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提到宋朝的成就,人們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宋詞。可以說,宋詞已成為宋朝的一個重要景觀和標誌,那個不怎麽明亮的朝代是被熠熠發光的宋詞照亮的。不管是婉約派兒女風情的柔婉之美,還是豪放派的恢弘雄放高亢之調,我們常常都不忍釋卷。
不過,一個朝代,如果窮到要拿幾首詩詞來引以為榮耀,可見那個朝代也真是家底沒有什麽東西可抖的了,就像一個貧困戶不以窮為恥,卻以有手電筒這樣一個家用電器而沾沾自喜一樣,那真是夠麻木了,夠慘的了。
言歸正傳,提到宋詞,我們根本無法避開蘇軾。沒有宋詞的宋朝,不像宋朝;沒有蘇軾的宋詞,不像宋詞。
蘇軾,號“東坡居士”,是豪放派詞人代表,與其父蘇洵、其弟蘇轍合稱“三蘇”,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單從這點就可看出這人了得,當今一家一次產出三名大學生況且不易,何況在古代這窄得多的“高考”獨木橋?由此可見,蘇家的家教以及學習風氣應該是很不錯的。
蘇軾學識淵博,思想通達,見識高遠,可能是家境較好的緣故,他的心態蠻不錯,既堅持積極入仕,以天下為己任,固守名節,堅毅執著,又能夠超然物外,以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對待現實生活中的逆境。
不過,在古代即使你如何有才,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所以說,即使蘇軾有才,但其一生在政治上失意時多,得意時少,在他人生的最後八年裏經受了一貶再貶的厄運,這對胸懷大誌積極入仕的蘇軾無疑是很大的打擊。然而,在這段屢遭貶謫的日子裏,他豁達、超脫的人格魅力就彰顯無遺,並且幫了他大忙。蘇軾去世前不久寫了《自題金山畫像》一詩,以自嘲的口吻這樣總結了自己的一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詩中提到的這三州,即是他被貶謫的三個地方。
不過,我想,他豁達也估計豁達不到哪裏去,隻是與那些死腦筋的書呆子相比更懂得自我開脫而已。試想,在那種情況下,你呼天搶地如此,你要死要活如此,你樂觀麵對如此,反正由不得你自己,何不坦然麵對呢?這是蘇軾的聰明之處,沒有一根筋擰到底。
蘇軾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岡),當時其內心的孤寂、苦悶是可以想見的。但他在這種境況下能夠寄情山水,從容地淡化現實的殘酷。從他詠黃州風物之美的詩句中就能略見一斑,“長江繞廓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是無可奈何也好,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保持了一種好心態,雖身處逆境卻心境自安。
年逾花甲之時,又遠貶嶺南惠州。自古被貶嶺南即被視為是毫無生還希望的。但是蘇軾到惠州卻流露出欣喜的心情--“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桔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他甚至要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了,一點也看不出被貶的淒涼。
他這種樂觀自適的生活態度激怒了當權者,再貶蘇軾到儋州(今海南儋縣)。當時的海南是蠻荒邊鄙,人煙稀少,生活境遇的險惡可想而知,估計一去就要準備棺材板了。然而,他仍然唱出了“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的倔強獨白。不知是真不錯,還是強驢子的脾氣使然--貶到美國去,我還給你弄幾句英文,氣死你!
可見,挫折也好,打擊也罷,都不能動搖蘇軾內心的堅定。
值得肯定的是,蘇軾確實有著曠達的胸襟。麵對挫折失敗、人生無奈,他沒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而是積極尋求一種解脫與超越,尤其愈到晚年,他愈形成了一種隨緣自娛、恬淡寡欲、曠達瀟灑的性格,人生的豁達使他在艱險的處境中清靜無為,超然物外。
在對人生的欣賞中,蘇軾幾乎是感恩的。仕途之失和生活之艱不曾消磨他對生活的敏銳的洞察力和對生命的靈慧的感悟力。相反,在困苦中,他更懂得收藏一點一滴的快樂和生活的亮點,活出一派天真和精彩。
當然,蘇軾並不就是在吟詩作賦中度過時光,他還懂得過小日子,把那孤寂的韶光打理得有滋有味。據傳,他不但文采好,還對烹飪有一套,江南家喻戶曉的就有“東坡肉”和“東坡魚”。看樣子,蘇軾的被貶也不是什麽壞事,不僅成就了其美名,而且也造就了幾道傳世名菜,正可謂,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據說蘇軾被貶黃州的時候,百無聊賴,研究起了烹飪。一次,在烹飪豬肉的時候,根據自己的烹飪經驗,即興就創作了一首《豬肉頌》的打油詩:“黃州好豬肉,價錢等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嘿,這詩不象詩,詞不象詞,有點有損於大文豪稱號。不過,這“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的做法,卻成就了一道好菜,名噪一時,即著名的東坡肉烹調方法了。
蘇軾在美食上很有講究,除了廣為人知的東坡肉外,還有東坡魚、東坡肘子等。他烹製的魚廚藝堪稱一絕,這裏還有個小典故:
有一次,蘇軾雅興大發,親自下廚做魚,剛剛燒好,隔著窗戶看見黃庭堅進來了。知道又是來蹭飯的,於是趕緊把魚藏到了碗櫥頂部。
黃庭堅一進來就聞到了魚香,也憋見櫃頂上的碗,知道蘇軾在耍小氣。於是,進門後不動聲色地道:“今天向子瞻兄請教,敢問蘇軾的蘇怎麽寫?”
蘇軾隻得回應:蘇者,上草下左魚右禾(注:“蘇”的繁體字為“蘇”)。
黃庭堅又道:“那這個魚放到右邊行嗎?”
蘇軾道:“也可。”
黃庭堅接著道:“那這個魚放上邊行嗎?”
蘇軾道:“哪有魚放上麵的道理?”
黃庭堅指著碗櫥頂,笑道:“既然子瞻兄也知曉這個道理,那為何還把魚放在上麵?”
一向才思敏捷的蘇軾,這次被黃庭堅整了個不好意思!
在這麽多的詩詞人中,蘇軾的趣聞也不少,朋友們也常常和他開玩笑,更可見他生活的達觀閑適。
一天,蘇軾和佛印乘船遊覽瘦西湖,佛印大師拿出一把題有東坡居士詩詞的扇子,假裝不小心掉到了河裏,並大聲道:“水流東坡詩(屍)!”當時蘇軾愣了一下,但很快笑指著河岸上正有在啃骨頭的狗,吟道:“狗啃河上(和尚)骨!”其言語風趣、才思敏捷及生活閑適由此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蘇軾的不斷被貶,雖然官場上不得意,可情場上可就豔福不淺,這或許也填補了他不少心靈的空虛。而這可能是由於他的達觀豁達、樂天知命的性格及“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才華,才使得不少少女鍾情於他。即使在其詞裏也有眾多邂逅的身影。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因為一女子對他才華的傾慕,為他相思成疾,他知曉以後,便為女子寫下此詞,很是委婉地表達了對這段姻緣惆悵的心緒。
但是,蘇軾的感情卻並沒有泛濫過。其第一任妻子叫王弗,年輕貌美,知書達禮。王弗病逝後,迎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王閏之死後,娶了侍女王朝雲。現在看來,雖不稱作泛濫,不過,有幾個女人死心塌地地跟隨他,他也算豔福不淺了,還要“泛濫”到什麽程度呢?
不過,他可能還是愛他老婆的。1075年的一天,他夢見王弗的山頭鬆樹繁茂如林,微風輕輕,繞過他的身旁,宛如十年前的王弗嫻靜柔弱的模樣。往昔點滴洶湧成影,讓他悲痛難忍,對起妻子的思念成海,寫下了這被譽為悼亡詞千古第一的《江城子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從這一句看,我們應該可以相信蘇軾的感情,當今社會,誰還能在自己愛人死去十年後,還能感情深沉,淒婉哀傷,柔情萬千,相思綿綿?
可以說,蘇軾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對愛情是專一的,無論是誰做妻子,他對自己的妻子都是忠貞的。對於妻子以外的女子,他隻有喜歡,沒有愛,更不要說是見色起意,像柳永、秦少遊、張先、周邦彥、晏殊那樣,到處播種,到處留情。於眾多詞人裏,他和陸遊屬於重情重義、穩重樸實之人。兩人對愛情的忠貞,對家的責任,可以說是震撼風雲,千古一愛成名典。
這就是蘇軾豪邁與狂放的一生,他的詩作脫俗而超凡,令世人驚歎不已;他的為人曠達而樂觀,他的生活真實而幸福,他時而意氣風發!“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是他的豪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是他的磅礴;“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是他眼中的秀美;“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是他心思的細膩;“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是他的自我寫照!
當他在人生如意時,他的詞成了釋放情愫,發出感慨的精神寄托,獨自享受在自己的詞中;當他人生不如意,屢遭貶謫之時,他則沒有悲歎,沒有婉惜,而是依舊獨自一人在詞的創作中陶醉著。無論何時,他總能滿懷著一顆樂觀的心,那麽豪邁與狂放,那麽豁達與奔放,永遠都不會在人生道路上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