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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胡適:離浪漫到底有多遠

  他的愛情,猶如黑夜吞沒了海水的瀲灩,猶如海嘯破壞了島嶼的寧謐。總在熱烈的時候被生生地截斷。

  夕陽的柔光一點一點地斂去,海水變得灰黯黯的,仿佛簇聚了濃鬱的憂愁。

  形式上他恪守了一生的“規範”,而內心深處他真的能夠釋懷嗎?

  他擁有幾段真實而熱烈的戀情,才子與佳人共賞良辰美景,同看秋月春風。

  “多謝你能來,慰我心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過神仙生活。匆匆離別便經年,夢裏總相憶。人道應該忘,我如何忘得!”

  然而,就像命運和他開了玩笑,臨到末了,卻又漫不經心地將美好抹去,變為了一片荒蕪地。

  丟下他在風裏,在雨裏,獨自惆悵。“我指望一夜的大雨,把天上的星和月都遮了;我指望今夜喝的爛醉,把記憶和相思都滅了。”

  與韋蓮司

  “愛情的代價是痛苦,愛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這可以說是胡適自我愛情生活的一個真實寫照,他本人既能為愛情付出沉重的代價,也能忍受不應該忍受的愛情痛苦。

  1910年8月,胡適由清華大學畢業後留學美國,進入康奈爾大學農學院學習。胡適學習很用功,成績一直保持在85分以上,也很擅長演講。第二年,胡適對農學失去了興趣,於是轉入文學院。

  這時,一個大他16歲的美國姑娘讓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麽是愛情滋味。她就是艾迪斯克利德韋蓮司。

  韋蓮司是康奈爾大學地質係教授HS韋蓮司的次女。她喜愛美術,後赴紐約學習繪畫。

  兩人相識在1914年春天,很快地,關係密切起來,常常漫步於湖畔,順著落滿樹葉的小路,在日落時分,一邊悠閑地散著步,一邊談著人生、理想,韋蓮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女,但胡適覺得她很美,不拘同於流俗,不隨波逐流,不人雲亦雲,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她的衣著發型所表現出的美國文化“風尚”,吸引了胡適,使他一開始就為韋蓮司身上那種異於他人的性格著迷。

  韋蓮司熱愛藝術,胡適又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健將。他們談藝術,談國家大事,兩顆心逐漸地貼近了。

  在韋蓮司的影響下,胡適開始動搖了原有的愛情、婚姻和家庭觀念。在不見麵的日子裏,他們頻繁地通著信。胡適深深地感到:“女子教育之最上目的乃在造成一種自由能獨立之女子”,西方人是重視自由與獨立,重視個性張揚的。

  這使他想起了,遠在大洋彼岸的家鄉人給他操辦的婚事,江冬秀和韋蓮司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胡適在給韋蓮司的信中說:“她(指江冬秀)對我的思想全然一無所知,因為她連寫封短短問候的信都有困難,她的閱讀能力也很差。我早已放棄讓她來做我智慧上的伴侶了。”

  韋蓮司早知道江冬秀的存在,也許她曾經試圖改變胡適,但終未成功。

  胡適和韋蓮司像戀愛中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去教堂參觀婚禮儀式,布置、來賓坐次,男女儐相、牧師問話誓詞,交換戒指,一切都給胡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他耳目一新。

  1914年6月8日,胡適衝破了傳統的束縛,第一次夜訪韋蓮司,她住在塞吉學院的家中。

  春暖花開之際,皎潔的月光灑滿庭院。韋蓮司向胡適提了一個問題:與家庭其他成員見解不同時,應當怎麽辦?是容忍還是決裂?

  胡適沉默了半晌說:“有關家庭的事用東方的辦法,有關國家政治的事用西方的辦法。”他勸她容忍。

  韋蓮司長歎一聲:“原來你也不知道怎麽辦啊!”

  當晚胡適與韋蓮司分手,冥思苦想後,他覺得這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在胡適轉到哥倫比亞大學前,兩人時常往返互訪。這段時期是胡適的第一段幸福浪漫的時光。

  他和韋蓮司兩人,經常去劇院看戲,到海濱散步,在月下談心。有時站在城市邊的山嶺上,俯瞰縱橫交錯的街市,壯美遼闊,舒心至極。

  胡適與韋蓮司之交往,並沒有瞞著胡母。他曾多次在家書中提到韋氏一家如何善待他,及韋女士高潔的品行。

  也許就因為胡適坦白地向母親報告與韋蓮司的交往,再加上胡母致函韋氏一家表示謝意,以至引起江冬秀娘家的疑慮,謠傳胡適已在美另娶。胡母在1915年8月28日的信中要求胡適澄清。

  而對於韋蓮司母親的阻撓,胡適也曾有過不平和憤慨,他曾去信責備她:“夫人如役令媛和奴婢,則何不鎖之深閨,毋使越閨閣一步,如信令媛尚有人身自由,則應任其善自主張,自行抉擇。”

  其實,韋蓮司的母親這樣做也不全是她的意思。在此之前,胡適母親曾托人寫信給她,要她盡力阻止兩人的交往。

  胡適麵對兩位老人的反對,隻好放棄這段愛,因為他始終信奉忠孝兩全,孝順之心是放在首位的。

  他和韋蓮司的愛,也像一開始一樣,沒有朦朧和纏綿,而是理性和成熟,直到老年發展為醇厚的友誼,兩人都保留著一段美好的印象和回憶,在胡適後來的《留學日記》裏,記錄了許多與韋蓮司交往的事情,將這段異國情史,留給人間。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幾次細思量 情願相思苦

  胡適寫了這首詩,或許可以形容他對韋蓮司的一片深情。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兩人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直到1962年胡適去世。1948年胡適到美國,故地重遊,睹物思人,他感慨萬千。

  韋蓮司終生未嫁,保全了她的自由和獨立。在垂暮之年,將她與胡適畢生的通信、攝影寄給了胡適的夫人江冬秀,請求胡適紀念館妥善保管。

  50年的時光,在人的大半生裏,韋蓮司一直沒有忘卻胡適,情意珍藏在心底,纏綿悱惻。而由此帶來的孤寂和悵惋,和那些刻骨的傷痛,又有何人知呢?

  曆經烽火連天、兵荒馬亂的年代,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兩人命運難道就不坎坷嗎?縱然曆經滄海桑田,她依然將他珍存於心,保留著每一個可以與他心心相知的符號,這是多麽深切的情意!

  直到1971年韋蓮司去世,享年86歲。

  與陳衡哲

  告別了韋蓮司,胡適的感情世界裏又闖進了另一位去美國留學的中國才女陳衡哲。胡適跟陳衡哲之間在短短半年時間裏,通了四十幾封信,在戲謔調笑中,傳遞著熱烈的戀情。就在陳衡哲滿以為好夢成真的時候,軟弱的胡適不得不回老家與江冬秀辦婚事,陳衡哲萬般無奈,隻能退而與別人結婚。

  在哥倫比亞大學同是中國留學生的任叔永,是胡適在上海讀中國公學時的好友,兩人在旅美留學生辦的刊物《留美學生季刊》中擔任編輯。

  陳衡哲又叫莎菲,是沃莎女子學院的學生,1890年生,比胡適大一歲。陳衡哲1914年夏在上海參加公費赴美留學生考試,這是第一次允許女子參加考試,陳衡哲竟有幸成為兩名女公費生之一。夏天,胡適上海公學同學任叔永和陳衡哲在紐約伊薩卡度假時認識。經任叔永信中介紹,胡適作為《留美學生季報》的編輯,寫信請莎菲寫文章。

  陳衡哲對未見麵的胡適“我詩君文兩無敵”頗有微詞。“我詩”就是胡適的詩,“君文”就是任叔永的文。陳衡哲說:“豈可舍無敵者而他求乎?”意思是說,既然你和任叔永的詩文“無敵”了,那我們還寫什麽好文章呢?你又何必請我們這些次等水平的人寫呢?

  胡適接信,又高興又驚訝。高興的是,莎菲女士回信了,而且有此等妙語,實在難得!驚訝的是,莎菲女士伶俐過人,不是好擾的。這次,胡適讀了陳衡哲的信好幾遍,每次讀,都有新的感受。睡在床上讀,爬起來又讀,他回信說:“細讀來書頗有醉味……”

  陳衡哲也不讓,回信說:“請先生此後勿再‘細讀來書’。否則‘發明品’將日新月盛也,一笑。”

  胡適對陳衡哲的這個“一笑”,閑想許多。自己說“醉味”,陳衡哲說是“發明品”,看似貶意,其實是嘉獎呢!因為有“一笑”啊!但不知這個陳衡哲長的是什麽模樣,她的“一笑”是什麽模樣?因為不知道,胡適更覺妙味無窮,醉上加醉。

  得到幹將助陣,胡適如虎添翼。接著,陳衡哲又創作了一係列作品,從而奠定了自己新文學運動女作家的地位。

  正處於孤單寂寞、渴望同情和支持的胡適,因為和陳衡哲有著共同的母語背景,一樣酷愛文學,彼此心心相印,雙雙墜入愛河。他們幾乎三天兩頭通一封信,言詞中,充滿了天真爛漫,在戲謔中傳遞著熱烈的感情。

  胡適與陳衡哲二人在信中談的不是戀愛,因為兩人都是嚴肅而認真的人。

  當時胡適已接受了母親包辦給他的妻子,任叔永又是好朋友,胡適不忍傷害他。而對於陳衡哲而言,她雖渴望獨身生活,仍寄希望於能遇見一位彼此真心相愛的人。兩人的戀情宛如流星劃破長夜,轉瞬而逝。

  兩人僅有的一次會麵是在1917年4月2日。那天胡適應任叔永邀請一同到瓦薩學院所在地普濟布施村訪問陳衡哲。

  兩人一見如故,更加傾慕。這一次的邂逅佳人,可謂有戀無情。

  同年,胡適回國,任叔永也回國了。

  1918年,陳衡哲畢業,獲文學學士學位,入芝加哥大學繼續學習,次年,任叔永遠涉重洋三萬裏,第二次到美國,當麵向陳衡哲求婚。陳衡哲深受感動,接受了任叔永的求婚。

  1920年夏,陳衡哲回國。同年秋與任叔永結婚,與胡適共同執教於北京大學。

  後來,胡適把他唯一的女兒取名“素菲”,暗含陳衡哲的英文名字莎菲。

  1962年胡適逝世,陳衡哲後來得知消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接連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自己一生最好的知己,她獨自一人承受著這份痛若,支撐著年老的軀體,過著隱居一樣的生活。

  一代才女陳衡哲,有多少情可以重來,與一代才子擦身而過,留下多少佳話!

  直到1976年1月7日陳衡哲在上海逝世,享年86歲。

  與江冬秀

  胡適在“遷就容忍”的心情下,接受了他的婚姻。而韋蓮司此時在胡適眼中是一個奇女子,“具思想、識力、魄力、熱誠於一身”。韋蓮司成了胡適留學期間“智識上的伴侶”。

  1917年11月21日,也就是胡適和江冬秀舉行婚禮前的49天,胡適寫了一封信給韋蓮司,吐露了自己對這個婚姻的看法:“我不能說,我是懷著愉快的心情,企盼著我們的婚禮。我隻是懷著強烈的好奇,走向一個重大實驗--生活的實驗!我相信韋蓮司夫人不會喜歡上麵這段話。然而,這卻是一段老實話。”

  從胡適婚前寫給韋蓮司的信來看,結婚隻是“盡義務”,雖然沒有什麽熱情,但也絕無逃避的念頭。既然這是一件躲不過的事,那就承擔下來吧,這大概是胡適當時的心情。

  婚後不到兩個月,胡適又寫了一封信給韋蓮司:我結婚已經7個多星期了,還沒向你報告這件事!我高興地告訴你我妻子和我都相當愉快,而且相信往後能相處的很好。接著他談到了他對婚禮的改革:我12月16日離開北京,23日到家,30日結了婚。我自創了婚禮的儀式,廢除了所有舊習俗中不合理的陋規。我們沒有拜天地,這是廢除陋習中最重要的一項。可是還是去祠堂拜了祖先。為了這件事,我母親和我爭執了好幾天。我認為我們結婚和祖先是不相幹的,我也不相信有祖先的存在。我母親同意了我所有的改革,卻受不了她的獨子數典忘祖。在我們結婚前夕,我對母親讓步了。婚後第3天的早晨,我妻子和我到了祠堂向祖先牌位行了三鞠躬禮。

  1918年11月23日胡適母親病故。胡適在給韋蓮司的信中說:我唯一的安慰是我離家11年後,回來看到了母親。臨終前,她告訴病榻邊的人說:她很高興能活著見到我從海外回來,見到我和她所擇定的人結婚,又聽到我們即將得子的消息。

  母親臨終前這番話,對胡適來說太重要了。他相信萬裏之外的韋蓮司也會理解這番深刻而細致的母子深情。

  胡適的母親把一輩子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也不負母親厚望,放棄了“不婚”,放棄了“無後”,放棄了心中所愛,給母親臨終前一點安慰。他覺得是值得的,也是令自己非常安心的。

  婚後,胡適為了留江冬秀照顧母親,隻身回到北京。直到1918年,江冬秀才離開鄉村,到胡適身邊。自此以後,天涯海角,江冬秀總是伴隨著他。以至於唐德剛戲言:“胡適大名重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

  新婚之後,兩人感情穩定。他們一起逛琉璃廠,逛古董店;一起去前門大柵欄買東西、看戲。空閑時,相約到便宜坊打牙祭。前門和大柵欄都是北京著名的商業區,車水馬龍,人流如潮。他們還到位於菜市口米市胡同的便宜坊吃燜爐烤鴨。

  每逢佳節,江冬秀都要按照家鄉風俗來過節日。元宵節,端陽節,中秋節,她都要做徽州菜,節日裏,朋友一同歡敘,吃些家鄉菜,其樂融融。江東秀還擅長做臘八粥,胡適最愛吃的,有一次與程仰之打賭吃臘八粥,結果胡適賭輸了。歡聚之時,他最高興,還經常講一個怕老婆的玩笑,他說:“太太年輕時是活菩薩,怎好不怕!中年時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說完後,自己都哈哈大笑起來。胡適開玩笑時決不會想到,這些玩笑日後竟會一一應驗。

  愛熱鬧的江冬秀一過年總要拉著胡適去逛北京的廟會,尤其是廠甸廟會。

  江冬秀平時在家裏喜歡打撲克,做安徽鍋,請客,愛熱鬧,家裏常常高朋滿座。她在廚藝上可是一把好手。胡適的朋友石原皋30歲時,遠離家眷,單身在外,江冬秀就熱情的要為他過生日,在胡適的家裏請了兩桌客,江冬秀親自下廚,大菜裏有一個徽州著名的“一品鍋”,這是一隻大鐵鍋,口徑差不多有二尺,熱騰騰的端了上桌,裏麵還滾沸著,一層雞,一層鴨,一層肉,點綴著一些蛋皮餃,緊底是蘿卜白菜。胡適詳細介紹這一品鍋,告訴客人這是徽州人家待客的上品,酒菜、湯,都在其中矣。對於胡太太的烹調本領,他常常讚不絕口。朋友也考說他娶得賢妻,那一天胡適喜不自禁。

  出乎胡適的預料是江冬秀並不像一般鄉村女子那樣羞怯、膽小,一個瑣碎的女人卻有一種男子的氣概。

  她頗能果斷,辦事潑辣。小兩口的日子過得挺紅火。但是漸漸的,胡適就感覺到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離自己越來越遠,而束縛卻越來越多。比如飲酒,人們都知道胡適雖然酒量不大,但很喜歡喝酒。有一次他的朋友結婚,請他證婚,筵席隻預備了兩桌,禮畢入席,每桌備酒一壺,不到一巡而告罄。胡適大呼添酒,侍者表示為難。胡適從懷裏掏出現洋一元交付侍者。他說:“不幹新郎新娘的事,這是我們幾個朋友今天高興,要再喝幾杯,趕快拿酒來!”主人無可奈何,隻好添酒。

  但胡適結婚以後,一有好友設宴相待,他便趕緊從袋裏摸出一隻大金指環給大家傳看,上麵刻著“戒酒”二字,這就是江東秀送給他的。反差之中,可以看出胡適生活的變化。

  而導致他們感情出現裂痕的更深的原因,則是兩人性格與知識層次的衝突。

  胡適為人寬厚、熱情、真誠,他不像魯迅那樣尖刻,徐誌摩那樣多情。在北京,胡適家裏每到星期六總是高朋滿座,各界人士,包括商人和販夫,都一概歡迎。大家在一起暢所欲言。

  對窮困的人,他接濟金錢;對走入歧途的人,他曉以大義。也有人隻是去問候,他便報以零零散散的閑談。客人辭別後,都有不虛此行之感。他的朋友,或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實在太多了,以至有一次幽默雜誌《論語》宣布:這本雜誌的作者也不許開口“我的朋友胡適之”,閉口“我的朋友胡適之”。胡適的為人可見一斑。

  江冬秀的性格卻恰好相反,時人曾盛傳江冬秀潑辣如母老虎,徐誌摩就曾寫詩,說胡適於江氏之外,不敢造次,是因“為恐東廂潑醋瓶”。為一點小事,江氏就吵鬧不休。尤其胡適是一代學術領袖,經常有崇拜他的知識女性登門拜訪,卻惹得江東秀醋意大發,采用“非常手段”來整治“負心漢”。這就產生了兩個後果,一是胡適怕老婆的傳聞不脛而走,傳為笑談;二是胡適在家中的地位急轉直下。胡適有一張婚後的全家福照片很說明問題,江冬秀端坐於太師椅上,頗有“一家之主”的風範,而胡適和兒子則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兩邊,胡適的目光中還透出幾分惶恐,讓人忍俊不禁。

  胡適與江冬秀在知識層次上的差別同樣懸殊,一個是名聞天下的新學術領袖,一個卻是大字不識丁的小腳太太,兩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更不會有人們想像的那種浪漫故事,兩人之間除了偶爾有一點火花外,大部分時間都平靜如流水,激不起半點漣漪。

  胡適曾寫詩道:“我把心收拾起來,把門關了,叫愛情生生地餓死,也許不再和我為難了。”

  與曹誠英

  當年胡適留學歸來,青春年少,聲名遠播,更兼風度翩翩,對女士溫柔體貼,頗有紳士風度。他講課的時候,看到女生坐在窗邊,寒風吹進來,他會很細心地走過去替她把窗戶關上。與女孩子們在一起,他總是有說有笑,溫厚機敏,幽默風趣。自然免不了有許多女孩苦苦追求他,寫來許多神魂顛倒的情書。1926年,湯爾和贈給胡適一詩,描寫的就是當年胡適周旋於紅袖之間的情形:

  薔花綠柳競歡迎,一例傾心仰大名。若與隨園生並世,不知多少女門生。纏頭拚擲賣書錢,偶向人間作散仙。不料飛箋成鐵證,兩廓豬肉定無緣。

  的確追求者眾,卻多是無緣人,極少有人真正讓胡適動心。隻有曹誠英,她是胡適留學歸國後,最讓他刻骨相思的一位女性。

  曹誠英,字佩聲,乳名麗娟,是胡適三嫂的妹妹,小胡適11歲。1917年胡適回鄉成親,曹誠英是婚禮上的伴娘之一,兩人初識。曹誠英喜歡種花草,胡適夫婦到北京後,她常寫信給胡適,要他寄花籽給她,也不時作些小詩請胡適評閱,兩人通信往返,互有好感。

  1923年,胡適到杭州休養,曹誠英也在杭州讀書。久別重逢,曹誠英此時心境萬分淒涼。原來是因她四年前出嫁,嫁與了上莊村的胡冠英。在自己爭取下,成婚後不久她就離開了丈夫,就讀杭州女子師範學校。她的婆婆對她十分不滿,借口曹誠英結婚3年未有生孕,讓胡冠英續了小妾。曹誠英作出大膽的反抗,她毅然於1923年春天,與胡冠英離了婚。

  胡適十分同情,寫了一首《怨歌》寄寓自己對曹誠英遭遇的感傷情懷,並且盡可能安慰她,陪她散心。

  兩人交往日多,不久之後,胡適寫下《西湖》:“十七年夢想的西湖,不能醫我的病,反使我病的更厲害了!然而西湖畢竟可愛。輕霧籠著,月光照著,我的心也跟著湖光微蕩了。前天,伊卻未免太絢爛了!我們隻好在船篷陰處偷覷著,不敢正眼看伊了……”

  胡適日記中開始不斷出現曹誠英的名字:“5月3日,在杭州,有兩日腳很腫。遊時,除這6人外,又有曹誠英、汪靜之、胡冠英……”23日,他在日記中摘錄了《西湖》,25日,“作書與佩聲”。

  到了6月,胡適搬出他住的新新旅館,租了煙霞洞和尚廟的3間房,邀請暑期中的曹誠英來做客,曹誠英欣然前往。兩人同住、同吃、同登山、同玩水、同下棋。

  9月初,秋月惹人醉。桂花開了,微風拂過,到處都是香氣。窗外欄杆下有一株小桂樹,花開得很繁盛。早上,門外擺攤的老頭子折了兩大枝成球的桂花來,他們把花插在瓶中,芬香撲人。

  12日晚上兩人一起下棋到深夜。

  13日下午,兩人一同出門看桂花,過翁家山,山中桂樹盛開,香氣迎人。在一個亭子上坐著喝茶,借了一副棋盤棋子,下了一局象棋,講了一個莫泊桑的故事,很悠閑也很愜意。

  14日兩人到山上陟屺亭內閑坐。胡適講莫泊桑小說《遺產》給曹誠英聽,上午下午都在那裏。

  這段神仙一樣的日子,令胡適流連忘返,直到12月份,他才回到北京。雖然人到了北京,感情上仍然久久沉浸在杭州煙霞洞的溫馨中。12月大冬天,胡適不住家裏,跑到西山借住實業家劉厚生的房子,清夜孤燈,獨自回味。在那裏,他寫下《暫時的安慰》,記述與曹誠英同住煙霞洞同登南高峰的回憶。又寫了一首《秘魔崖月夜》:

  依舊是月圓時,依舊是空山靜夜。我獨自踏月歸來,這淒涼如何能解?翠微山上的一陣鬆濤,驚破了空山的寂靜。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鬆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這期間,胡適和曹誠英兩人書信頻頻,轉信的人卻是胡夫人江冬秀,她負責將各處來信轉送給西山胡適。一來二去,不免對曹誠英產生了懷疑。後來胡適為了方便,就回到城裏,在郵局特備一隻信箱,自己親自取信。但是不知為何,過了元旦,曹誠英卻不再給胡適寫信了。胡適坐立不安。

  1924年1月15日,他在日記中寫道:“這15日來,煩悶之至,什麽事也不能做。很想尋點事做,卻又是這樣的不能安坐。要是玩玩罷,又覺得閑的不好過。提起筆來,一天隻寫得頭200個字。從來不曾這樣懶過,也從來不曾這樣沒興致。”他作了一首小詩,題目就叫《煩悶》:

  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了。剛忘了昨兒的夢,又分明看見夢裏的一笑。

  1924年對胡適來說,是家庭生活很不幸的一年。其侄思聰病死,愛女素菲病重,幾經反複,次年亡故。胡適自己從2月份起也大病一場。等到病好,又久未得到曹誠英來信,他的戀情漸趨平靜。但是這份平靜,隻不過把情感深藏心底罷了。這年秋天,他寫下一首《如夢令》:

  月明星稀水淺,到處滿藏笑臉。露透枝上花,風吹殘葉一片。綿延--綿延--割不斷的情線……

  這一年,胡適和曹誠英的關係日趨明朗,在滬杭求學的友人盡知此事。當徐誌摩來信問他與曹誠英的進展,胡適以此詩為答:“隱處西樓已半春,綢繆未許有情人,非關木石無恩意,為恐東廂潑醋瓶。”

  這年春天,胡適開始向江冬秀提出離婚,江冬秀不聽則已,一聽則勃然大怒。她從廚房中拿起菜刀,說:“離婚可以,我先把兩個孩子殺掉。我同你生的孩子也不要了。”嚇得胡適再不敢言。胡適是極力讚揚戀愛自由的,認為美滿的婚姻、幸福的愛情常出於自由的戀愛中。但具體到胡適自身,愛情卻被“生活”壓倒。潑辣的江冬秀掌握了胡適的弱點:愛名、愛麵子、尤其珍惜一頂作為青年導師的帽子。何況江冬秀的背後還有像梁啟超這樣的一代學術宗師作為後盾。這位具有真性情的人在愛情和榮譽麵前處於兩難。一場癡烈的戀愛由此而止。正如胡適《嚐試》集中一詩所言: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麽,一個忽飛還。剩下哪一個,孤身怪可憐。

  在愛情的領域,胡適做了欲走還留者。孤苦的曹誠英則在絕望之時,打掉了肚裏的孩子。從此漂泊異域,兩人遠隔重洋,音信渺茫,但情難斷,人難忘。對曹誠英來說,維係一生的就是這段沒有結局的苦戀記憶。

  很巧的是,胡適早年進康奈爾大學,選讀的是農學院。曹誠英師範畢業以後,也讀了農科,直至1931年畢業於中央大學農學院,然後赴美深造,獲得碩士學位。胡適特意寫信給韋蓮司,托她照顧:“她得節儉過日子,還得學英文口語,你能在這兩方麵給她一些幫助和引導嗎?”1937年曹誠英學成回國,抗戰爆發,胡適出使美國,海天萬裏,情牽一線。兩人再次天各一方。

  此後,曹誠英終身未嫁。解放後,任教於沈陽農學院,1958年退休,後住在山上深居簡出,1973年病逝於故鄉安徽績溪。

  佛言:“掬水月在手,拈花香滿袖。”一段未了情,雖苦及一生,亦美麗一生。為情累及一生的曹誠英,在生命最後一刻仍未忘卻這一段塵緣。將自己的最終歸宿定在去往上莊的要道之畔,她等待胡適的歸來。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一直認為葉落歸根,魂歸故裏。她堅信胡適會向她走來……

  [人物存檔]

  胡適,字適之,1891年生,安徽績溪人,現代著名學者、哲學家、文學史家、詩人,新紅學的創始人之一。他早年就讀上海中國公學,1910年赴美國留學,1914年在康奈爾大學獲文學士學位後,入哥倫比亞大學讀哲學,師從杜威。1917年獲博士學位後回國,任北京大學教授。發表多篇論文倡導白話文運動。翻譯了都德、莫泊桑、易卜生等的世界名作,以供創作新文學借鑒。在學術上,他曾致力於白話文學史的研究和章回小說的考證工作,所著《紅樓夢考證》,否定了索隱派的舊紅學,開創了《紅樓夢》研究的新紅學派。在治學方法上,他提出的“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在學術界深有影響。所有這些,使胡適成為“五四”文學革命和初期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代表人物。1938年出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駐美國大使。抗日戰爭勝利後任北京大學校長。1949年4月旅居英國。1958年任台灣的中央研究院院長。晚年主要致力於《水經注》的研究,1962年病逝於台灣。

  胡適一生著述宏富,除以上列舉之外,還有《中國章回小說考證》、《白話文學史》、《胡適論學近著》、《四十自述》、《藏暉室劄記》、《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胡適書評序跋集》,以及《胡適文存》、《胡適作品集》等。譯有《短篇小說集》二集、易卜生劇本《娜拉》(與羅家倫合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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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