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之前,我去了與我老家一江之隔的安徽懷寧高河查灣村,去那裏看望海子,準確地說,去看望海子永遠安息的地方。我從來不知道,我與海子的地理距離,竟離得如此之近。
那是一塊不高的土丘,上麵綠草萋萋,土丘四周用石頭環砌。附近有一些空酒瓶,有綠色的啤酒瓶,有透明的白酒瓶,我想那是崇仰海子高蹈靈魂的人們帶來給海子喝的吧。
他們心疼年輕的海子在那個小酒館裏,對老板說:我給你朗誦我的詩歌,你給我酒喝。那個世俗的小酒館老板麵帶蔑色地說:我可以給你酒喝,但請你別在這兒朗誦詩歌!這句話深深刺傷了視詩歌為神聖的海子。
1964年出生的海子,經曆了半饑餓狀態下的童年與少年,1979年,年僅15歲的海子就考上了北京大學,這實在是件太了不起的事。
之所以說了不起,是因為那時候的孩子能考上大學,簡直就像古代考上狀元一樣的稀罕,況且是考上北大,況且隻有15歲,況且是從那樣一個貧窮而閉塞的小村裏!
接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海子,想到將要看到和乘上真正的火車而興奮得晚上睡不著。海子母親東挪西借了30元錢,讓海子帶上,15歲的安徽鄉村少年海子,穿著一雙膠鞋,帶著一個簡陋的木箱子,懷著激動的心情乘上了神秘的火車,往北京的方向前進。
大學畢業後的海子第一個月工資90元,他寄了60元給母親,母親很欣慰,海子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是瘦弱的母親怎麽能料到,短短幾年之後,她就要永遠失去她的兒子?
決意離開之前,海子想了些什麽,已無從知曉。但為何要選擇在山海關這個“天下第一關”離開?是他的心裏有難以逾越的“關卡”嗎?
要走了,還帶著那幾本書,《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康德拉小說》,是舍不得這些朝夕相處的靈魂夥伴嗎?還有那張紙條,上麵寫著: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多麽善解人意的一個人,擔心自己走後會給別人帶來麻煩,自己留下一紙聲明。讓那山海關的血色鐵軌與血色殘陽,都由他瘦弱的身軀獨自承受。
可是海子,你對每個人都如此善解人意,可是為什麽就不想想自己的母親,你難道想不到,年僅25歲的你走之後母親會為你幾乎哭瞎雙眼?你蒼老的母親說:海子上大學,參加工作,每次回來又回去,我每次送他,都哭。
你說:風後麵是風,天空上麵是天空,道路前麵還是道路,荒涼的大地上承接著更加荒涼的天空……可是你知道嗎?你走之後的荒涼歲月裏承接的是母親更加荒涼的心。
海子,你的死真的與任何人無關嗎?
哪怕與任何人無關,也與你的母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