘇曉墨幹完這個月,就可以離開報社了。
梅梅、小馮、李圓等朋友,對蘇曉墨的決定,是亦喜亦憂。喜的是大家覺得蘇曉墨早該休息了,一聽說她要休假都替她鬆了口氣,憂的是以後可怎麽辦。
曉墨爸媽接到方磊打來的電話,才知道曉墨的事兒,雖然說是休假,但基本等於辭職。方磊在電話裏還囑咐二老,曉墨現在心情有些不好,他分析可能一是一向有些要強的曉墨感覺後期在單位很跌麵子,二是對未來有些迷茫,三是怕爸媽擔心,因此建議二老見著曉墨,盡量先別談工作的事兒。二老對姑爺的話自然言聽計從。
但兩位老人由不得不操心。看著閨女懷孕以來的狀態,兩位老人也希望女兒徹底休養。但真的知道女兒現在的狀態,心裏又著實踏實不下來。從小把女兒培養這麽大,也還算有個說起來不錯的工作,突然失業了,這以後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再帶個孩子,還能夠上哪找工作呢?
曉墨媽每天更是擔心得睡不好,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把曉墨爸都吵醒了:“你在床上翻烙餅呢,這鍾點了還不睡。”
“哎!”曉墨媽幹脆打開燈坐起來:“你倒什麽事兒都不往心裏去。”
曉墨爸索性也坐起來陪著老伴兒:“你呀,孩子大了,有些事需要孩子自己去處理,你急得整宿不睡覺,有什麽用呀!”
“你說這曉墨,以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拖個孩子,還能找到工作嗎?”
“要我看,這事兒就讓孩子們自己去處理吧。總之,小磊現在得受點累了。”
“小磊這孩子吧,倒還是不錯,可這時候倆人還算年輕,以後日子還長著呢,萬一小磊有點什麽變化,曉墨豈不是什麽都沒了?”
“我看你就別瞎操心了,這什麽事兒都還沒有呢,你就瞎編派人家小磊!”
“唉,就算小磊以後沒外心,這有了孩子以後的日子是又累又複雜,經濟負擔再重一些,真怕影響他們的感情啊!”
“這就得看兒女的造化了,”曉墨爸安慰老伴兒:“你呀,生個孩子操心一輩子!”
“都跟你似的,凡事不往心裏去。”曉墨媽嗔怪。
“好,好,好,你操心對,你對!”曉墨爸息事寧人地關燈睡覺。
其實曉墨爸又怎麽可能不擔心呢,女兒從小在學習、工作、找對象方麵都順風順水的,沒受過太大挫折,不知道現在能不能隨順這場變故。但父親的愛,與母親還是有些不同,曉墨爸把這份擔心更多地埋在心底,並且努力想找到一條比較好的與女兒溝通的辦法。
他終於想出來了,通過電子郵件。曉墨爸是個很新潮的老頭兒,對電腦、MP3、數碼相機之類的電子商品,擺弄得不比年輕人差。他想來想去,如果突然給女兒寫封信郵寄過去,太肉麻;打電話說,又怕哪句話深了淺了的,再影響女兒的情緒;發手機短信吧,容量太小怕說不清楚;唯有電子郵件,可以從容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還可以斟字酌句。
曉墨爸雖然對電腦用得比較順手,但打字還是很慢的。這天,他從八點多吃完飯,就在電腦前吭哧吭哧地用拚音輸入法敲字,敲到半夜,給女兒寫了封近千字的信:
曉墨,爸爸媽媽知道你在工作上的不順,從新上任的主編,到最後可能會失業,你的心情肯定會受到一點影響,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爸爸媽媽覺得,這不算什麽大事兒,以前你的工作狀態,未必是最適合你們這個小家庭的,更何況你現在要當媽媽了。知道你每天加班加點的工作、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我們也非常擔心。
既然馬上要休假了,那就好好在家休息,別的不要瞎想,當然也別整日大吃大睡,用最科學的方法度過孕期。你媽常說,你是我們的肉兒,你的孩子對我們來說就是“肉的肉兒”,隻要你們健康平安,我們就放心了。
你就當現在給自己放個長假,利用這個長假,把身體補好,同時繼續尋找自己下一個生活方向。人這一生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多嚐試嚐試沒有壞處……
另外,爸爸還想對你說,以前的工作無可留戀,但是以前的教訓一定要吸取。咱們就不要總是埋怨單位怎麽怎麽樣了,雖然在現在整個社會的大環境裏,這樣的單位很多,對女性就業、懷孕女性的排斥也不少見,但我們不能總盯著別人的錯處,也要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加完善。
爸爸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工作能力,但在為人處世上,我們可能還是有一些欠思量和脆弱的地方,使得有一些事情不能夠圓滿地解決……做母親,總要為孩子付出很多,你媽媽當年懷你和養育你的時候,也付出了很多。現在你也要承擔起作為一個母親該承擔的責任了,爸爸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堅強、開朗的母親……
蘇曉墨是第二天下午,看到爸爸發來的郵件。她坐在電腦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下午,是把最近心裏的委屈全發泄出來的哭,哭完覺得痛快無比,心裏的壓抑感減輕了不少。本來她還怕爸媽不能夠理解自己,最近電話也不敢打,家也不敢回去,現在安心了。
方磊晚上回家看到老丈人寫來的郵件,再看到曉墨的狀態轉好了不少,非常開心,給老丈人發了個短信:“爸,您太有才了,郵件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