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掛在牆上的駱駝刺

第六章糖葫蘆命

　　她在廚房熬麥芽糖稀，這個糖稀是做冰糖葫蘆用的。

　　她做的冰糖葫蘆遠近有名。紅彤彤的山楂果蘸上糖稀，放到小風裏，一吹，糖稀就變硬了，晶亮亮的，咬一口，嘎嘣脆。

　　她邊幹活邊哼著古老的小調，她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這麽快樂過了。但今天她格外快樂，因為今天是她的小杏兒做兔唇整形手術後第一天上學。看著杏兒蹦蹦跳跳去上學的樣子，她心裏壓了十年的大石頭終於卸下了。

　　杏兒十歲了，才上一年級。杏兒以前也斷斷續續上過幾個月的學，但每次都哭得滿臉是淚的跑回來——不懂事的同學嘲笑杏兒：“豁兒嘴，嘴兒豁，不會吃飯會吃藥！”

　　她聽人說兔唇能治好，不過很貴。這十年來，她從未停止過要為杏兒做手術的念頭，她走村串鄉，靠著一串串小小糖葫蘆為杏兒一點點攢手術費。

　　酸苦的日子終於熬過去啦。如今杏兒的嘴唇終於和別人沒啥兩樣啦，孩子再也不用在別人嘲笑的眼光裏自卑了。她想，杏兒就像電視裏的小哪吒一樣，又重生了。小哪吒是蓮藕托生的，是蓮藕命，那小杏兒是糖葫蘆救的，可不就是糖葫蘆命麽！

　　“外婆，我回來啦！”脆生生的一聲叫，歡快得把院裏山楂樹和銀杏樹的葉子震得沙沙響。

　　“來，杏兒，吃一個外婆做的糖葫蘆！”她遞給杏兒一串糖葫蘆，看到杏兒的笑臉，她開心得每一條皺紋都在笑。杏兒可愛的笑臉，她也不記得多久沒見過了。

　　以前她可不舍得給杏兒吃糖葫蘆，她心裏隻想著盡力攢錢，懂事的杏兒也從不開口要。真是虧待孩子了。她心裏忽然發酸。

　　杏兒邊吃糖葫蘆還邊唱著歌兒：“都說冰糖葫蘆兒酸，酸裏麵它裹著甜；都說冰糖葫蘆兒甜，可甜裏麵它透著酸……”

　　她微笑地輕點杏兒腦門子：“小瘋丫頭。”

　　杏兒吃完糖葫蘆，還誇張地舔著竹簽，叫道：“哇，外婆做的糖葫蘆真是一級棒！”接著拍拍書包說：“外婆，我去做作業了，今天老師表揚我了！”

　　廚房裏的她應著聲，看到像換了個人的杏兒，她的心裏滿是感激，她更加用心地做起手裏的糖葫蘆了，仿佛那些糖葫蘆是有生命的，她要感謝它們救了杏兒。

　　串到第15根竹簽時，她突然聽到“啊……”的一聲慘叫從裏屋傳來。

　　她迅速衝到裏屋，看到杏兒正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桌子抽屜，左手手背的傷口正在流血！

　　“哎呀，是五步蛇！”她驚駭得幾乎要跌倒！她在這個山村裏生活了幾十年，對於毒蛇她並不陌生，但五步蛇還是不常遇到，尤其是家裏。她也知道五步蛇的厲害，這蛇也叫五步倒，聽說被這種蛇咬到，隻要走五步就會昏過去。村裏以前就有被五步蛇咬而丟命的人。

　　“外婆，我痛，好難受，透不過氣……”杏兒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著。

　　怎麽辦？她一時心慌得失去了方向，她強迫自己鎮定。她解下圍裙，一把扯掉圍裙帶，把杏兒的手臂紮起來，然後去找蛇藥。山裏蛇多，人們家裏幾乎都備有蛇藥。可是五步蛇毒性太強，杏兒服下幾粒蛇藥之後，並未覺得好轉，杏兒左手掌開始發紫、發黑，手臂越腫越粗。再不排出蛇毒，杏兒必死無疑。

　　她深深吸了口氣，俯下頭，用嘴在杏兒手背傷口上拚盡全身力氣吸吮……

　　杏兒活了。是她拚盡全身之力為杏兒吸出了毒液，為搶救贏得了寶貴時間。

　　她卻因為嘴裏有潰瘍破損，劇毒通過嘴裏傷口進入到了體內血液，醫生束手無策。杏兒跪倒在醫生麵前求醫生救外婆，醫生隻能無奈地搖頭。

　　她的鼻子、耳朵裏開始流血。她艱難地抓住杏兒的手，一句一句、斷斷續續向杏兒吐出埋藏在心中十年的秘密——杏兒喊了近十年“外婆”的她並不是杏兒的親外婆。杏兒出生後因為有兔唇和先天心髒病，被拋棄在路邊。走村串鄉賣糖葫蘆的她看孩子實在可憐，就抱起了孩子。她為孩子取名“杏兒”，是盼著孩子像院裏的那棵銀杏一樣長命。說來也怪，隨著杏兒漸漸長大，心髒病竟然慢慢好了。

　　“杏兒，外婆……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咱家杏兒啊，是……糖葫蘆命，杏兒這一生哪，就跟……這糖葫蘆一樣，有甜也有酸，碰到酸……的時候，挺一挺，邁過……酸坎就是甜了。好杏兒別哭，把眼淚水……擦掉，記住，你是……糖葫蘆命”。

　　“外婆，杏兒記住了。”

　　“都說冰糖葫蘆兒酸，酸裏麵它裹著甜。都說冰糖葫蘆兒甜，可甜裏麵它透著酸……”歌聲輕輕地響起，杏兒邊唱邊輕輕拭去外婆臉上的血跡。

　　太陽快要落山了。夕陽的餘暉，溫柔地灑在外婆微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