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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魯迅:無聲處聽愛的驚雷

  一朝成婚成一世,蝸牛一生空等待,母親送給他的“禮物”,把他和一個陌生的女人拴在了一起。

  “十年攜手共危難,以沫相濡亦可哀”,魯迅遇到了“我可以愛”的人,為了彼此的幸福兩人比翼南飛。

  他是她的一棵樹,為年輕的她擋住了風沙。

  她是他的一道光,照亮了中年的他的心扉。

  愛情需要的是熱烈。魯迅先生的文風卻是以悲憤和冷峻著稱,即使是論情說愛,仍然不失批判的鋒芒。在現代文豪中,他留下的關於愛情的文字,也是最少的一位,這也許更為彌足珍貴。真愛的陽光不知不覺照耀了他,讓他創作出《傷逝》,正如其中說的:這是真的,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造。

  春風拂麵

  許廣平的出現,無疑給已到中年的魯迅帶來了愛情的陽光,魯迅的出現,也無疑給年少的許廣平帶來了精神的養料。

  他們相識於1923年10月,那時魯迅開始兼任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國文係講師,每周講授一小時中國小說史,而許廣平是該校國文係二年級學生。

  他們聽說寫《阿Q正傳》的魯迅先生要來講課,教室裏一陣狂喜。早就聽說先生的大名,每個學生都懷著“研究”的好奇心,等待著見麵的那一刻。

  許廣平坐在第一排。在學校,魯迅是一位在學生中找不出一句惡評的老師,而許廣平則是一位聽課專心善於直率提問的學生。

  讓許廣平印象深刻的是魯迅先生那約兩寸長的頭發,不僅粗硬,還一根根筆挺地立著,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怒發衝冠”的“衝”字。原以為誇張的詞語,用在魯迅身上名副其實。

  那件褪了色的暗綠夾袍,褪了色的黑色馬褂,幾乎成了同一種顏色,穿在魯迅身上很有個性。

  講台短,黑板長,他講課寫字時常從講台跳上跳下,那些補釘就一閃一閃,像黑夜中的滿天星鬥,熠熠耀眼,同學們嘩笑了:“怪物,有似出喪時那乞丐的頭兒!”

  魯迅操著濃重的紹興口音。一些不知道的知識經他一講,大家都豁然開朗了,所有同學都認真地聽著,魯迅常在講義之外,舉一些相關的課本上沒有的例子,緊張之餘,還常常幽默一番,教室裏便立刻笑聲一片。

  在北平上學,為了生活,許廣平找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很苦也很累,可是一想起遠在千裏的老家的人,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麽。

  許廣平降臨人世剛剛3天,就被父親“碰杯為婚”,許配到一個姓馬的劣紳家。後來,她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理想,她明明白白地向父母表示反對這樁包辦的婚姻,她不顧父親的嗬斥。馬家給了她銀票,她憤然地擲到地上。

  後來,父母相繼去世,二哥幫她解除了與馬家的婚約,把她帶到北平。

  上課鈴聲再次響起,許廣平收回了思緒,抹了抹眼角的淚,專心聽魯迅講課。

  魯迅緩慢地走上講台,默默地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位學生,然後輕輕地咳了一聲,教室裏一片肅靜。

  魯迅在講到元稹的《鶯鶯傳》和《會真記》時,許廣平聽得特別投入,積極提問。魯迅先生熱情地回答了,衝她微笑地點了點頭。

  許廣平感到非常滿足,非常痛快,被先生對國人靈魂的透徹分析所折服。

  一堂課下來,許廣平陷入了沉思:“一個地道中國味平凡而正直的嚴肅先生,沒有一絲名流學者自炫崇高的氣質,沒有一點教授紳士自我肥胖的風度,難怪我要在聲聲呐喊中見到你。”

  紙箋飛鴻

  魯迅和許廣平相交於1925年3月11日,當時女師大發生了反對校長楊蔭榆的學潮,學生們控訴校長的獨斷專行、徇私舞弊等惡劣行為。作為學生自治會總幹事的許廣平正是學潮中的骨幹。為了解除時代的苦悶,探討中國女子教育的前途,她主動給魯迅寫出了第一封信。魯迅在回信中給了她很大的鼓勵和支持。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許廣平和魯迅通了許多封信,每次都謙虛地請教一些青年人學業人生的問題和對時代的困惑,魯迅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端午節當天,許廣平起了個大早,和魯迅先生約好了,要和同學們一起去他家。出門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對著鏡子微笑,笑得很甜,她穿了一件成色最新的繡花襯衫,月白色的綢料泛著光,淡雅得像潭中的秋月,豔而不鮮。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鳥兒歡快地站在樹枝上唱著歌,一種前所未有的歡欣和喜悅充盈著許廣平的心房。

  到了魯迅家裏,一看,滿桌子全是美味佳肴,魯迅熱情地歡迎學生們,還特意為許廣平擺上了幾樣精致的粵式點心。

  “今天在座的都是婦女代表。”魯迅一本正經地說,眼神中透出掩藏不住的喜悅,“年輕,且人多勢眾,自然就無需把我這個年老的、男性的、勢單力薄的主人放在眼裏,隻請高舉筷子,獅子大開口,放心瓜分、掃蕩這東西了。”

  許廣平一聽,忙把目光從故鄉的甜點心上移開,笑著說:“聽周先生的口氣,委屈得就像楊婆子在發表什麽宣言。”說完,姑娘們心裏樂開了花。

  魯迅卻不以為然,裝出痛苦的樣子說:“看來的確實師道不尊了,冷不防我又被‘害群之馬’踢了一腳,害馬,害馬,難道這一桌東西還不能使你少說幾句嗎?”

  “哈哈!”眾人大笑,俞芳趁機說:“先生向廣平求饒了……”

  “這不過是俞芳的錯覺。”魯迅忍不住笑著說,“本人早被人加封為‘思想界之戰士’,即為戰士,自然應當鬥爭到底。”

  “不怕!”許廣平也不甘示弱,她用手指彈了下桌麵,像是在擂應戰的鼓,“學生自然本著先生的教導,韌而緩,邊戰邊說。”

  魯迅的心情好極了,他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燒酒,一飲而盡,臉上泛起紅亮的光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邊喝還邊說:“喝酒我是不怕……”

  許廣平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搶他的酒杯,隻好向姐妹們投去救援的目光,俞芳會意,趁魯迅不注意,將杯裏的燒酒倒走了一半。

  就這樣,在一幫女學生的“欺負”下,魯迅終於有些醉意了。他醉得用拳打了俞芳兩姐妹的顴骨,又把許廣平的頭按在飯桌上,俞芳兩姐妹笑著尖叫起來:“不得了啦,先生喝醉了……”

  魯迅情急生智,順手去抓酒杯,許廣平這才掙脫出來,大聲叫道:“哎呀!更不得了啦,想拿東西打人啦……”

  姑娘們笑著跑回了宿舍,隻剩下魯迅先生呆呆地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目送那朵繡花雲由近及遠地飄走……46歲了,這是46年來,從未有過的新鮮感覺。

  對許廣平來說,這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一個自己心懷敬意的師長,一個有社會名望的人,一個比自己年長差不多20歲的男人,竟然可以和自己這樣的年輕人借酒娛樂,這是多麽不可思議!同時又是多麽真真切切啊!從魯迅不拘小節的言談舉止中,許廣平的內心湧起了對真實生活的渴求。晚上在燈下,許廣平給魯迅寫了一封嘲弄、挖苦而又軟言溫語的信,融進了自己的千般心思,萬種情愫。

  事後,許羨蘇對許廣平說:“這樣灌酒會酒精中毒的,而且先生可喝多少酒,太師母訂有誡條。”三天後許廣平給魯迅的“誠恐惶恐的賠罪”的信到了魯迅手中。魯迅回信說:“大約聽了‘某籍’小姐的什麽謠言了吧。”這‘某籍’當然是指許羨蘇了。魯迅特別澄清:他那天並不醉,更沒有酒精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為,與別人無關,並不曾有何種‘誡條’,我的母親也並不禁止我喝酒。”以後許廣平卻來信大加嘲笑:“這點酒量都失敗,還說‘喝酒我是不怕的’,羞不羞?”看來,“害馬”對於那天的鬧劇還是很得意的。

  此後,魯迅與許廣平之間師生鴻溝越來越淺,感情的距離越來越近。7月,魯迅日記上記載,許廣平去了他家5次,給他寫過6封信,平均兩天就有一次聯係,這還不包括魯迅去女師大上課時的見麵。

  後來,兩個人慢慢相愛了,他們的相愛受到了強大的壓力。用世俗的眼光來看,魯迅和許廣平的結合存在很多障礙,論年齡雙方相差有18歲之多,論相貌,魯迅身材矮小,論金錢,魯迅不但家庭負擔沉重,而且還因購置北平西三條21號寓所而負債累累,論處境,魯迅在文壇上固然享有盛譽,但當時卻因支持進步學生運動而麵臨被通緝的危險。

  然而,這也許是一種幸運,因為從艱難困厄中走過的愛情,畢竟是難得的,是應分外珍惜的。可是這對於魯迅來說,或許也算是一種不幸吧,在經曆了太多的壓抑、痛苦、孤獨、寂寞後,愛情才姍姍來遲。

  無聲呐喊

  近些日子以來,許廣平到魯迅家裏,見到他的妻子朱安,朱安的臉很長,鼻子扁而大,顯得蒼老。她缺乏女性的嫵媚,又是不涉世事的封閉型文盲。她足不出戶,就是到街上去走走的機會也不多,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她有時做點針線活,有時也燒一隻小菜,但燒飯做菜主要是由女傭做的。她更多的時間是陪魯迅母親聊天。人們簡直很難相信:新文化運動主將之一的魯迅,卻有這樣一位沒有開化的守舊的比他還大兩歲的老娘子。

  從許羨蘇、俞芬那裏,許廣平逐漸知道了魯迅婚姻的始末。魯迅在日本留學時,由母親訂的親。1906年,母親寫信給魯迅,說自己有病,要他回家探視。魯迅回到家裏才知道,原來是母親要他結婚,母親年輕守寡,家境衰落,吃了不少苦。魯迅就曾對俞芬她們說過:“我娘是吃過苦的!”魯迅對母親很敬愛。他不願拂逆母親的心願導致母親不快,而且他那時已加入光複會,在外麵闖蕩,有個媳婦在母親身邊,既可減少母親對他的牽掛,也可減輕他對母親的掛念,因此他同意結婚。婚後第二天他就住到了書房裏。親友們來賀喜,他總是回答:“是我娘娶媳婦。”這好像是一句玩笑話,卻包含了多少沉重!

  但魯迅也明白:朱安本身是無過錯的,她也是舊婚姻、舊禮教的受害者。因此魯迅對她並不歧視,而且尊重她,她吩咐傭人做的事,即使有什麽不妥,魯迅也絕不會當眾責怪她。

  魯迅和朱安之間,很少有共同話題,兩人很少有幾分鍾的交談。魯迅常常讀書寫作到深更半夜,就睡在三塊鋪板擱在條凳上搭的小床上,從不到她房裏去。據俞芬說,有一次老太太說:“我們這個家裏,要是有個小孩走來走去,該多好呀!”不料這引出朱安的一番牢騷:“你們都看見的,大先生一天都沒有和我說幾句話,怎能怪我沒有懷孩子呢!”

  他沒有最起碼的家庭生活,他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愛情。如果他自己沒有如此的現實生活,他是寫不出這樣深刻又這樣感人的著作的,他為什麽隻想到犧牲自己呢?為什麽沒有想到,他有權力愛,他有權力得到愛呢?

  想到這裏,許廣平常常感到兩頰燒熱……

  麵對魯迅和許廣平交往的深入,最大的障礙還在於魯迅有著朱安這位形而上的太太。如果離婚,按紹興舊習,女方會因為被“休”而備受歧視,後果不堪設想。魯迅寧可做一世的犧牲,也不願傷害雖然無愛但卻無辜的異性。

  於是,他問許廣平為什麽還要愛?許廣平說:“我什麽都不在乎,隻要有愛。”有一次,魯迅問許廣平:“那個人不是太為我犧牲了麽?”

  許廣平笑著說:“那個人並不認為是犧牲,你又何苦以此自苦呢?”

  經過再三考慮,1925年10月20日晚上,在西三條寓所的工作室,魯迅坐在靠書桌的藤椅上,許廣平坐在魯迅的床頭,28歲的許廣平首先握住了魯迅的手,魯迅同時也給許廣平以輕柔而緩緩的緊握。許廣平脈搏的劇烈跳蕩,正跟魯迅逐漸急促的呼吸聲相應。他答複許廣平:“我可以愛!我隻愛你一個人!”在後來的詩篇《為了愛》中寫道:“在深切了解之下,你說:‘我可以愛’。你就愛我一人,對得起人人。”魯迅笑著對許廣平說:“你勝利了!”許廣平不禁報以羞澀的一笑。接著,兩人熱烈地親吻。第二天,剛剛寫完《小說孤獨者》的魯迅,又一氣嗬成寫了一篇以婚戀為題材的充滿生活哲理和抒情色彩的小說《傷逝》。

  他們的愛情遇到了守舊者的譏諷和反對。在譏笑和壓力麵前許廣平表現了超凡脫俗的遠見和堅韌不屈的精神。1925年10月,許廣平在魯迅主編的《國民新報》副刊發表了《同行者》一文,像烈火一樣熾熱,公開表達了對魯迅的愛,她說,她不畏懼“人間的冷漠,壓迫”“一心一意地向著愛的方向奔馳。”許廣平還在《風子是我的愛》一文中宣布誓言。針對舊禮教的威嚇,她說:“不自量也罷,不相當也罷,合法也罷,不合法也罷,這都與我不相幹!”鏗鏘有力的聲音,百折不回的決心,最終贏得了愛情的勝利。1927年10月3日,魯迅和許廣平同到上海,開始了共同的生活。那一年,魯迅46歲,許廣平28歲。

  攜手共難

  從此他們在鬥爭中相互支持,在事業上相互幫助,在生活上相互關懷。

  魯迅承認,在他和許廣平結合的全過程中,許廣平都比他決斷得多。

  1925年8月許廣平住進了魯迅家裏,但她日夜牽掛著學校裏的鬥爭,心情怎麽也平靜不下來。為了躲避楊蔭榆的無恥迫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曾有幾個軍警進門來查問,都被魯迅頂了回去。這更使許廣平隻得暫時安心住下來。

  魯迅請許廣平替他抄舊雜誌上的文章,就是後來收在《墳》中的幾篇長文,許廣平很願意做這件事。學校裏的事,都是由魯迅回家後告訴她的。

  一天傍晚,魯迅回家來。許廣平將抄好的稿子交給他。魯迅看了看頁碼,驚訝地說:“啊!你今天抄了一萬多字!”他拉住她纖嫩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食指和中指:“你不停地抄,手指很痛了吧?”“不痛!”魯迅心疼而又帶點責備地說:“你為什麽要抄得這麽快這麽多呢!”許廣平含笑說:“我心裏有氣,就發泄在筆上和紙上了!”魯迅握著她的手捏了捏說:“你真是一個傻孩子!”一股異樣的暖流通過她的全身。她知道先生是愛護她的。

  以前,她曾多次來這個家,已吃過幾次飯,對這個家已多少有所了解。幾天住下來,她對這個家更了解了,對先生也更理解了。先生是名揚四海的大作家,是《狂人日記》、《阿Q正傳》的作者,在報刊上持續不斷地發表著作品,在好幾所大學授課,是許多青年崇拜的名人。外麵轟轟烈烈,可是回到家裏,一個老母,一個不了解世事的文盲妻子,家庭生活是清冷而枯寂的。魯迅埋頭看書寫作,不斷地抽煙,一根又一根。世上竟有這樣不公平的事!先生的生活應該改變!他應該有合情合理的家庭生活……她這樣想著,竟夜不能寐。

  魯迅和許廣平的感情是超於一般夫妻之上的。許廣平自己說:“我自己之於他,與其說是夫婦的關係,倒不如說不自覺地還時刻保持著一種師生之誼。這說法,我以為是妥切的。”許廣平也常常天真地向魯迅提問:“我為什麽總覺得你還是我的先生,你有沒有這種感覺?”魯迅聽了,總是愜意地笑笑,答非所問地說:“你這傻孩子。”

  許廣平仍然把魯迅看成是她的嚴師,她從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去發現魯迅的偉大品格,找出自己的短處,兩相繩量,虛心地向魯迅學習。魯迅待人接物的態度,對人情世事的觀察能力,不避鋒芒,為民族獻身的偉大精神,都讓她比過去看得更清楚,學得更具體了。

  他們結婚後不久,許廣平真的又當了魯迅的學生。在結婚前兩人遙居廣州、廈門時,魯迅就向許廣平提出過,希望她能學習一門外語。婚後的一次閑談中他又提出了這種希望,她同意了。從1927年12月起,魯迅開始教她日語,教學分為三個階段。首先,講授由魯迅親自編寫的27篇課文,作為打基礎用。一個月後,課本換為《二一兒河四草》(即《尼羅河之草》)。第三階段講授了日文版的《馬克思讀本》。

  這種學習前後進行了一年半的時間,他們的教與學多在晚上進行。每當這時,他們仿佛又都回到了幾年前的師生時代。

  在同魯迅共同生活的日子裏,許廣平同魯迅在日寇侵略上海的戰火中一起逃難,同魯迅一起躲避國民黨反動派的通緝與迫害。在艱苦的歲月裏,許廣平不愧為魯迅的戰友和出色的助手,為了魯迅的寫作,她千方百計查資料,找參考書籍。魯迅的文章寫成,她總是第一個讀者與批評者。她為魯迅抄稿,極為仔細認真,魯迅每一種譯著出版,她總是跟他一同校對。魯迅重要的談話,她注意記錄與整理,以便編輯成書。對魯迅的文稿,她精心保管,哪怕是棄置的零章片頁,也要保存下來。

  許廣平還是一個出色的主婦。她無微不至地照顧魯迅的生活,精心料理他的起居、飲食,盡力使他不受到無謂的幹擾。為了不浪費魯迅有限的收入,她精打細算,生活樸素,自己做棉鞋,打毛衣,縫衣服,有客吃飯,她親自下廚,連魯迅的換洗衣服也一概負責。

  他們的生活過得十分緊張。魯迅到上海後,雖然卸去了教書的擔子,但卻更加繁忙。許廣平因勞累了一天家務,克製不住疲勞,進入了夢鄉,而魯迅卻伏在案前,開始了他一天的緊張的工作,直至東方發白,紅日映照的時候。這時,許廣平已經起床,忙著料理他吃完早點,他才躺下休息。許廣平又開始接替了他的班,抄寫,校對稿件,做家務。他們就像一個崗位上的兩個戰士,一個值白班,一個值夜班,周而複始,循環下去。

  當然,他們並不是一直這樣緊張而刻板地重複著一天又一天的生活。有時,晚飯過後,沒有客人。他們並不立即工作,而是滅掉燈,坐在屋子裏,借助桔黃色的路燈由窗口射進來的微明光亮,促膝談天。有時,魯迅伏案寫作,許廣平坐在旁邊看報或做手工,當兩人都感到疲倦時,便放下工作,一邊飲茶,一邊談天,或者再吃些零食。盡管時間很短,但他們都感到很高興,覺得這是一天的黃金時候。有時,他們也到外麵散步,或是一起看畫展,但真正能稱得起娛樂的還是看電影,這種活動多由魯迅提議,一方麵為了休息,另一方麵也是對妻子為自己操勞的酬謝。每次都是買最好的座位,也是為了照顧妻子稍微近視的眼睛。

  他們在家庭生活方麵最大的歡樂是有了兒子海嬰。

  1929年9月27日清晨,魯迅和許廣平的愛情結出了果實,他們的兒子海嬰出世了。26日那天上午,許廣平已經感到陣陣腹痛,預示著這個小生命就要來到人間。年近50的魯迅就要當爸爸了,他的心情十分興奮,不顧因過度勞累而有些發熱的身體,趕忙把妻子送到醫院。

  經過二十七八個小時的陣痛,孩子終於呱呱墜地。魯迅欣慰而恢諧地說:“是男的,怪不得這樣可惡。”當許廣平難產時,醫生曾征求過他的意見:“留小孩還是留大人?”他毫不猶豫地說:“留大人。”現在,看到母子倆都平安,他非常高興。第二天,他滿麵喜悅地走到醫院,手裏拿著一棵小巧玲瓏的鬆樹,輕輕地放在許廣平床邊的小桌上。這棵小鬆翠綠,蒼勁、孤傲、沉鬱,既象征著魯迅的性格,又象征著剛剛降生的新生命,象征著家庭生活新的開始。

  魯迅差不多每天都要往醫院去兩三次,送來食品和其他用品,有時還領著一批批前來慶賀的朋友。每當客人散去,魯迅總靜靜地坐下來,審視著孩子的臉,由衷地說:“真像我。”但馬上又補充:“我沒有他漂亮。”這時,他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有了孩子,給他起個什麽名字呢?一天,他來到醫院,悠閑地坐下來,首先問妻子是否想起來了,許廣平說沒有,他款款地說:“想倒想起兩個字,你看怎麽樣?因為是在上海生的,是個嬰兒,我叫他海嬰。這名字讀起來頗悅耳,字也通俗。但卻絕不會雷同。如果他大起來不高興這個名宇,自己隨便改過來也可以,橫豎我也是自己再另起名字的,這個暫時用用也還好。”

  魯迅夫人許廣平曾說過:愛情的滋生,是漠漠混混、不知不覺的,她跟魯迅之間也是不曉得怎麽一來彼此就愛上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愛情發展是有清楚的脈絡可尋的,他們之間的愛情異於他人之處,就是從師友發展到完全的了解和愛慕,是魯迅先生的光輝思想和高尚的品格吸引了一個追求光明和真理的女青年。

  由於許廣平的大力協助,魯迅後10年寫作了大量文章,為後世留下了極其豐富的精神財富,這也是他引為自豪的。

  魯迅曾以感激的心情歌頌他與許廣平的友誼:

  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而相知。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緊緊握住許廣平的手,同她訣別:“忘記我,管自己的生活!”這是魯迅留給自己夫人的遺言,但許廣平怎能忘記她的師友和親愛的丈夫呢?10月22日,她寫下了給魯迅的獻詞:

  魯迅夫子:悲哀的霧圍籠罩了一切。

  我們對你的死,有什麽話說!

  你曾對我說:“我好像一隻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血。”

  你“不曉得什麽是休息,什麽是娛樂。”

  死的前一日還在執筆。

  如今……

  希望我們大眾鍥而不舍。跟著你的足跡!

  心未離開

  自從魯迅離開原來的“家”,與許廣平一道南下,在上海同居。那時朱安嫁到周家已整整20年了。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朱安像守活寡一樣生活著,企盼著丈夫的回心轉意,最終盼來的卻是魯迅再也不會來的結局。那一年朱安46歲,朱安無言,隻是默默地擔負起照顧婆母周老太太的義務。

  1936年10月,魯迅在上海逝世。消息傳來時,朱安很想南下參加魯迅的葬禮,終因周老太太身體不好,無人照顧而未能成行。於是,她身披重孝,在住處南屋的魯迅像下設置了祭奠靈位,供上文房用具,以及丈夫生前喜歡的煙卷、清茶和點心。朱安就是用這種方式,無言地表達了對丈夫的哀悼。

  魯迅逝世後,朱安和周老太太的生活主要由許廣平負擔,其他好友有欲捐錢給朱安的,都被她婉言拒絕了。許廣平千方百計克服困難給朱安寄生活費。但社會動蕩,物價飛漲,朱安的生活仍十分清苦。她曾一度想“賣書還債,維持生命”。

  許廣平得知消息後,委托朋友去和朱安談:“不能把書賣掉,要好好保存魯迅的遺物。”

  後來,聽人講到許廣平在上海被監禁,並受到酷刑折磨的事情後,朱安的態度改變了,從此,她再未提到賣書的事,願意把魯迅的遺物繼承權全部交給周海嬰。

  就在朱安去世前一天,她曾給身旁的人說:“請轉告許廣平,希望死後葬在大先生旁邊,另外,再給她供一點水飯,念一點經。”她還說,她想念大先生,也想念許廣平和海嬰。

  1947年6月29日淩晨,朱安孤獨地走了,身邊沒有一個人。她終於結束了自己孤寂悲苦的一生。

  朱安的墓地選在西直門外保福寺,沒有墓碑。她像未曾存在過一樣消失了。她生前不止一次地對別人說:“周先生對我不壞,彼此間沒有爭吵。”

  封建包辦婚姻的惡果,吞噬了誰的靈魂?

  曆史雖然恢複了她是魯迅原配夫人的名分,卻永遠恢複不了她沒有情愛的人生。

  數年之後,許廣平走進了冷落的西三條胡同。一進大門,就見門裏橫擺著大大小小的醃菜缸。一望便知,住在這裏麵的人口不會少,而放東西的地方卻不多。滿院子雜亂無章,和20年前的清潔整齊相比,已恍如隔世。

  許廣平忍不住想痛哭一場,事實上,許廣平不僅在經濟上支持朱安,對她的身世也深懷同情。朱安去世一年後,許廣平在一篇散文裏寫道:“魯迅原先有一位夫人……她名‘安’,她的母家長輩叫她‘安姑’。”這最後一句感情細膩。

  世事茫茫,人間滄桑,她,是第一個為朱安女士留下姓名的人。

  1937年許廣平和鄭振鐸等人編輯出版《魯迅全集》。抗戰時期在上海參加抗日救亡運動。抗戰勝利後,曾任《民主》周刊編輯。1948年底經香港轉赴東北解放區。1949年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新中國成立後,許廣平曆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副秘書長、全國人大常務委員、全國政協常務委員、全國婦聯副主席、民主促進會副主席、全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席團委員等職。196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68年3月3日在北京病逝。

  天使灑下串串祝福,為堅強的許廣平,為他們的孩子海嬰,更為遠在天堂的魯迅。

  [人物存檔]

  魯迅,1881年生,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人。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1902年留學日本,原學醫,後從事文藝工作。1909年回國,先後在杭州、紹興任教。辛亥革命後,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員等職,兼在北京大學、女子師範大學等校授課。

  1918年5月,首次用“魯迅”為筆名,發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五四運動前後,參加《新青年》雜誌的工作。

  1918至1926年,出版作品有:《呐喊》、《墳》、《熱風》、《彷徨》、《野草》、《朝花夕拾》、《華蓋集》、《華蓋集續編》等,其中,1921年12月發表的中篇小說《阿Q正傳》,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傑出的作品之一。

  1926至1927年,先後到廈門大學、中山大學任教。1930年起,先後參加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和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等進步組織。1936年初“左聯”解散後,積極參加文化界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1927至1936年,創作了《故事新編》中的大部分作品和大量雜文,這些作品收錄在《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等專集中。魯迅的一生,對中國的文化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領導和支持了“未名社”、“朝花社”等進步文學團體;主編了《國民新報副刊》、《莽原》、《奔流》、《萌芽》、《譯文》等文藝期刊;熱忱關懷、積極培養青年作者;大力翻譯外國進步的文學作品和介紹國內外著名的繪畫、木刻;搜集、研究、整理了大量古典文學,批判地繼承了祖國古代文化遺產,編著《中國小說史略》、《漢文學史綱要》、《唐宋傳奇集》、《小說舊聞鈔》等書。

  1936年10月19日病逝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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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