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誰比夏花絢爛卻比煙花寂寞?
是誰?誰在時光深處以傳奇麵容流連人世?
那模糊的影像,哀愁的美人,蒼老的時光,一千次的回響。
那絕妙的身體語言,妖而不豔的萬種表情,短促而輝煌的人生,是一朵花慢慢盛放到凋零的過程。
1935年3月,春寒籠罩著大地,黃浦江水默默地向東流去。在通往萬國殯儀館的途中,擠滿了人群。哀樂聲中,一隊送殯的靈車緩緩行駛著。長達十多公裏的憑吊隊伍,唏噓飲泣,沉痛悲憤,徘徊不散。
3月9日這一天,上海大小報紙都在顯著位置刊登出一條爆炸性新聞:著名影星阮玲玉自殺離世,年僅25歲。
初戀情人
阮玲玉出生在1910年的上海,她祖籍廣東,乳名鳳根,後改名玉英。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父親過早去世,為維持生活,她很小就隨母親去做幫傭,當婢女,同時就讀於上海崇德女校。成績優異,聰明過人的她酷愛文藝,經常登台表演節目。阮玲玉就是在這深重大院的後院裏孤獨地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就是在這個院子裏,阮玲玉認識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張家有四個少爺,小少爺叫張達民,中等身材,麵孔白淨,平時總戴著一副黑邊眼鏡,穿得幹幹淨淨。他常常為這副眼鏡給自己增添了幾分“儒雅瀟灑”之氣而沾沾自喜。張達民在一個裏弄的大學裏混了一張大學文憑,然後就呆在家裏,心安理得地過著遊手好閑的生活,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這種人是富貴人家典型的紈絝子弟,靠吃祖產過日子。
而此時的阮玲玉也在母親身邊長大了,阮玲玉的母親一直覺得自己給人家當保姆是抬不起頭的,所以她一直關照阮玲玉,出去千萬不能說自己是保姆的女兒。因為那時被別人家知道是一個傭人的女兒,就會被歧視,會抬不起頭來。
張達民雖然是一個紈絝子弟,但那時他是經受過“五四”新思潮影響的青年,所以他對保姆的女兒並沒有歧視,而且,張達民那時正好18歲,年輕,有叛逆,也有熱情。張達民遇到阮玲玉的時候,阮玲玉15歲。
在一個夏天的黃昏,天空飄著些微雨。
已升入初中的阮玲玉到張府看望母親。她沒帶雨具,便一路小跑往張家趕。當她推門而入時,恰巧與外出的張府四公子張達民撞了個滿懷。阮玲玉忙道歉說:“四少爺,對不起!”
張達民看了一眼生得十分標致的阮玲玉,連忙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這個一向驕橫的少爺等到阮玲玉走過去之後,又戀戀不舍地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半天。
這無意間的碰撞,改變了阮玲玉的命運。
張達民自從那次見到阮玲玉後,腦海中便常常縈繞著她的影子。阮玲玉那窈窕的身材,白淨的鵝蛋臉,彎彎的笑眼,淺淺露出的一對酒窩,這一切令他浮想聯翩、茶飯不思。張達民得知阮玲玉經常陪母親去虹口昆山花園散步,於是,他開始尋找機會和她見麵。
這天傍晚,張達民精心修飾一番後,來到昆山花園。
當阮玲玉輕輕挽著母親的手臂散步時,張達民出現在她們麵前。“四少爺好!”阮玲玉的母親趕緊上前打招呼。
張達民此時見到阮玲玉,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刻意找了些有關學校的話題與阮玲玉交談。這位沒有絲毫架子的四少爺漸漸贏得了涉世不深的阮玲玉的好感。
從那以後,張達民就經常拿自己的錢去接濟她們母女兩人。
張達民傍晚時分常到昆山花園散步,兩人便有了更多的接觸和交流。情竇初開的阮玲玉感情上掀起了陣陣漣漪,不知不覺中墜入了愛河。
張達民的母親很快就知道了小兒子對阮玲玉癡情,並想娶她為妻的事。她非常氣惱,勸說兒子不要與阮玲玉來往。當勸說沒有奏效時,張老太太便把氣撒到阮玲玉母女身上,將阮玲玉的母親趕出了張家。
母女倆被逐出張府後,張達民趕來安慰她們。他打算先和阮玲玉同居,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婚姻,然後再正式迎娶。此時的阮玲玉早被張達民不計較門第出身,不顧父母反對與自己結合的一片真心所感動,輕率地做出了與他同居的決定。1925年底,阮玲玉辦理了退學手續,離開了崇德女校。翌年1月,在北四川路鴻慶坊一所民宅,阮玲玉開始了與張達民的同居生活。那一年,阮玲玉隻有16歲。
阮玲玉和張達民同居之初,還真過了一段甜蜜的生活。她喜歡音樂歌舞,張達民便租來一架鋼琴讓她練習,還經常帶她到舞廳跳舞,阮玲玉對張達民的起居生活也照顧得十分周到。
張達民沒有固定職業,小家庭的經濟來源主要是他父母每月給的零花錢。由於他父母堅決反對這門婚事,因而在經濟上對他嚴加控製,所給的零花錢也隻能支付正常的家庭開支而已。日子一天天過去,新鮮的感覺開始淡化。張達民富家子弟的本來麵目漸漸顯露出來了。他難以忍受這種清貧無味的日子,開始把父母給的零花錢花在賭場上。他的手氣不好,總是輸多贏少,回到家就拿阮玲玉母女出氣,有時成天整夜地不歸,甚至幾天都看不到人影。
不久,張達民的父親突然中風去世。為盡晚輩之禮,阮玲玉還是與張達民一同去張府吊孝。但不想,張老太太在靈堂上卻仍然不承認阮玲玉同張達民的關係,並再三對她諷刺挖苦。
張達民得到遺產後,仍揮霍於賭場,整天在外麵花天酒地。阮玲玉非常失望,不得不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將來。
為了奉養母親和尋求經濟自立,阮玉英決定外出求職。她開始搜集各種報紙,查找上麵的招聘消息。一天,《新聞報》上登載的一則招聘《掛名的夫妻》女演員的廣告吸引了她。她抑製不住內心的欣喜,決定報考明星公司。她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阮玲玉。
1925年,一個春風和煦的早晨,阮玲玉早早來到明星公司。
卜萬蒼導演看見眼前這個女子,不過十六七歲,皮膚白皙,瓜子臉,有一雙修長的眼睛,不笑時帶著點自然天成的憂戚感,一笑則兩眼彎彎,露出一對酒窩,顯出一副天然的嫵媚動人之態,她中等個子,身材苗條,穿一件緊身旗袍,外套一件馬甲。
卜萬蒼問了她的名字、文化程度,婚否等等情況。然後讓她試鏡“靈堂哭夫”一段。試鏡的戲雖然作了改動,但由於阮玲玉作了充分準備,加之演悲劇戲暗合了她6歲喪父、張家靈堂受辱的生活經曆,她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把這場悲戲表演得淋漓盡致,真切感人。卜導演看得出這個女子一定有難言之隱,但無論是年紀、相貌、神態、氣質都完全符合劇中人的要求。
幾天之後,阮玲玉收到了錄用通知,她高興得跳了起來,此時她真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張達民,而張達民已經5天沒回家了,阮玲玉剛剛看到日出的心裏有掠過了一片陰雲,不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試鏡成功,阮玲玉成為《掛名的夫妻》一片的女主角。從此,她開始了從影生涯。
《掛名的夫妻》正式上映後,初次出現在銀幕上的阮玲玉得到了觀眾的一致認可。
1928年,明星公司開拍古裝片《蔡狀元建造洛陽橋》。導演張石川沒有采用一般小公司拍類似影片時慣用的在攝影棚內搭景拍攝的辦法,而是不惜耗費大量錢財,率劇組前往佛教名山普陀山,實地拍攝外景。在拍片之餘,阮玲玉飽覽了普陀勝景,也尋找到了自己精神上暫時的寄托。在以後的歲月裏,她又曾數次赴普陀進香朝佛。
1929年,張達民在體育館路二號租了住房,又另租了一塊場院地,買了12匹馬,聘請了養馬師和騎師。為了賭博方便,他還添置了一輛汽車。這在當時上海跑馬廳的賭客裏是屈指可數的。
每天早晨,張達民出來遛馬,總要和阮玲玉執手相伴。晨霧繚繞,綠草如茵,張達民一身騎裝,良馬奮蹄,美人為伴,如此風雅,有很多路人豔羨不已。
可是不出3個月,張達民就輸了個精光,還欠下一身債務。自從阮玲玉開始工作後,張達民不再給她一分錢。阮玲玉從明星公司轉入大中華百合公司以後,她和張達民的關係也進一步惡化。張達民已賭盡了他所得到的數十萬巨額遺產,仍然不思悔改,不去找一份正當的職業自食其力,反而開始不停地向阮玲玉要錢繼續賭博。阮玲玉還多次給張達民找工作,然而,不過多時,張達民便辭職不幹了。阮玲玉的收入並不很多,用於養家糊口還可以,但用於張達民無度揮霍就遠遠不夠了。於是,互相之間的爭吵日益激烈。
有一次,阮玲玉一氣之下,與母親一起離開了張達民,搬到竇樂路同慶裏。臨走時阮玲玉給張達民留了一張字條:達民,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年,我一直勸你找個工作,你一直不肯,一意孤行,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我看你不僅不把得來的遺產當一回事,更不把我和我們的將來當一回事。我是窮家女子,隻想好好做人。既然如此,那也好,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實在使我太失望了,我們就此分手吧。你過去對我和我媽的好處,我一直是感激的。
張達民回到家裏,看到阮玲玉的字條後,劃根火柴燒了。他現在無暇顧及阮玲玉,他要忙著處理債務。過了幾天,他來找阮玲玉。
“我現在賭場失意,你真忍心拋下我不管?”
阮玲玉聽到這話,沒有吭聲,眼淚奪眶而出。
張達民一把摟住她,信誓旦旦地說:“我不再賭了!”善良的阮玲玉相信了他,第一次分居就這樣結束了。
但是沒過多久,張達民又舊病複發。他雖不再去賭馬場,但又迷上了麻將桌,一夜就輸掉了七百多元錢。
阮玲玉得知此事後,又和他大吵了一次,第二次提出分居。“你要和我分居,我就到你的公司去鬧,叫你拍不成電影,我還要登報,叫你出醜!”張達民惡狠狠地威脅道。
“你,你……你是個無賴!”阮玲玉氣得說不出話來。
張達民先是哀求,但阮玲玉這次態度非常堅決,因為她不再信任他了。
張達民見哀求不成,便和阮玲玉大吵起來。
“你想得美,如果你離開我去找別人,我姓張的決不讓你平安……”
張達民咆哮如雷,麵目猙獰。阮玲玉還要與他鬥口,被母親拉開了。
望著母女倆的背影,張達民惡狠狠地說:“你不要自以為你是大明星,要讓你出醜,很容易呢,哼……”
阮玲玉氣得渾身發顫。母親拚命將她拉到房中,她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哀莫大於心死,阮玲玉躺在母親的床上,回想著張達民聲嘶力竭的威脅之語,心中充滿了悲哀。
再興波瀾
1929年11月,阮玲玉來到民新公司,加盟《故都春夢》劇組,在片中飾演驕橫豔麗的風塵女子燕燕。
1930年春末夏初,《故都春夢》公映後打破了各埠的賣座紀錄,女主角阮玲玉的出色表演為行內人士和觀眾交口稱讚。隨後,阮玲玉又主演了《野草閑花》、《戀愛與義務》、《一剪梅》和《桃花泣血記》。她以精湛的演技開始躋身於一流影星的行列。
阮玲玉在事業上取得空前成功的同時,個人情感生活卻進一步惡化。
隨著阮玲玉名聲越來越大,張達民的無賴行徑也越來越無恥,他開口向阮玲玉要錢已懶得再找別的借口。如果不給,他就趁阮玲玉拍片時到攝影棚去鬧。阮玲玉息事寧人,給他找了一份劇院經理的職位。
1929年到1931年這兩年間,阮玲玉共為聯華公司主演了6部影片。其影片的思想藝術品位和她在影片中所表現出的才華,在當時的中國影壇可以說無人可與比肩。
正當阮玲玉躊躇滿誌,向著人生巔峰攀登的時候,“一二八”事變爆發。為避戰亂,阮玲玉和張達民帶著養女小玉來到香港。1932年4月,戰事平息,阮玲玉帶小玉回到上海,張達民仍留在香港。這是阮玲玉與張達民同居後第一次分開,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現在終於不必擔心張達民隨時來騷擾糾纏了。
可是,這種清淨日子沒過幾天,正當阮玲玉全身心投入《三個摩登女性》拍攝時,張達民因貪汙公款被公司開除,無法在香港混下去,隻好又回到了上海。阮玲玉再次托人在福建福清縣為他找到一個稅務所長的空缺。張達民思前慮後,還是踏上了去福建任職的路途。眼不見,心不煩,就當阮玲玉心灰意冷,情感世界如死水一潭時,茶界富商唐季珊闖入了她的生活。
1932年底,在聯華公司舉行的一次聚會上,阮玲玉認識了唐季珊,唐季珊西裝筆挺,氣宇軒昂,一副堂堂洋紳派頭,他走到阮玲玉麵前,彬彬有禮地向阮玲玉頷首說:“這位是阮玲玉小姐吧,久仰久仰了!”
唐季珊自與阮玲玉相識之後,開始頻頻出現在“聯華”片場。每次他總忘不了給阮玲玉帶去一束鮮花,在鮮花裏還夾著一張小紙片,寫些“不要太累”等關心的話語。
唐季珊的喜新厭舊,眾所周知。當年,他曾把號稱中國第一“影後”的張織雲金屋藏嬌,厭煩之後又一腳踢開。但他是情場老手,懂得如何討女人歡心。為了取悅阮玲玉,他使出了阿諛奉承的看家本領。他特地趕到杭州為《城市之光》外景攝製組訂旅館,為阮玲玉準備西湘飯店豪華房間,並在西湖鬆鶴軒設宴為外景隊接風洗塵,以盡地主之誼為名大獻殷勤,騙得阮玲玉與同事們的好感。憑著在杭州出外景時結下的友誼,他開始登門拜訪,頻頻出入阮玲玉家中。到1933年新春來臨之際,唐季珊已成為阮玲玉家的座上客。
對於唐季珊的苦苦追求,阮玲玉覺得既幸福又迷惘。漸漸地,她越來越傾向於接受唐季珊。小報大肆渲染她與唐季珊的關係,她匆匆做出了與他同居的決定。
1933年3月,阮玲玉帶著母親何阿英、養女小玉搬出了原來居住的大勝胡同,開始了與唐季珊的同居生活。
張達民得知消息後憤憤不已,發誓一定要報複!
阮玲玉請來伍澄宇律師協議解除她與張達民的同居關係。經過一番麵對麵的討價還價後,張達民在律師擬定的約據上簽了字。當他拿到這份約據之後,心中仍憤恨不平,但一時想不出別的什麽花樣來,隻好匆匆返回福建,以待日後報複。阮玲玉拿著約據,萬分高興,心中像解除了捆綁已久的繩索一般輕鬆。
但她哪裏想得到,張達民的無賴、唐季珊的喜新厭舊,已使她陷入了無形的牢籠。
1934年12月,阮玲玉主演的《神女》公映,得到了各方好評,被譽為當年最好的國產片之一。
1934年冬,《新女性》投入拍攝。該片是根據明星公司女演員艾霞自殺事件改編的,阮玲玉在片中扮演一位為生活所迫出賣肉體的作家韋明。她的第一個顧客竟是她曾認識的卑劣校董,悲憤交加中她寫了篇小說《戀愛的墳墓》。校董又勾結小報記者對她造謠中傷。麵對黑暗的世界她徹底絕望,服毒自殺。她人尚未死,滿街已響起“看女作家自殺”的賣報聲了。她掙紮著看完了報上的謠言,憤怒地喊出:“我要活,我要報複!”但是,已來不及了……
阮玲玉被劇情深深吸引。為了演好韋明,她全身心地投入。導演蔡楚生對她在片中的表現極為滿意,她也對蔡楚生萌生了信任和好感,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與蔡楚生討論劇情時,她常常會隱約地借分析女主角心態表露自己內心的苦悶,蔡楚生深為同情。
1935年2月,《新女性》拍攝成功。由於片中對黃色小報記者下流心態和以造謠為能事的特征刻畫得入木三分,引來某些記者的不滿。經過一番周折,影片剪去部分鏡頭後才正式與觀眾見麵。影評家和觀眾對阮玲玉的表演給予了充分肯定。
阮玲玉與唐季珊同居後,起初也過了一段舒適、安逸的日子。其實對於他們的結合,早已有人預見了不幸的結局。1932年的一個夏夜,田漢出席電影演員聚會,看見阮玲玉、胡蝶等明星裝扮摩登,在花間林下留影,而唐季珊銜著雪茄遠遠地看著。
有人向田漢提起唐季珊的為人,他當時就覺得詫異,不理解阮玲玉何以要嫁給這種西門慶似的人物。他聯想到社會上那些花瓶似的女性,頭腦空虛,又很愛惜“摩登”這個稱呼,覺得應該編寫一部電影來告訴青年女子應該爭取做真正的“摩登女性”,於是創作了《三個摩登女性》。
此時,阮玲玉的聲名如日中天,有報刊評價說:“直到現在,阮玲玉在演技中的成功已超越了中國任何一位女演員。”盛譽下,阮玲玉無比喜悅、興奮,但回到家中卻日漸失望。她發覺唐季珊越來越喜怒無常,不可捉摸。他不準阮玲玉參加社會活動,總是哀求:“玲玉,今晚我不想你離開我,你留下來陪我好嗎?”如果她沒告訴他便參加了某個活動,他會陰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有一次,她拍《香雪海》回來晚了,被關在門外。她在門外哀求啼哭了兩個小時,唐季珊仍不開門。後來鄰居梁賽珊姐妹從舞場回來,她才在她們家度過了一夜。這件事傷透了她的心。
後來,阮玲玉親眼看見唐季珊與一個年輕貌美的舞女鬼混。這時,她才意識到唐季珊已不愛她了,自己成了昨日的張織雲。她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火苗燃盡
此時,阮玲玉想起了蔡楚生。
他們在拍攝《新女性》時有過較深的接觸。在交往中,蔡楚生發覺兩人品性相近,都是把藝術融入生命的人,同時他還發現阮玲玉心情苦悶。起初,他充滿同情,漸漸地發展成了愛戀。而阮玲玉也被蔡楚生的才華吸引。他對人生的透徹見解,對她充滿關切的目光,深深打動了她。愛的火焰在兩人心中悄悄燃起,竟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可是,蔡楚生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兒,最後在愛麵前退縮了。一個深秋的夜晚,他強迫自己向阮玲玉提出了分手。阮玲玉的眼在流淚,心在流血,她沒有料到這一次最真摯的愛,還沒開始就這樣結束了。
她無比失落,反複吟唱著:“我再次墜入情網,我從來沒有想這樣做,我將怎麽辦呢?誰也不能幫助……”很多年後,柯靈提到此事時說,他們兩人“各自痛苦地扼殺了內心的深情。”
1934年12月27日,唐季珊收到張達民委托孫迅伍律師寫來的一封信,聲稱阮玲玉“竊取財物,侵占衣飾,共值3000餘元,並私刻張氏之圖章”。對此事,阮玲玉本不想鬧大,但唐季珊執意聘請著名律師熊飛將訴狀遞至第一特區地方法院,控告張達民“虛構事實,妨害名譽”。
法院受理了此項訴訟,於是流言四起,阮玲玉被卷入了一場直接導致其毀滅的連環訴訟之中。
1935年1月10日,上海第一特區地方法院開庭審理唐季珊訴訟張達民“虛構事實,妨害名譽”一案。
而後是阮玲玉在《新女性》中的表演,曾招致不少小報記者的憤恨。現在,他們要和張達民聯手報複阮玲玉了。張達民在小報記者的撐腰下,向上海特區第二法院的刑事初級庭提起訴訟,控告阮玲玉侵占和偽造文書罪,在刑事地方庭提起訴訟控告阮玲玉和唐季珊妨害家庭和通奸罪。
張達民和小報記者們的目的非常明顯,那就是,無論這場官司輸贏,都要使阮玲玉在法庭上處於尷尬境地,當眾受辱。
在接下來的數日中,各報仍連篇累牘地報道電影女明星與兩個男人的故事,真假摻雜,繪聲繪色。一盆盆髒水迎頭潑來,使得阮玲玉幾無藏身之處。
此時的“新聞”和“輿論”煽動起了整個社會對阮玲玉的敵視,給她的傷害遠遠超過了張達民的恩將仇報。人們的奚落和嘲笑,使無辜的阮玲玉絕望了。
對於阮玲玉來說,生命的意義首先是名譽、事業和愛情。她對愛情已不再奢望,現在隻想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事業追求中去。眼前這場刑事訴訟的目的就是要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讓她名譽掃地、事業盡失。她尚未出庭就已遭到了惡毒的誹謗,若再被迫出庭,那後果更不堪設想。而出庭已是不可避免,身不由己啊……她要抗爭,可是,一個弱女子又能怎麽辦呢?
1935年3月5日,阮玲玉一如既往地走進攝影棚拍完影片《國風》的最後幾組鏡頭。3月7日,《國風》的內外景戲都已基本拍完。晚上,阮玲玉參加了聯華公司部分員工在黎民偉和林楚楚家中的聚會。
她穿著一件綠底花織錦緊身旗袍,燙著大波浪卷發,臉上薄施脂粉,耳垂上戴著唐季珊送給她的定情禮物紅寶石耳環,眉線勾得平平而眉尖略略向上,嫵媚中給人一點憂戚的感覺。她身姿綽約,麗而不豔,光彩照人。
宴席上,阮玲玉談笑風生。散席之後,她吻別了黎太太以及她的兩個孩子--黎鏗和黎錫。當時,黎錫已在房中熟睡,阮玲玉伏在小床上連吻兩次,出門之後,又回到房裏去吻了一次。誰也看不出她有半點異常,大家以為她的心情不錯。
阮玲玉離開黎宅之後,就到揚子飯店去跳舞。舞罷回家,已是淩晨一點多鍾了。進入家門,她一邊吩咐女傭給她準備一些點心,一邊上樓進了臥室。她對唐季珊說:“很晚了,你先睡!我記好零用賬就來睡。”
唐季珊睡後,阮玲玉吃了一碗八寶粥,吞下大劑量安眠藥。隨後,她又回到臥室,坐到寫字台前。寫下遺言:“唉,我一死何足惜,不過,還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罷了。”然後匆匆躺下。
待到早晨唐季珊將她送到醫院搶救,為時已晚,1935年3月8日阮玲玉的心髒永遠地停止了跳動,一代影星溘然逝去。
這一消息使上海,甚至全中國都為之震驚。魯迅先生激憤寫下《論人言可畏》的檄文。
3月11日下午大殮時,上海灘幾乎萬人空巷,前來觀看的人如潮湧動,一條長長的膠州路被擠得水泄不通。萬國殯儀館的大門不敢打開,交通警察也難以維持秩序。
殯儀館的靈堂裏布滿了花圈、花籃和挽聯,最引人注目的是阮玲玉生前好友梁氏三姐妹的一幅挽聯:
人言可畏,處境堪悲,是非無定評,投井下石逞私憤,姐若不死,對此惡濁世界,何以為生;
世論尚存,公道未泯,哭聲震遠近,萬人空巷瞻遺容,靈而有知,睹茲熱烈感情,能勿傷心。
阮玲玉身上穿著生前最喜愛的蜜色繡花旗袍,躺在百花叢中,靜美的,臉上似乎有洗不去的淚痕。
就像《葬花》中唱:“怎受的住,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阮玲玉在人生最美好的25歲時使自己停留了下來,莫明增了沉重,多了寂寞,添了哀愁,這是極樂後的沉淪嗎?
她走的時候30萬人沿街為之送行。
她走後近70年,一直為人們所銘記。
她沒有參加過任何影星的評選,但已是人們心目中永遠的“無冕影後”。
盡管後代人能夠千百次地以影像的方式使她重新複活,卻永遠不能使她得到愛人和世俗的溫暖承諾和庇護。
“林花兒謝了,連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一切已然煙逝。
[人物存檔]
阮玲玉,生於1910年,曾名阮玉英。原籍廣東中山,生於上海。幼年喪父,隨母為人幫傭。後就讀上海崇德女子中學。1926年入明星影片公司,主演影片《掛名的夫妻》、《血淚碑》、《白雲塔》等。1929年轉入大中華百合影片公司,主演影片《情欲寶鑒》等。1930年後在聯華影業公司主演《故都春夢》、《野草閑花》、《戀愛與義務》、《桃花泣血記》等,贏得廣大觀眾的喜愛。1932年在田漢編劇的影片《三個摩登女性》中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具有民主革命覺悟的女工形象。後相繼主演《城市之夜》、《小玩意》、《人生》、《香雪海》、《再會吧,上海》等影片。在代表作《神女》中,出色地扮演了一個飽受淩辱而品格高尚的下層婦女。從影十年,共拍攝無聲片29部,創造了舊中國各種婦女形象,形成真摯樸實、深沉細膩的藝術風格。1935年主演的影片《新女性》公映後,受到記者公會的無理圍攻和黃色小報的誹謗,終因不堪受辱而結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