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是個什麽玩意兒

7　尿一點留一點

　　這天晚上，半夜十二點多，要聞部所有版麵簽完，蘇曉墨沒有立刻走，而是舉著一張本部門推薦好稿的名單，勉為其難地向值班副總的辦公室走去。沒辦法，要聞部現在好稿量越來越少，胖橘子已經開始大會小會地批評要聞部了，蘇曉墨曾經想堅守自己的清高，但要聞部的編輯記者不樂意了——好稿量少，直接影響每個人的績效，大家也掙得越來越少。現在的人，一說掙得少，就跟要了自己命似的，誰也看不開。

　　今天，蘇曉墨也降低了標準，盡可能多推薦一些稿件，然後深吸口氣，準備跟今天的值班副總——桃花眼磨磨去。以前蘇曉墨放下名單就走，到第二天評好稿時，確實要聞部一些稿件在值班副總那就被刷掉了，今天，怎麽也得努力讓所有稿件獲得評選資格。

　　蘇曉墨來到桃花眼辦公室，隻見國際部一位四十多歲的老主編正為難地在門口徘徊。“怎麽不進去？”蘇曉墨問。國際部跟要聞部現在是同病相憐，都不太能夠適應報社的新形勢。

　　國際部主編歎口氣：“唉，你看看，你看看，真是愈演愈烈了。”

　　蘇曉墨探頭往裏一看，果然又是幾位比較激進的主編圍著桃花眼，娛樂部主編趙衛正點頭啥腰的：“王總，我謝謝您了，就這稿，我們記者蹲守了三天三夜，才拍著這明星在家洗澡、吃飯、穿著睡衣摳腳丫子和剔牙的照片，容易嘛？而且這套照片一出，今天幾家網站全轉載了，您得給我們推薦上去呀！”

　　薑紅潑辣地喊：“趙衛，你也別太貪心了，你們娛樂部今天都推薦上多少條了，給我們留點名額吧！王總，我們這兩條一定要給推薦啊，您看這篇，現場感多強，一孕婦，大街上就生產了，我們記者可是把生產全過程記錄下來了，寫得多細呀！還有這篇……”

　　“嘿，薑主編！”趙衛趕緊反駁：“我還貪心？現在就屬您熱線部生猛了，哎，您這版組每月得這麽多好稿，您每月的績效得海了去了吧？給咱透露透露。”

　　“去！”薑紅笑罵了下趙衛：“我還少請你吃飯了？”

　　張麗娜嗲嗲的聲音也從人群裏傳出來：“哎喲，王總，我都擠不過大家嘍，您看我們每天熬得像熊貓眼一樣，請給我們體育部多報幾條好稿吧！”體育部帥哥主編湯浩不願來這種場合，就直接派張麗娜來了。他以前還挺煩這個副手，現在倒慶幸報社給他配了這麽個副手，整好幹這事兒用。

　　趙衛還攜本部門一位有名的蘇州小美女小周過來，小周伸著纖纖小手，拉著桃花眼的衣袖，軟語呢儂：“王總，王總，我們趙主編說了，如果這幾篇稿沒被推薦到明天的好稿會上去，就要扣我這月的績效呢！”

　　桃花眼在多人的拉扯下，擺出一臉既為難，又很得意洋洋的樣子：“哎呀，大家別讓我為難了好不好？”

　　蘇州小美女繼續軟磨：“您這是位高權重，怎麽會為難呢？”說得桃花眼渾身都快酥了。

　　張麗娜忍不住了，幹脆把大半身子都快坐到桃花眼身上了：“王總，我不管我不管，體育部這兩篇稿子，您就得給推薦上嘛！”

　　薑紅在旁邊狠狠瞪了張麗娜和蘇州小美女一人一眼。

　　蘇曉墨站在門口，幾次想鼓足勇氣衝進去軟磨硬泡，但終於也沒進去，就這樣站在門口左右為難。往常她是擠進人群，把稿子放值班副總桌上，扭頭就走，所以還真沒這麽詳細觀摩過大家軟磨硬泡的陣勢。今天可算是看著了，一群人爭著擠向領導，跟一群豬爭著拱食兒似的……

　　她以為自己會在壓力重負下，放棄內心裏堅守的這點東西，可現在她知道，盡管從業以來自己的內心一直在做讓步，但目前已經到了底線……這樣推薦好稿，她做不來。

　　蘇曉墨走進人群，把表格放在桃花眼桌上，照例說一句：“王總，這是我們要聞部推薦的好稿。”說完，扭頭就走了。

　　趙衛在後麵小聲說：“看看人家要聞部，老是那麽酷！”

　　第二天上午，到了蘇曉墨約B超的日子了，正好今天她還能倒休一天，總算沒為了請假的事又著急。方磊也正好能在今天請個假，於是陪著蘇曉墨一起去醫院。

　　兩人六點多就趕到醫院開始排大長隊，掛完號後已經八點多，又開始排隊等著做B超。好不容易排到蘇曉墨了，守在B超室門口的護士問：“憋尿了嗎？”

　　“啊？”上一次檢查時醫生沒告訴蘇曉墨要憋尿的事兒呀。

　　“沒憋就回去憋去！”護士一句話把蘇曉墨打發走了。

　　方磊趕緊出去買了兩瓶礦泉水，蘇曉墨隻好邊灌水邊從頭排隊。從B超室裏不時出來一些愁眉苦臉的人，後麵伴著醫生的訓斥：“重新憋去！非說憋好了，這不耽誤事兒嗎？”有的人會嘟囔著解釋一句：“真都快憋不住了，誰知道還照不出來嘛！”

　　蘇曉墨見狀，趕緊大口大口灌水，可灌了一會兒，又開始擔心。排隊的人裏，有的人已經憋得站不直腰。有一位穿著文雅端莊的女士，此時彎著腰，一臉痛苦地懇求護士：“麻煩您能不能讓我先照一下，真的憋得不行了！”

　　護士眼皮都沒抬。女士忍了會兒，繼續懇求：“麻煩您讓我先照了吧，我已經排了三次隊了，前兩次憋得不夠，這次真憋大發了！”

　　“你先去廁所，尿點留點！”護士語速飛快地說。

　　“啊？”女士臉紅了下，繼續忍耐著排隊。

　　蘇曉墨忍不住問方磊：“怎麽才能尿點留點呢？”

　　“好好憋你的！”方磊嚴肅地說。

　　前麵幫兒媳婦排隊的一老大爺扭過頭來小聲說：“這是高難度動作。”

　　蘇曉墨想笑，但已經感覺到腹部憋得酸痛，沒敢笑。

　　一直排到快中午，才輪到蘇曉墨。期間，蘇曉墨已經因為無法忍耐，去衛生間實踐了一下“尿點留點”，然後回來又接著灌水。方磊是前前後後買了好幾次水。

　　好不容易照完B超，蘇曉墨拿著B超圖，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急忙趕到醫生辦公室，生怕再晚一步醫生就下班了，那就連下午都得耗在醫院了。

　　蘇曉墨後來非常慶幸，自己遇到了一位願意多說幾句話的醫生。

　　這是位年輕的女醫生，長著一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聲音很好聽。她仔細看了蘇曉墨的B超資料，問：“你是不是末次例假記錯了？”

　　“嗯，怎麽？”

　　“你的寶寶不是兩個月，已經三個月了。”

　　“啊？”蘇曉墨挺驚訝：“難道是我記錯了一個月？”

　　“肯定是。”女醫生說，並同時拿出B超：“你看，寶寶已經這麽大了，”並用圓珠筆的另一頭指著B超給蘇曉墨看：“這是他的小腦袋，這是胳膊腿，這個，是寶寶胖嘟嘟的小肚子！”

　　蘇曉墨驚奇地看著B超上顯示的圖片，裏麵赫然已經是一個成形的小人兒。

　　“先聽聽胎心吧。”女醫生讓蘇曉墨躺到檢查床上，把胎心儀放到她肚子上，蘇曉墨就聽到從胎心儀裏傳出一陣“轟隆轟隆”像過火車般的聲音。

　　女醫生看著訝異的蘇曉墨，笑一笑說：“聽見了吧，是小寶寶的胎心，很正常。”

　　“噢。”蘇曉墨傻傻地應著，躺在病床上，聽著胎心，心裏突然升起一陣感動。

　　待蘇曉墨從床上起來，女醫生細看蘇曉墨的病曆本，才說：“喲，原來你是準備要做掉的？我還以為你是在例行檢查呢。”

　　“我、我……”蘇曉墨囁嚅著。

　　女醫生抬頭，看著蘇曉墨又是一笑：“有點舍不得了吧？”

　　蘇曉墨沒吭聲，一低頭，看見B超上顯示的小人兒，一時間眼圈有點發紅。

　　女醫生柔聲說：“沒關係，回去好好想想再說吧。我得提醒你，現在寶寶已經三個月了，即便做掉，也不能用藥流，需要刮宮術了。”

　　蘇曉墨心裏一顫，倒不是她自己怕疼，是因為方磊知道自己懷孕後，就在網上搜了很多胎兒的文章和視頻看，其中看到刮宮的視頻，方磊說：“就是生生把孩子在子宮裏夾碎了，揪出來。”此時，僅是這樣想，蘇曉墨的心已經開始疼痛。

　　“好了，別著急，回去好好想想吧。”女醫生繼續柔聲安慰蘇曉墨。

　　“嗯。”蘇曉墨的鼻子已經酸溜溜的了。

　　臨走時，女醫生又叫住蘇曉墨：“我多說一句，從目前情況看，孩子挺健康的，如果沒有意外，還是要了吧。”

　　蘇曉墨恭恭敬敬地給女醫生鞠了個躬，才出去。

　　方磊在門口，看見蘇曉墨紅著眼圈出來，心裏直發慌，難道是宮外孕？問話都沒底氣了：“怎麽了？有意外嗎？”

　　蘇曉墨揉著紅眼圈說：“有意外！”

　　方磊立刻覺得腿肚子都快轉筋了，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蘇曉墨忍不住又帶著點笑地說：“小家夥都有胎心了，我聽見他的心跳聲了！”

　　方磊也是一陣驚訝，愣了半晌，問：“怎麽跳的？”

　　“轟隆轟隆，像過火車。”

　　“那，跳成這樣，正常嗎？”方磊不由一陣擔心，早忘了這次是陪曉墨來打胎的。

　　“醫生說，寶寶很正常。”蘇曉墨又帶點神秘地說：“你想看他的大照片嗎？”

　　“大照片？”方磊跟蘇曉墨一樣，做完B超就拉著曉墨奔進醫生診室，根本沒正眼看B超一眼。

　　蘇曉墨把B超拿出來，一一指給方磊看：“你看，小腦袋，胳膊，腿，醫生說這個胖胖圓圓的，是小肚子。對了，那個女醫生一直叫他寶寶。”

　　方磊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小人兒，又嫌醫院裏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幹脆一直跑到樓外，在陽光下，順著陽光舉著B超詳細地看：“喲，真的，這小肚子胖乎乎的。啊，這B超底下注明，小家夥已經三個月零三天了，不是剛有的嗎？”

　　蘇曉墨用一隻手環著方磊的腰，也在舉頭看著B超，說：“可能我把時間算錯了，是三個月，要不小家夥心髒跳得轟隆隆的。”

　　方磊低下頭，看著曉墨還癟癟的肚子，忍不住把手放在上麵：“真奇妙，現在，你的身體裏居然有兩顆心在跳！”

　　陽光下，蘇曉墨看著方磊傻傻的樣子，笑了。同時，她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做一個堅強的母親了，不論遇到什麽困難、不順，都要堅強樂觀地麵對，因為她現在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負擔著另一個嬌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