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的偶然相遇,讓我相信一見鍾情。
於是,你的身影成了我今生的追尋,你的目光似是我前生的記憶。
卻好似早已烙在我心底深處。
這一切,猶如昨日那般清晰。
今生,我願隨著你的身影,守望愛你的信念。
他,著作等身;他,愛織一生;他,斐然成就後,不盡的哀傷情淚。
“她非常安靜,但並未昏睡,始終睜大著兩隻眼睛。眼睛很大、很美、很亮,我望著、望著,好像在望快要燃盡的燭火。我多麽想讓這對眼睛永遠亮下去,我多麽害怕她離開我……”
玉蘭花,繽紛如風,在雨的琴弦上,彈奏出一首首相思曲。純情的她,在迷蒙中淺淺一笑,便在他的心中綻開剪影清波。他們感情的專一,是鍾愛一生的粲然,美麗的希冀,從心底生出花來。
一見傾心
巴金極具近步性的思想和帶有煽動性的筆觸,吸引了大批青年人,被他作品感染的讀者,紛紛給他寫信,一時間,巴金收到的信件如雪片般紛至遝來。
此時,在大上海。年僅32歲的巴金在文學創作和翻譯兩方麵已聲譽卓著,尤其是他的長篇小說《家》,深深喚醒了年輕一代對幸福愛情和美好生活的追求。他已成為擁有千千萬萬讀者的“文壇巨子”。在創作小說的同時,還忙於創辦《文季月刊》,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用來一心一意地回複讀者寄來的信件。
1936年,對巴金而言,是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他發表和譯著了許多撼動人心的作品。也正是在這一年,他遇到了蕭珊。
蕭珊是巴金忠實的讀者,原名陳蘊珍,1917年生於浙江寧波,當時是上海愛國女中的學生,是一個勇敢而熱情的姑娘。
蕭珊同當時所有男生女生一樣,喜歡讀巴金的書,並從中受到鼓舞,巴金是她心目中同舊家庭、舊禮教鬥爭的英雄。1935年,蕭珊給巴金寫信,希望他能幫助自己解決一些思想上的問題。
在眾多的讀者來信中,巴金收到她的最多,她的筆跡娟秀,言詞不多,落款總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給巴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他們通信大半年之久,卻從未見過麵。
最後,還是蕭珊在信中寫到:“筆談如此和諧,為什麽就不能麵談呢?希望李先生能答應我的請求……”巴金深感這是位開朗、細心的女孩。因為,信中不僅約了時間、地點,還夾著一張她的照片。顯然,她是怕巴金認錯人而鬧出笑話。
巴金有些猶豫,但還是按時赴約了。
按信中的約定,巴金來到新亞飯店。他在樓上選了間靠近樓梯的包廂,要了杯茶慢慢品著。
不一會兒,一位梳著學生頭、身著校服的女生出現了,還沒等巴金回過神來,她就像熟人一樣歡快地叫起來:“哎呀,李先生,您早來啦!”
巴金謙遜地一笑:“唉,你也早啊!”說著,請蕭珊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蕭珊望著巴金,歡快地笑道:“李先生,您比我想象的可年輕多了。”
不善言辭的巴金一下子少了許多拘束,開心地說道:“你比我想象的還像個娃娃呢。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蕭珊笑著說:“我叫陳蘊珍,小名叫長春。我可不願李先生也把我當小孩看喲!”
“蕭珊”這個名字是1941年讀西南聯大時取的。當時她和兩個要好的女友住在一起,她們都親熱的叫她“小三”,後來她發表作品時就以“蕭珊”的諧音作筆名了。
看著蕭珊稚氣的樣子,巴金覺得很有趣,便追問她:“哦,還有人和我看法相同?”
巴金這麽一問,蕭珊一股腦兒和盤托出這次找巴金的真正緣由。“我恨我爸爸,他老說我小,一直不允許我參加愛國學生運動。其實,我在愛國女生中是有名的幹將。我不但經常演進步話劇,如《雷雨》中的四鳳,還因此結識了上海許多從事話劇運動的進步人士,經常參加他們的活動。”
巴金說:“我相信。你爸爸是幹什麽的?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蕭珊歎了口氣:“我爸爸是上海泰康食品廠的股東,在南市城隍廟開了一家咖啡館。他總是處處限製我,雖然媽媽有知識,懂文學藝術,傾向‘五四’新潮,弟弟也與我誌同道合,但還是抗不過爸爸。李先生,我真想離開這個古板的家庭,去闖蕩江湖。”
巴金一聽,忙說:“千萬不要這樣,我前段時間還寫信勸過一個17歲的女孩子不要逃離家庭。像你這樣的少年還是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很難遠走高飛的。現在社會紛繁複雜,決不可衝動行事。你現在應該多讀書,多思考,再行動啊。”
巴金語重心長的話語,打消了蕭珊離家的念頭。一位大作家和一位中學女生的心漸漸拉近了距離。
這麽近距離的麵對麵交談是和諧、愉悅和理智的,不曾間斷的笑聲更讓彼此一見如故。
巴金平時不善言辭,在比他小13歲的蕭珊麵前,突然變得言辭流利,還不乏幽默,在巴金的鼓勵下,蕭珊得到了啟迪,思想也變得明朗了。
天涯愛旅
“新亞”見麵之後,蕭珊常給巴金去信,她坦率、熱情地在信中說:“我永遠忘不了從你那裏得來的勇氣。”巴金每次複信都稱蕭珊為小友。蕭珊常到出版社找巴金,以求思想上得到更大的啟蒙。
蕭珊來到文化生活出版社,除了幫巴金收拾房間,還把自己在學校中、社會上碰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給巴金聽。她一來,巴金的屋子就多了幾分熱鬧的氣息。
大部分時間,蕭珊都托著腮靜靜地聽,頭微微俯下來輕輕搖擺,有時抬起頭不經意地看巴金一眼。
碰到學校裏有活動,蕭珊這個積極分子,便和愛國女中學生會主席陶肅瓊一起邀請巴金和靳以去作專題報告、演講。巴金欣然前往,還拉上李健吾同去幫忙。
活動完了,他們便一起去公園玩。蕭珊很少穿旗袍,而是穿著她喜歡的工裝褲,趴在草地上,支起胳膊,額前垂下幾縷整齊的劉海,頭發上還紮著一隻蝴蝶結,一臉孩子氣。另一邊是穿著西服遠遠躺著的巴金,用禮貌遮住臉,有點兒害羞。
“一個人性格最完全最坦白的表現,應該是他的戀愛生活。”
有一天,蕭珊來了,她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說一句話,兩眼茫然地望著前方。
“你怎麽了?”巴金關心地問。
“爸爸想讓我回家定親,和一個家境很富裕的人,可我……”
巴金先是一愣,但馬上又平靜地說:“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首先是要好好學習。”
“但是現在……”蕭珊欲言又止。
“你自己考慮決定吧。”巴金定定地望著蕭珊。
聽完這話,蕭珊委屈地哭了。
巴金有他自己的想法,蕭珊畢竟還小,她應該把學業放在首位,等長大了,方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但他說完這話,看見蕭珊難過的樣子,心裏也有點隱隱地痛。
他們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深,後來,巴金在通信中,在對蕭珊的稱謂上已經直呼其名了。蕭珊對巴金的關心也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讀者。
愛意萌生,從那時起,他們就開始了共同為愛漂泊的旅程。
到了1936年底,巴金的朋友馬宗融要到桂林去半年,家裏無人照料,巴金被請到襄陽路敦和裏幫助照看居所,於是蕭珊常常去看巴金,並開始關心巴金的起居生活。
蕭珊的來訪和關心,使從成都出走十幾年很少與女性接觸的巴金,感覺到了生活豐富多彩、充滿詩情畫意的另一麵。
當時的巴金,要趕寫文章,要看資料,要給許許多多的讀者複信,還要看校樣,讀稿、改稿,他太忙了。
1937年初夏,蘇州青陽港碧草青青,微波蕩漾。巴金邀請了蕭珊和幾個朋友一起在湖中泛舟。
蕭珊不會劃船,但對揮漿擊水的遊戲卻興致勃勃,巴金也是剛學會劃船,當蕭珊看見朋友的船快靠近時便大叫起來:“快,快,別讓他們趕上來。”朋友故意逗她,更有力地往前趕來,巴金也受到感染,拚命往前劃,累得滿頭大汗。
這樣一來,蕭珊倒不好意思了,她掏出手絹,為巴金擦去額頭上的汗:“李先生,太累了,劃慢點,別跟他們比了。”巴金一陣心顫,感動得無言以對。
在巴金看來,蕭珊主動熱情,是她純潔心靈的流露。
而蕭珊對巴金的愛,是為他作品中真誠、激情和高尚的人格力量所感動而產生的。
巴金到廣州後,蕭珊去廣州看望他。兩人同住出版社裏,各有各的房間。他們一道上街,一起吃飯,巴金工作時,蕭珊料理雜事,互相尊重,十分和諧,像朋友一樣生活在一起。不久,巴金應邀去武漢,蕭珊隨同前往。
1938年10月18日,日軍進攻廣州,巴金帶著蕭珊和文化出版社廣州分社的同行,一起急忙包木船去桂林。十多個小時後,廣州陷入日寇手中。去桂林途中,換船等船,躲警報,曆經9天。後來,巴金根據這段顛簸流離的生活,寫了《從廣州出來》等一係列文章。這些通迅記錄了他愛情生活中的一段經曆,沒有一點修飾。
1938年7月蕭珊高中畢業了。抗日烽火爆發後,許多愛國青年學生都投入到戰地醫院工作,蕭珊也參加了。她常把戰地醫院的見聞和感受告訴巴金,巴金則鼓勵她寫文章。蕭珊寫的第一篇作品《在複興醫院》,發表在茅盾主編的《烽火》上。巴金表揚她文筆美,蕭珊受到鼓勵,又寫了許多篇,《宇宙風》等報刊都先後刊登了她的作品。
蕭珊的行動,鼓舞了巴金,他以蕭珊的愛國熱情為素材,創作了宣傳抗戰的小說。
從此,兩人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多。
1939年初,他們經金華、溫州回到上海。這年暑假,年輕的蕭珊決定到昆明上大學。到那裏得到沈從文的關照,順利地考進了中山大學外語係,後來轉學到西南聯大,改讀曆史。
蕭珊赴昆明讀書時,正逢上海的戰事吃緊,巴金留居於此,在顛沛流離中,巴金完成了“愛情三部曲”《霧》、《雨》、《電》,並繼續長篇小說《火》的創作。
愛的箴言
幸好有蕭珊的信,不斷關懷著他,這些信寫得優美動人,常常讓巴金的心一陣戰栗,使巴金感到了愛的溫暖。
從通信到相識、相戀,他們的心越來越近。而今,兩人分別整整一年了,巴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蕭珊。他擔心法國戰敗以後滇越鐵路會被切斷,便擱下手頭的工作,專程去看望久別的蕭珊。
一路上,他的心被蕭珊的影子占據著。
蕭珊早早在月台上等候,火車一到站,蕭珊就情不自禁地跳起來。
她把巴金手中的行李接過來,帶他到旅館休息。
這時學校正放暑假,蕭珊完成學業之餘,每天都來看巴金,他們一起遊山玩水,足跡踏遍了西門龍山等地。
巴金在昆明停留了三個月,每天埋頭寫作,昆明的見聞給了他很大的觸動,他先後寫下了《先死者》、《轟炸中》、《大荒溝》、《十月十七日》等散文。
10月末,巴金從昆明飛到重慶。
蕭珊的媽媽不止一次聽女兒說起巴金,很想見見這個未來的女婿。蕭珊到西南聯大讀書時,巴金打算跟她一道離開上海,蕭珊的媽媽請巴金在外麵的餐館吃了一頓飯。在飯桌上,她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巴金:個子不高,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對女兒嗬護備至,她心裏暗暗讚賞女兒的眼光。
“我把女兒交給你了。”蕭珊媽媽說,這實際上是同意巴金和蕭珊結婚了。
“既然結婚,就要給自己的妻子一個安定、寬鬆的生活環境……可這些自己暫時都不具備。”
巴金想著,忽然覺得肩頭的擔子重了起來。
次年7月,巴金從重慶再次來到昆明看望蕭珊,這時她已經搬出西南聯大學生宿舍,和幾個同學在外麵租房住,這是樓上並排的三間屋子,窗外還有平台,中間是客廳,兩邊是住房。蕭珊和3個女同學住在裏麵一間,3個男同學住外麵一間。巴金來了,住在男生的屋裏,他們用舊木箱為他搭了一個床鋪。這群大學生有一個繞滇池徒步旅行的計劃,蕭珊留下來等巴金,希望他能同去。
可一到昆明,巴金就發燒了,頭昏、四肢無力,“要不先養病,等病好了再說吧!”蕭珊溫柔地說。
巴金因為病重不得不躺著,一連睡了好幾天,蕭珊一直陪伴在他身邊,而巴金也很為蕭珊擔心,緊急空襲報警時時呼嘯而來。“你別管我,還是和別人先去防空洞躲避一下吧!”
“我不走,我要一直陪著你。”蕭珊堅持說。
巴金抬眼看著穿矮領子花布旗袍、梳著兩條短辮的蕭珊在床邊忙來忙去,心裏有一種幸福甜美的感動。
兩個月裏,昆明陰雨綿綿,淅淅瀝瀝的雨為他們的相聚平添了幾分浪漫。他們每天踏著泥水到附近的小鋪吃“過橋米線”,在雨中相依相偎。偶爾他們也到繁華的金碧路一帶看電影。這是他們難得享有的一段安適的日子。
清晨的空氣格外新鮮,沐浴在愛河裏的巴金,思緒格外活躍。這次在昆明他寫了《風》、《雲》、《雷》、《雨》等19篇散文,加上以前寫得幾篇,編著成了一組散文集。
巴金和蕭珊訂婚後,愛情又得到了新的升華。
1942年9月,巴金和蕭珊由昆明經貴陽到桂林,籌建文化生活出版社分社,一路上他們躲避飛機的轟炸,一起擠在十幾個人的大房間裏住宿,有時還要到處找吃的充饑。
雖然條件艱苦,但兩個人互相體貼,互相支持,精神上一直非常愉快。蕭珊留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幫忙並自學英語,後來就沒有再回昆明。
體貼入微的蕭珊深深惦念著巴金,不等大學畢業,就來到巴金身邊,並意味深長地說:“你不要難過,我不會離開你,我永遠在你身邊。”
不需要再多的言語,千金萬兩也抵不上一位純真姑娘矢誌不渝的愛,巴金的眼睛濕潤了,他顫抖地說:“蕭珊,我不知怎麽感激你,再等我一年,好嗎?”
蕭珊沒有提出過任何異議,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巴金的大哥自殺後,留下一大家子人,由於戰火阻隔,原由三哥承擔的生活費用,就隻能靠巴金一人了。一年多時間裏,巴金拚命寫書、譯書、編書,他不能被經濟問題困擾,更不能影響自己的創作心境與創作質量。他寫出了《火》第三卷,翻譯完了屠格涅夫的《父與子》、《處女地》。侄兒、侄女的學費有了,結婚成家的費用也沒問題了。
蕭珊認為,隻要兩人好,年齡、家庭是無所謂的。兩人相愛,心的聯結才是最重要的。這時巴金的思想觀念已發生了變化,愛情不再如他過去所想的,隻是生活中一個小小的點綴,蕭珊也不再隻是他的一個朋友了。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蕭珊已成為他心目中揮之不去的風景。
1944年5月1日,巴金在桂林漓江東岸借了朋友一間房子做新房。沒有添置一桌一凳,一絲一棉,隻有巴金4歲時與母親的合影作為“珍貴家產”,也沒有什麽可安排的,隻委托弟弟李濟生以雙方家長名義,向親友印發了一張旅行結婚的“通知”。
相戀8年,相知已深的一對情侶,終於正式結合在一起了。
一個星期後,他們旅行抵達貴陽郊外的“花溪小憩”。當天晚上,他倆在鎮上小飯館裏買了一份清燉雞和兩樣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小天地雖然儉樸幽寂,但有溫馨的晚風和清新的紅花綠草,更有悅耳的溪水聲做伴,他倆沉浸在微弱的燈光下。各自望著對方的眼睛,仿佛深情地訴說:我們多麽需要愛得天長地久啊!
第二年,他們生下了女兒李小林。5年後,又添了兒子李小棠。
永生難忘
不久,8年抗戰結束了,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巴金興奮地拉著蕭珊走在重慶的大街上,一同感受勝利的喜悅。
婚後生活非常安詳,愉快。巴金將精力投入到新的創作中,蕭珊任勞任怨,操持家務,撫育兒女,間或寫些譯著。慢慢地,孩子從繈褓中的嬰兒長成聰明伶俐的小女孩了,蕭珊也已經從青年學生型的女孩子,鍛煉成能燒菜做飯的主婦了。
巴金平時工作繁忙,除了創作,還經常參加會議、活動,每次出去,他們都不忘書信聯絡,為彼此送去一份關切和浪漫。
建國以後,巴金兩次赴朝,先後給蕭珊寫了60多封信,在信中巴金稱蕭珊為“珍”、“蘊珍”、或“親愛的”。家裏的一切,事無巨細,都由夫人蕭珊操持,成了家裏真正的“頂梁柱”。
相親相愛那麽多年,他們從未吵過一次架,紅過一次臉。始終相濡以沫。
10年“文革”中,巴金不知向蕭珊隱瞞了多少次自己所遭受的非人待遇,蕭珊也替巴金承受了很多次銅頭皮帶的毒打,還被罰掃大街。被貼大字報稱為是“巴金的臭婆娘”,走在大街上,被小學生指著鼻子罵。
每次巴金被批鬥回來,蕭珊都坐好一桌飯菜等著他,麵露笑容給他安慰。而晚飯後,巴金不經意間走進臥室,卻發現蕭珊躺在床上,小聲哭泣,淚流滿麵。
巴金默默無語,麵對這樣的年代,麵對這樣的打擊,他既不能維護自己的尊嚴,也無法安慰妻子,痛苦和歉疚像一鍋煮沸的水,在巴金心中翻騰。
疲憊的蕭珊很珍惜這苦難中短暫的相聚,她做了巴金最喜歡吃的菜,耐心聽著巴金訴說他的委屈、牢騷,溫柔的笑容一如從前。
巴金訴苦般地說:“日記難過啊!”
蕭珊用同樣的聲音說:“日子難過啊!”但是她馬上又加了一句:“要堅持下去。”
雖然蕭珊幾次被揪到機關,受批鬥,做苦力,但她仍用溫柔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和巴金說:“堅持就是勝利。”
一切仿佛已是意料之中,一切仿佛皆在意料之外,那一天的到來,讓巴金猝不及防、痛不欲生。
1972年7月底,備受摧殘的蕭珊患了直腸癌,必須開刀。費盡千辛,好不容易蕭珊住進了醫院。
此時,所有擔心、不安、痛苦、悲傷都集中在巴金一個人身上。
他深夜回到家中,環顧四壁,空落落的感覺襲擊過來。他真想抱頭痛哭,多麽寂寞的世界!多麽深不可測的社會!
手術前,蕭珊對巴金說:“看來,我們要分別了!”巴金用手輕輕地蓋住了蕭珊的嘴巴,低下了頭,兩人淚水交融,肝膽欲碎……
手術後,巴金默默的守在蕭珊的病榻前,悲憤之極幾乎想高聲大喊:“一切朝我的頭打下來吧。”蕭珊努力克製住自己的疼痛,不叫不喊,除了迷糊中幾次要求拿開床邊的氧氣筒擔心輸血太多付不起醫藥費外,從不抱怨。
1972年8月13日中午,就在巴金回家吃飯的時候,蕭珊離開了她一生摯愛的“李先生”。當時,隻有蕭珊的表妹一人守護在旁。蕭珊臨終前一直念叨著“叫醫生來!”,又像是說:“叫李先生來!”當時醫生過來,以為她是睡著了,直到護士來打針,才發現她已悄悄地與世決別。
蕭珊的骨灰一直安放在巴金的臥室裏,蕭珊的譯作放在巴金的床頭。巴金時常對著這些物件出神,猶如置身於往昔的美好歲月。巴金對蕭珊一往情深,“每日每夜,我都聽見床前骨灰盒裏她的小聲呼喚,她的小聲哭泣……她沒有離開我,也從未離開我。”後來,巴金寫下了《懷念蕭珊》、《再憶蕭珊》,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等文章著作。
巴金晚年思念最多的是蕭珊,他與蕭珊一次次在夢中相見,醒來是漫漫長夜。思念之苦使他恨不得立即到另一個世界和蕭珊見麵。巴金在《病中集》中記:“想到死亡,我並不害怕,我隻是滿懷著留戀的感情。”“要是真有一個鬼的世界多好,我在那裏可以和我的愛人相會。”巴金還曾說過這樣的話:“在我喪失工作能力時,我希望病榻上有蕭珊翻譯的那幾本小說,等我永遠閉上眼睛,就讓我的骨灰同她的摻和在一起。”
巴金與蕭珊的一生,讓我們相信愛情的存在和美好,光潤如玉,閃爍動人,這至真至純的愛,將永遠定格在飄逝的動蕩年代,定格在世代人敬仰的心目中。
[人物存檔]
巴金,1904年生於四川成都,原名李堯棠,字芾甘。中國現當代文壇巨匠。1923年赴上海,不久到南京東南大學附中讀書,1925年夏畢業後,經常發表論文和譯文,1927年赴法國留學。
主要作品有《滅亡》、《死去的太陽》、《新生》、《砂丁》、《萌芽》、《憩園》等和著名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愛情三部曲”《霧》、《雨》、《電》。曾當選文聯常委,先後擔任上海市文聯副主席、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全國文聯副主席。他的著作被譯為多種文字。1982年至1985年相繼獲得意大利但丁國際榮譽獎、法國榮譽勳章和香港中文大學榮譽文學博士、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名譽院士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