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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天黃昏,我便回到了小鎮。

  在小鎮的盡頭,我久久的徘徊著。這是我和同學們經常來玩的地方,也是和翔子經常來玩的地方,因為每次其中都有他。在這裏,留下了我們許多美好的回憶。

  我不敢朝小鎮走去,我怕現實衝毀了記憶!記憶中的一切是那麽美好,是那麽讓人留戀!

  天黑了,我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門口。母親正在做晚飯,妹妹則在房中間的桌子上寫作業;沒有見到父親,大概是還沒回來。

  “媽。”站在門口,我輕輕的呼喊了一聲。

  母親似沒有聽到,仍在忙手中的活。

  倒是妹妹耳靈。

  “哇,姐姐回來了!”妹妹放下手中的作業,高興的朝我跑來,一把將我攔腰抱住。

  妹妹的這一聲嚷嚷,驚醒了忙碌中的母親,母親抬起頭來,朝門口看了看,當看到門口的我時,就像看到星星從天上掉下來一樣,笑容很快從她的臉上蕩漾開來,這是母親很少有的笑容。

  母親將我和妹妹擁進屋,然後拉著我在她麵前坐下。

  “怎麽一聲不吭的就回來了?事先也不打聲招呼。”母親說。

  “臨時決定的。”我說。

  母親又將我從頭到腳仔細的打量了一遍,說:

  “又瘦了。”在她眼裏,似乎我每次都是瘦了,或許壓根兒就從來沒有胖過。我想,天下所有的母親在看自己的孩子時,都是這種眼光。

  “本來就不胖嘛。”我說。

  “但也沒這麽瘦。”

  “姐,你是不是在減肥?”已上初中的妹妹似乎懂得了不少,在一旁問。

  “減你個頭。”我笑著白了她一眼,道。

  “是嘛,我們班上有好多女生都在時興減肥呢。”妹妹一本正經的說。

  “小小年紀,不好好念書,看你將來怎麽辦?”

  妹妹見我責怪,似有不悅。

  “桐兒,去街口看看你爸爸,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來?”母親吩咐妹妹道。

  “好。”妹妹答應著,出去了。

  母親站起身來,繼續去張羅晚飯。

  我也跟了過去,說:

  “媽,我來幫你吧。”

  “不用你動手,晚飯差不多都弄好了,你先歇著吧。”

  母親不讓我插手,我便在她身邊站著,看著她忙這忙那。

  “楠兒啊,你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呢?”母親一邊忙手中的活,一邊仍在問。

  “想家了,就回來看看。”我故作輕描淡寫的說。

  “可現在既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好端端的怎麽就回來了呢?”

  “您是不是不想我回來?”我不想母親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就故意道。

  “你這孩子!”

  我笑。

  母親看了看我,又試探的問: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消息才回來的?”

  “什麽消息?”我裝作一無所知地問。

  “沒什麽。”母親便不再說話了。

  這時,妹妹同父親回來了。

  看神情,父親已猜出我突然回來的原因了;所以,一進門,他就問:

  “你全知道了?”

  “是。”我點點頭,麵對父親,我無法撒謊。

  “本來,我們想寫信告訴你的;後來想想,算了,怕你在外不好受。”父親接過妹妹倒來的水,邊喝邊說。

  “這是我和翔子之間的事,翔子會親口告訴我的。”我故做輕鬆的說。

  “翔子這麽快訂婚又結婚,是不是你在信裏說了很絕情的話?”

  “沒有。”我說。

  “哦。”父親似深思了一下。

  “對於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道。

  “也好,既然他不能等,那就快刀斬亂麻的好。”

  “也不是他不能等。”

  “那是什麽?”

  “一方麵可能是他看不到希望吧;另一方麵,也可能是他怕拖了我的後腿吧。”我說。

  “哦,這孩子。”父親似悟出了什麽,便不再問了。

  這時,母親已將晚餐擺好了,我和父親的談話暫告一段落。

  可剛坐到餐桌前,母親又開口了:

  “楠兒,你這事兒,小鎮上和他們村裏的人都傳得沸沸揚揚的。”

  “哦。”

  “咱做咱的人,別人愛咋說咋說去。”對於這些,父親似看得比較開一些。

  “你在學校當然是聽不到什麽,可我天天在家要跟這些人來往,聽得就多了。這話一旦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就全變味了。一個大姑娘家的給人說來說去,終歸不是什麽好事。”母親婦道人家,看法自然不同。

  “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去捂住人家的嘴。再說,咱也沒做什麽對不起人的事。讓人說去吧,不用理他們。”

  我一直沉默著,顧自吃飯;聽著母親與父親的爭論,心裏很不是滋味,我覺得愧對父母,讓他們為我操心勞力。

  回家後,整整四天,我沒有跨出家門半步,除了家人外,沒有人知道我回來了。

  第一天,我蒙頭大睡了一天。

  第二天,我又蒙頭大睡了一天。

  整整睡了兩天兩夜,也養足了精神。

  第三天,我把日記、書信全整理了一遍,該燒的燒,該留的留,該鎖的鎖,該封的封;結束了與翔子的這段感情,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以後,故鄉的這個家,也隻有在我累了、受傷了時才回來歇歇;對於這塊土地來說,我已成了一隻候鳥。隻有在某個季節裏偶爾飛來逗留一段時間,遲早還得飛走,我已沒有再要長期留下來的理由了……

  第四天,我獨自在窗前坐了一整天,跟往事做了個了斷,以後便不再去想起,一切讓記憶塵封。

  晚上,吃過晚飯,我便跟母親說:

  “媽,我出去了。”

  “也好,別老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憋出病來了。”母親說。

  走出家門,涼涼的晚風吹拂著,讓人精神振爽,我的大腦也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雖是盛夏,仍覺有絲絲涼意。

  沿著小鎮外圍的小路,我獨自一人漫無目的的走著。

  鄉間的小道,總是讓人充滿詩情畫意。我想,曆代文人墨客都喜愛田園生活,大概就是被這種迷人的風光吸引住了吧!

  清澈的河水終年不知疲倦地自東流向西,孕育著河兩岸的人民。

  在河堤上,我獨自擲滯徘徊。不知何時,河麵上已慢慢升起一層薄霧,在微風的吹拂下,讓山川與田野都籠罩在淡淡的霧色裏;遠近農舍裏偶爾透射出來的幾束燈光,在這霧色裏,也變得時隱時現。

  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是在這兒度過的,這兒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讓我無比親切,熟悉得如同母親的體香;盡管我在外漂泊了一年多,可故鄉始終如同一幅畫般留在我的記憶裏。

  我沿著河堤岸,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那個熟悉的窗口下。他好麽?明天就是婚期了,此刻他正在做什麽呢?他是否正在幸福的等待著迎娶他美麗的新娘?

  隔著院牆,我看到那屋內燈火輝煌、人影閃動,談論聲偶爾夾雜著毫無顧忌的大笑聲時不時的飄出窗外,讓凡是聽到的人都能夠感覺到屋裏的幸福與喜悅。再過幾個小時便是午夜了,按照本地的習俗,新郎必須在黎明前趕到新娘家,獻上彩禮,並半跪在門口向新娘求婚,不管寒冬酷暑亦都如此。如果門開了,表示新娘願意嫁給他,婚禮如期舉行。

  我無法想象跪在門口的翔子將是如何的一種神情呢?他那美麗的新娘會不會故意久久不開門呢?……

  就這樣想著、歎息著,在窗口下獨自徘徊著,但我始終都沒有勇氣再走進那扇熟悉的大門。夜色越來越重了,我仍不想離開;在這濃濃的夜色裏,沒有人會出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已經在窗口下停留了很久、很久……

  “姐,回去吧。”不知何時,妹妹已站在了我身後。

  “哦,”我回過神來,問,“幾點了?”

  “都已過十二點了。”妹妹說著,拉起我的手示意我離開。因為新郎同媒婆一行人很快就要出門了,萬一看到我在這兒,那將是怎樣的一種尷尬場麵?

  我理解妹妹的心意,任由她牽著往回走。

  沒有走多遠,妹妹突然停下來,看著我說:

  “姐,其實你還有機會的。”

  “別傻了!”我說。

  “真的,姐,如果你跟翔子哥是真心好的話,還來得及。”

  我搖了搖頭,我有勇氣接受眼下的現實,可我沒有勇氣再去改變這個事實。當初我在給翔子寫那封信的時候,在我的潛意識中我不希望這麽快就是這樣的結果,盡管我還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愛他、是否真的想嫁給他,可我確實是希望能給我幾年時間來明白自己、來認識自己……

  不過,眼下這樣的結局也好,最起碼我還沒有拖累他,很快他就會開始新的生活……

  我低著頭,默默地往前走。

  “姐,你勇敢點好不好?如果你真喜歡他就回去找他,否則你會後悔的!”

  我搖搖頭,道:

  “桐兒,很多事情你現在還不會明白的。”

  “是嗎?”

  “是。”說完,仰望蒼穹,我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第五天,就是翔子大婚的日子,我睡到中午十一點多才起床。

  按照本地習慣,新娘要到傍晚時分才被迎娶進門,所謂“牛馬歸欄”。所以我並不需要那麽早趕去參加婚禮。

  吃過午飯,稍作休息了一會兒,我便準備出門了。這時,母親仍不放心,走過來道:

  “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太合適去那種場合,就讓桐兒去隨個禮就行了。”

  “沒事的,既然我有勇氣回來,我就應該有勇氣去麵對,我有心理準備的。”我說。

  母親憂鬱的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說什麽了。

  距婚禮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便來到河邊,靜靜地躺在鵝卵石上,望著天空發呆。

  記得初二那年,我和翔子被分到一個班,那時候,他手上總拿著一杆長笛,走到哪兒笛聲就由哪兒響起;由此常常會引起路人的注目。我由於就坐在他的前麵,所以接觸的機會就比別人多。後來沒過多久,他父親突然去世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原本就內向的他開始變得更沉默了,再吹出來的笛聲也是悲傷的、憂鬱的,有時候連我聽了都想落淚。

  到中考放榜時,他仍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市重點高中,這對於一個學生來說,無疑相當於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學校門。在這個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年代,要想考上大學是多麽的不容易啊!他母親既高興又發愁,竭盡全力送他讀了一年,就再也供不起了,最後他輟學了。從此,他的命運也就改變了。

  後來,每次放假我從學校回來,不管多晚他都會去接我;隻要一下車,準看到他在小鎮的橋頭,酷暑如此,嚴冬亦如此,年複一年。

  ……

  將近四點鍾的時候,我便朝翔子家走去。這會兒,盡管新娘還未到,但客人已應該到得差不多了。為了表示對主人家的禮貌,我必須趕在拜堂前到達那兒。

  當我跨進翔子家門時,隻見裏麵鬧哄哄的,熱鬧得很。由於人多,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我走到翔子母親跟前,向她老人家賀喜。一開始老人看到我先是一驚,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拉著我的手說:

  “閨女,回來了?”

  “是。”我點點頭。看到老人家的神情,我猜想翔子一定沒有把我們之間的實情告訴她。

  這時,翔子妹妹小芳看到我,忙走過來拉著我朝後房走去,我不知道她拉我去幹什麽,但此刻我想:她即使是把我拉到一邊臭罵一頓,我亦接受的。

  走到她的房間,隻見她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牛皮紙袋來,遞給我:

  “給,這是我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親自交給你了。”

  我默默地接過紙袋,放進包裏,轉身準備離去。

  “小楠姐,”小芳又突然叫住我,說,“你與我哥之間的事我全明白,我們全家人都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了解我哥,他之所以這麽做,一方麵是想免去你的後顧之憂,讓你毫無牽掛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另一方麵,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子長得像你。”

  我低下了頭,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你別難過,我哥跟我講,說你不是普普通通的女孩,你有勇氣麵對這一切的。”

  “或許我這一步真的走錯了!”我自語道。

  待我再回到前院時,我盡力讓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我一一向我認識的人打過招呼,神情平靜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招呼完後,我便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我剛坐下,就聽到身邊兩個婦人在低聲聊著什麽。

  “翔子這娃命好,咱鎮上頭號富戶的女兒讓他給娶回來了。”一個說。

  “那不是?雖然家裏窮點,可人家娃兒是要長相有長相,人又聰明、又孝順,誰家閨女不喜歡?”另一個道。

  “那可不一定,聽說他以前自己談了個對象,結果還不是蹦了。”

  “那準是翔子沒看上那女娃。”

  “不是那回事,聽說那女娃上南方打工去了,不出一年就找了個大老板,就把翔子給蹬了。”

  聽著這些,我心裏很不是味兒。我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被傳成這個樣子的。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準備換個地方坐。

  我剛站起來,一眼就看到妹妹正氣喘噓噓的走了進來,我忙迎了上去。

  “桐兒,你怎麽來了?”我問。

  “姐,有個人找你,現在就在門外站著呢。”妹妹說。

  “你怎麽不讓他在家等?”

  “我說了,可他說有急事找你,必須馬上見到你。”

  沒等妹妹小桐說完,我便徑自朝門外走去。遠遠地,我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旭?你怎麽來了?”我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想到吧!”他向我趨步走來,在與我握手的那一刻,眼睛裏含著深深的笑意。

  “還真沒想到你會來!”我說。

  “我就是想做一次不速之客。”他說完,仍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並沒有想放開的意思。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放開我的手。

  “你不用看我,我不會放開的。”他說。

  “你幹什麽呀?”我問他。

  “不幹什麽。”他說。

  “這是鄉下地方,讓人看見了不好。”

  “怕什麽哦?他都結婚了,你還在乎誰呀?”

  “拜托你別這樣好不好?”

  “我握你的手有什麽不好嘛?”

  “男女授受不親。”我說。

  “我又不是第一次握你的手?”

  這時,我明白了,他來是有用心的,否則他不會千裏迢迢的跑來找我。

  於是,我耐心對他道:

  “我們這是鄉下地方,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傳得沸沸揚揚。如果你有什麽話,等這兒事情完了,咱再回到我家裏說,好不好?”

  “我人都來了,想不沸沸揚揚都不行了。”他說。

  “你知道嗎?這裏的人已經把我說得很糟糕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大大方方的,反正以後你也不可能再回來找對象了。”他反倒笑了。

  “你居心不良。”我說。

  “天地良心!我千裏迢迢跑來解救你,你卻不領情。”

  看著他,我便不再說什麽了。確實,人家千裏迢迢的跑來,別的什麽都不說,光這份情意就非同一般,我還有什麽好埋怨的呢?我唯有盛情款待才對,何以安心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院門外全是嘲雜的人群,我便領著小旭找一處安靜之地坐下,然後問起了廠裏的情況。

  沒一會兒,伴著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便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嗩呐聲;我知道,新娘子快來了,於是我拉著小旭走進人群裏。

  迎親的隊伍加上送親的隊伍,組成了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由村口走來。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嫁女,嫁妝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真是讓全鎮的人們開了眼界。

  此刻,西裝革履的新郎與新娘正被人群簇擁著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我從未見過翔子穿西裝、打領帶的樣子,如今看上去倒是別有一種氣宇。

  我和小旭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當一對新人從我們麵前經過時,我注意到翔子的目光不經意的在人群裏搜尋了一遍,似在尋找什麽。我知道,他的這種眼光隻有我才能讀懂。

  今天在出門時,故意穿了一件很不顯眼的衣服,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認出我來。

  可小旭卻不同了,他高高的個頭和獨具一格的衣著打扮特別招眼,誰看到他都一眼就能辨出他不是本地人。我想,翔子肯定看到了這個不速之客,也肯定看到了他身旁的我。

  “新娘子很漂亮。”小旭附在我耳邊輕聲道。

  “是的。”我不得不承認。

  突然,小旭用雙手擁住我的肩,低頭凝視著我,說:

  “新娘子很像你。”

  我不置可否的看著他,不語。

  “但是,她沒有你美。”他又說。

  “是嗎?”

  “是。盡管她也很美,但她的美是純樸的、直白的,你的美是充滿靈性的、深邃的。”小旭說。

  我很不習慣這種拿別人與我作比較的談話方式,於是轉身準備離開。

  小旭忙一把拉住我,道:

  “你不習慣這種比較是不是?你也接受不了這種比較是不是?實話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但我還是要當著你的麵這麽直裸裸的說出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我默默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知道這話對你的傷害很深,不是我故意要這麽殘忍,但是我必須得這麽做。一方麵,今天既然你有勇氣到這個地方來,就要有勇氣麵對現實,你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另一方麵,也是讓你認清自己。新娘子很美,但僅僅隻是美而已,跟你比較起來,差距太大了;所以她嫁給了翔子,而你則不應該埋沒在這個地方。”

  小旭的話,如針尖一般刺在我血淋淋的心口上。

  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就是,一針見血。”這時,我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

  我和小旭都一驚,忙轉過身去張望。

  當發現來人時,我不禁喜悅的說:

  “陳琳,你也回來了?”

  “這不,剛剛到。”陳琳拍拍身上的灰塵,一臉的風塵仆仆味。

  “放假還是請假?”我問。

  “請假。”他說。

  “難為你了。”

  “翔兄結婚,我能不來嗎?何況連你都來了。”他笑。

  “我不同嘛,你還是學生。”

  “彼此彼此!”

  我便將小旭介紹給陳琳道:

  “這位是我的同事,賀小旭先生。”

  “我叫陳琳,是李楠的同學。”不等我介紹,陳琳先自我介紹了。

  於是兩人禮貌性的握了握手。

  “請問賀先生這趟來,是順路呢還是特意而來?”陳琳突然有些咄咄逼人的問。

  “我是特意來的。”小旭坦率道。

  “哦。”陳琳像是明白了什麽,“那你可知道今天的新郎是誰?”

  “是你們倆的同學。”

  “就這麽多?”

  “就這麽多。”

  “沒有其他的了?”陳琳的語氣裏一點也不放鬆。

  “李楠倒是跟我講過很多,我這人記性不好,所以也都不記得了。”小旭終歸比陳琳老練些。

  “你很聰明!”陳琳聽出了小旭話中的巧妙,道。

  我一看兩人說話的勢頭有點不對,忙對陳琳道:

  “你不要欺負人家遠來客,好不好?”

  我這一說,陳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偏激,便歉意的笑笑,說:

  “賀先生一看非普通人,想必也不會為這點小事計較的?”

  “都不是外人,有啥好計較的?”小旭看了我一眼,道。

  “是這個道理。”陳琳也看了我一眼,又說,“走,我們去看新郎新娘去。”

  我忙拿眼睛去看小旭,因為他是最明白我此刻的心境的。

  誰知當我看他時,他卻正凝視著我,四目相對,我看到了他目光中流露出來的鼓勵。

  “好吧。”我說。

  一行三人便朝新房走去,待走到門口時,我還是停下來,仍有些猶豫的問:

  “我去合適嗎?”

  “沒事,過去了的就過去了,別去想了。”陳琳大大咧咧的說。

  “新娘會不會有什麽想法?”我說。

  “翔兄的性格你還不了解?我想他事先都跟她說明白了。”

  我便隻好硬著頭皮往裏走。

  新房是翔子原來的睡房,經過一番布置,再加上新娘的嫁妝,倒是很讓人耳目一新。

  此刻,在房子的中間,有個高高的小夥子正站在凳子上,他手裏舉著一個用線吊起來的蘋果,新郎新娘被一大堆人簇擁著正在追咬那個蘋果。

  “咬啊,咬啊,不許用手!”人群把兩個新人推來推去,偶爾還夾雜有鬧洞房的嚷嚷聲。

  “這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我想。

  鬧房的人太多,誰也沒有注意到我們三人的到來。唯有一個人例外,這就是翔子,在我一跨進新房門的那一刻,他就發現了我們;就在他看我的那一刹那間,我讀懂了他眼光裏掠過的那一抹外人無法理解的無奈,但這種無奈很快就被掩飾過去了。他丟下鬧哄哄的人群,朝我們走來。

  “你們來了!”原本低沉的聲音裏,略帶沙啞。

  “恭喜!恭喜!”陳琳和小旭同聲道。

  我也跟著動了動嘴,但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謝謝!”

  這時,新娘也走過來了。與她四目相對時,從她那美麗的雙眸裏,我猜出她已經認出我來了;盡管我們從未謀麵,但感覺她對我並不陌生,翔子肯定已經把一切都告訴她了。我想。

  “嗬嗬,真是貴客降臨了!”新娘熱情的招呼我們坐下,一會兒倒茶,一會兒遞糖果,儼然一副女主人的神態。

  “真不愧是過了門的媳婦,就是不一樣。”我想。

  新娘的熱情,退減了我內心的些許尷尬。我覺得自己的心情稍稍有些放鬆了。

  於是,我又將小旭介紹給兩位新人道:

  “這是我同事賀小旭先生,出差順道來咱們這兒,聽說今天是兩位大喜的日子,所以一定要來見識一下咱們這兒的風俗,同時也特來為兩位道喜。”

  翔子不是陳琳,所以不便說出小旭此行的目的。

  “恭喜你們!祝你們白頭攜老!”小旭站起來,道。

  “不客氣,希望賀先生來咱們這種小地方能習慣。”新娘倒是落落大方,道。

  翔子站在一旁,默然無語。

  “真想不到嫂子這麽漂亮。”陳琳笑著說。

  “別取笑我了!”對於陳琳的當麵讚美,新娘似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扭過頭去,對翔子道,“三位客人難得來一趟,你們就先在這兒聊聊,我去後院讓人準備些吃的喝的,一會兒你們就過去,坐下來邊吃邊聊。”

  新娘說完,便出門去了。

  鬧新房的人看見新娘走了,也都一哄而散。

  待到隻剩下我們四個人的時候,氣氛就有些緊張了,大家心裏明白,此刻除了陳琳,誰都很敏感。

  “真沒想到,你老兄是既有魄力又有魅力,說結婚就結婚了,並且娶的還是咱們本鎮有名的女孩。”陳琳畢竟是局外人,所以心情要輕鬆些。

  “你就別取笑老哥了。”翔子在說此話時,用眼光快速的掃視了我一眼。

  我忙低下頭去,裝著什麽都沒看見。

  “我有內幕消息,聽說嫂子鍾情於你很久了,是否有這事?”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我當然有消息渠道。”

  翔子沒有直接回答陳琳的提問,那就證明了陳琳說的是真的了。我突然有一種被蒙蔽的感覺,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翔子生活中唯一的異性,沒想到有女孩追求他很長時間,我卻全然不知。

  是他認為根本就不需要告訴我?還是我從來就沒有注意過他?我不禁懷疑起自己與他之間的這段感情來。

  許多天來,自己的負疚感,在這一刻突然釋放了許多。

  我長長的噓了一口氣,不管負疚也好,蒙蔽也好,一切都已過去了,都已經不重要了,還計較什麽呢?

  屋內一時靜得出奇。

  好在很快新娘回來了,大家就一同隨她到後院入座。

  待大家都坐下後,新娘熱情的為大家斟酒。

  “楠兒姐,你不喝酒,我媽特意為你煮了醪糟雞蛋,我去替你端一碗來。”小芳過來,對我說。

  我抬起頭來,感激的看了小芳一眼。沒想到時至今日,他們仍記著我愛吃什麽。

  “還是我去端吧。”翔子突然站起身來,說完徑自朝廚房走去。

  翔子的這一舉措,讓在座的每一位都感到詫異。

  “給,我加了些你愛吃的蜂蜜,你試試夠不夠甜。”翔子很快端了一大碗過來遞給我。

  “謝謝!”我忙站起身來去接,可他站得離我那麽近,近得幾乎讓我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於是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刹那間,我猛然瞥見了別在他領帶上的那枚胸針,這枚胸針是我第一次拿到工資時買來送給他的,這是我第一次送禮物給他,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碗隨即翻落到地上,淺了我一身,也潑了翔子一身。一時間,我傻眼了,翔子也沒有回過神來,我們倆人都愣站在那兒。

  “是不是太燙了?”翔子媽似看出了苗頭,忙走過來解圍道。

  “可能是吧。”翔子很快反應過來,道。

  “伯母,很對不起!我想我該回去換衣服了。”等我明白過來時,我覺得自己無法再在那兒多呆一秒鍾。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翔子媽善解人意道。

  我便忙向各位道別,然後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各位不好意思,我也先走了。”小旭也站起身來,向各位告辭,然後大大方方的挽著我的手,走出了大門。

  我像逃似地離開了翔子家。

  出得門來,一陣涼風拂過,我覺得自己心情平靜了很多。

  “感覺是不是像從地獄裏逃出來的?”小旭笑問。

  “讓你看笑話了。”我說。

  “看你那渾身不自在的勁兒,我就估計到你很難平靜的度過今晚了。”

  我拿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很理解的,因為你已經習慣了他把你放在第一位,如今看到有別人取代了你的位置,心裏終歸是不好受的。”

  “可能吧。”我說,“如果換了你,你會怎麽樣?”

  “一樣不習慣,生活有時候就是一種習慣。以後等時間長了,你就會又有新的習慣,到時候這一切就會全忘了。”

  “是嗎?”

  “是的。”

  “哦。”

  “同樣的,你想過沒有?我們倆的那間辦公室,如果說有一天,有一個人離開了,另一個人會是什麽感受?”他突然問。

  “我沒想過。”我說。

  “我的感受就像你剛才的感受一樣,很不習慣;所以我決定來這兒找你。”

  “這就是你來這兒的原因嗎?”我不禁問。

  “不全是。我來有三個方麵的原因,第一是,我怕你沒有勇氣麵對這一切,結果把事情弄得讓你無法抽身;第二是,我不想等兩個星期才見到你;第三是,在那麽大的一間辦公室裏,我不習慣一個人坐在那兒辦公。所以,我來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

  在寂靜的小道上,我任由小旭挽著我的胳膊朝前走。

  長這麽大,我頭一次與一位異性這麽近距離的走在一起。我說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我覺得他既像兄長,又像摯友;與他在一起,內心異常的踏實與平靜。

  回到家時,時間尚早。

  我先回到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小旭則留在了外屋同父母聊天。

  回到自己房間,我從包裏取出小芳給我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裏麵是一疊信和一盒磁帶,信一看就知道是翔子寫給我而未寄出的。

  我把信和磁帶又原封不動的裝起來,現在不是看這些的時候,或許我以後也不會去看它,因為過去了的東西就讓它過去,何必還要去知道。就讓這一切永遠塵封吧。我想。

  我換好衣服,收拾停當,然後來到外屋。

  我不知道小旭同我父母談了些什麽?隻知道等我出來時,他們在看我的眼睛裏都深含著笑意。

  我拿了把椅子,在母親身邊坐下。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回廠?”父親問。

  “這要看李楠的了。”小旭說。

  “我看,還是早點回去吧,別耽誤了工作。”父親沉沉的說。

  我理解父親的用意,他是希望我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也認為早點回廠好,隻是不好跟李楠講,怕她誤會我是個刻薄的上司。”小旭看了我一眼,說。

  在小旭的話裏,父親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隻見他一臉的嚴肅,說:

  “賀先生,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叔叔,您太客氣了!我比李楠大不了幾歲,我就像您的孩子一樣,有什麽話,您就直說。”

  “楠兒年紀太小,不懂事,在外做事我們也很擔心。我想,你與她既是同事,你的學曆、職位都比她高,如果她在那邊有什麽做得不好的,還請你多指教、多包涵!”聽父親說話的語氣,小旭似乎並沒有告訴父親他的真實身份,父親僅以為他隻是我的同事與上司。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好了,我會盡力的;再說,李楠本身就很優秀,也很努力。在廠裏,大家都很喜歡她。”

  “跟你們比起來就差遠了。”父親似有遺憾,對我未能上大學,他一直耿耿於懷。

  ……

  父親和小旭一直聊到很晚,我卻先回房睡去了。

  折騰了一天,躺在床上既困又累,頭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姐。”迷迷糊糊中,桐兒碰了碰我。

  “幹嗎?”

  “姐,你怎麽這麽快就睡著了?”

  “我都困死了。”我含含糊糊的說。

  “虧你還睡得著!”妹妹似乎沒有睡意,道。

  “怎麽了?”

  “你現在還問我怎麽了?你看看你現在:翔子哥哥突然結婚了,天上卻又掉下個賀大哥來,你是不是該好好想想了?”

  “你呀,小孩子,拉夜屎操白心!”我翻個身,繼續睡去。

  “你不知道,今天當賀大哥突然站在我們家門口的時候,把我們全家嚇了一跳。”

  “有什麽好嚇的?”

  “你不覺得奇怪嗎?突然有個陌生男士跑到家裏來找你,雖然他解釋說他是順道,可爸媽能不往深裏想嗎?”

  “那爸媽有沒有說什麽?”我不免有些緊張,忙問。

  “爸媽沒有明說什麽,但他們肯定感覺到不正常。”

  “哦。”

  “姐,我看這位賀大哥對你挺好的,那眼神不是一般人的那種好。”

  “小孩子,知道啥?別瞎說了。”小丫頭這會兒似乎啥都懂似的。

  “你心虛了!”

  “心虛啥?”

  “就是嘛。不過說實話,我覺得他比翔子哥隨和,我要更喜歡他一些。”

  “你是不知道人家的真實身份與麵目,我要說出來嚇你一跳。”

  “是嗎?”

  “是的,他在我們廠裏是出了名的板板。”我笑著說。

  “什麽是‘板板’?”妹妹問。

  “就是板著臉的老板。”我說。

  “他是你們老板?”妹妹驚問。

  “老板的弟弟。”

  “哦,可我看著不像。從他到我們家起,我沒見他拉過臉;並且在去找你的路上,他還跟我聊得很愉快。他說,他認我做妹妹了。”

  “你答應了?”我問。

  “當然!為什麽不?”

  “死丫頭,到處撿便宜。”

  “我有什麽便宜好撿?你又不是要嫁給他?如果你是嫁給他了,沒準我還有一丁點兒便宜可撿。”

  “不許瞎想!也不許把他的真實身份告訴爸媽,省得讓他們又擔心個沒完。”我最後警告妹妹道。

  “好……吧……”

  睡得很沉,一夜無夢。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桐兒已經上學去了。早餐早已做好,都在等著我開飯。

  “都這麽早!”我揉揉惺忪的雙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道。

  “還早?太陽把你P股都曬糊了。”母親說。

  “媽,有客人在呢,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好?”我笑著跟母親道。

  “好。”母親笑了。

  在一旁的父親和小旭也笑了。

  “睡得還習慣嗎?”我又問小旭。

  “習慣,沒有什麽不習慣的。”他說。

  “那就好!我最怕就是對你這種貴客招待不周,你不知道我心裏壓力有多大!”我說。

  “是嗎?我怎麽沒看出來你有多大心理壓力?”小旭笑,看來他心情與精神都不錯。

  “哦,我隻是沒敢表露出來而已。”

  在家的感覺真好,從心理到身體都感覺都是輕鬆的。

  “這孩子,在家就沒大沒小了。”父親笑著對小旭說。

  “這是我認識她一年來,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這麽開心;我這趟總算沒有白來。”小旭也笑道。

  父親很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小旭一眼,沒再說什麽。

  可我從父親與小旭的談話與表情中看得出來,他倆似乎很談得來。

  早餐桌上,我問父親:

  “爸,您怎麽沒去學校?”

  “家裏來遠客了,正好我今天上午沒課,所以我吃過午飯後才去學校。”父親說。

  “爸,小旭又不是馬上走,您可以晚上回來再跟他聊啊,白天您該忙什麽就去忙什麽嘛。”我說。

  “你們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多跟賀先生聊聊。”父親終於說出了他心裏的小九九。

  “我們明天走?是嗎?”我轉過頭去問小旭。

  “是的。”

  “我怎麽不知道?”

  “是伯父昨晚和我商量好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小旭解釋道。

  “天啊,你們倆在算計我。”我抗議了。

  “沒有人算計你。你在家沒事,不如早點回去上班好。”父親道。

  “你比我們老板還扒皮。”我對父親道。

  就在這一刻,我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不知為什麽,每次隻要一想到那個真正的老板,我內心就會激動不已,心兒忽然間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笑容從我臉上消失了。

  “老板有對你扒皮嗎?”小旭突然緊盯著我,問。

  我眨了兩下眼睛,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因為我的靈魂刹那間開了個小差,麵對小旭的問話,我一時語塞。我不知道他說的老板是指他自己呢?還是他哥哥--那個真正的老板?

  好在父親和母親並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所以也就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

  吃完飯,我和母親整理第二天的行李,因為明天一早就要出門,所以母親讓我把行李早早準備好。

  小旭則和父親在外屋談話。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兩個男人似乎都不願意讓我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等我收拾好行李出來時,父親便對我說:

  “楠兒,你陪賀先生到外麵走走吧,咱這裏的空氣比城裏要好。”

  “好,我也可以盡盡地主之誼了。”我說。

  小旭笑。

  陪著小旭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中習慣性的又來到了小河邊。

  走累了,我們便挑了一處寬敞的河灘坐下來歇息。再後來,幹脆把鞋子、襪子也脫了,將腳泡進河水裏;於是,驚起了一群魚兒。

  “還記得那次你帶我去湯泉嗎?”我問。

  “記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說。

  “那時候,你說盡地主之誼,我就在想:這輩子恐怕我都沒有機會盡地主之誼了!誰知沒隔幾個月,你卻跑到咱們這鄉下地方來了,真可謂世事難料啊!”我說。

  “是啊,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啊。”他的眼光落在遙遠的蒼穹裏,聲音也被拉得悠長、悠長。

  看著他,我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柔情。

  “其實,很多時候你讓我好感動!”我說。

  “希望你不要感到有壓力。”他說。

  “怎麽會呢?”

  “其實我並不是希望得到你的感動。我隻是習慣了每天見到你,習慣了每天去關心你,習慣了去為你思考;這些都是潛意思裏的活動,我自己也沒有過多的去想過是為什麽?”

  “我真的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你千萬別這麽想,能為你做這些我覺得是一種幸福;並且在為你做這些的過程中,我自己也感到很快樂。”

  “或許你不該遇上我!”我愧疚的看著他。

  “不!遇上你,我的人生才有了真愛!盡管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到我想要的結果,可我已經很滿足了;有時候真愛一個人,並不是為了得到什麽,而僅僅隻是想留在她身邊,經常能看到她、照顧她。”

  “天啊!”我在心底裏呐喊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愛?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我覺得自己欠你好多,沒法還清了。”我歉意道。

  “傻,你不需要還什麽。”

  “我希望你以後多為自己考慮,不要去考慮我了。”

  “是嗎?如果我希望這麽做呢?”他的聲音突然空洞得像山穀裏的回音,讓我有些害怕。

  “其實每次你做什麽,心裏是怎麽想的,我心裏都很明白;可我卻極力回避,因為我害怕傷害你。”

  “你總算說了一句我想聽的話,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你都視而不見呢。”

  “我畢竟不是冷血動物。”

  “可有時候你冷漠得讓我害怕。”他酸澀地笑笑,道。

  “是嗎?”

  “是的。”

  “你何嚐不也是如此!”我說。

  “那隻是剛開始,因為我對廠裏任何人都比較嚴肅;可後來,我就再也對你冷不起來了。”

  “我感覺得出來你的變化。”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說:

  “他都已經結婚了,你並不欠他什麽,你心中的結也該解開了!你現在可以完完全全的去選擇自己的人生,不要讓任何的思想負擔來束縛你。知道嗎?”

  “對於翔子,我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感覺?這段時間,我很傷感,但似乎也不全是為了他這個人。”我幽幽的道。

  “這就對了。”他接口道,“在你的內心裏,你的感情世界並非全是翔子,而更多的是因為他代表了你的故鄉,你把對故鄉的全部感情全都歸結在他一個人身上,誤把你對故鄉的所有感情都當成是對他的感情;所以,當你失去他的時候,在你的感情世界裏你認為失去的是整個故鄉,失去的是你整個的過去和你對過去的留戀。”

  我無語。

  “事實上,當你去了南方之後,在那個陌生的環境裏,你內心是孤獨、寂寞的,你開始留戀故鄉、懷念過去;而這時候,翔子寫給你的信就成了你的精神支柱。不管你過去是否真的喜歡他或愛他,隻要有那麽一點朦朦朧朧的感覺在那兒,你就會把自己對故鄉的全部感情全都圈定在他這一個人身上,然後再隨著時間和空間上的推移,你就會把那帶有光環的感情在他身上慢慢地去加深加濃。最終就成了隻要你想家的時候,你就會思念他。”此刻的小旭似在分析一個不毫不相幹的人般,將我的感情剖析得一清二楚,沒有丁點兒遮攔;讓我的靈魂直裸裸的袒露於他眼底。

  我驚訝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能把我看得如此透徹?

  “等你離開這兒一段時間後,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幽然。

  “但願!”我說。

  “當你把這一切都淡忘了的時候,你就會接受我。”

  “是嗎?”我疑惑的看著他。

  “是的,所以我從來不會逼你什麽。過去也好,現在也好,將來回到廠裏也一樣,我不會要求你什麽的;我耐心等待著,等待你完完全全接納我的那一天。”

  “如果沒有那一天呢?”我問。

  他猛地睜大眼睛看著我,說:

  “請你不要打擊我的自信心好不好?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也會反悔的,我也會采取強製手段的。”

  “我以為你會永遠如此好風度!”

  “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看來我得跟你保持一段距離了。”

  “你也沒必要刻意去做什麽,順其自然吧。說實話,到目前為止,盡管我對你的感情很真、很深,但從我們倆的關係來說,我們仍隻是普通朋友,你仍是自由的你;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顧慮。”

  “是嗎?”

  “是的。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時候,不是因為你失去了翔子,也不是因為我的身份與背景;而是在沒有任何其它因素的條件下,完完全全的接受我這個人。”

  “我明白了。”

  “所以,回到廠以後,一切還是跟從前一樣,你該幹嘛幹嘛,不要有思想負擔。”

  “謝謝你!一言為定!”我伸出小手指頭。

  “一言為定。”

  離開小鎮,踏上南行的列車,我的心就像是一根斷了線的風箏,在半空中飄忽著。從此以後,我便成了故鄉的匆匆過客,我再也沒有要長期留下來的理由了……

  將來,不管我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我都需不知疲倦的在外漂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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