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掛在牆上的駱駝刺

第二章鐵窗淚裏的溫暖

　　1、

　　隔著一堵冰如寒鐵的玻璃，我與母親四目相對。

　　母親默默拿起聽筒，我也拿起聽筒。我們沒有說話，聽筒裏除了噝噝的電流聲，就是我們時斷時續的呼吸聲。

　　良久，母親說了話：“小虹，在裏麵好好表現，爭取早點出來，家裏爸媽你都不用擔心，我和你爸身體都還好。”她擦了下眼睛：你爸就擔心你在裏麵吃不好睡不好。

　　我入獄有四個多月了，父親沒來看過我，母親經常來，每次都哭得死去活來。我對她說：以後少點來吧，看你傷心成那樣，我更覺得自己該被天打雷劈。你們二老好好生活，就當沒生我這個女兒。我這輩子對不起你們，下輩子變成牛馬侍候你們。

　　聽了我的話，母親哭得上不來氣：虹虹別這麽想，誰年輕不犯個錯呢？爸媽等你。

　　犯錯？可是老天，我賠上了十年啊，十年之後出了這門，我還能擁有什麽？

　　自從兩年前我與傅炯傑在一起之後，爸爸氣急敗壞地訓我，媽媽流著淚勸我，可那時的我被厚厚的豬油蒙了心，倔強得讓父母恨不得撕了我。我傷透了他們的心。

　　我被判刑10年之後，五十來歲的父母，一夜白頭。

　　媽媽說：小虹，你爸是惦念你的，每次我回去他都仔仔細細地盤問我，恨不得細到你的頭發絲。你好好表現，城東的瞎子活神仙說我們老兩口老了能享孩子的福，我們都盼著呢。你爸這輩子都不信神啊仙啊的，這次……

　　我的鼻子一酸：媽，你跟爸說10年後我出去好好孝敬他。

　　6年前，我從這個城市的財經大學畢業，進了一家證券公司。未來，像一幅錦緞在我的腳下綿延。工作不到兩年，我就買了屬於自己的車。

　　下了班我約上幾個女友，開著車去泡泡吧，跳跳舞。我雖然個子不算高，但娟秀端莊，窈窕雅致，公司裏已經有幾個男同事喜歡上了我。兆明是其中一個。但他們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是那種穩重、儒雅有深度的男人，無需言語，一個沉默的眼神就能將我的心牢牢擄住。

　　而他們呢，雖然上班時西裝革履，故作姿態，但骨子裏一個個都是頂花帶刺兒的小青瓜，在酒吧裏大呼小叫的樣子，淺薄得讓人發笑。

　　唐娜每次去約會前都對我說：我說林虹，咱可去拍拖啦。你也別端著啦，趕緊的抓一個得了，別到時候好的被挑光，就剩歪瓜咧棗了。我看洪兆明就不錯，人家對你多好，天天中午給你買飯，恨不得喂到你嘴裏。

　　我笑罵：瞧你臭妞顯擺的！我可不像你，剜到籃裏都是菜，瞧你家大胡那德行，倒貼我五百萬銀子我都不要！我要慢慢等我的真命天子！

　　慢慢等吧您勒，別等成了老核桃。

　　唐娜像想起什麽似的，湊過來跟我說，姐們，看你可憐，給你指條道，咱們這交際圈子實在不大，你可以去交友網站試試，那五湖四海的人，我以前一同學的老公就是網上認識的，現在兩人好得跟蜜似的。

　　1就這樣，我在網上，認識了傅炯傑。在網上，他叫“浪子手心的舞者”。

　　2、

　　工作比較緊張，每天客戶大筆的資金從我的手頭經過，一天到晚與那些花花綠綠的數字打交道，下了班眼前還在花花綠綠地晃。

　　自從在網上認識傅炯傑之後，我下班後不再去泡吧跳舞逛街，而是急匆匆地貓在電腦前。傅炯傑是我長這麽大遇到的最有情趣最能哄女孩子開心的男人。

　　在網上，我叫他“浪子”，他叫我“千尋”。因為我的網名叫“千千尋”。

　　我工作上遇到煩心事就跟他說說，他就逗我開心。他說，有一個老公很懶，那天老公舒服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在廚房裏炒菜的老婆對他說：老公，幫我把屋子打掃一下吧。老公說：親愛的，我不舒服，你瞧，我的手在打顫呢……老婆掃了他一眼，說：哦，那正好，先把地毯抖抖吧！

　　傅炯傑打過來一行字：笑了沒？

　　我在電腦前笑得直抖，可我說：沒有笑，還愁著呢。

　　他又說：把腦瓜子用來思考就不愁了。問你個問題啊，聽著，長頸鹿嫁給了猴子，可是一年後長頸鹿就提出了離婚，長頸鹿說，我們離婚吧，我再也不要過這種上躥下跳的日子。猴子大怒，說了一句話，然後他們就離婚了。請問，猴子說了一句什麽話？

　　我想破了腦袋，沒想出來。

　　傅炯傑說：猴子大怒，大聲說，俺也受夠啦，離就離！誰像俺一樣親個嘴還得天天爬樹的！

　　我在電腦前笑出了眼淚。這個浪子啊！

　　他說他畢業八年了，在H市一所高校任職，總為找不到心儀的另一半而發愁，前些日子受朋友們攛掇來這家網站上注了冊。

　　原來他的情感經曆跟我這樣相似。漸漸地，我們無話不談。兩個多月，我們幾乎天天泡在一起，我們有說不完的話，但我們都沒有說到一個“愛”字上麵。

　　兩個月後，他說：千尋，我們見麵吧，我去你的城市看你。雖然相識兩個多月我們還未見麵，但我們已經走進了彼此內心深處。請你不要拒絕我。

　　我無力拒絕，也不想拒絕。

　　當傅炯傑玉樹臨風地站在我麵前時，我整個人都傻掉了——這是我無數回夢裏描摹過的那個男人啊。我望著他鏡片後溫柔的眼神，忽然感動得想哭。我不敢相信，老天竟沒有辜負我這些年的等待，我也不敢相信，如此優秀的男人，怎麽會還沒被別人搶走，而讓我來得及擁有他。

　　我傻傻的時候，傅炯傑摟摟我的肩，怎麽啦，小千尋，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美，真沒想到這麽美麗的女孩子還能留到今天，屬於我。

　　聽了他的話，我又笑了。我們的想法，總是如此驚人的不約而同。

　　我墜入的戀愛的深淵。

　　那天我們在一起時，他去洗浴，我發現他的手機在床頭櫃上，我正無聊著，就隨手翻看起來。瞬間我呆了。

　　我衝進去把手機朝他濕淋淋的手上一丟——那分明的三口之家甜蜜的笑容，像針一樣刺痛了我。

　　我收起我的東西就要走，他一把把我緊緊摟在胸口：我沒有想騙你，千尋，我沒有想騙你，我隻是不想讓你傷心，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愛你。

　　他告訴我，他是有妻子，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但好幾年前妻子得病切除了子宮，他們的夫妻是有名無實。從與我相識的那天起，他才嚐到了這世上還有如此美妙的叫愛情的東西。

　　他吻幹我的淚水。他的懷抱，他緊緊相擁的溫度，讓我的腦中隻有四個字：萬劫不複。

　　當被他的溫柔融化之時，我喃喃地說：浪子浪子，就算跟你做一輩子浪跡天涯的浪子，我也願意。

　　他撫我的發，吻著我：小傻瓜，愛你就不會讓你浪跡天涯，我要給你一輩子的舒適懷抱。

　　他睡熟的時候，發出輕輕的鼾聲。我悄悄支起身子，柔柔地撫觸他輪廓俊朗的臉龐，挺直的鼻梁，濃濃的眉，弧度分明的唇，那裏曾給過我最纏綿的吻。

　　我把頭擱在他的胸口，聽那悅耳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

　　我是如此地迷戀著身邊這個男人。

　　3、

　　我與傅炯傑的戀情我沒告訴父母，但敏感的他們很快就知道了。看我成天開心地哼著歌兒，他們也很欣慰。催著哪天把他帶回來瞧瞧，吃頓飯。媽說：我要做幾樣拿手的好菜，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小夥子把我寶貝女兒開心成這樣？

　　爸說：帶回來讓爸媽參謀參謀，爸爸看人很準。

　　我的心裏，瞬間陰雲四起。

　　我跟傅炯傑說起這事，他有點慍怒地說：你怎麽做事這麽不小心，我們的事怎麽能讓你爸媽知道？

　　聽了他的責怪，我委屈得眼淚直打轉。他立刻又陪著笑臉說：你跟爸媽說，等忙過這段小傅帶上好禮物去看他們。

　　我好氣又好笑：爸媽都叫上啦？你真敢去見我爸媽，不怕他們把你撕了？

　　唉，沒有別的辦法，這樣說也是緩兵之計啊。

　　紙裏終究包不住火，傅炯傑有家室的事情終於被爸媽知道了。

　　一生正直的爸爸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你馬上跟那個人一刀兩斷！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破壞人家家庭，是犯法的，是犯罪！

　　我梗著脖子說：他們早就沒有感情了，他對他妻子沒有感情……

　　放你的狗屁！從不說髒話的父親竟然氣得口不擇言，沒有感情？你看到他對他妻子沒有感情了嗎？我的傻孩子，這是騙你的。沒有感情他為什麽不離婚！

　　媽媽也流著眼淚說：虹虹，千萬別做傻事啊，女孩子不能走錯路啊，走錯一步毀一生啊。跟那個姓傅的斷了吧，爸和媽求你了。

　　見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父親氣得大叫：滾滾滾，滾得遠遠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滾就滾！我從屋裏收拾幾件衣服就要走，媽媽衝過來死命抱住我，回頭朝爸爸喊：你個老不死的，咱倆就這麽個女兒啊！虹虹，虹虹，你爸那是氣話，你別使性了，你爸有心髒病的！

　　我掙脫母親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倔強起來，就像那皮球，彈壓得越重，跳得越高。

　　父母的強烈反對，沒有澆滅我對傅炯傑的愛，反而像是一壺油，將那熾熱的感情燒得越來越旺。我甚至情願，被那愛的烈火，焚身。

　　我幹脆搬到公司的單身宿舍去住了。同室的小吳天天回家，我樂得一個人擁有一間屋子。

　　情人節晚上，傅炯傑悄悄來到宿舍，他為我帶來了三支藍色妖姬，那是怎樣一種純粹的藍啊，是明淨蔚藍的四月天，將我的心照亮，將小小的鬥室照亮。

　　傅炯傑在我耳邊輕輕吹著氣，吻著我的耳垂說：尋，三枝藍色妖姬，代表你是我最深的愛戀，我們永遠銘記這段美麗的情緣。

　　他一直叫我“千尋”，不肯叫我“林虹”，他說他第一次在網站看到這個名字就心裏一動，八尺一尋，千尋幽深，一個擁有千尋內心的女子該是如何令人心折？

　　他說：尋，你知道嗎，千尋是指愛情，找到了千尋，就找到了愛情。我找到了你，就找到了愛情。

　　藍色妖姬上，有盈盈的水珠，像盈盈的淚滴。

　　這世上原本沒有藍色的玫瑰花，尋，你知道後來為什麽會有這種美麗的花兒嗎？

　　我搖搖頭。

　　他目光迷離地望著我的臉說：有一個男孩，愛上了一個女孩。他很會培育玫瑰花，他的園子裏各色玫瑰都有，就是沒有藍色的玫瑰花，他很想送一支與眾不同的藍色玫瑰給女孩。可是他用盡了方法也培育不出一朵藍色玫瑰花，他很失落。

　　女孩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天女孩對他說：快來看，你種出了藍色玫瑰花！半園子怒放著藍色的玫瑰，男孩開心壞了。晚上突如其來一場大雨，第二天早上男孩一看，園子裏一朵藍玫瑰也沒有了，地上流淌著藍色的濁水。男孩認為女孩欺騙了他，連帶覺得女孩的感情也是虛偽的，他走了，女孩再也找不到他。

　　女孩很傷心，天天對著滿園玫瑰流淚，日漸消瘦枯萎。而那些玫瑰，也隨著她一起枯萎。最後，女孩流出了藍色的淚滴滴落在玫瑰上，枯萎的玫瑰逐漸豐盈潤澤起來。

　　後來，男孩後悔了，回來找女孩，可是他再也找不到，隻看到滿園的藍色玫瑰。其中一朵藍色玫瑰異常美麗，花瓣不斷滾動著盈盈的露珠，像是在不斷流淚……

　　聽到最後，我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我說：你不要像那個男孩一樣，突然離開我，我也會淚流成河然後死掉的。

　　他憐愛地彈我腦瓜崩：小傻瓜，我不會離開你。

　　這樣的男人，就算他有妻室，那又怎麽樣，我不要世俗的名份，我隻要他，隻要他的愛，隻要他的胸膛。

　　正當我被自己感動得快掉淚時，房門咚咚響起。

　　打開門，父親站在麵前。

　　父親一眼就看到了屋裏的傅炯傑。我看到毫無思想準備的傅炯傑，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父親冷冷地盯著傅炯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傅先生吧。

　　傅炯傑有點誠惶誠恐：是的，伯父，我就是小傅。本來……本來早想去看您的，一直忙……

　　父親聲音冰冷而威嚴：不必了。我現在想請傅先生回答我的是，傅先生是有家有室的人，現在又和虹虹保持著戀愛關係，我想知道，傅先生到底有什麽的打算？我今天想聽到你明確的答複。

　　我在一旁帶點撒嬌地嗔怪：爸……

　　你閉嘴！我在與傅先生談正事！

　　我充滿期待地望著傅炯傑，我以為他會對父親發誓，對父親保證會一輩子對我好，對我負責。可我沒想到的是，平日意氣風發柔情萬種的傅炯傑隻是低著頭，不作聲。最後抬起頭說了句：對不起林先生，我沒辦法答複你。就拉門而去。

　　父親氣急敗壞地說：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死心塌地跟著的男人！醒醒吧女兒，他根本就是在花言巧語地騙你！

　　我根本聽不進去，我衝父親喊：他不是這樣的，他是真心愛我的，都是你把他逼走了！誰讓你來的，我的事不用你管！

　　4、

　　再見傅炯傑，原本有一肚子怨氣要發。誰料，他幾句軟語溫存，我又再次投進他懷裏。

　　傅炯傑在上班之餘還與人合夥做點生意，他說他要多賺錢，給我買個大房子，讓我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

　　他在大學裏的薪金基本是固定的，做生意錢不湊手時我經常會把積蓄拿一些給他。

　　有一次，他突然打電話來，語氣急促地說：千尋，現在有個賺錢的好機會，一個生意合夥人找到一個化工廠的廢渣運輸工程，如果包下這個工程，每年最起碼有三四十萬的穩定收益，這個合夥人跟我是好哥們，他有個親戚在化工廠當一把手，他別人誰也沒告訴，把這賺大錢的機會留給我。

　　我說：那是天大好事啊，得抓住這個機會。

　　他歎了口氣說：可是包這個工程要先墊資的。我沒有那麽多錢，看來這個大好機會是抓不住了。

　　要墊資多少？

　　起碼得六十萬。

　　這麽多！

　　我也犯愁了，我頂多能支援他幾萬塊錢，這六十萬也太多了。

　　接下來幾個星期，傅炯傑都沒來看我。每次通電話他都很失落，他說沒錢墊資一個月後這工程就要包給別人了，眼看著到手的賺大錢機會就白白溜走了。

　　再見他時他都瘦了，我心疼不已。那天我們在一起時，他用手指在我光潔的背上來回摩挲著：千尋，我想來想去，這個好機會不能白白丟掉，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

　　我？我怎麽幫你？要是能幫你，我早就幫了，還用你跟我說嗎？

　　你不是在證券公司工作嗎，六十萬對於證券公司，九牛一毛……

　　我打了個寒噤，不，炯傑，我不能那麽做，這是證券從業人員最大的忌諱？要掉腦袋的，不能！

　　傻瓜，我們隻是借用一下而已，幾個月後資金回籠過來了，馬上補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的。我們把大事辦了，又不出一點問題，何樂而不為呢？

　　我還是不答應。

　　他生氣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看到我天天愁得吃不下睡不著也不聞不問，我從來沒求過人，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既然你不願意為我們的未來打算，那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一件件地拿起床頭的衣服穿起來。

　　我一把拉住他：真生氣了？我……

　　我……我答應你。

　　他回轉身，臉上綻放出迷人的笑：我就知道我的千尋是真心愛我的。

　　當雨點般的吻落在我的臉上身上時，我卻，無來由的，有一點顫抖。

　　我是公司第一營業部的大戶管理員。我利用自己掌握的客戶交易密碼及資金密碼，從客戶帳裏取出60萬給了傅炯傑，然後用一點專業手段巧妙地掩蓋了。

　　一個月後，傅炯傑告訴我，工程規模擴大了，廠方要承包人追加資金。我又給了他50萬。

　　此後，傅炯傑又來看過我兩次，他的渾身散發著激情，他緊緊摟我在懷裏：千尋，你知道嗎，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他給我發短信：千尋，如果有一天，浪子真的要浪跡天涯，你怎麽辦？

　　我複他：那就帶上俺一起去流浪。如果你不帶俺，俺就用薯片割脈，用豆腐撞頭，用降落傘跳樓，用麵條上吊，俺拚命吃飯把自己撐死。

　　原以為，這是情人之間濃情蜜語的嬉戲。

　　誰料到，我真的，把他給丟了。

　　他的手機關機了。一直關機。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零。真的。我也算是個受了高等教育的女人，可是，在我愛上傅炯傑之後，我的智商幾乎成了負數。

　　他說他在H市某大學工作，我深信。他說他跟他妻子有名無實，我深信。他說他要做生意，我深信……

　　他說他愛我，我也深信，若非如此，怎麽解釋他那火山般的激情……

　　可是，我把他丟了，徹底的丟了。

　　我開始不上班，發瘋一樣地找他。我去了H市某大學，某大學說根本沒有這個人；我去他畢業的那個大學，也根本沒有這個人；我去了他說的那個化工廠，根本沒有包工程這回事……

　　我心存一絲希望，在我們最初相識的那家交友網上等他，可是他再也沒有出現。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那一切一切的美好，一切一切的甜蜜，都是一場幻如雲煙的夢？

　　我形容憔悴枯槁，魂不守舍，大病了一場。

　　那個默默關心我好幾年的兆明，那個我從沒有用正眼瞧過的兆明，知道了我的事，氣得直罵我傻之外，也發瘋地滿世界找那個叫傅炯傑的男人——為那筆110萬的挪用款。

　　我不上班後，兆明接手了我的客戶，他發現了我的秘密，但他沒有聲張。當務之急是在公司察覺之前，找到傅炯傑。

　　傅炯傑像一滴水滲進了幹渴的大沙漠，徹底地，消失了。兆明說：傅炯傑這個名字，可能都是假的。

　　再狡猾的騙子也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傅炯傑在交友網上的征友照片居然還在！兆明用這張照片，竟然神通廣大地查到了這個人的信息：這個人就在本市，從前在某消防器材公司做銷售，後來離開了公司，真名叫劉韋杭。

　　5、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再次看到“傅炯傑”時，我依然心如刀絞——他和一個高高胖胖的女人一起，牽著那個照片上的男孩。

　　“傅炯傑”臉上帶著笑容，這笑容，我太熟悉。一瞬間，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你告訴我你要如何承擔，舊夢依然浮現。我哭泣的雙眼，你怎麽視而不見。”

　　當我站在他麵前叫他，劉韋杭，他愣呆了一瞬，很快竟又恢複了常態，對旁邊的女人說：你帶孩子先回家去，這是我從前的一個同事，找我有點事。

　　看女人走遠了。他說：你，好嗎？

　　我沒回答。我望著眼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冷冷地告訴他，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他什麽都不為，隻為要回那110萬元，再拖下去公司發覺了，我要坐牢的。

　　他沒有作聲，低下頭去……

　　是該懺悔的，是該良心發現的。畢竟我們曾經，深愛過。

　　再抬起頭時，他的目光，忽然變得肅殺而冷酷：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吧，我根本不認識你，還有什麽什麽錢，簡真可笑，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你在說什麽？

　　你……

　　我一時被哽住。是啊，當時我說打到他帳上，他說對方要現金，讓我給他現金。我沒有留下任何有形的證據。我縱使有一百張口也證明不了我給過錢給他。

　　兆明氣得要吐血，帶了幾個人去強行索要，“傅炯傑”惡人先下手，向公安局報案說有人“敲詐勒索”，兆明一幫人還沒見到他就被荷槍實彈的公安抓了起來。

　　緊接著，我在證券公司挪用110萬巨款的事，石破天驚。

　　我被判了十年。

　　6、

　　我在這失去自由的高牆之內，待了近一年了。母親有一個多月沒來看我了。“離開了親人我失去自由，淚水化作苦水流。”二十多年前的這句歌詞，在我身上印證。

　　而我現在，沒有了淚水。隻有，恨。

　　“傅炯傑”騙了我。父親不要我了，現在，連母親也不要我了。

　　我跟那些犯搶劫罪、吸毒罪、賣淫罪的女人們一起吵架，罵娘，吃沒有油的飯菜，搶地盤，搶廁所……

　　我行屍走肉一樣地活著。

　　那天，兆明來看我了。

　　我冷冷地問：我爸呢，我媽呢，他們沒了我這個給他們丟臉的女兒，現在過得很開心吧。

　　兆明望著我，很久，說：小虹，其實你不該恨他們。你爸爸他……他過世了。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

　　雖然我心裏怨過父親，但是我自問內心，我是愛他的。

　　小虹，你爸一直沒來看你，是因為他一直在生病。其實他為你和傅炯傑的事，已經發過好幾次心髒病了，在你被立案之後，你爸爸深受打擊心髒病嚴重發作了，在醫院動了大手術才搶回一條命。自從你入獄後傅炯傑就舉家離開了本市，我後來調查才知道，傅炯傑熱衷於賭球，曾因為賭球無心工作被單位開除。他賭球輸了幾十萬，後來沒錢就在網上以征友為名行騙。你當時單純地透露出你在證券公司工作，所以……

　　別說了！我痛苦地說。

　　你爸出院之後，發誓要找到害你做牢的男人，最後終於知道傅炯傑去了Y市。你爸就急切地想抓住他，乘飛機時心髒病突然發作，送到醫院後，已經來不及了。

　　兆明拿出手機：這是你爸臨終時的一段錄音，當時他已經不能寫字，說了幾句話，我趕緊用手機錄下來了。

　　聽筒裏傳來父親含混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虹虹……女兒，爸爸……很想你啊。爸爸看著你……在受苦，爸爸卻幫不了你，爸爸要……走了，你好好改造，好好……聽政府的話，出來後好好照顧媽媽……

　　我淚縱滿臉：爸爸……

　　我剛想說，爸爸，我也想你啊。

　　才發現，聽筒中，已是，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