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故裏,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獨倚明窗,徹夜徹夜的靜坐。
堪回首的是往事!不堪回首的亦是往事!
“你說,楠兒這次回來是怎麽回事?”深夜裏,是母親的聲音。
“這孩子這次回來,出奇的平靜,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她的思想經過了激烈的鬥爭才會如此。”是父親的回答聲。
“會發生什麽事呢?”
“具體發生什麽事,我們無法猜測到;既然她不肯告訴我們,我們也不便多問。就讓她自己去慢慢修複那滴血的傷口吧!最後,她還是會堅強的走過這段日子的。”
“哎,沒想到會這樣?”是母親長長的歎息聲。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那你為什麽不早加勸阻呢?”
“沒用的,很多時候,隻有她自己親身經曆磨難之後,她才會大徹大悟,才會成長起來。”
“看她現在,成天一聲不吭的,我擔心會憋出毛病來。”
“這你就放心好了,別看她表麵上柔柔弱弱的,但實際上她比誰都堅強!現在,正是她冷靜下來好好思考的時候了。”
黑夜裏,是母親與父親的低語聲。
我知道,那是父親和母親又在為我操勞了。
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愧疚!
“爸,我來幫你批改卷子吧。”吃過晚飯,我對父親說。
“你會嗎?”父親問。
“會的,這些卷子對我來說並不難。”
“那好吧。正好我的眼睛有點老花了。”
於是,父親坐在邊上看著,我以最快的速度批閱著一張又一張的試卷。待全都批閱完了,我又仔細的核對了一遍,然後交給父親。
“一切都過去了?”父親一邊接過卷子,一邊關切的問。
“過去了。”我平靜的回答。
“不後悔?”父親再問。
“不後悔!”我搖搖頭,肯定的回答。
“這就對了!人很多時候,要懂得去爭取,但也要懂得放棄!取與舍之間僅僅是一念之差!”父親說著,臉上掠過一抹微笑。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
夢中,我見到了翔子,他還是中學時代的那個樣子,衣著、發型一點都不曾改變;隻是聲音裏多了些成熟與滄桑。
見到我,他輕輕地朝我走來,然後在我跟前站住,說:
“我還是原來的我!”
“我也還是原來的我!”我說。
“你願意跟我走嗎?”
“你要帶我去哪兒?”
“這你就不用問了。”
“可我覺得好累!”
“那我隻好自己一個人走了。”說完,他轉過身去,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他眼光裏的憂鬱。
我想追他而去,可就是抬不起腿來;我拚命用力,可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最終隻是在原地踏步踏。
“等等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我喊。
可他再也不理我,兀自飄然而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發覺原來是南柯一夢!
於是,我決定去找陳琳,因為他肯定知道翔子的情況。自從翔子結婚後,我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同學們似乎都很敏感,信中從不跟我提及翔子的任何事情;我也從不去問起他,盡管我心裏也時常牽掛,可終究無法啟齒。
如今,他過得好嗎?我很想知道。
並非留戀,亦並非後悔,而是從心底裏如親人般,一種真真切切的發自內心的牽掛!
我坐上車,前往縣城。
時過境遷,如今的陳琳也大學畢業了,分在縣城工作。
當我見到陳琳時,正是他的下班時間,他便在他的單身宿舍裏接待了我。他雖已出來工作了,可書生氣仍很濃。
“哎呀!真沒想到有貴客降臨了,歡迎!歡迎!”他笑著把我讓進屋,眉宇間露出喜悅。
“貴客談不上,稀客倒是真。”我亦笑道。
“那是那是!自從翔子結婚時見了你之後,一晃又是兩、三年沒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很是感歎道。
“聽說你老姐如今是如魚得水!”他遞給我一杯水,道。
“嗨,別提這些了。”
“怎麽?怕我求你?”
“那倒不是。”
“那是為何?”
“高處不勝寒啊!”
“你的防禦能力不是很強的嗎?”
“那也頂不住風猛啊!”
“哦,所以你就跳下來了?”陳琳說著,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是的。”我也跟著大笑起來。
這些天來,所有的積鬱全都在這笑聲中消失了,心境也突然豁達了。
憶當年,我們幾個同學在一起,不管遇到開心亦或不開心的事情,總是這麽說一說,聊侃一下,再笑一笑,一切便都煙消雲散了。
“不知你有何打算?”他問。
“還沒想好;不過,這次是完完全全沒有退路了。”我說。
“也好,沒有退路就進唄。”
“你是不是有何高見?”
“如今以你的能力,在咱們這兒辦個計算機培訓中心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哦,這倒是個好思路。”
“至於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替你解決。”他拍著胸脯,似勝券在握。
“你一個窮大學生、窮上班族,為何如此財大氣粗?”我不禁嘲笑他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過,現在不能告訴你。”
“為何?”
“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不跟我講明白,這種不明來路的錢我不會用的。”
“你放心,反正是正正規規來的錢,不會是搶的、偷的,也不會是貪的。”
“我考慮一下吧。”
“那好。”
“不知翔子現在怎麽樣?”我問。
“你還惦記著他?”
“看你這話說得有失水準的!什麽叫惦記?這叫友情,知道不?畢竟咱們是老同學嘛。”
“也對。你們之間沒有聯係?”他問。
“剛開始的時候,我給他寫過幾封信,都是一些問候之類的話語,見老沒有回音,就隻好作罷;不要影響了人家的家庭生活嘛。”我說。
“這倒也是。怕誤會,這也省去一些沒必要的麻煩。”陳琳理解道。
“就是。”
“這些,翔子也斷斷續續的跟我談起過,大概是你們過去的感情讓他太刻骨銘心了;所以,他不敢看你的信,甚至連看到你的字跡,都讓他激動不已。”
“哦。”此刻,我明白了自己對翔子的傷害有多深,“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怎麽說呢?說好又不好,說不好又還過得去。”
“此話怎講?”我疑惑了。
“嫂夫人對他吧,是既愛又恨。翔兄很多時候當她是透明的,無論嫂子對他好也好,不好也好,翔兄都是那樣不冷不熱的。有時候兩人吵架了,嫂子不先開口,翔兄是絕不會先搭理她的;為此,兩人一弄就是一、兩個月不說話,弄得夫妻關係很緊張。好在,他們倆誰也不先言‘離婚’二字。”
聽陳琳如此說來,我的心似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我原以為翔子不給我回信,是他已經將我忘了;為此,我還暗想過這人太忘情了,既然無緣在一起,難道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嗎?
“怎麽會弄成這樣?”我問。
“這些吧,我早就料到了,隻是現在說出來也無意義了;他連孩子都有了,還能怎麽辦?”
“他應該安下心來好好過日子才對。”
“不過,有一事是值得高興的。這幾年,他承包了農具廠,掙了不少錢,現在在咱們鎮上,也算是個有錢人了。”
“人嘛,有得就必有失;得與失之間,原本就是福禍相連。”我說。
“一半一半吧,正因為他沒了什麽其他想法,就隻能專心做事唄。這所謂情場失意,事業得意。”陳琳笑道。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翔子知道了,還以為你幸災樂禍呢。”我也為翔子的境況稍感安慰。
“咱們誰跟誰啊?”
“也是。”
……
告別陳琳出來,我感慨萬千,這世事變化真難料,有時遠遠超出了人的想像。
原本想去拜訪翔子一家的念頭,此刻完全打消了,人家已經找到了自己生活的軌道,我何必又去打擾人家呢?時間會衝淡一切記憶的!
日子依然隨著日出、日落而度過。
身體上的空閑不等於思想上的空白。
我從來沒有如此真實的、深刻的去思考過人生。
人生的道路有很多條,可是能走的卻隻有一條;並且這條路一旦走了,結果隻有一種,是你無法驗證的,你不知道自己是走對了還是走錯了。
一個人要想走在社會的前端,除了豐富的知識與閱曆外,還應該對社會發展趨勢具有先知先覺的敏感天賦。我既然沒有先知先覺的天賦,那麽我就隻能到社會發展最前衛的城市去理驗與感受了。我想。
於是,一個決定在我心中誕生了。
--我要繼續上學,然後再去深圳上大學。
“陳琳,你怎麽來了?”
“來看你唄。”
這天是周末,陳琳突然不約而至。
“快請進屋吧!”
“在忙什麽呢?”見我一臉的苦相,他笑問。
“還能忙什麽?我在家呆這些天,幾乎天天有人上門提親。”我無奈道。
“嗬!好!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他似乎感覺很有趣。
“好笑吧?”
“確實。”
“都說我年紀偏大了,再不找恐怕越來越難找了。”我懊惱的說。
“此話是有些道理。”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不怕你笑話,實話說吧,我心裏都別扭死了。”
“這可是現實問題啊!”
“拜托你!替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好不好?叫我去相親,我還真不如一輩子不嫁的好。”
“其實,你不用想得那麽嚴重;你不妨放鬆了心情去試試,說不定還真能相上一個如意郎君呢。”
“得了,你別拿我開玩笑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試問一下,來提親的都是些什麽人?”他問。
“不知道,沒理會過,懶得費這心。”我說。
“你不妨設個門檻,看我夠不夠條件來湊個熱鬧?”他的笑容更深了。
“不許沒大沒小!小心我修理你。”我笑道,並沒有把他的話往心裏去。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別說了,再說我就轟你走了。”
“我說的是真的,你卻不相信!原來,我連湊熱鬧的資格都沒有。”
“行了,快說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吧?”我轉換了話題道。
“我來還是為了辦計算機培訓中心的事情,我想跟你具體商量一下。”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個錢是從哪裏來?”我問。
“真要說嗎?”
“是的,否則免談。”
“是翔子答應借給我們。”
“我早就猜到了,否則你怎麽可能這麽財大氣粗?”
“那是。反正是借,又不是白要,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這事我不攪和了,你自己弄吧。”我說。
“我上著班,怎麽弄啊?我主要是為你著想。”陳琳不解。
“謝謝你了!但我不會去做的。”
“為什麽?”
“你想想,我這樣做,我成什麽人了?別人會怎麽看我?他老婆會怎麽想?”
“你不要去想那麽多就沒事了,你不是一向我行我素嗎?這會兒怎麽膽子這麽小了?”
“這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而是做事原則性問題。”
“是我借,又不是你借,你隻要去經營就可以了。”陳琳仍試圖說服我。
“我已經另有打算了。”我說。
“什麽打算?”
“我想參加下一屆的高考。”
“哦,這當然好。你是怎麽樣打算的嘛?”
“我想去深圳上大學。”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麽突然想去那兒呢?那兒消費那麽高。”
“我這幾年攢的錢,估計供我讀個三年五載的不成問題;再說,深圳是年輕人的城市,機會多,萬一不行了,我還可以半工半讀嘛。”我說道。
“看來,你已經決定了?”
“是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到時候,如有困難,記得寫信給我,大忙幫不上,偶爾接濟一下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先謝謝你的好意了!”
“跟我還客氣?”
“你還是把你的錢攢下來留著娶老婆吧。”我笑道。
“我著什麽急?”
“你不著急娶老婆,你媽還著急抱孫子呢。”
“這我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你想做不孝子啊?”
“到時候再說唄。”
“不用到時候再說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
……
正當我籌劃怎麽去深圳上大學時,表叔的信就來了;在信中,他說,像我這樣的女孩子,不能就此下去,應該繼續上學,並且還說,如有需要,他可以幫我。
回信中,我告訴他自己希望報考深圳大學,但是麻煩的是戶口問題不好解決。
很快,表叔的信又來了,他說,戶口問題他幫忙解決,借讀的學校他也聯係好了,我可以隨時前往。
我萬萬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我欣喜若狂;當我把消息告訴父母時,他們也覺得表叔這次是幫了一個大忙了;多年來,讓我上大學的願望很快就要成真了。
行期在即,母親似乎一天比一天憂鬱了,常私底下不知和父親談論什麽,但隻要我一出現,就馬上停止了談話。
一天夜裏,半夜突然醒來,聽到父母屋裏仍有說話聲,不由側耳傾聽起來。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楠兒不管做什麽,你都支持他。”這是母親的埋怨聲。
“我為什麽要反對?她並未做錯什麽?”父親的聲音是很平靜的。
“可一個女孩子家,一年到頭在外飄著,苦和累不說,年齡也很快就幌大了。原本這次回來了,以為可以安靜下來了。”
我不是跟你講過嗎?她的安靜下來隻是暫時的,遲早有一天她還得走。
“女孩子家,遲早得結婚的,為什麽偏要這麽折騰呢?你看那些提親的人裏麵,那一家條件不好?她為什麽就提不上興趣呢?”母親的思想永遠是最實在的。
“人家條件好,人家是城裏當官人家的兒子,可那又怎麽樣?楠兒根本就不理會這一套,我們就更不用瞎操心了。”
“可孩子在外麵受苦啊!”母親似乎有些傷心了。
“年輕人受點苦怕什麽?主要是要能長見識。我早就說過,咱們這方水土很難養得住她,你偏不信。”
“這都是你給慣的。”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了。
父親便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