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吉普賽式的衣裙,黑發分成兩把垂落的麻花辮,指間嫋嫋的香煙圈,如同她的故事,始終帶著流浪的風塵。
這個奇情的女子,在淡淡的迷離的煙火中,苦苦地追尋著心靈深處的愛戀,留給人間訴不盡的耳語,跟隨著她絕世的傳說。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我們用心靈可以聽到這美若天籟的聲音,三毛的愛與戀,繁華與寂寞,雲一般的生命,滲透在字裏行間,處處唱著無聲的歌吟。
初遇荷西
三毛認識荷西的時候,她剛剛24歲,荷西還不到18歲。
那是一個聖誕節的晚上,三毛在朋友徐伯伯家裏,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吃蛋糕、跳舞,氣氛特別熱烈。三毛穿一襲火紅的衣裙,黑色的長筒靴,開心地大笑著,臉上有兩抹深深的紅暈。
按西班牙的風俗,當子夜鍾聲敲響12下的時候,鄰居們要互道平安。三毛第一個衝出去,這時剛好撞上一個從樓上跑下來的男孩,三毛歡快地道了聲:“平安!”
那男孩怔怔地看著她,嘴裏應著:“平安!”一瞥之下,三毛竟有點觸電的感覺,這個男孩子實在太漂亮了,高高的個子,挺拔的鼻梁,炯炯有神的雙眼,眉宇之間流露著一種勃發的英氣。
三毛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英俊的男孩?如果有一天可以做他的妻子,在虛榮心上,也應該滿足了。可再仔細一想,他還隻是孩子呢,自己有多可笑啊!三毛哈哈笑著跑開了,隻留下銀鈴般的笑聲,給這個還立在原地望著她的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Jose,三毛後來給他取中文名字叫荷西。
舞會開始,三毛坐在他旁邊說:“你叫Jose?我是Echo,你好!”“你好!Echo,我就住在這樓上。”荷西握了握三毛的手,開始自我介紹。兩人愉快地攀談起來。
荷西很好奇,問了很多有關中國的問題,對神秘的東方非常向往,還禁不住問三毛:“是不是東方女孩都長得像你一樣漂亮?”
三毛哈哈大笑說那些女孩比自己還漂亮。三毛想:麵前這個男孩真有意思,純真而溫和,熱情而羞澀,可愛極了。
從那以後,三毛常常去徐伯伯家玩,荷西就住在附近,公寓後麵有一個偌大的庭院,他們常常在那打棒球,在下雪的日子打雪仗,有時也一起去逛舊貨市場。兩人被歡聲笑語包圍著。雖然,口袋裏沒什麽錢,但還是常常從早上9點逛到下午4點。
漸漸的,三毛從荷西眼裏看到了一個男孩對自己的愛情,為了更多時間和三毛在一起,荷西開始逃課了,每天下午的兩節課不上了,跑到三毛學校去找她,站在她宿舍樓的窗台底下大喊:“Echo!Echo!”
三毛探身一看,荷西正站在花樹下,仰著頭,手裏緊張地捏著一頂棒球帽,一看到她就說:“Echo,我有幾塊錢,我們去看電影吧!”
那時荷西高三,三毛大學三年級。
有一天三毛在宿舍裏讀書,她的西班牙朋友跑來告訴她:“Echo,樓下你的表弟來找你了。”“表弟”在西班牙文裏帶有嘲弄的意思,她們不斷地叫著“表弟來嘍!表弟來嘍!”
三毛一看,是荷西,他又來了。正站在書院外的一棵大樹下等她,三毛匆匆忙忙地跑下去,生氣地走到他麵前,推了他一把說:“你怎麽來了?”
荷西不說話,三毛緊接著問:“你的課不是還沒上完嗎?”
荷西認真地答道:“最後兩節不想上了。”
三毛又問:“你來做什麽?”因為三毛總覺得自己比荷西大了很多,所以總是以一個姐姐的口氣教訓他。
他從口袋裏掏出了14塊西幣來,然後說:“我有14塊錢,正好夠買兩個人的入場券,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嗎?但是要走路去,因為已經沒有車錢了。”三毛很敏感,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小孩子有點不對勁了,但是三毛還是答應了他,並且建議看附近電影院的電影,這樣就不需要車錢了。
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荷西又逃課來了,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
於是,樹下那個手裏總捏著一頂棒球帽而不戴上去的小男孩,便成了三毛宿舍裏的一個笑話,她的室友們總是喊:“表弟又來嘍!”
而三毛每次跑下樓,總要推荷西一把或打他一下,對他說:“以後不要來了,這樣逃課是不行的!”
因為兩個人都沒有錢,就隻有在街上走走,有時到皇宮看看,撿撿人家垃圾場裏的廢物,還會驚訝地說:“你看看這支鐵釘好漂亮喲!哇!你看看這個……”漸漸地,三毛覺得交往不能再發展下去了,因為這個男孩子認真了,而他對自己是無能為力的,因為他大學還沒有念,但老實說三毛心裏是蠻喜歡他的。
然而,理智告訴三毛,他們之間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三毛感到自己的心已經老了,而荷西還隻是個孩子,這對他不公平。初戀使三毛受傷太深,如今的她已不太相信愛情了,自己也恐怕拿不出荷西所渴望的年輕而熾熱的愛給他,還是盡早了斷這份情意吧,以免使荷西受到殘酷的傷害,那樣她也會更痛苦的。
三毛獨自漫步街頭,雙手插在褲兜裏,一想到將要失去荷西這樣一位朋友,心頭就空蕩蕩的,一股冷風襲上馬路,也襲上了她空蕩蕩的心,她深深地吸了口寒冷的空氣,長歎一聲,做出最後的決定。
等我六年
有一日,天已經很冷了,他們沒有地方去,把橫在街上的板凳,搬到地下車的出風口,當地下車經過的時候,一陣熱風吹出來,像是暖氣一般。
這時三毛對荷西說,“你從今天起不要來找我了。”
而出人意料的,荷西坐在三毛旁邊很認真的說:“再等我6年,讓我4年念大學,2年服兵役,6年以後我們就可以結婚了,我一生的想望就是有一個很小的公寓,裏麵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太太,然後我去賺錢養活你,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夢想。”
他又說:“在我自己的家裏得不到家庭的溫暖。”
三毛聽到他這個夢想的時候,突然有要流淚的衝動,她跟他說:“荷西,你才18歲,我比你大很多,希望你不要再做這個夢了,從今天起,不要再來找我,如果你又站在那個樹下的話,我也不會再出來了,因為6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我不知道我會去哪裏,我也不會等你6年。你要聽我的話,不可以來纏我,你來纏的話,我是會怕的。”
荷西愣了一下,問:“這陣子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三毛說:“你沒有做錯什麽,我跟你講這些話,是因為你實在太好了,我不願意再跟你交往下去。”
接著,三毛站起來,荷西也跟著站起來,一起走到馬德裏皇宮的一個公園裏,園裏有個小坡,三毛跟他說:“我站在這裏看你走,這是最後一次看你,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荷西說:“我站這裏看你走好了。”
三毛說:“不!不!不!我站在這裏看你走,而且你要聽我的話喲,永遠不可以再回來了。”
三毛很怕他再來纏,就說:“你也不要來纏我,從現在開始,我要跟我班上的男同學出去,不能再跟你出去了。”這麽一講自己又緊張起來,因為害怕傷害到一個初戀的年輕人,通常初戀的人的感情總是脆弱的。
荷西就說:“好吧!我不會再來纏你,你也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因為我們這幾個星期的交往,你始終把我當作一個孩子,你說‘你不要再來纏我了’,我心裏也想過,除非你自己願意,我永遠不會來纏你。”
講完那段話,天已經很晚了,荷西慢慢地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一邊回頭,臉上還掛著笑,口中喊著:“Echo再見!Echo再見!”
三毛站在原地看他,馬德裏是很少下雪的,但就在那個夜裏,空中飄起了雪花。荷西在大草坡上跑著,揮著棒球帽,仍然頻頻回頭,三毛看荷西漸漸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裏,幾乎忍不住要喊叫起來:“荷西!你回來吧!”可是三毛沒有說。以後每當三毛看紅樓夢寶玉出家的那一幕,總會想到荷西18歲那年在空曠的雪地裏,這樣跑著、叫著她的名字:“Echo再見!Echo再見!”
荷西跑了以後,果然沒有再來找過三毛。三毛跟別的同學出去的時候,在街上常會碰見他,他看見三毛總是用西班牙的禮節握住她的雙手,親吻她的臉,然後說:“你好!”三毛也說:“荷西,你好!”並把身邊的男朋友介紹給他,他就友好地跟那個人握握手。
久別重逢
這樣一別,竟然別了6年,三毛學業告一段落,離開西班牙,回到了台灣。
在台灣時,來了一位西班牙朋友,對三毛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個Jose呀?”
三毛說:“記得呀!”
西班牙朋友說:“噢!他現在不同了,留了胡子,也長大了。”
“真的!”
他又說:“我這裏有一封他寫給你的信,還有一張照片,你想不想看?”
三毛驚訝地說:“好呀!”因為她心裏仍在掛念著他。
但那位朋友說:“他說如果你已經把他給忘了,就不要看這封信了。”
三毛答道:“天曉得,我沒有忘記過這個人,隻是我覺得他年紀比我小,既然他認真了,就不要傷害他。”
三毛從朋友手中接過信,一張照片掉落出來,照片上是一個留了大胡子穿著一條泳褲在海裏抓魚的年輕人,三毛睜大眼睛說:“這是希臘神話裏的海神嘛!”
信上寫著:“過了這麽多年,也許你已經忘記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18歲那個下雪的晚上,你告訴我,你不再見我了,你知道那個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淚,想要自殺?這麽多年來,你還記得我嗎?我和你約的期限是6年。”
三毛展開信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可她依然沒有給荷西回信,把那封信放在一邊,跟朋友說:“你告訴他我收到了這封信,請代我謝謝他。”
半年以後,三毛在感情上遇到波折,離開台灣,又回到了西班牙,那個曾經帶給她歡樂,洗卻她所有傷感和憂鬱的地方,三毛覺得自己已經愛上那個天堂一樣的國度了。
這時荷西服兵役,隻剩最後一個月,荷西的妹妹老是讓三毛寫信給荷西,三毛說:“我已經不會西班牙文了,怎麽寫呢?”
然後,荷西的妹妹強迫將信封寫好,聲明隻要三毛填裏麵的字,於是三毛寫了一封英文信說:“荷西!我回來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結果那封信傳遍營裏,卻沒有一個人懂英文,急得荷西來信說:“不知道你說些什麽,所以不能回信給你。”荷西剪了很多潛水者的漫畫寄給三毛,並指出其中一個說:“這就是我。”三毛沒有回信,結果荷西就從南部打長途電話來了:“我23日要回馬德裏,你等我噢!”
到了23日三毛忘了這件事,與另一個同學跑到一個小城去玩,當她回家時,同室的女友告訴她,有個男孩打了十幾個電話找她,三毛想來想去,怎麽也想不出會是哪個男孩找她。正在這時,三毛接到一位太太的電話,說是有件很要緊的事與她商量,讓她坐計程車過去。三毛趕忙乘計程車趕到她家,她把三毛接進客廳,讓她閉上眼睛,三毛不知她要玩什麽把戲,忙將拳頭握緊,把手背在後麵,生怕她在自己手上放小動物嚇她。
三毛閉上眼睛,聽到有腳步聲向她走來,接著就聽那位太太說,她要出去了,但要三毛仍閉著眼睛。突然,背後一雙手臂將三毛擁抱了起來,三毛打了個寒顫,眼睛一張開就看到荷西站在她麵前,三毛興奮得尖叫起來。那天三毛正巧穿著一條曳地長裙,荷西穿的是一件棗紅色的套頭毛衣。荷西攬著三毛兜圈子,長裙飛了起來,三毛尖叫著不停地捶打他,又忍不住捧著他的臉親他。站在客廳外的人,都開懷地大笑著,因為大家都知道,三毛和荷西雖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卻非常好。
這或許就是緣嗎?在三毛說要與荷西永別後的第6年,命運又將三毛帶回到荷西的身邊。
結婚好嗎
一天下午,荷西邀請三毛到他家玩。到了他的房間,正是黃昏時分,荷西說:“你看牆上!”
三毛抬頭一看,整麵牆都貼滿了自己的照片,照片印在百葉窗透過來的一道道光紋下。看著那一張張照片,三毛沉默了很久,問荷西:“我從來沒有寄照片給你,這些照片是哪裏來的?”
荷西說:“在徐伯伯家裏。你常常寄照片來,他們看過了就擺在紙盒裏,我去他家玩的時候,就把照片偷來,拿到相館去做底片放大,然後再把原來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裏。”
三毛問:“你們家裏的人出出進進怎麽說?”
“他們就說我發神經病了,那個人已經不見了,還貼著她的照片發癡。”
三毛又問:“這些照片怎麽都黃了?”
荷西說:“是嘛!太陽要曬它,我也沒辦法,我就把百葉窗放下,可是百葉窗有條紋,還是會曬到。”說的時候,一副歉疚的表情,三毛順手將牆上一張照片取下來,看見牆上留下了一塊白色的印子。
三毛轉身問荷西:“你是不是還想結婚?”這時輪到荷西呆住了。
荷西呆望著三毛,望了很久。三毛說:“你不是說6年嗎?我現在站在你的麵前了。”
三毛突然忍不住哭起來,又說:“還是不要好了,不要了。”
荷西忙問:“為什麽?怎麽不要?”
三毛已經曆了太多情感的波折,心裏的新愁舊恨突然都湧了出來,三毛對他說:“你那時為什麽不要我?如果那時候你堅持要我的話,我還是一個好好的人,今天回來,心已經碎了。”
荷西說:“碎的心,可以用膠水黏起來。”
三毛說:“黏過後,還是有縫的。”
荷西便把三毛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說:“這邊還有一顆,是黃金做的,把你那顆拿過來,我們交換一下吧!”
仿佛冥冥中上天早有安排,感謝上帝,給了三毛一段美滿的生活。
三毛曾在書中說過:“在結婚以前我沒有瘋狂的戀愛過,但在我結婚的時候,我卻有這麽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裏,後來我發覺我的決定是對的。如果他繼續活下去,我仍要說我對這個婚姻永遠不後悔。所以我認為年齡、經濟、國籍,甚至於學識都不是擇偶的條件,固然對一般人來說這些條件當然都是重要的,但是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彼此的品格和心靈,這才是我們所要講求的所謂‘門當戶對’的東西。”
此後的六年,三毛流浪卻不再孤獨。
荷西放棄了自已的航海夢想,追隨著三毛到撒哈拉沙漠生活。黃昏的落日把無邊的沙漠染成了淒迷的血紅色,沙土毫無遮攔地撲麵而來,三毛走入了她夢想中廣袤的沙漠懷抱中,迎接她的還有愛她的人荷西,荷西已經先她幾天到達了這裏,還在附近的磷礦公司謀了一份職。
兩個人在大沙漠中,緊緊地擁抱。
1976年,撒哈拉沙漠的形勢驟然緊張起來,眼看一場混亂的戰爭就要爆發了,人們紛紛撤離。
三毛和荷西從此把家搬到了加納利島上,他們融入當地狂歡節的人海中,盡情揮灑彼此的熱情,讓三毛感到心動的是,她從中看到了人性另一麵的動人色彩。以前她總認為對於苦難無盡的忍耐和犧牲才是人性的光輝,而今看著滿街流彩般繽紛而歡樂的人群,她才悟到適宜的休閑和享樂是人生另外重要的一麵。
島上人們婉轉如鶯的口哨深深地迷住了三毛,豐美優雅的小島上不僅有如畫的田園風光,那淳厚的人情更讓人向往。
山回路轉之後一片清麗的山穀中開滿了白色的杏花,紅瓦白牆的人家掩映其中,天地間彌漫著新鮮的空氣,吸一口沁人心脾,恍惚中三毛好像置身於中國江南的杏花春雨中了……
結婚六周年紀念日那天,三毛夜不能寐,她想起自己和荷西之間,從來都沒說過一句:“我愛你!”荷西是個不善甜言蜜語的人,自己為什麽也沒有對他說過呢!自己現在不是正熱烈地愛著他嗎?為什麽不立刻告訴他呢?
她拚命地搖醒了熟睡的荷西,發瘋一般地喊著:“荷西,我愛你!你聽見了沒有,荷西,我愛你!”兩人在黑暗中緊緊抱在一起,熱淚打濕了彼此的臉龐。
“六年了,我一直等著你說這句話,今天你終於說了。”荷西像孩子般委屈。
“荷西,我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我的荷西……”三毛輕輕呢喃著。
長眠深海
這時,三毛的父母要到加納利群島旅行,先到西班牙,荷西就問三毛見到她爸爸,該怎麽稱呼?是不是該叫他陳先生?
三毛說:“你如果叫他陳先生,他一下飛機就會馬上乘原機回台北,我不是叫你父親作爸爸嗎?”
荷西說:“可是我們全家都覺得你很肉麻呀!”
原來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親、母親,而叫××先生,××太太。但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三毛拒絕稱呼他們為先生、太太,三毛的婆婆叫馬利亞,三毛就稱她馬利亞母親,叫公公西撒父親。
荷西就說:“我叫他爸爸陳先生好了!”
三毛說:“你不能叫他陳先生,你要叫他爸爸。”
後來,三毛陪父母在西班牙過了十六天,回到加納利群島,荷西請了假在機場等他們。
三毛曾對荷西說:“我的生命裏有三個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媽媽,還有就是你,可惜沒有孩子,否則這個生命的環會再大一點,今天我的父母能夠跟你在一起,我最深的願望好像都達成了,我知道你的心地是很好的,但你的語氣和脾氣卻不一定好,我求求你在我父母來的時候,一次脾氣也不可發,因為老人家,有的時候難免會有一點羅嗦。”
他說:“我怎麽會發脾氣?我快樂還來不及呢!”為了要見三毛的父母,荷西每天都念好幾個小時的英文,他的英文還是3年以前在奈及利亞學的。
當荷西看到三毛和她的父母從機場走出來時,他一隻手抱著媽媽,另一隻手抱著爸爸,當他發現沒有手可以抱三毛時就對她說:“你過來。”然後他把4個人都環在一起,因為他已經16天沒有看到三毛了。
然後又放開手分別抱抱媽媽、爸爸,然後再抱三毛。他第一眼看到爸爸時很緊張,突然用中國話喊:“爸爸!”然後看看媽媽,說:“媽媽!”接著,好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低下頭拚命去提箱子,提了箱子又拚命往車子裏亂塞。
車子發動時三毛催他:“荷西,說說話嘛!你的英文可以用,不會太差的。”他用西班牙文說:“我實在太緊張了,我已經幾個晚上沒睡覺了,我怕得不得了。”
三毛明白,也許一個中國人喊嶽父、嶽母為爸爸媽媽很順口,但一個外國人你叫他喊從未見過麵的人為爸、媽,除非他對自己的妻子有太多的親情,否則是不容易的。
回到家裏,三毛和荷西將房間讓給父母住,兩人就住進更小的一間。有一天在餐桌上,三毛與父母聊得愉快,荷西突然對三毛說,該輪到他說話了,然後用生硬的英語說:“爹爹,你跟Echo說我買摩托車好不好?”荷西很早就想買一輛摩托車,但要通過三毛的批準,聽了他這句話,三毛站起來走到洗手間去,拿起毛巾捂住眼睛,就出不來了。從荷西叫出“爹爹”這個字眼時,三毛相信他與自己父母之間又跨進了一大步。
三毛的父母本來是要去歐洲玩的,父親推掉了所有業務,打了無數電話、電報、終於見到了他們的女婿,他們相處整整一個月。三毛和荷西曾約定隻要兩人在一起小孩子還是別出世吧,如果是個女孩三毛會把她打死,因為她會吃醋,若是個男孩,荷西要把他倒吊在陽台上,因為荷西會太愛那孩子。
當三毛的父母來了一個月後,荷西突然問:“你覺不覺得我們該有一個孩子?”
三毛說:“是的,我覺得。”
荷西又說:“自從爸媽來了以後,家裏增添了許多家庭氣氛,我以前的家就沒有這樣的氣氛。”
接來下的日子,三毛陪父母到倫敦旅遊,荷西到機場送行,他抱著三毛的媽媽說:“媽媽,我可不喜歡看見你流淚喲!明年一月你就要在台北的機場接我了,千萬不要難過,Echo陪你去玩。”
他們坐的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槳飛機,因為他們住的小島,噴氣機是不能到的。
上飛機前,三毛回頭看荷西,荷西正跳過一個花叢,向她跑來,上了飛機,三毛又不停地向荷西招手,荷西也不停地向三毛招手,直到服務小姐示意三毛該坐下了。
坐下後,旁邊有位太太問她:“那個人是你的丈夫嗎?”
三毛說:“是的。”
這位太太又問荷西來做什麽,三毛就將父母來度假荷西來送行的事簡單地告訴了她,她就告訴三毛:“我是來看我兒子的。”
然後遞給三毛一張名片。西班牙有一個風俗,如果你是守寡的女人,名片上你就要在自己的名字後麵,加上一句“某某人的未亡人”,而那名片上正有那幾個字,三毛感到很刺眼,很不舒服,不知道該跟她再說些什麽,隻好說聲:“謝謝!”沒想到就在收到那張名片兩天後,三毛自己也成了那樣的身份……
三毛是陪父母在倫敦旅館過夜的時候,得知荷西潛海不慎身亡的噩耗的。一聲晴天霹靂把三毛立刻打入了無邊的深淵,她淚流滿麵地叫著荷西的名字,所幸有父母在身邊,否則她一個人該怎樣承受?深愛著她的荷西好似知道她一個人不能承受這樣的痛苦,所以挑了一個她父母都在的時候離去。父母陪著三毛飛回了小島,在海邊,在大西洋的晴空下,麵對剛剛撈上來的荷西濕淋淋的屍體。秋日的風還是那麽溫柔地吹著,奪走了荷西生命的大海啊!你怎麽能夠依舊如此平靜?“荷西,回來吧!荷西,我的生命!你聽到我的呼喚了嗎?”
在那間停靈的小屋裏,伴著四支白蠟燭,三毛緊握著荷西冰冷的手指,沉入了永不會醒的夢。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被荷西帶走了,隻剩下眼前一片茫茫的黑暗。她沒有了眼淚,沒有了相依相伴的夜晚。從此,這雙握慣了的手,隻好永遠地撒開了,留給自己的隻有被傷痛和落寞蛀空了的心。
心底的牽掛。
舍不得,忘不卻,永遠都在痛。
[人物存檔]
三毛,1943年生,浙江省定海縣人。本名陳懋平,台灣著名作家,1946年改名陳平,筆名“三毛”。1964年進入文化大學哲學係,肄業後留學歐洲,婚後定居西屬撒哈拉沙漠、加納利島,並以當地生活為背景,創作出一連串情感真摯的作品。1981年回到台灣,曾任教於文化大學,1984年辭去教職,專職從事寫作和演講。1991年1月4日去世,享年48歲。
三毛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平生著作、譯作十分豐富,其中《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來》、《哭泣的駱駝》、《我的寶貝》、《鬧學記》、《夢裏花落知多少》、《滾滾紅塵》等散文、小說、劇本膾炙人口,在全球華人社會廣為流傳,在大陸風靡一時,影響了整整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