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你來到我們部門,這是配給你的手提電腦和數碼相機,這是部門的規則,你現在是特殊時期,我會盡量安排一些輕鬆的熱線新聞給你。”這是薑紅給蘇曉墨的歡迎詞,聽起來還是彬彬有禮的,但她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蘇曉墨不禁想起自己剛工作時,在薑紅手底下當小實習生的情景,那時候薑紅開朗、熱情,怎麽現在這樣了?
大凡一個比較有影響的報紙,每天都會接到很多讀者打來的熱線電話,提供一些熱線新聞。這些新聞由熱線接線員,也就是現在梅梅幹的工作,記錄下來以後,交給熱線部主編,再由主編分配給熱線部的記者們去現場采訪。熱線新聞大多鮮活、普遍偏於市井新聞,當然,真實是首要的條件。
當熱線記者,不必像以前當編輯一樣,每天盯版盯到很晚,由於報社經濟實力還算不錯,每個熱線記者都配一台手提電腦,記者在現場采訪完就可以隨時把稿件傳回報社,所以工作時間較為靈活。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工作就更輕鬆,蘇曉墨所在的報社,每天能夠接到大量的熱線新聞,但去偽存真,真的能夠寫出來上報的就沒那麽多了,這就意味著熱線記者們每天要在外麵大量地跑現場,有些很可能是白跑。
說實話,即便是沒懷孕,蘇曉墨也不適合當熱線記者。即便同樣是做記者,每個人也各有長項,有的側重於情感新聞,有的適合時政新聞,有的對國外新聞更敏感。熱線記者需要對社會上家長裏短的事兒有興趣,但在蘇曉墨看來,這些事兒過於瑣碎,她一向看報紙、電視,就不愛看這類的新聞。她更喜歡像時政要聞這樣,需要理智分析、時局把握的新聞,所以從一進報社,她就選擇在要聞部。而現在,突然轉成了熱線記者,確實不是她的長項。
看著手提電腦和數碼相機,她更頭疼了,現在肚子越來越大,真想象不出每天怎麽扛著這些東西跑現場。而且由於報社新推行了製度,現在熱線記者的工作量等於猛增,這種工作強度,對於已有身孕的自己來說,確實是個挑戰。但願薑紅能像她說的,盡量安排一些輕鬆的活兒給自己。
她發愁地背起大大的單肩包,再提上手提電腦,準備回家。下樓的時候,一隻手接過了她手裏的手提電腦,她回頭一看,是體育部的帥哥主編湯浩。
湯浩幫她拎著手提電腦,說:“記住,懷孕以後,盡量不要把所有包的重量都堆在一邊,要兩邊平衡才好,而且你最好背雙肩包。這是孕婦的自我保護。”
“嗬!”蘇曉墨奇怪:“你一個大禿小子,還知道這個?”
湯浩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我姐也懷孕了,老聽我媽跟她念叨。”
湯浩跟蘇曉墨走到樓下,竟自把蘇曉墨的手提電腦放到自己的車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蘇曉墨趕緊說,雖然同事多年,但畢竟沒有過多交往,她不太好意思讓人家送一趟。
“上車吧,都是同事,別這麽客氣。”湯浩說著,打開車門,示意蘇曉墨:“上車,慢點!”
蘇曉墨也就不再拒絕。
“我姐現在也是挺著大肚子上班呢,每天累得也夠嗆,我媽就老囑咐她,每天上下班,一定要把防輻射服穿在外麵,讓別人一看就知道你懷孕了,好給你讓座。我姐真聽老太太的話,這麽一試,還真管用。”
蘇曉墨笑了:“聽你說你姐也挺辛苦的。”
“現在還好,單位有個同事挺照顧她,每天都讓她搭個順風車。所以,你明白了吧,我現在也非常榮幸有準媽媽坐在我的車上。”
“謝謝你。”
“現在熱線部壓力也挺大,你身體能承受得了嗎?”
“你看咱們報社裏,哪個部門壓力不大呢?”蘇曉墨反問。
“也是。”湯浩說:“你們女的是挺不容易。”
蘇曉墨歎口氣,沒說話。
湯浩把蘇曉墨送到家門口,還幫蘇曉墨把手提電腦從車上拿下來,臨走的時候說:“對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我媽還老告誡我姐,你現在是兩個人,所以你的健康最重要。”
“謝謝提醒。”
“拜拜。”湯浩說完,一踩油門走了。
這點小小的幫助,讓極度沮喪的蘇曉墨感到一陣溫暖——寫字樓裏,看來也不全是冷漠的人。
轉到熱線部的第一天,蘇曉墨接連跑了兩次現場,薑紅確實沒把太遠、太累的新聞安排給她,但就這樣也足夠她受的了。更主要的是,蘇曉墨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新聞線索。
此時已是八月天氣,接連的桑拿天更厲害了。第一個現場是在四環立交橋上,有一男子號稱因失戀要跳橋自殺,周圍圍觀的人給報社打來了電話。薑紅給蘇曉墨打電話安排活時,語氣裏透著一些興奮:“這現場離你家不算遠,而且很對報社的新聞路子,你趕緊到現場,再多拍些照片,發的可能性很大。”
蘇曉墨聽著這樣的新聞就煩,心想,這樣的新聞有什麽意義……但是總不能剛到熱線部就推活兒吧,她隻好趕快奔赴新聞現場。等她扛著大包小包,裏麵塞著手提電腦、照相機,邊暈車暈得直作嘔邊氣喘籲籲地趕到這座立交橋時,早已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了,隻有橋邊有幾個老頭兒在下象棋。她先在一棵樹後痛痛快快吐了一頓,才到幾個老頭兒身邊問:“大爺,剛才是有個男的,說失戀要跳橋麽?”
一位大爺眼皮都不抬地說:“剛才是有個男的站橋上鬧騰了一頓,後來自己就下來走了。”
“喲,那他站橋上都怎麽鬧騰的,警察來沒來呀?”蘇曉墨趕緊問,心想,雖然沒趕上現場,但大老遠跑來一趟,怎麽也得問點什麽,好歹寫一篇稿交差。
“你打聽這幹什麽?”那老大爺一抬眼,看見蘇曉墨身邊的手提電腦和脖子上的相機,問:“你是記者吧?”
“啊,是呀是呀。”蘇曉墨討好地笑著趕快答應,她剛想介紹自己是哪家報社的,老大爺一耷拉眼皮說:“現在這記者都沒事幹瞎跑什麽新聞呢。”
“嘿,這報紙現在還有的可看嗎?”又一個老頭搭腔。
蘇曉墨無語。
蘇曉墨很快又接到另一個安排:在某高級小區內,一老板的情婦帶著孩子找上門來了,現在情婦正和正牌夫人大打出手,雙方的孩子也參戰打成了一團。蘇曉墨極其暈倒地接受了命令,邊吐邊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
這回倒真逮了個準,可她寫這種新聞實在沒有熱情。薑紅看到蘇曉墨發回來的稿子後,非常不滿意:“本來是很有意思的市井新聞,怎麽寫得跟八股文似的!”
蘇曉墨上午十點出門,跑完兩個現場,回到家是下午四點多。她索性用洗衣機洗了些衣服,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發呆。
現在確實比以前當編輯的時候時間自由些,但她心裏也不痛快。首先這類新聞她不喜歡,二是在外麵跑了半天,也是累得夠嗆。要照這樣幹下去,她越來越看不到事業的前景了,她甚至有些動搖,要不辭職算了。
可一想到辭職,心裏就更迷茫,難道還真的生完孩子就失業?最後她隻好給自己寬心,先忍忍吧,反正梅梅過幾天就要申請休息了,到時自己可以接替她熱線接線員的崗位。想到這裏,她又有些辛酸,自己居然淪落到有個崗位就行的地步了。
六點多,爸媽和方磊先後回到家。爸媽提著大包小包的菜,進屋就到廚房裏忙活起來。方磊買了一大包芒果和獼猴桃,還有幹果,都是蘇曉墨懷孕後最喜歡吃的東西。
方磊一回家,就看出曉墨今天心情又不佳。他坐在茶幾旁,給曉墨剝著芒果皮,哄曉墨吃水果,曉墨吃一口,方磊就誇一句:“真好,真乖。”
“你是不是正想象著你孩子在狂吃,所以高興成這樣?”
“看見你吃也高興呀,誰讓你現在脅持著人質呢!”
“討厭,一有什麽事兒,你就說我脅持人質。”
“你說你不是呀,自從懷了孩子以後,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反正知道我也不敢惹你。”
“那等小人質出來以後,你會不會卸磨殺驢?”
“當然不敢,因為你還要哺乳呢,不說產婦情緒不好的時候,乳汁都是帶毒的嗎?我哪敢讓你毒我孩子。”
“那哺乳完了呢?”
“等你哺乳完了我也徹底被馴化了。”
蘇曉墨終於給逗笑了。方磊這才鬆了口氣,最近單位事兒太多,他是個一累就什麽話都不想說的人,現在真是強打著精神逗老婆開心。明天他還要趕早班飛機出差兩天,如果今天看不到曉墨恢複情緒,他出差心裏都不踏實。
蘇曉墨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了小馮,她本來想堅持母乳喂養滿一年,這是國際上倡導母乳喂養的最低時間,顯然小馮沒堅持下來,在孩子三個多月的時候就變成了混合喂養,四個多月的時候斷了母乳。
唉,不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堅持母乳喂養。想到小馮的境況,蘇曉墨又一臉愁雲。
“天呢,剛逗笑了,怎麽又成怨婦了?”方磊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