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掛在牆上的駱駝刺

第五章堅守之慟

　　1、

　　秦明對洪玲說：我們分手吧。

　　洪玲沒說什麽，眼光像一把鑿子一樣鑿向了秦明，她多想讓自己的眼睛變成一把鑿子，鑿進秦明的心深處，然後那兒再有一個機關，一扭，就可以把他的心拉回來。可是，她知道沒用。從那天洪玲看見秦明從那個高級別墅區大門出來時，她就知道沒用了。

　　洪玲與秦明是一個縣的，那年他們同時考上了長沙的一所大學。最初洪玲並不知道秦明是洪玲老鄉，在一次學校的聯歡活動中，洪玲才聽說這個全校知名的帥哥竟是洪玲的老鄉。

　　洪玲是南方女孩，長得姣小可人，雖然是農村出身，但洪玲多年來形成的讀書習慣，讓洪玲自然有了一種不同於其他女孩子的獨特氣質。與秦明做了半年朋友之後，他開始主動追求洪玲。事實上，洪玲對他也早就有好感，隻是礙於女孩子的羞澀一直將對他的感情放在心裏。

　　就這樣，洪玲成了秦明光明正大的女友。

　　秦明的家也在農村，家庭條件也不好，他的母親患有腎病，但沒錢醫治，隻好拖一天是一天。秦明是家中老大，底下兩個妹妹，大妹妹為了支持哥哥讀書，早就輟學種地了，小妹妹還在讀初中。

　　也許正是這樣的家庭狀況，促使秦明的奮發。許多人考上了大學之後，就六十分萬歲，多一分浪費，然而秦明依然是刻苦的，這讓他很快在大學裏脫穎而出，當上了學生會主席，成了許多女生的夢中情人。

　　成為秦明的女友之後，在許多女生又羨又妒的目光裏，洪玲感到幸福就像春光明媚裏飛舞在油菜花上的小蜜蜂，在耳邊嚶嚶嗡嗡，不絕如縷。

　　秦明是個好男人。在大學裏，他除了擔任學生會主席，還在外麵做家教，一來支持自己的生活費，二來還寄些錢給家裏。記得有一年洪玲過生日，他給洪玲買了一個小蛋糕，在學校門口的小飯館裏，他為洪玲插上蠟燭，滿懷愧疚地說：玲玲，對不起，上次家裏要用錢，手裏一點錢都寄回去了，不能為你買更貴更好的生日禮物，我感覺很慚愧，等我畢業後一定會努力掙錢，讓你過上好日子。

　　看著燭光閃爍裏秦明閃閃發亮的眼睛，洪玲在心裏暗暗對自己說：這是上天賜給我的好男人，我會一輩子對他好。

　　2、

　　2001年，洪玲和秦明大學畢業。他們學的都是政法係，像他們這樣沒有任何背景和關係的學生，想要留在長沙政法係統談何容易。因為秦明的優秀，學校提出來要他留校，但他婉言拒絕了。秦明向往的是更大的世界，他相信他是隻雄鷹。

　　畢業後幾個月，秦明就帶著洪玲一起去了上海。

　　最初到上海的日子並不容易，他們舉目無親，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租房子也不便宜，而且先要交三個月的押金，他們沒有那麽多錢。他們就找了個最便宜的小旅館住了下來，裏麵除了一張簡陋的床和一把椅子之外，就什麽也沒有了。唯一的好處是便宜，一晚上隻要20元錢。

　　為了省點錢，洪玲隻好和秦明住在了一起。從小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雖然後來考上了大學，但骨子裏洪玲是一個傳統而守舊的女孩子。小旅館的床很窄小，和秦明睡在一張床上的第一個晚上，洪玲的手心都在冒汗。說實話，洪玲是愛秦明的，如果他把持不住一定要洪玲，洪玲可能會心軟。但一想到大學同宿舍吳麗瓊的遭遇洪玲的心就立刻硬了起來。

　　吳麗瓊在大三的時候經不過男友的軟磨硬泡，和男友在校外租了個小房子過起了“同居”生活，吳麗瓊原本想生米做成熟飯，與男友的感情就會地久天長了。沒想到半年之後，那個男人就把吳麗瓊給蹬了。

　　吳麗瓊聲淚俱下地對姐妹說：千萬不要上男人的當，男人堆成山的甜言蜜語無非是想要你的身體，可是男人的本性又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一旦他吃膩了你這碗裏的，就會扔了你這個破碗。

　　洪玲想起吳麗瓊的話，心裏禁不住打寒顫。洪玲愛秦明，洪玲不想成為被他以後扔掉的“破碗”。洪玲要堅守最後一道防線，把神聖時刻留到他們的新婚之夜。

　　秦明知道洪玲是一個保守的女孩，三年多的戀愛，他們除了抱抱吻吻，從來沒有有過真正的肌膚之親。大學裏的戀人像他們這樣的並不多。秦明也說過，因為愛洪玲，所以尊重洪玲。

　　小旅館也沒有多餘的被子，他們睡在一個被子裏。秦明畢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當他觸碰到洪玲細致光滑的肌膚時，一股火焰像遇到了汽油一樣騰地熊熊燃燒。

　　他呼吸急促，眼睛裏都泛起了紅絲，他一把扯掉洪玲的上衣內衣，兩隻雪白的小白鴿呼拉拉地飛進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都直了。洪玲羞紅了臉，用雙手一把護住，此刻的秦明鼻孔噴火，哪顧得了許多，三下兩下把洪玲來了個玉體橫陳。

　　洪玲沒想到平日溫文而雅的秦明突然如此，洪玲用盡力氣掙脫開他的手，然後使勁一用力將他蹬下了床，洪玲含著淚大叫一聲：秦明，我恨你，你給我滾！

　　秦明撲通一聲跌下床的時候，一桶冰水也瞬時澆滅了那股烈焰。他驀地驚醒了，他有些羞愧地說：對不起玲玲，是我不好。

　　第二天晚上，秦明就去街上買了一床廉價棉被，睡在地上。

　　3、

　　他們每天奔波著找工作。延安路上的上海展覽中心經常舉辦大型的人才交流會，他們就往那兒跑，還往中山西路的固定人才市場跑，還訂了一份《人才市場報》。有時候連一碗牛肉麵都不舍得吃，雖然儉省得不能再儉省了，倆人口袋裏的錢也越來越少。肚裏沒油水，胃口就特別大，有時候他們合吃一碗牛肉麵，吃完了，他還要去問老板要些牛肉清湯。

　　因為是剛出校門的應屆畢業生，沒有工作經驗和業績，所以找起工作來比較難。兩個月後，秦明終於找到了一份律師事務所的工作。過了一段時間，秦明又把洪玲介紹到另一家律師事務所。兩人都住在單位的宿舍裏，終於算在上海暫時安定了下來。

　　雖然在大學裏學的就是政法專業，但那些理論大多屬於紙上談兵的範疇。在實際代理形形色色案件的過程中，他們也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或事。見識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見識了什麽叫前麵擁抱背後捅刀，見識了親情和愛情有時候在金錢麵前的薄脆，也見識到權力與金錢的威力……有從事這一行業多年的同事私下半開玩笑說，做這一行久了，人心都會變得堅硬和冷漠起來的。

　　秦明在上海這個繁華十裏洋場浸浴得越發俊逸逼人，憑著過人的頭腦和勤奮，漸漸在這一行嶄露頭角。到事務所來找秦律師代理案件的越來越多。

　　看到秦明越來越忙順風順水，洪玲替他高興的同時，心裏莫名地有了一絲隱憂。

　　這個隱憂來自於秦明一個名叫陳鳳儀的客戶。

　　十年前，陳鳳儀隨丈夫戴維從澳大利亞來上海投資，兩年前戴維突發心髒病離世，陳鳳儀後來就與小叔子打官司爭遺產。

　　陳鳳儀雖然年近四十，但因為長期養尊處優保養得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不少，有一種用金錢堆砌起來的富貴氣。一開始洪玲並沒有在意，因為代理律師與客戶走得近溝通得多是很正常的，這是案件的需要。

　　但是後來洪玲越來越感覺不對勁，以前洪玲過生日，秦明無論怎樣都會記得，然而洪玲的25歲生日，秦明忘得幹幹淨淨。那天晚上洪玲打電話給秦明，他說他在外麵會見客戶，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洪玲他的身邊有另一個女人。洪玲掛了電話，到他的宿舍等他。他一夜未歸。

　　4、

　　洪玲質問秦明，秦明說那天晚上是他和客戶喝高了，然後就直接睡在外麵賓館了，所以沒回來。洪玲沒有再繼續追究，後來洪玲對他說現在我們可以不住宿舍了，我們的收入足夠在外麵租房了。秦明說宿舍是免費的，還是省些錢留著在上海買房吧，不買房永遠都遊離在這個城市之外。洪玲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然而秦明夜不歸宿的次數越來越多。有一天洪玲看到他離開事務所打了輛出租車，洪玲就悄悄地也打了一輛尾隨其後。出租車進了上海西郊一個有名的別墅區，下了出租車，秦明進了一幢豪華別墅。

　　洪玲先還自我安慰秦明隻是去談案子的，很快會出來的。然而洪玲在別墅區大門口悄悄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洪玲看到秦明從大門出來。

　　洪玲的心，如墜冰穀。

　　洪玲找秦明質問，他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洪玲說：你跟蹤我，你竟然跟蹤我！

　　洪玲說：你這樣夜不歸宿，我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麽就不能過問一下？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不肯與我在外租房了，你是有了別的女人，是那個陳鳳儀？

　　秦明竟然承認了。他說本來他還覺得對洪玲愧疚，還偷偷摸摸的，現在看來不必了。他說，我們分手吧。洪玲說我與你戀愛六年，經曆過那麽多風雨日子，你怎麽能說分開就分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秦明忽然眼睛紅了，他說：我媽腎病又重了，生命危在旦夕，醫院說隻有換腎這一條路可走，你知道我們這點錢救不了我媽，現在隻有陳鳳儀能救她。陳鳳儀愛上了我，她說我們打贏這場官司之後，就跟我結婚，她的所有財產都是我的。

　　秦明說：洪玲，我承認我對不起你。但是雖然我們戀愛六年，但你並沒有真正成為我的女人，所以我的愧疚感也小些，如果我們有了夫妻之實，也許我會對你負起責任。在這段感情裏，你並沒有失去什麽，你還可以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他竟說與陳鳳儀是“我們”！

　　他竟坦然地說，陳鳳儀讓他懂得了男歡女愛，嚐到了做男人的滋味，或許也有這一方麵原因，他也愛上了陳鳳儀。

　　秦明與洪玲徹底分手了。2005年初，秦明和陳鳳儀一起去了澳大利亞，從此再也沒有消息。

　　5、

　　分手之初，洪玲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這個打擊對洪玲太沉重了。曾經洪玲把貞操看得神聖，覺得最甜蜜最神聖的時刻要留到新婚之夜，與秦明分手之後，她無數次自問自己：難道，我真的錯了嗎？如果那次在小旅館我真的給了秦明，是否可能他不會迷上陳鳳儀而拋棄我？

　　痛苦的洪玲獨自默默吞咽這杯苦酒，無數個夜晚黯然落淚，洪玲把全部心思放在事業上，兩年之後，洪玲在業界也享有了一定的名氣。然而，對待感情，洪玲仍是退避三舍，獨來獨往。

　　不久，洪玲代理了一樁商業案件，原告方是某房產公司的董事長蔣斌。洪玲全力以赴幫蔣斌打這場官司，第二年，終於幫他打贏了官司。

　　蔣斌非常高興，屢屢約請洪玲，他告訴洪玲，她是位美麗與智慧並存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並不多，並暗示洪玲是否能做他的情人，跟了他之後，洪玲還可以繼續發展自己的事業。

　　蔣斌五十多歲了，有老婆孩子，兩個孩子都已成人，他說這些年至所以沒有像其他老板那樣在外有女人，是因為實在沒有遇到可心的人，那些上趕子的漂亮女人大多有胸無腦，無非是盯上他鼓鼓的荷包罷了。他說：洪玲，這麽些年在商場打拚，見過的女人無數，沒有真的愛上誰，但這次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洪玲對蔣斌說：對不起，我從沒想過要做任何人見不得陽光的二房，你好好守著你的老婆過日子吧。

　　蔣斌還是不斷約請洪玲，在洪玲身上花盡了心思。說實話，有時候洪玲真的有點感動，這世上，有一個男人對自己如此死心踏地，就算是當見不得光的情人，又怎樣？

　　洪玲接到家裏電話，他大弟弟在家鄉談了個對象，人家女方一定要在老家城裏買套房子，否則可能就吹燈拔蠟。爸媽急壞了，在農村像大弟弟29歲的人，早成家孩子會打醬油了，就是因為家裏窮，這幾年洪玲往家裏寄錢還好點，但也自己也想存錢在上海買房。

　　蔣斌不知怎麽的知道了這事，立刻寫了張一百萬的支票給洪玲，說如果不夠再告訴他。

　　洪玲堅決不要，蔣斌沉思良久，說了一句話：如果你覺得沒有理由收這一百萬，那就陪我……一夜吧，就一夜，那樣可能你心裏會平衡一點。

　　為這事，洪玲矛盾了一個星期，最後洪玲想，算了豁出去吧，自己也不小了都三十出頭了，還當自己是什麽貞節女子？當初那樣的為一個男人守著，結果呢？再說正如蔣斌說的，也許有了這一夜，收那一百萬也心安理得一點。

　　6、

　　夜色旖旎，在蔣斌豪華臥室闊大的床上，香雲紗的帳幔朦朧映出洪玲酡紅的臉。

　　蔣斌春風滿麵，公正地說，作為男人，蔣斌是成功的，也算帥的，五十多歲的人，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他過來輕輕地吻洪玲的發，吻洪玲的額，喃喃地說：感謝上帝，你終於肯與我在一起，知道我是多麽想你念你嗎？這麽多年，從沒有哪個女人讓我如此傾心。

　　在他的軟語情話中，洪玲閉上眼睛，任由他輕輕吻洪玲的臉。他將洪玲小小軟軟的耳垂含進嘴裏，輕輕吮吸，輕輕吹氣，一陣陣顫栗傳遍她全身。

　　……

　　狂暴的海浪終有平息之時。

　　當蔣斌看到那朵殷紅的桃花之時，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動地緊緊摟住洪玲，用力吻洪玲，說真沒想到她竟如此純如淨水，他說謝謝洪玲，說到後來，他都熱淚盈眶了，他說他會一輩子對洪玲好。

　　當洪玲睜開眼睛看到蔣斌的臉時，不知為什麽，那張臉竟幻化成秦明的臉。洪玲想，如果現在身邊的人，是秦明，該多好。

　　洪玲開始後悔沒有早點將自己交付給秦明，如果早點的話，也許他們會在這樣的魚水之愛中升華感情，也許，他就不會離開洪玲了。

　　後來，洪玲還是離開了蔣斌。洪玲受不了與蔣斌在一起時，腦中總是浮現秦明的臉。無論蔣斌怎樣央求，洪玲都離開了他。

　　又是兩年過去，洪玲換了單位，換了聯係方式，蔣斌找不到洪玲了。洪玲依然單身一人，她忘不了秦明。

　　洪玲覺得自己就像蘇格拉底說的那個去麥田摘麥穗的人，人生越往前走，越覺得生命中最飽滿的那株麥穗還是曾經的秦明，所有的麥穗與秦明一比，都黯然失色。

　　那天是洪玲33歲生日，她獨自一人看一張影碟《柏拉圖式性愛》，她知道這是一部日本AV女優飯島愛的自傳電影，當看到最後伊藤在發給小愛的短信中說：“給我最珍愛的人：生日快樂！知道你還活著，我很高興，如果我們還能相見，一切可能還是一樣的，會彼此造成傷害、會生氣、會哭、會笑，但我仍然想再一次握你的手，沒有你我不會幸福，謝謝你還活著……”

　　仿佛，洪玲聽到秦明的聲音從虛空之中傳來。再細聽，卻什麽也無。

　　已多年沒有嚐過淚水滋味的洪玲，在那一刻，淚湧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