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感性的人,他筆下所展現的憂鬱如他一般。
“我真的還不如變了礦物質的好,我大約沒有開花的日子了……蒼天呀蒼天,我並不要知識,我並不要名譽,我也不要那些無用的金錢,你若能賜我一個伊甸園的‘伊扶’,使她的肉體與心靈全歸我有,我就心滿意足了。”
愛情,這個熟悉的字眼,是壓抑在內心的渴望,吞噬著他每一寸肌膚,燃燒,燃燒……美好的終將散盡了。
沉浮一生,漂流一生,鬱達夫的生命在一種不穩定的狀態下搖擺。事業如此,愛情亦如此。
人生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回頭看,才發覺往事如煙,舊事如夢。
破繭的蝶
1896年冬季,鬱達夫誕生在浙江省著名的錢塘江上遊,被譽為“一川如畫”的風景綺麗的富春江畔,一個書香門第之家。3歲時父親病故,母親含辛茹苦將他養育成人,讓他接受教育。
鬱達夫7歲入私塾,後到嘉興、杭州等地中學求學。由於聰穎好學,少時已有中國古典文學的深厚基礎。1911年起開始創作舊體詩,並向報刊投稿,在文學界引起不少關注。1912年考入大學預科,因參加學潮被校方開除。1913年赴日本留學,廣泛涉獵了中外文學和哲學著作。飽受屈辱和歧視的異國生活,激發了他的愛國熱忱,也使他的性格變得憂怨、憤世嫉俗。他從研究經濟學轉而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
鬱達夫的第一次婚姻是母親包辦的。1920年,母親匆匆召他回鄉完婚,女子叫孫荃,在當地人眼裏是一位典型的知書達禮、頗有才情的賢惠女子。
盡管鬱達夫追求新思想,但是對於這場婚姻卻無力抵抗。孫荃自幼生活在偏遠鄉村,從沒進過城,小腳,看過的書隻是私塾裏讀的《列女傳》、《女四書》等舊書。就連如何才能把一個女人打扮得嬌俏,以及怎樣才能裁剪出流行式樣的衣服都不知道。隻把“柔順”二字作為自己行動的規範。
孫荃雖也識字,也懂寫詩,比較有才情,但鬱達夫對孫荃,始終缺少激情。鬱達夫在婚姻問題上的妥協來自他對母親的深厚感情。他不願意委屈自己,但也不願意違抗母親,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隻是不舉行結婚儀式,不請媒人而已。
就當時來說,這是相當破格的舉動,對新娘來說,也是極大的打擊。但較之以後的日子,這隻是苦澀的開始。結婚以後,兩人維持著平靜的生活,孫荃為鬱達夫生下了兩男兩女。
婚後不久,鬱達夫繼續他的日本求學之路,1922年回國後,鬱達夫加入創造社,編輯多份報紙,曾與魯迅合編《奔流》月刊。著有《沉淪》、《南遷》、《春風沉醉的晚上》等著名作品,是一位非常真我的作家。
1923年起鬱達夫在北京大學、武昌師範大學、廣州大學等校任教,奔波於各城市之間。1926年秋天,創造社名譽日下,社務被一幫閑人弄得亂七八糟。發起人之一的郭沫若隨著北伐軍去了前線,創造社無人打理,一片混亂。而此時,恰逢愛子龍兒生病,不到半年,龍兒患腦膜炎去世,這錐心之痛差點打垮了他。而他在廣州大學的教職,也被別人搶了去。在家庭、事業的雙重重壓下,未來一片灰暗,鬱達夫毅然前往上海,重振創造社。此時的鬱達夫,落寞孤寂之情溢於心間,他已經30歲了,甚感前途茫茫,漂泊不定。
到上海後,鬱達夫開始忙碌起來,整天奔波於上海文化界,主要是寫稿,另外還要四處找人約稿。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孤寂形成了極大的落差。在上海的巷子裏,他一個人徜徉於酒家、書局和朋友之間。而他的落寞總是難抑於心,常常以寫日記的形式排遣。
一日,鬱達夫像往常一樣到位於北四川路的內山書店買書、看書,沉浸在書海之中,周圍的人和事仿佛一下子就不存在了。
隻聽一個興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一隻大手拍在他瘦削的肩膀上:“達夫!果真是你!”
鬱達夫轉頭一看,認出是他在日本留學時的同學孫百剛。孫百剛緊緊握住他的手,笑著說:“我一進門就看這個人背影像你,走進一看真是你。我們差不多快兩年不見了。”
“百剛,你怎麽會來上海?我聽說你在溫州。”鬱達夫遇到舊故,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我剛來不久,溫州形勢緊張,我就和內人一起往上海來,唉,簡直就是逃難啊,我們是在萬般困難中搭最後一班船離開溫州的,真是一言難盡啊!”
“看來有時間我們真要好好聊一聊呢,社會動蕩,我們的經曆也能夠寫一本書了。”鬱達夫想起自己輾轉的旅途,也不禁動容起來。
“哎呀,那我們不要站在這裏聊天了,找個喝茶的地方坐下來慢慢談不好麽?”孫百剛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可是不行呢,我午後有一個重要會議,不去不行。”鬱達夫略微沉吟了一下,“這樣吧百剛,把你現在的住址告訴我,我過幾天去看你,我們好好聊聊。”
“那樣也好,今天就不耽誤你了。我現在住馬浪路尚賢坊40號。你可一定要光臨寒舍啊!”
“一定一定,我過幾天就去。”
幾天之內,鬱達夫一直惦記著這位老朋友,“他鄉遇故知”是足以引起內心一番波瀾的。
可鬱達夫一定沒有想到,他這一去,將邂逅他用一生去擔負的痛苦與甜蜜糾纏的浪漫。
冬日的一天,陽光暖洋洋地從梧桐樹的枝椏間漏下來。這一天鬱達夫收到妻子孫荃寄來的皮袍子,心中十分感激,還盤算著要寫一篇小說,賺些稿費寄回家。出去辦完事後,就到法租界看孫百剛。
孫百剛住在尚賢坊。窗口南向,陽光充足,空氣通暢,是一間集臥室、膳廳、書房、會客室於一體的前樓。
鬱達夫喊著孫百剛的名字走上來,進屋之後,孫百剛先指著孫太太給他介紹。
“這位就是孫太太。我和百剛是老朋友,以後要常常走動,請孫太太不要客氣。”鬱達夫一邊對孫太太說著應酬話,一邊卻看到屋內還坐著另一位年輕女子,心中一驚,居然還有這樣漂亮的女子,黑發白膚,明眸皓齒,有著江南女子的秀麗又兼有新女性的時尚。沒有舊式女子的忸怩作態,對人熱情率直,處處顯出她作為一位聰明伶俐有文化有教養的女子的動人之處。
“這位是王小姐,我們一起從溫州逃難到上海來的。”孫百剛隨即指著已經站起來打招呼的王映霞說。
“王小姐,請坐請坐。”鬱達夫自己也坐下來了。
“不要客氣,她們都讀過你的小說,一向景仰你的。”孫百剛對鬱達夫說。
“鬱先生,最近有什麽新作品,我們好久沒有看見你的大作了,大約有傑作在創造中吧。”孫太太邊忙著招呼王映霞,邊和鬱達夫說。
“我的小說都是青年時期胡亂寫成,說起來是難為情的。近來也沒有心思多寫了。”鬱達夫神經質的臉上,薄薄地泛起一層紅暈。
“鬱先生,鬱太太是不是在上海?”孫太太坐下來問。
“她是鄉下人,沒有出來。”鬱達夫很自然地回答。
不知怎的,話題轉到王映霞的外祖父王二南身上。
“二南先生的詩,我從前在杭州報上常讀到,一向佩服他老人家的。”鬱達夫似乎對王映霞表示好感地說。
“他近來年紀大了,也不常做詩。”王映霞淡然地回答。
片刻的沉默。陽光從窗口灑進來,整個房間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陽裏。背窗而坐的王映霞,似乎被陽光鍍了一圈金色的花邊,她晶瑩潔白的皮膚吹彈可破,仿佛有一股淡淡的芳香,從她的發際飄散而來。
“我覺得從前在什麽地方見過王小姐似的,一時想不起來了。”鬱達夫突然這樣說,他的心都沉醉了,甚至有些恍惚。
“……”王映霞不說什麽。笑了笑,她的目光在鬱達夫的臉上輕輕地掃了一下,又靈巧地跳開了。
“也許是在杭州什麽地方碰到過的。”孫太太打破了沉默。
隨便談了一陣,孫百剛看已快到吃中飯的時候,關照孫太太預備酒菜。不料鬱達夫站起來攔住道:“孫太太,你不必客氣,我今天特地來邀你們出去吃飯的。在上海,我比百剛熟些,應該讓我來做個東道主。”鬱達夫拿著呢帽,做著手勢,請他們一同去吃飯。
“既來之,則安之,今天就在此地吃點便飯吧。附近有家寧波館子,燒的菜還不錯,去喊幾樣很便當的。”孫百剛要鬱達夫坐下。
“不行不行,今天我是誠心誠意來請你們兩位及王小姐的,我現在去打電話,喊汽車去。”鬱達夫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達夫,等一等。即使要去也要讓她們換換衣裳。”孫百剛看沒有方法拒絕了,隻好這樣說。
“好的好的,反正時間還早,請孫太太王小姐慢慢地收拾起來。”
孫太太和王映霞同時對孫百剛說:“我們不去,還是請鬱先生在此地吃便飯算了。”
“我們要是一定不去,他要不開心的。大家是老朋友。沒有關係的。你們趕快打扮起來吧。”
“有什麽打扮呢,就這樣去好了。”孫太太隨便地說。
“孫先生,我想不去了。你和孫太太兩人去吧,我覺得很不好意思的。”王映霞從來沒有這種局促的樣子。
“有什麽不好意思呢?莫非還怕難為情嗎?不要耽擱時間了,快些換衣裳吧!”王映霞被孫百剛一催,進了屋。
不久,她們換好了衣裳。王映霞穿了一件鮮豔的大花紋旗袍,襯托出發育豐滿的勻稱身材,像是夏天陽光中一朵綻開的荷花,嬌豔之中,不失清新之氣。
“你們等一等,讓我去喊車!”鬱達夫的神情特別興奮。
何必如此?為什麽一定要喊汽車?孫百剛追出去,在扶梯口朝下對鬱達夫邊笑邊說。同時,招呼王映霞、孫太太一同下樓。四個人先去吃飯,再去看電影,然後又去吃夜飯。鬱達夫談笑風生,更顯風流倜儻,他感到特別舒暢、興奮,一半是酒力使然,更多的是因為麵前這位美麗的姑娘。
鬱達夫回到寓所,還是難以抑製自己的興奮,已過而立之年的他,被愛攪亂了心緒。
當天晚上,鬱達夫無心睡眠,漫步在馬路上,心中滿是歡喜和亢奮。王映霞的出現給鬱達夫孤寂寥落的一生注入了希望和新鮮。鬱達夫不停地回味王映霞的一顰一笑,品著舉手投足間的韻味,情不自禁地邊走邊笑。他一麵猜測王映霞對自己的情意,一麵又因自己設下的種種假設而苦惱。他的愛情一開始就在這種矛盾中度過。
愛的追逐
自從那一天起,鬱達夫就三天兩頭往尚賢坊跑,不管有事沒事。鬱達夫在日記裏忠實而細膩地記下了自己的感情曆程:
1月15日
晚上至杭州同鄉孫君處,還以《出家及其弟子》譯本一冊,複得見王映霞女士。因即邀伊至天韻樓遊,人多不得暢玩,遂出至四馬路豫豐泰酒館痛飲。王女士已了解我的意思,席間頗殷勤,以後當每日去看她。王女士生日為舊曆之十二月二十二……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此後隻有十天了,我希望二十二這一天,早一點到來……殊不知我又在為王女士顛倒。
1月27日
昨晚上醉了回來,做了許多夢。在酒席上,也曾聽到了一些雙關的隱語,並且王女士待我特別的殷勤,我想這一回,若再把機會放過,那我半生就永遠不再能嚐到這一種滋味了,幹下去,拿出勇氣來幹下去吧。……若能得到王女士的愛,恐怕此後的創作力更要強些,啊,一生還是值得的,還是可以得到一點意義的。
3月25日
午後五點多鍾和蔣去看電影。晚飯後又去王女士那裏,請她們坐了汽車,再往北京大戲院去看影片。十一時前後看完影片出來到一家小酒館內請她們喝酒。回家來已經是午前一點多鍾了。寫了一封給王女士的短信,打算明天去交給她。
……今晚上月亮很大,我一個人在客樓上,終究睡不著。看看千裏的月華,想想人生不得意的瑣事,又想到王女士離去的那幾眼回盼,……啊,這一回的戀愛,又從此告終了,可憐我孤冷的半生,可憐我不得誌的一世。
……茫茫來日,大難正多,我老了,但我還不願意就此而死。要活,要活,要活著奮鬥,我且把我的愛情放大,變作了對世界、對人類的博愛吧。
--摘自《達夫日記》
鬱達夫終日徘徊在王映霞樓下,一向生活拮據的他突然變得揮金如土,他與王映霞的戀愛方式不是花前月下的清幽境界,而是上高級飯館,看好萊塢電影,盡情地追趕著摩登都市的時尚。但是年輕美麗而又受過新式教育的王映霞麵對這位比自己大十幾歲家有妻兒的著名作家始終處於矛盾彷徨之中。
鬱達夫第二天找借口又來到尚賢坊時,她已經猜到鬱達夫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出於少女的矜持,在和鬱達夫交往中,她刻意地保持著若近若遠的距離。
對於鬱達夫有妻有兒這個事實,始終是王映霞心中難以逾越的鴻溝。並且王映霞自己已訂婚,一方羅敷有夫,一方使君有婦,兩人交往困難重重。
鬱達夫為了贏得王映霞的歡心,寫了無數的情書給她,這些情書也和日記一樣,對情感有直接的流露,雖麵臨挫折與困境,他仍然毫不間斷地寫了一封又一封情書給王映霞。
1927年1月28日,鬱達夫為了阻止王映霞嫁為人婦,給她寫了一封情書,信中說:“我也不願意打散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隻有一次的婚姻,結婚與情愛,有微妙的關係,但你須想想當你結婚年餘之後,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婦,或拖了小孩、或袒胸哺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決定你現在所考慮的路。”為了說服王映霞,鬱達夫還極盡勸服:“你情願做一個家庭的奴隸嗎?你還是情願做一個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盡可以獨立,你的自由,絕不應該就這樣的輕輕拋棄……”
盡管王映霞為他打動,卻看不到兩人感情的出路,畢竟鬱達夫割舍不了他的妻兒,給不了她名分,對王映霞來說,名譽是第一位,婚姻是第二位,然後才是愛情。為了躲避鬱達夫如火如荼的追求,她決定回杭州,給鬱達夫一個清淨,也讓自己靜下心來好好考慮兩人的前景。
鬱達夫得知王映霞是第二天的火車,於是也買了車票上了車,沒找著,在鬆江下了車。等下一班火車開來,又買票上車,尋遍了車廂,又沒見到。鬱達夫索性坐到杭州,癡心地想見王映霞一麵。他在車站一直等到半夜,甚至被站崗的士兵疑為罪犯嫌疑加以嚴厲盤問。
鬱達夫在旅店裏度過一夜,又到車站去等。中間到她讀過書的學校打聽住址也未果。他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隻好坐夜車回了上海。
在孤寂無味的日子裏,王映霞是他生命的支柱,王映霞一走,那根支柱轟然倒塌。
鬱達夫一邊想念王映霞,一邊又在想著妻兒。實際上,自從日本留學以來,鬱達夫一直在家庭親情和戀愛感情之間徘徊。在遇到王映霞之前,鬱達夫也曾為幾個女子癡迷過,但是從未如此熾熱。
鬱達夫在無聊中等待,他想要的隻是一個結果,想不到人到中年,還能體驗到愛的痛楚。
傷感籠罩在鬱達夫的心頭。鬱達夫需要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在他身邊,聽他傾訴,給他安慰的女人。失去了王映霞,鬱達夫失落地回到北京的家中,乞求孫荃的原諒,抱著她痛哭一陣。他決心拚命做事,在工作中冷卻自己的激情,用肉體的勞累來替代心靈的疲憊。
鬱達夫甚至開始放縱自己。他半夜出去,找一個老妓女,一起去吸鴉片。因為從朋友那裏,他已經找不到安慰了。
鬱達夫無比絕望而頹廢。
他一時一刻也忘不了王映霞,忘不了北京的兒女。他既迷戀於“映霞豐盈的體態和澄美的眼神”,又不忍“荃君的那種孤獨懷舊的悲哀”。對鬱達夫而言,他與王映霞隻是“結合”,而不是“結婚”。
王映霞已無法抵擋鬱達夫的感情攻勢,新年剛過,就返回上海。她的條件隻有一個:“做名正言順的妻子。”而且同意與鬱達夫保持來往。
鬱達夫自以為已經關閉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王映霞的出現再一次喚醒了他關於愛的美麗記憶……
有一次他們兩人從早上一直談到晚上。鬱達夫抓住機會,向王映霞敞開心扉。王映霞心中的堅冰在愛情的熱力下一滴一滴融化為一灘春水。
他們經常一起看書寫稿,逛街看電影,有著最簡單的快樂,忘記了所有塵世間的憂愁和煩惱。這一段時間是鬱達夫最幸福的日子。
一天中午,王映霞來到創造社,無意間翻看了鬱達夫的日記,裏麵記載著他很多真實想法,兩人相戀過程中每一件事、每一種感受,包括他對妻子的愧疚。王映霞看後大發脾氣,當即寫信痛責了鬱達夫。鬱達夫怕她一去不回,於是接連提筆寫了幾封信,連夜冒雨出去,卻始終尋不到王映霞的身影。
那個夜晚,風雨交加,鬱達夫獨自一個人走在馬路上,心中的苦痛難以抑製,真想一死了之。
第二天,鬱達夫又收到一封王映霞責罵他的信,他又立即寫了一封信,本打算投遞,又怕平信太慢,於是親自送去。
王映霞見鬱達夫冒雨前來,心軟了,約好第二天到創造社會麵。鬱達夫如釋重負。
見麵之後,鬱達夫知道了自己的婚姻是王映霞鬱悶的原因,他答應3年內解決。
鬱達夫為求得王映霞回心轉意,很多次都想到了死。這固然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跡,但也把王映霞逼上了絕路。如果導致鬱達夫因她而死,那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
在鬱達夫反複表白下,兩人又和好了。鬱達夫對愛情的信誓旦旦,再次俘虜了王映霞。
王映霞活潑,喜愛遊玩,喜歡時尚服飾。這遠非鬱達夫的妻子可比。而且王映霞有主見,比柔順的孫荃更能牽動鬱達夫尋求刺激的心。
美景泥濘
或許,王映霞的名字真的能確切地象征她在鬱達夫生命中的意義,她像一片明麗的流霞,曾映照了鬱達夫灰色陰霾的天空,但也終於在輝煌之後倏然隱去,成為一抹美麗而憂傷的回憶。
1928年2月鬱達夫和王映霞在西子湖畔大旅社舉行婚禮,風流才子鬱達夫與“杭州美人”王映霞的熱戀轟動了當時的文壇乃至整個社會。鬱達夫經過艱難而熱烈的追求,終於“抱得美人歸”。
兩人的事情,鬱達夫家裏多數是不同意的。北京的大哥鬱華還為此寫信把他大罵了一頓。
鬱達夫沉浸在喜悅中,根本無法顧忌別人的指責。
鬱達夫和王映霞春天結婚,秋天一過,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世了。這是一個男孩,取名鬱飛,小名陽春。他的出生給家裏帶了不少生機。
鬱達夫與王映霞婚後有過一段甜蜜豐裕的日子。王映霞在自傳中說:“當時,我們家庭每月的開支為銀洋200元,折合白米二十多石,可說是中等以上的家庭了。其中100元用之於吃。物價便宜,銀洋1元可以買一隻大甲魚,也可以買60個雞蛋,我家比魯迅家吃得好。”
新婚後的一段時間,鬱達夫傾力寫作,以換取稿費。每當他寫出一段好文章或是難得的詩句時,還會叫王映霞先看一遍,讀一讀。鬱達夫沉浸在夫妻同樂之中。而王映霞則下決心學習烹飪。經過幾個月的勤學苦練,還跟著鬱達夫到館子裏吃了幾十次,以便模仿著學,終於學會了燒許多菜,尤其是鬱達夫最喜歡吃的幾樣菜。此外,王映霞還學會了縫紉、洗衣一類的活。
看似幸福的生活,不安的暗流漸漸湧動。鬱達夫是個性格懦弱的文人,勇於自我暴露,很多問題都從自己的角度考慮,很少顧忌別人的想法。
鬱達夫結婚前曾和王映霞保證,自己的日記不會在有生之年發表,然而北新書局還是把日記刊登了,名為《日記九種》,公布了他和王映霞的戀愛經過,也是鬱達夫追求,王映霞接受的過程。
據王映霞自己猜測,當時鬱達夫追求她已是盡人皆知的事了。鬱達夫這麽做的目的,不過是要把王映霞“搞定”,形成既成事實。
婚後,鬱達夫總是要求王映霞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一旦不如意就發脾氣,使性子,弄得王映霞很難堪。鬱達夫愛喝酒,愛抽煙。有一次半夜喝醉了,醉倒在弄口,害得王映霞等了一夜。天明時分,王映霞放心不下,出門去找,看見了倒在雪地裏的鬱達夫,急忙把他扶進屋。鬱達夫好半天才緩過來。以後朋友請鬱達夫喝酒,王映霞一定要他們把鬱達夫送回來。
有時,鬱達夫會無緣無故失蹤,讓王映霞擔心,而他回來之後,卻絲毫不以為意,深深傷害了王映霞。更讓王映霞容忍不了的是,嘴裏口口聲聲說愛王映霞的鬱達夫,總在言語中流露出把王映霞當作小妾的潛意識。
八一三事變後,鬱達夫與王映霞從上海遷到杭州,並建起一座風雨茅廬。王映霞為他生下兩個兒子,但雙方性格矛盾日益激化,家庭爭吵越來越多。1936年,鬱達夫為參加抗戰活動南下福州,留下王映霞獨自帶著孩子和老母在漫天烽火中逃難。兵荒馬亂的戰爭歲月,正是妻子最需要丈夫在身邊共渡難關的時刻,而鬱達夫的遠走,使王映霞感到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
鬱達夫去福州做官,風聞自己的好友許紹棣“新借得一夫人”,但也沒有成為心事,直到傳來具體消息後,才一再發信請王映霞來閩,卻了無回音。
1938年,鬱達夫攜王映霞趕赴武漢。此時的王映霞不斷與許紹棣聯絡,以期還個“說法”給腹中的孩子。而此時的許紹棣,已與王映霞所號稱的為其介紹的用來續弦的小姐開始了火熱的交往。此時的鬱達夫卻發現了許紹棣寫給王映霞的三封情書。
他將這些信批量影印,聲稱是“打官司的憑證”。王映霞則匆忙卷帶細軟跑到一個律師朋友家中。鬱達夫請了郭沫若來查看“現場”,並在報上大登侮辱性啟事,且致電致信浙江軍政府,籲請查找王映霞。一時間,輿論嘩然,滿城風雨。
事情的結果是:聰明的許紹棣以快速定親結婚洗刷了自己,鬱達夫與王映霞則在朋友們的調解下各作讓步。王映霞寫下了不公布的“悔過書”,而鬱達夫卻再次登報聲明這次事件是自己“精神失常”所致的誤會,以保全王映霞的聲名。
不可外揚的家醜,就這樣被清教徒性格的鬱達夫張揚成了所有人的焦點。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可能完全原諒這種就算自己錯的尊嚴傷害。從此,兩人貌合神離。
1938年12月,一家三口從福州上船,抵達新加坡。兩人的感情經曆這麽多波折,關係越來越壞。鬱達夫擔任《星洲日報》主編,發表了《毀家詩紀》,展示了他和王映霞的感情破裂以及王映霞與許紹棣的發展過程。鬱達夫再一次“自我暴露”,他寫了不少一般人難以啟齒的家事:例如兩人在金華重逢時,王映霞以經期為由拒絕與鬱達夫同房,不日卻與許紹棣夜奔碧湖同居,等等。還有的詩中將王映霞比作姬妾。如其四:
寒風陣陣雨濤濤,千裏行人去路途。
不是有家歸未得,鳴鳩已占鳳凰巢。
同去的王映霞在香港《大風》旬刊上看到了鬱達夫不索取稿費隻求發表的《毀家詩紀》,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鬱達夫,她已被毀譽得無顏立足南洋。王映霞不堪忍受,也寫了兩篇文章給《大風》期刊,為自己辯解。夫妻關係公開到如此地步,已無力回天了。王映霞向鬱達夫提出了離婚。
1940年3月,眾友朋勸解無效,鬱達夫與王映霞正式離婚。三個孩子歸鬱達夫撫養。
勞燕分飛
帶著一身傷痕,王映霞隻身回到中國,並於1942年在重慶與鍾賢道結婚。鍾賢道是江蘇常州人,任職於重慶招商局,在當時擁有相當地位和實權。王映霞與鍾賢道的婚禮十分隆重。章克標著的《文苑草木》說:“他們的婚禮是十分體麵富麗的。據說重慶的中央電影製片廠還為他們拍攝了新聞紀錄片。他們在上海、杭州各報上登載了大幅的結婚廣告,而且介紹人還是著名外交界名人王正廷,可見這個結婚的規格之高,多麽闊綽。”
王映霞再婚後,與鍾賢道生了一子一女,一家定居上海。對於自己的第二次婚姻,王映霞在自傳中說:“如果沒有後來一個他(指鍾賢道),我的後半生也許漂泊不定。”
王映霞離開星洲之後,鬱達夫的心境極其孤寂和頹唐,這時,一位國色天香的女播音員李小瑛出現在他的麵前,使他一潭秋水的心池,又波動起一片漣漪。李小瑛此時26歲,她十分崇拜鬱達夫的文學才華,並主動向鬱達夫示愛。鬱達夫予以回應,兩人居然一拍即合,不久,李小瑛就以鬱達夫“契女”的名義搬到鬱達夫家中居住,鬱達夫也不避嫌疑,把自己的書房讓給李小瑛,暗中則已實行同居之好。為了表示親昵,鬱達夫還常用德語IchLiebedich(我愛你)來表示愛意。可是鬱達夫的兒子鬱飛卻強烈反對父親和李小瑛的結合,而鬱達夫也不便和李小瑛正式結婚。1941年12月,李小瑛痛苦地搬出了鬱家。
鬱達夫在新加坡主要從事抗日活動,為了避免日本人的迫害,與胡愈之等人向蘇門答臘撤退。鬱達夫在蘇門答臘島隱姓埋名住了下來。不料,由於日本軍隊得知鬱達夫精通日語,而日軍當時正急需語言翻譯,就把化名為趙廉的鬱達夫強行征作翻譯。
鬱達夫一個人在蘇門答臘島總不習慣,於是娶了一個當地華僑姑娘何麗有,生下兒子大雅和女兒美美。
這是鬱達夫的第三次婚姻。何麗有不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而鬱達夫結婚的目的就是找一個管家婆。兩個人之間說不上有什麽感情,日子過得非常平淡。
不久,鬱達夫以有病為由推掉了翻譯之職。1945年,日本投降了。8月29日,鬱達夫被日本憲兵隊的兩個人帶走,從此一去不返。人們隻是從後來的戰犯審訊中得知他被日本兵秘密殺害的消息。
一代英傑,從此不在。他的人生,他的戀愛一如他的文學名著一般,煥發著獨特的光彩,憂悒、悵惘、迷離、悲歌、留戀……總之都是傳世的名作。
曆史牢牢銘記他,世人不會遺忘他,永遠,永遠。
[人物存檔]
鬱達夫,原名鬱文,1896年生,浙江富陽人。早年就讀於嘉興府中學、杭州府中學,1913年赴日本,相繼在東京第一高等學校預科、東京帝國大學經濟學科學習。1921年參與組織文學團體“創造社”,1922年回國後先後執教於北京大學、武昌師範大學、廣州中山大學。1938年去香港、南洋群島一帶從事抗日愛國宣傳活動,新加坡淪陷後,流亡於蘇門答臘,1945年9月17日被日本憲兵秘密殺害。
鬱達夫一生著述宏富。1928年起,鬱達夫陸續自編《達夫全集》出版,其後還有《達夫自選集》、《屐痕處處》、《達夫日記》、《達夫遊記》、《閑書》、《鬱達夫詩詞抄》、《鬱達夫文集》,以及《達夫所譯短篇集》等。鬱達夫的創作風格獨特,成就卓著,尤以小說和散文最為著稱,影響廣泛。其中以短篇小說《沉淪》、《采石礬》、《春風沉醉的晚上》、《薄奠》、《遲桂花》,中篇小說《迷羊》,《她是一個弱女子》和《出奔》等最為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