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惠州,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住到了表叔家。
除了吃、喝、拉、睡外,完全與世界隔絕了,我每天都把自己埋在書堆裏,忘卻了今夕是何夕?
八月的一天,我終於如願以償的拿到了深圳大學設計係的錄取通知書……
然後,我坐上了前往深圳的汽車……
等到了深圳,跳下汽車,我才明白又像當年初次逃到惠州打工一樣;站在大街上,兩眼一抹黑,好不暈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當年好歹還有個鳳在身邊,如今我卻是孤身一人。
我順道找個人問清了去深大的路,又再次跳上了公共汽車。
一路上,高樓林立,行人擁擠,看得我頭昏眼花;以前,我對深圳也略有所聞,因為大家都說深圳是藏龍臥虎之地,讓我對這個城市充滿了向往。
如今身臨其境,看著一張張行色匆匆的麵孔,心裏不覺想道:
“每個人都如此忙碌,深圳能發展得不快嗎?”
經過一陣忙碌的辦理開學報名手續之後,我終於坐在了深大校園的宿舍裏了。
仰躺在屬於自己的床位上,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愜意。
我的人生或許從此將與過去畫上一條分隔線。我想。
我要重新開始我的人生!把所有的過去,都一頁一頁的翻過去。我暗自告誡自己。
重新回到學生生活,我的心境平靜如水。
看著一個個比我小的同學,我感覺自己的心態老了。他們的一驚一乍,在我看來都是年幼的表現。生活的閱曆,已經讓我無法再像他們一樣天真爛漫,也無法再像他們一樣對生活、對前途充滿幻想;而更多的是,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的朝著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父親常跟我講:有理想的人,就永遠不會被擊倒!
是的,理想就是一個人最終的支柱;可是眾觀周邊,又有多少人活得有理想呢?大部分人都純粹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因為盲目而活得百無聊賴;也有人因沒了理想,也就沒了希望,最終將自己的生命提前草草地結束。
而理想對於我來講,卻是心中永恒的信仰!
盡管在不同的時候,環境變了,心境變了,思想和觀念也變了,也或許理想的標的變了,可我的理想之燈從不曾泯滅過,它始終在那兒高高的懸掛著,照亮我的腳下。
我無法想象,一旦失去了理想之後,我是否還有勇氣活下去?
理想就是我心中的那盞航燈,一次又一次的燃起我對生活的熱情!
轉眼間,已經開學兩個月了。
這天晚上回到宿舍,同房道:
“你終於回來了!”
“怎麽了?”我問。
“有位先生來找你,在這裏等了你很久。”她說。
“哦,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我問著,心裏卻納悶至極;因為除了家裏人與表叔一家外,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裏上學。
“他隻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我說不一定。他等到九點,然後就走了。”
“哦。”我雖不知是誰,但我心中仍有種失落感;因為能到這兒來找我的,絕不是一般關係的人。
“對了,他留有一張紙條在你的桌上。”同房突然想起來了,說。
我擰開台燈,找到那張被壓在書本下麵的便條。湊近燈光一看,心兒便如麋鹿般猛烈地跳躍起來。
楠,我來看你,你不在;由於我必須趕在羅湖關閉關前回到香港,所以就不等你了。
改天我再來。
山
即日
他來了,這是我冥冥之中亦預感到了的事。但一旦變成事實時,我的心仍激動不已。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從表叔那兒得到我的行蹤的。
我把紙條折好,放在胸口好久!他的一紙一物對於我來說,都是彌足珍貴。
躺在床上,往日的痛苦與歡樂又都曆曆在目。
今生,或許將永遠都忘不了他。
星期天,同房去市裏逛街去了,我獨自一人呆在宿舍裏看書。
“咚、咚、咚。”似有敲門的聲音。
側耳傾聽,又是一串清脆的聲音,沒錯,確實是敲門聲。
星期天,同學們都有節目,誰會來我這兒串門?準是同房這個大頭蝦又忘拿什麽東西了!我邊暗想,邊吸著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去開門。
“怎麽老不帶鎖匙!”我邊開門,邊衝著門外大聲道。
“我沒有鎖匙啊!”門開處,山赫然站在我麵前,讓我一時愕然。
“是……是你?”我一時語塞,腦子裏完全一片混亂。
“不認識了?”山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請進吧。”我把他讓進屋,然後就沉默了,心裏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我仔細打量著他,幾個月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完全變了。整個身體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下去,一向紅潤的麵頰也變得有些蒼白了,似乎整個人都變形了;唯有沒變的,就隻有那眼光裏流露出來的眼神,仍灼灼逼人,讓我有種壓抑感。
“不想跟我說話?”他在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說。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走去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麵前。
“你一聲不響的走了,還覺得自己挺有理?”
“是不是怕我一無所有之後,跟著我受苦?”
“你倒是開口說話呀,你要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你可以衝我發泄啊!”他越說似乎越氣憤,聲音也越大了。
“其實,你都知道了,對不對?”我小聲道。
“是的,我都知道了,可有什麽用?等我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懊惱的說。
“如果你換了我,你也會這麽做的。”我說。
“不,我才不會像你這麽傻,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能這麽做,沒有選擇的。”
“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你為什麽不問我答不答應?你知道嗎?我不是物品,由著你們在私底下讓來讓去的,而我自己卻全然不知道……”他一股腦兒的跟我嚷道。
聽他說著說著,我就感覺到味道不對了,他的言語中有委屈、有憤恨、也有無奈。
“好了,別說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說來還有什麽用?”我說。
“我還沒說完呢。你知道嗎?我想過,如果找到你,首先就是狠狠揍你一頓,看你還糊不糊塗?”
一陣酸楚爬上我的心頭,淚水再也忍不住往下落。他從不曾如此凶狠的跟我講過話;言語雖是粗暴的,可裏麵卻隱含著多少痛苦與愛?
可是我呢?不同樣如此嗎?如果當初我不走,你今天還能如此完好的出現在我麵前?如果當初我不走,我能忍心看著你辛苦這麽多年拚命打下的事業毀於一旦?如果當初我不走,我豈不成了你們賀家永遠被輕視的罪人嗎?……我知道我不該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就走了,可我也是別無選擇的,因為我沒有一個富有的父親……我心裏如是默默的想著,眼淚就越發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好了,別哭了。剛才見到你一時激動,所有的不痛快就都衝著你來了。”他走到我身邊,攬著我的頭,似有無限的傷感。
“我也不想這麽無聲無息離開你,我的心裏對你充滿了無限的眷戀!可我必須得走,怎麽辦?難道讓你看著我走?”我說。
山默默的看著我,深深的道:
我現在全知道了。可當時我什麽都不知道,一下子讓我無法接受。當我從香港回到惠州時,到處找不到你,後來看到你的信才得知你一聲不響的走了,我差點氣絕!因為在我即將一無所有的時候,你卻離我而去,在那一刻我好恨你!恰在這時,母親便忙著從中撮合我跟汪小姐的婚事,當時我想,既然不能跟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那麽娶誰都一樣;更何況汪家對我有恩。所以,我便毫不猶豫的娶了她。
婚後,我老想啊想,總覺得哪裏不妥,總覺得事情不像我看上去的那麽簡單;於是,我便去問我母親,最後她終於跟我講了實話,無奈木已成舟,一切為時已晚了。
後來,我四處打聽你的消息,也去找過你表叔好多次;剛開始他堅持不說,最終還是經不起我再三懇求,他才說出了你的行蹤。最後,他才告訴我你在這兒的地址。
聽他講完,我的淚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襯衫。
“這或許是我們的緣分不夠吧。”我記起了當初楊靜走時跟她說過的這句話;如今卻輪到我對自己來說這句話,不知是輪回還是悲哀!
“如今,看你獨自一個人在這裏生活,我的心好痛!”說著,他從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來,遞給我,“就讓我盡點心意,也算是我們之間沒有白相愛一場吧。”
“不,”我沒有去接他遞過來的卡,“這個我不能收。以前你待我不薄,我有些積蓄,供我上學是不會有問題的;再說,我還可以半工半讀的啊。”
“我不希望看你那麽辛苦!”
“就算你現在可以幫我一時,難道你還可以幫我一輩子?”我說。
“隻要我有那個能力。”
“那我們之間算什麽關係?情人?”
“不,我沒有這麽奢望過。如果可以,我隻是希望經常能來看看你就很滿足了。”
我凝望著眼前這個讓我用生命來愛的男人,沉思良久,最後我說:
“我愛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但是,我不能答應你的這個請求。”
“為什麽?”
“因為我愛你!我無法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平靜的麵對你;在你麵前,我永遠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
“那我可以離婚……”他突然說。
“不妥!”不等他說完,我忙打斷他的話,道:“誰都知道你是靠著汪家度過難關的;如今難關一過,你就提出離婚,外人會怎麽評價你?你將如何在商業圈裏立足?再說,你也不能如此對待你現在的妻子。”
“那我該怎麽辦?”他痛苦地問。
“把一切都忘了吧!”我平靜的說。
“你真殘忍!”他說。
“那你告訴我,你能把我當做一個普通朋友那樣,平靜地麵對我嗎?”
“不能!我絕對也做不到!”他的聲音滿含激動的道。
“那就隻能這樣,長痛不如短痛!”
他沒有再說話,站起身來,匆匆的走了。
在他轉過身,準備離去的那一刹那間,我看到了他眼睛裏的淚花,我從未見過他落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今生今世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已經完完全全的失去他了!我的心也將永遠隨他而去了……
我頹然的跌倒在床上,任淚水肆意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