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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誰在等誰

  趕到古玩市場時,沈寬已經等在大門口,同行的還有一位姓郭的小姐,被沈寬喚作楠楠,高挑靚麗,氣質不俗,想必亦是沈寬的“閨蜜”。墨惜打趣他:“若是你的骨灰粉絲徐緩緩知道你請兩位美女逛街都沒有請她,肯定失望到跳腳。”三人都笑,一路逛過去。

  走到一個賣舊物的攤位時,墨惜看中了一條紅豆項鏈,很細很長的一大串,想到小時候背誦“紅豆生南國”,她除了某次做項目匆匆忙忙去過一次南方,還沒有身臨其境見過相思樹呢,更沒見過貨真價實的相思紅豆。沈寬倒認得,說這串是真的紅豆,不是用塑料或者其它什麽東西仿造的。攤主連誇“識貨識貨”,然後就開口喊價“五百塊”。

  墨惜簡直要笑起來,怎麽一進古玩市場就被當成冤大頭,真真是摸準了這年頭兒戀舊的人越來越多,舊物的價碼往往比新東西還高出許多。她放下項鏈要走,沈寬卻拉住她,繼續跟攤主討價還價。他在國外生活了多年,又常年忙著在工地蓋高樓,很少光顧跳騷市場,砍價技藝就顯得太過拙劣,講到一百塊就再無回旋餘地。那攤主看準他是要買了送給墨惜,就口口聲聲說自己這串紅豆是“民國時期”的老物件兒,象征長長久久,咬定了再也不降價。於是,沈寬如願以償地做了一次冤大頭,交出去一張紅色毛主席,換來一串相思豆。

  墨惜覺著不好意思,要把錢給他,沈寬笑說:“這是我的一份心意,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墨惜頓時愣住,繼而驚喜:“謝謝沈寬,你真是最貼心的閨蜜!”高高興興地收了這份特別的禮物。

  楠楠也笑:“我可是記下了,沈寬,等我過生日的時候你可得從加拿大飛來給我淘這麽一份大禮。”

  沈寬笑答:“一言為定,我送份更大的禮給你!”

  三人邊聊邊逛,墨惜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攤位。攤主三十左右的年紀,黑臉膛,身材魁梧,穿件迷彩圖案的圓領T恤,T恤下擺卻塞進長褲裏,一條略顯陳舊的牛皮腰帶橫在腰間,金屬皮帶扣上麵有一顆五角星,還印著“八一”兩個字。很像一個兵。墨惜現在明白了,為什麽項勇會對他親切如兄弟,也明白了那句“退下來”的含義。

  攤位上仍舊擺著不知哪個年代的飛行員的頭盔,機關槍的彈夾,有凹陷的軍號,日偽時期的通行證和飯票,金屬的煙盒,一隻鐵皮盒子裏還裝著各種型號的子彈殼。那隻紅塑料盒子裝著的上海口琴還在那裏,混在一堆黑乎乎的銅鐵當中,就像一位紅衣少女,穿梭於鐵血硬漢的群落,兀自美麗著。攤主把它抬舉得太大牌了,除了項勇,沒人那樣寶貝它。

  攤主似乎認出了墨惜,對她笑了:“回來了?”

  “是啊,”墨惜笑,“回來了。”拿起那隻口琴盒子,拉開拉鏈,口琴和樂譜好好地睡在裏麵,程亮的金屬琴身閃爍一片冰心。“老板,還是不還價嗎?”

  攤主笑容憨厚:“八百。不還價。”

  “八百?”這次輪到沈寬驚駭,“墨惜,你今天點石成金呀,隨意撿起一件東西就價值連城,真的應該去買彩票,肯定會中大獎。”

  墨惜笑:“上次和朋友來的時候就見過這琴。這次它還在。”

  “這是緣分!”楠楠來了興致,“說不定它一直在等你。”

  墨惜不知道她說的是“它”還是“他”,卻被這不經意的一句說得發愣。它在等她,還是他在等她?誰在等誰?誰又會那樣傻,一輩子等著誰。

  手機在包裏震動起來。

  畫麵上有一隻雪白的小薩摩耶,那是“回憶”的滿月照,她第一次見到它的樣子。

  小三來電話了,小三來電話了。

  “虞墨惜,我說你這女人的心到底什麽材料做的,塑鋼的還是水泥的,怎麽這麽硬,還是你根本就沒心沒肺?這麽多天你都不來看看我?從廣州回來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你還真不是紅太狼,你就是個白眼狼!”

  墨惜忍著笑道歉:“金主兒,我錯了。我晚上請你吃飯。”

  “真的假的?”項勇卻似受寵若驚,“財迷主動提出請我吃飯,不容易不容易。這次可得提升檔次了啊,一百多不成,怎麽也得兩百朝上。光小肥羊也不成,還得有魚有蝦。”

  “好。”墨惜笑。

  “嘿嘿,”小三的聲音很開心,“要是把‘請’變成‘陪’就更好了。”

  墨惜笑:“好,我陪你吃飯。”

  “真的呀!”小三的聲音空前燦爛,“一言為定啊,可別忘了!”

  “放心吧,不會忘記!”墨惜掛了電話,笑意還在嘴角,兩個酒窩深深,對攤主說:“這口琴我買了。”掏錢包要付款,然而,她找不到錢包了。

  美女們都愛背大包,同行的楠楠也不例外,一隻“全世界女人都渴望”的大帆布包挎在瘦削的肩膀上。她看墨惜神色慌亂就安慰她:“別急,是不是包裏東西多,你再找找看。”

  墨惜努力讓自己鎮定情緒,把包包的拉鏈拉到頭,每一個口袋都翻了個遍,鑰匙手機化妝鏡防曬霜紙巾零錢包創可貼都翻了出來。沒有錢包的蹤影。

  最後一次見到錢包是打車去醫院。她遠遠望了一眼項勇就接到沈寬電話,打車來古玩市場的時候,是沈寬幫她付了車費。剛才要掏錢買項鏈的,也是沈寬買了送給她。戰線拉得太長,究竟錢包丟在了哪裏、什麽時候丟的,很難找了。

  夏日陽光暴曬下,墨惜開始覺得頭暈。

  沈寬和楠楠都關切地問她錢包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不要去報警,並提醒她盡快去銀行辦理各種銀行卡的掛失。墨惜木訥地搖頭:“不是錢的問題。錢包比錢重要。”

  手機又有電話進來,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墨惜失神地接聽,對方的聲音並不高,甚至是輕柔悅耳的,卻好似一個響雷,把她從剛才的眩暈中炸醒。

  “墨惜,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見個麵。”

  “見麵?”墨惜頓時六神無主,這麽多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平靜從容地對待一切過往,直到那天在露台上和他重逢,她才明曉,在他麵前,她永遠無法作到風輕雲淡,哪怕隻一句輕聲的問候,哪怕隻一個細微的碰觸,都會讓她的心湖平地起波瀾,繼而巨浪滔天。為什麽要見麵。相見不如不見。如果不相見,便可不相戀。如果不相戀,便可不相怨。

  “不見了吧。我現在和朋友在外麵。”墨惜盡量語氣平緩。

  “我約了蕭建豪一起談上次那個招標的項目,你是首席設計師,一定要來。你在哪裏,我過去接你。”

  “我在古玩市場。”

  又一個金主兒來了。墨惜掛了電話,輕輕按了按疼痛的太陽穴,對沈寬致歉:“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們逛了,鳳起地產的客戶找來了,要過去談項目。”

  “好好幹!”沈寬笑著鼓勵,“這個項目我聽蕭總提過,是老城區的改造,既要保護好原汁原味的老格調,又要融入現代元素,是個大挑戰。加油啊!”

  墨惜苦笑,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沈寬,先借我些錢,我要買口琴。”

  沒過一會兒,章軻風的車就到了古玩市場。

  章總的座駕是一部勞斯萊斯幻影,司機是個年輕小夥,製服整潔,彬彬有禮,車子停好之後繞到後門來,打開車門,用手扶著車頂。從車上下來的除了章軻風,還有他的法律顧問喬楚。世界一流大學法學院畢業海歸的喬楚,名媛氣質的喬楚,某銀行行長的女兒,喬楚。

  為了照顧兩位女士,章軻風坐在了前排副駕駛位置,墨惜和喬楚一同坐在後麵。據說這樣一部車子內部需要十幾頭小牛的完整真皮,墨惜覺得那些小牛一起被宰割時的疼痛都找補到了她的身上。豪華座椅,羊毛地毯,每一寸接觸空間都讓她如受淩遲。

  由於剛才在市場裏逛了很久,墨惜的額角有些汗珠。車內空調開得很舒服,她掏出麵紙來擦拭,喬楚細心地幫她打開旁邊的胡桃木化妝鏡。墨惜木訥地道了謝,喬楚又打開一旁的小冰櫃,問她:“這裏有冰激淩,虞小姐要不要來一份?”

  “不。我不喜歡吃甜食。謝謝。”那冰激淩太甜了,它來自一個不出名的小胡同,包裝亦不甚講究,卻有一個無比詩意的名字:聲聲慢。當年的虞墨惜愛死了那個牌子的冰激淩,托著下巴對兵哥哥說:“你要永遠給我買冰激淩吃。”那個夏天甜膩得猶如冰激淩融化在手幾乎粘住五指。虞墨惜總希望自己就在那夏天裏化成幸福的一小坨,永遠凝固在那裏。

  “我也不喜歡。怕發胖!”喬楚笑臉明媚,竟然像閨中姐妹一般俏皮地衝墨惜做了個鬼臉,“但是軻風喜歡,一年四季都帶在身邊。”

  紙巾在墨惜的手裏被絞成很小很小的一團,像幹癟的茉莉。

  “虞小姐,真是對不住你,周末還要拉你去公司加班。”喬楚道歉,“明天我和軻風就要去英國,參加高中學校的校慶。今天把幾個重要的問題定下來,你和蕭總就可以展開下一步的工作了。實話實說,這個項目原本應該花落別家的,軻風給你們投了百分之百的信任票,在董事會那裏說了不少好話,你們才最後中標。你們衡建不能辜負我們的信任呀!”

  “請章總和董事會放心,我們衡建從來不會讓客戶失望。”墨惜還記得蕭建豪宣布中標時激動的神情。他說過,競爭對手來頭不小,衡建勝出的機會渺茫,是章軻風看在她虞墨惜的薄麵上給了蕭建豪及衡建這個機會。

  車子的前後座之間安置了隔離設備,剛才喬楚的話,前麵的人可能聽不到。所以,墨惜抬眼看過去,前麵的章軻風在舒適的座椅上坐得筆直,紋絲不動。

  會議在鳳起地產公司的高層專用會議室舉行,蕭建豪和衡建的幾個主要項目負責人已經等在那裏。鳳起地產的人坐在會議桌的一側,衡建的人坐在另一側,甲方乙方,涇渭分明。

  按照要求,所有與會者都關掉了手機。

  這次項目是老城區的改造,又有一大片年代久遠的胡同、平房要拆遷。巨大的地圖和圖紙都投影在會議室的前方,時而放大,時而縮小。衡建這邊的負責人拿著激光筆一邊操作電腦一邊講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激光筆那個紅色的小亮點兒上麵,隻有虞墨惜盯著地圖上的一個小小標誌,呆若木雞。

  那個叫做“聲聲慢”的小店,那個承載她最初的甜蜜和最好幸福的小店,很快就要被拆了。店老板開了那樣美好的一家店,卻再也等不回他心愛的女孩。虞墨惜多年來念念不忘的回憶,很快就隨著推土機和挖掘機的巨大轟鳴,要化作一攤磚石瓦礫。生活就是這樣,不斷拆掉舊的,換上新的,老舊的印記逐漸被人遺忘,光鮮亮麗的新風景才是世人稱頌的主旋律。

  講解完畢,又商定了一些細節,墨惜終於盼來了那句“今天就到這裏吧”。

  她真怕自己撐不住會暈倒在會議室裏,還好,從頭到尾,章軻風都沒有看她一眼。他一直在認真聽講解、提問題,期間做過兩次打斷,一次補充,和投資委員會的主席耳語了一次,在計算器上計算了兩筆數據,側耳聽喬楚說了一句話。他專注起來習慣性地微微蹙眉,下巴和唇線都會繃得很緊。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褲,鐵灰色修身襯衣,特種部隊練錘煉出來的V字身材保持得非常好,整個人沉浸於公務的樣子非常有魅力。墨惜看到自己曾經愛過的大男孩經過歲月的打磨成為這樣優質的一個男人,由衷地感到安慰。他與身著銀灰色套裝的喬律師坐在一起,也稱得上佳偶天成的一對璧人。這樣也好。這樣很好。隻要他能幸福,所有的罪責由她一人來背。

  會議結束,章軻風交代了助手招待蕭建豪一方的管理層吃晚飯,然後轉身走到墨惜麵前:“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我打車就可以,這邊出租車很多。”

  “我送你回家。”不是商量,不是征求意見,仿佛在下命令。

  勞斯萊斯幻影的後座很寬敞。手工縫製的真皮座椅散發著淡淡的膻味,還混雜著隱隱約約的香水味。不知是喬楚的,還是章軻風的。這已經不重要了。說不定很快他們就是一家人。

  章軻風一直沒有說話,墨惜也沒有說話。她親自動手打開那個小冰櫃,吃掉了裏麵所有的冰激淩。不是為了甜,而是為了冷。她想起有首歌是那樣唱的:“我寧願你冷酷到底,讓我死心塌地忘記;我寧願你絕情到底,讓我徹底放棄;我寧願傷心一次,也不要日夜都傷心……”吃了這麽多冰到肚子裏,淚水是不是會凍起來?吃完這些冰激淩,親手主持拆掉那間“聲聲慢”,她和他的前世今生都有一個徹底的了結了。很劃算。很劃算。

  章軻風堅持要去墨惜租住的寓所看一看。

  老舊的小區,老舊的樓道,老舊的電梯,老舊的過去。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控製板的紅色數字一個一個亮起,仿佛一簇簇小火焰在眼前跳動。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軍校家屬區的小板樓裏,軍醫兩口子喊他們過去包餃子。狹小的廚房也不過是這樣兩平米不到的空間,盤盤碗碗瓶瓶罐罐占去大半,墨惜一個人圍著圍裙在裏麵剁韭菜餡、和麵。章軻風探頭探腦擠進去,在後麵抱住她,帶著胡茬的下巴就在她脖頸上蹭。她嬉笑著攆他出去,他偏不聽,還扳過下巴吻住她。她就那樣傻傻地站著,脖子上帶著圍裙,兩隻手都是麵粉,一隻手還捏著鍋鏟,被那個壞笑的“兵痞”強吻。整個晚上,軍醫和媳婦都在笑問章軻風臉上的麵粉是怎麽沾上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上輩子吧?為什麽吃了那樣多的冰激淩,還是不能把記憶凍起來。控製板上的紅色數字就像一粒粒小火種,一寸一寸解凍那些原本已經雪藏的記憶。墨惜覺著自己像是油鍋裏的小黃魚,被一場躲也躲不掉的大火烹煎焚燒著。她已多年不穿紅衣,那火焰卻咆哮著兜頭朝她撲過來,她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終於,到家了。

  天青色的豪華大門,上麵一隻咄咄逼人的小獅子在為她看家。

  章軻風環視那個簡陋的小一居,轉身看她時,眼圈是紅的:“墨惜,你一直騙我。騙了我這麽多年。”

  墨惜不看他,不應聲,打開冰箱取出冰激淩來吃。項勇真好,給她買了那樣多的冰激淩,各種口味都有,整整齊齊碼放在冷藏室裏。她拿出一盒香草口味的,掀掉蓋子,大口大口地吃。也許,再多吃一些,那些即將奔流出來的眼淚就可以凍起來。

  “傻丫頭,”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別再吃了,會吃壞肚子。”那樣熟悉的溫度。冰激淩借著那溫度迅速升騰起白白的冷氣,揮發,融化,變得水汪汪。

  “好了,”墨惜努力做出一個微笑,“我的家你看到了,不太適合招待客人,我不留你久坐了。你明天不是還要和喬楚一起去英國參加校慶嗎?早點兒回去吧。”

  “我哪兒都不去。我陪你過生日。”他一隻手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拿開那盒冰激淩,放到一旁,然後在西褲口袋裏摸出一隻紅色的盒子,打開,遞到她的手心,“墨惜,我說過,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它是我的,我是你的。”

  那枚金燦燦的軍功章,兀自閃著亮光。隔著這麽多年,它依舊華彩奪目。

  “它屬於你,屬於喬楚,不屬於我。”要怎樣深呼吸,才能止住那即將掉下來的眼淚。

  “墨惜,別說這樣的話,好嗎?喬楚是一位出色的律師,她爸爸是跟我合作時間最長的行長。但是我不愛她。我和她除了工作沒有其它關係。我隻愛你一個。一輩子都是。”

  “章總,”墨惜用力吸進一口新鮮空氣,伴著剛才吃下去的冰激淩,仿佛食管和血管都有碎冰渣刺穿的疼痛,“你是我們衡建的大主顧,是我的金主兒,隻要你多照顧我們生意,按時給我們結款,我就代表蕭總和全體員工謝謝你。”

  “墨惜,項勇對你好嗎?”

  她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句,生生愣在那裏。

  “墨惜,告訴我,項勇他對你好嗎?”

  “項勇對我,很好。很好。”

  “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章軻風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耳畔,卻似無比遙遠:“項勇和我在軍校時是同學,同屆,不同班,一直較勁。本科時是這樣,研究生時也這樣。文化課也好,體能測試也好,甚至到整理內務,都暗中趕超。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跟人比賽翻單杠,最後摔下來,把額頭撞傷了,就是和他。後來畢業分配的時候,我們還是在較勁。他是軍人家庭出身,按說可以去一個清閑的部門在家門口做個逍遙的幹部,因為聽說我要去做特種兵,他也報了名。世界真小,爭來爭去,做生意了,我們還是要做對手,還愛上同一個女人。”章軻風把墨惜的兩隻手籠在手心:“墨惜,告訴我,他真的對你好嗎?你和他在一起,幸福嗎?”

  “章軻風,你走吧。”虞墨惜耗盡所有力氣才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我說了,你是我們衡建的大主顧,是我的金主兒,我們不討論生意之外的事。現在,隻有錢能給我幸福。”

  她幾乎是連推帶搡,把他推出家門,推到電梯口:“章軻風,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你也不要再提了。好好經營你的公司,去爭你的天下。”

  電梯門打開,她用力把他往裏推。

  “墨惜,”章軻風抬手扒住電梯的門,把手中的軍功章塞到她的手裏,“如果你真的把以前的事忘了,就把它扔掉。沒有你,軍功和天下對我有什麽意義?”

  她機械地去掰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從電梯門上掰開,又狠狠推了他一把。電梯門就那樣慢慢合攏。一寸一寸,章軻風消失在視線裏,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離去。最後,那一道窄窄的縫隙合攏之前,她看到了那個曾經的兵王帶著無限憂傷的臉。

  終於以這樣麵對麵的方式,和他說了再見。

  什麽是一輩子?其實一輩子沒多長,一個轉身就是此岸彼岸,滄海桑田。隻要你狠心轉過身去,硬起心腸切斷一切,前塵舊夢都結束了。

  走回家,隻幾米的距離,每一步卻都邁得那樣艱難,仿佛是沒了尾巴的小人魚,挪動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碎過一次的心再次被碾壓成粉末,冰凍起來的心被敲打成碎冰碴。不屬於她的幸福,她不能要。她已經為這份愛情付出太多,再去奢望就是罪惡。

  豪華的防盜門就在麵前,小獅子正橫眉立目地瞪著她,不可一世,霸氣外露,像極了它的主人。墨惜緩緩抬起手,撫摸那隻小獅子,它的表情每天都會變,她開開心心地回家,小獅子也是微笑的;她心情沮喪地回家,小獅子就帶著愁容。今天的小獅子卻沒了心電感應,體會不到她痛徹心扉的悲傷,毫不溫柔地瞪著她。它是怪她心狠嗎?

  她低下頭,打開手中的紅色絨布盒子,拿出那枚軍功章。那個夏天的場景曆曆在目。這輩子,再不會有人用那樣的方式向她求婚,再不會有人跪在她麵前仰頭對她說:“我的每一份功勳都是你的,我用鮮血和汗水守衛的天下,都是你的。”她相信他能夠贏得天下,她卻再也找不回他。

  她把軍功章緊緊攥在手心,銳利的邊角刺進血肉裏,剛才苦苦壓抑的淚水,終於得以盡情地宣泄出來。她攥著那枚他用血和汗換來的軍功章,一直哭,一直哭,額頭抵住那個小獅子,另一隻手摳住鐵門上的一扇小窗,似一個掙紮的死囚。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那人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緊接著,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把她抱住。

  “墨惜,別再騙我,別再離開我。”他硬硬的胡茬就抵住她的脖頸,隨即,一隻手霸道地扳過她的下巴,就那樣吻住她。淚水是鹹的,流進嘴裏又苦又澀。她以為終於擺脫他了,終於和他做了個了斷,卻再次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他強行把她扭轉過來,按在自己懷裏,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到她的頭頂,“墨惜,項勇說的沒錯,我確實當了逃兵。那次受傷沒有死,身體恢複了,我就申請退伍了。我去學校找過你,他們說你連就業協議都沒有簽。我去國外找過你,那個學校沒有你的檔案記錄。我也去過你家裏,他們說你家已經搬走了。原來這些年你一直在這裏。都怪我太笨了,沒有找到你。”

  “墨惜,當年你爸爸的事,真的對不起。你恨我吧,也可以恨我全家,沒關係,隻要你能幸福,怎麽都可以。這輩子我欠你的,我會努力還你。你記著,我會一直在你身後等著你,當你需要的時候,回頭就能看到我。你讓我消失,我就消失。你讓我出現,我立刻出現。我就是你的阿拉丁燈神,我說到做到。隻要你能幸福,讓我怎樣都可以。”

  “不是的……章軻風,不是的……”她再說不出一個字,隻是哭,這麽多年,她一直渴望能有機會,把那些錯綜複雜的死結、扯也扯不開的心結,都說給他聽,可是終於有了這樣的時刻,她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是想哭,躲在他的懷裏,攥著他的衣襟,盡情地哭。把心裏那些苦都衝刷幹淨,把那些不知誰欠誰的債,都衝刷幹淨。

  她就那樣緊緊揪住他的襯衣,抓得指甲發疼,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把他的前襟都濕透。她愛他,她不能說,不敢說。就是因為她太愛他,一直割舍不下他,媽媽才會出意外。媽媽含辛茹苦地愛她,她卻頭也不回地把她丟在身後。這一丟,就丟了一輩子。她再也見不到她。

  她不能愛他,那是太好的事,她受不起。

  那份愛情罪過深重,她已受到懲罰。

  這輩子,她再也沒有幸福的權利,她已決意用一生來贖罪。

  她哭了很久,終於止住眼淚,抬起頭看他的臉。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章軻風,滿臉淚水,像個哭泣的孩子。她抬手擦掉他的淚水:“告訴我,你傷到哪兒了?”

  “已經全好了,沒事了。”

  “告訴我,你傷到哪兒了?”

  “你別害怕。已經沒事了。”他遲疑片刻,抬手去解襯衣的扣子,一粒一粒。解開第三顆扣子的時候,她看到了那枚子彈殼做的銅戒指,就用紅線串著,掛在他的胸前。然後,解開第四顆扣子,她就看到一條蜈蚣形狀的傷口,牢牢貼在他胸口的位置。

  她的指尖還沾著他的淚水,輕輕撫摸那條傷疤。他握緊她的手,連同那枚戒指,按在自己的胸前,“墨惜,我是兵,我不怕死,但是我怕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你。在我要死的時候,支持我活過來的念頭隻有一個,就是再見到你,告訴你,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愛你。”

  他掏出手帕,擦幹她臉上的淚痕,然後把她攬在懷裏。她沒再說話,順從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聽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請上蒼寬恕她這一次的軟弱和貪婪,好不好。

  他們都不再說話。她額前有幾根不安分的軟軟的頭發癢癢地蹭著他的臉。她的洗發水牌子沒有變,若有似無的香氣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那是墨惜特有的香甜。讓他魂牽夢係了這麽多年。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抱不到她,吻不到她。她終於回來了,卻不再屬於他。

  樓道裏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有腳步聲。墨惜輕輕推了一下章軻風,他沒有動,依舊緊緊環住她。很快,腳步聲停下了,又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電梯聲音又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隨之響起。

  “好了,虞墨惜,這次又被我逮了個正著!”徐緩緩在心裏默念,“虞墨惜你這個囂張的小婦人,家門兒就在身後就不知道推門進去,在樓道裏就跟帥哥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看我不抓你個現行!”徐緩緩大喝一聲。

  她原本是要嚇唬嚇唬虞墨惜的,沒想到那敞著襯衣扣子的人一轉身,居把她自己嚇了一大跳。那個哭紅了眼睛的帥哥難道不是鳳起地產的章軻風?

  兩位大神,不帶這麽刺激人的!

  章軻風回頭看到了徐緩緩,很快意識到自己神情狼狽衣冠不整,轉回頭去把襯衣扣子係好,又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然後輕聲對墨惜說:“照顧好自己。”言罷離開。

  直到章軻風消失在電梯裏,徐緩緩這口氣才算吐出來:“虞墨惜,你還是不是人啊!一大早在你臥室看到項家小三,這天都黑了又在你門口遇見章家大少。這麽多有錢人追你,你還是不是人啊!總不能所有高富帥都被你霸占了吧!”

  “別胡說!”墨惜把手中的軍功章裝好,又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鼻音還很重,“你幹嘛來了?”

  “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壞你好事啊。”徐緩緩做無辜狀,“就算你跟高富帥約會,也不能關手機哇!下午你跑哪兒去了?今天你生日,姐們兒幾個還商量著請你K歌呢,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就在這破樓道裏跟章總卿卿我我,像什麽樣子呀!”

  “糟了,我下午去鳳起地產開會,關了手機,忘記開機了。”墨惜急忙開門進屋,打開包包開機,徐緩緩也隨之進門:“真邪性,你就忙著跟章軻風約會,錢包丟了都不知道!”

  “錢包?”墨惜驚訝之極,接過徐緩緩遞過來的錢包,“你怎麽會有我的錢包?”

  “項勇讓我拿給你的呀。”

  “項勇?你在哪兒遇到他?”

  “樓下啊。我還看到他拎了一盒生日蛋糕呢,那大帥哥委屈得,都快哭了……”徐緩緩話沒說完,虞墨惜已經一溜煙跑下樓了,電梯都沒有等。

  她答應陪他吃飯的,她忘記了。

  他拎了蛋糕來,要陪她過生日。

  他在她重病時趕來救了她的命,他給她買來各種口味的冰激淩,他幫她換了最結實的大門守護她,他在她受傷的時候幫她止疼,他幫她找回錢包。而她,卻在兵荒馬亂之時把他的約定忘了個幹幹淨淨。

  對不起,項勇,你要等我。

  虞墨惜衝樓梯間飛奔至樓下,沒有項勇的影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撥打他的手機,等來的一直都是“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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