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清談,就是指不結合實際情況,就理論而理論,不講實際,隻談玄理,天南海北,崇尚空談。
清談一說,根源於清談之風。該風始於魏齊王曹芳正始年間,史稱“正始之音”。而清談之根,又源於玄學。玄學一派,始於何晏等人。《顏氏家訓勉學篇》載:“何晏、王弼,祖述玄宗。……直取其清淡雅論,剖玄析微,賓主往複,娛心悅耳,非濟世成俗之要也。……《莊》、《老》、《周易》,總謂三玄。”後人將清淡雅論逐漸演化為清談。
晉朝是中國曆史上清談最盛的朝代,許多文人墨客崇尚清談,熱愛清談,以清談為時尚,以清談為高雅。朝野上下人人誇誇其談,不務正事。坐而論道,虛假清高,談的是邏輯,吐得是理論,拚的是口才。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而且還會延續兩晉整個時期。究其原因主要是政治黑暗,皇帝昏庸無能,不是傻瓜就是弱智。司馬家族自開國皇帝外,其他的素質實在不敢恭維,大多是擺樣子的傀儡,任憑得道小人擺布。
當皇權被架空後,權臣們就相互殘殺,天下大亂。大亂之後必有荒年,百姓則易子而食,甚而至於人吃人。這長達幾百年的動蕩受苦的不僅僅是百姓,連皇親國戚也遭殃。賈南風的女兒被人販賣,遭到非人虐待;皇子則遭到權臣的殘殺。
在這種情況之下,那些有著遠大誌向的知識分子報國無門,也無法通過正常的政治渠道來表達政治思想,無法實施其政治抱負。
於是隻能避實就虛,談一些與政治無關的事情,否則,一不小心觸及到政治上那些敏感話題,隨時都有可能身首異處。殘酷的政治現實逼迫他們逃避現實,尋求世外桃源,向老莊靠攏。
這是清談之風之所以盛行的政治上的原因。
至於學理上的原因,這要追溯到儒家思想所遭受的挑戰。東漢末年至兩晉,是兩百多年的亂世,隨著東漢大一統王朝的分崩離析,統治思想界近四百年的儒家之學也開始失去了魅力,士大夫對兩漢經學的繁瑣學風、讖緯神學的怪誕淺薄,以及三綱五常的陳詞濫調普遍感到厭倦,於是轉而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地,醉心於形而上的哲學論辯。這種論辯猶如後代的沙龍,風雅名士,聚在一起,談論玄道,其樂無窮。
清談家們有一種時髦,就是一邊瀟灑地揮著麈尾,一邊侃侃而談。清談的話題無非《周易》、《老子》、《莊子》等玄妙深奧之書,清談的內容就是有與無、生與死、動與靜、名教與自然、聖人有情或無情、聲有無哀樂、言能否盡意等形而上的問題。
這些形而上的玄之又玄的東西,在正統士大夫看來,諸如此類清談都與國計生民無關,都是不切實際的東西,如同現在人們對待哲學的態度一樣,認為學而無用,賺不了鈔票,因此就有“清談誤國”之類的說法,如儒家學者範寧就說:“何晏、王弼之罪,深於桀、紂。”其扣的帽子,是任何一個清談家所始料未及的。
其實,漢魏之際學術之風曾一度盛行,曆史到了曹魏時代,人才管理由最初的“唯才是舉”變成了司馬氏的嚴格壓製。到了晉代自八王之亂以來,晉朝政治局勢跌宕起伏、很不穩定,奸邪當道、濫殺無辜;加之軍事上的連連失利,對於政治一類的話題,整個時代的人都感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於是,自上而下刮起了一股“裝”風:不管是養尊處優的士大夫還是一般的文弱書生,裝傻、裝糊塗、裝瘋、裝病,進而是隱居、避世、遁跡江湖……
如大書法家王羲之,這個人想必不傻,否則就寫不出這麽好的《蘭亭集序》,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腦子有問題,要不然就是在裝傻充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他也是討厭政治的腐敗,但苦於自己無法麵對,無法解決,隻好退隱山林,過那世外桃源的生活。
總之,一句話,因為無法麵對現實,無法談論現實,但話還得說,屁還得放,於是就“地對地,空對空”,以閑聊胡扯的方式來宣泄亂彈吧。
所以說,“清談”作為魏晉名士們談玄論道的一種手段,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自此以後,就逐漸衍生出了一種“清談誤國”之說,以為魏晉清談者“祖尚玄虛,不親世務”,東晉範寧“以中原傾覆歸咎於王弼、何晏,謂‘二人之罪,深於桀紂’。”恒溫亦曰:“遂使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按:指王衍)諸人不得不任其責。”
不過,愚以為,“清談誤國”之說有些嫁禍於人之嫌疑。明明是昏君誤國、亂臣誤國,卻通過史書的胡亂杜撰把這頂帽子扣到了文人身上。就算文人高談闊論、不切實際,也無論如何是誤不了國的甚至滅不了國的。更何況,清談家之理論並不輕視政治,且自有其政治上之新理想?
繆鉞先生在上世紀40年代所撰寫的長篇論文《清談與魏晉政治》中,將哲學與政治關係的考察結合起來,圍繞“清談與魏晉政治之關係”,詳考史事,分別論之,認為“未可據王衍一二人為例而遂斷為清談誤國也。”此語可謂公道。
魏正始清談名士,有何晏、王弼、夏侯玄、傅嘏、荀粲、李豐、王廣等人。清談初興之際,清談名士們雖崇尚《老》《易》,辨析名理,但同時還是熱心政治,思建事功。
魏晉之際有竹林名士,即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阮鹹、王戌,謂之“竹林七賢”。竹林七賢,雖以談玄酣飲相友好,而其對政治之態度則不同。嵇康以龍性難馴反抗司馬氏而被殺,阮籍韜精酣飲而委蛇自晦,向秀遜辭屈跡以求免禍,山濤、王戌依附司馬氏而坐致通顯,劉伶、阮鹹與政治關係較疏,從其言行推其心情,與阮籍相近。故竹林名士與正始名士有異,正始名士隻言玄理,而竹林名士於談玄之外,兼崇山林隱逸之趣,故竹林賢士對政治的態度,不似正始名士之積極。但是,隱逸之士,更談不上政治責任,雖清談如何誤國?
至於後來西晉名士王衍也隻是貪戀祿位,好為空言,以清談盜虛名,為仕官謀捷徑,既無濟世之誌,又無從政之才,誤國之罪如何從清談之中而求之?東晉王導為政,務在清靜寬和;賢相謝安,既善玄言,並能濟世,有膽識,有方略,以夷曠之懷,處危難之事,如何能貫之以誤國之罪名?
清談思想,雖崇老、莊,而亦兼融儒學,故並不輕視政治,且有其政治上之新見解及其理想的政治家之新型,即在能以超世之懷建濟世之業。“雖居廟堂之上,而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以後中國士大夫遂奉此為最高之境界。唐宋以後,賢士大夫皆以此為理想之事,就是受魏晉清談政治思想之影響。
給清談扣這帽子的,考究起來要查到石勒。當清談名士王衍一行作了石勒的階下囚之後,王衍辯說西晉滅亡責任不在於己,石勒大怒:“你名聲傳遍天下,少年時就位居顯要,沉浮官場一直到白首,西晉滅亡怎說與你無關?破壞天下的就是你的罪過”,此言一出,基本上就為王衍定了案,就為清談定了性,從此這些清談之士就成了西晉滅亡的替罪羊。
事實上,西晉亡在擇帝不當而引起的八王之亂,亡在話語權為一些集團所操縱,亡在既得利益集團貪汙腐敗盛行,浮誇成風;亡在中央和地方爭權奪利,將西晉之亡歸罪於這些借保身而清談的名士身上,真是千古奇冤!可憐,可悲,可笑。
試看今日,又有多少人在清談?有多少人的閑聊?時下的某些領導,在高朋滿座的會場上高談闊論、氣貫長虹,說的是不著邊際、永遠正確的廢話,為了解困,有時夾雜些土話、腥話、混帳話提提神;總結、匯報也是統一的格式,共同的廢話,洋洋灑灑幾十張,林林總總幾十條,卻沒有一條具有可操作性;視察工作時,走馬觀花還不過癮,還要指導工作,指來導去還是雲裏霧裏、不著邊際、永遠正確的大道理。如此等等。這些無用的清談不僅大會講、小會講、天天講、月月講。
不僅現時某些領導喜歡清談,各類媒體也深染沉屙,廣播格式化,電視格式化,新聞格式化,評論格式化,解讀格式化,隻要找到類似的體裁將人物時間地點一變就行,從此,人人可為作家,個個可為新聞從業者,真個是天下大同。
頗有疑問的是,這是清談家的問題,還是體製的問題呢?
§§第六章 玩的就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