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馬村村口有一棵古老的大榆樹,傳說是乾隆爺關東祭祖時在此拴過禦馬,故得名“拴馬樹”。拴馬樹枝椏茂密,遮天蔽日,高二三十米,要三四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拴馬村人把拴馬樹當成“鎮村之寶”,連一塊皮都舍不得碰破它,就像對待自己的老祖宗一樣。
縣林業局局長叫王德誌,他嶽父大人病危時惟一的遺囑就是讓賢婿給他做一口三寸厚的獨木板棺材。這倒把王局長給難住了,因為眼下在這個小縣裏很難再找到那麽粗的大樹?正在犯愁的時候,猛然想到下鄉時曾在拴馬村村口看到有一棵老榆樹,用這棵大榆樹做一口三寸厚的獨木板館材應該綽綽有餘。於是,他馬上找來林保科劉科長,讓他去把那棵大樹伐下來。這劉科長是王局長一手提拔起來的,王局長有事,他哪敢怠慢?二話沒說,帶上一夥人開車直奔拴馬村。
拴馬村人聽說有人來砍拴馬樹,肺都氣炸了,從四麵八方奔到村頭,把栓馬樹圍個水泄不通。劉科長煞有介事地說:“我們是縣林業局的!”村民們說:“你就是國防部的也不許砍拴馬樹!”有一個愣小夥子手揮著板斧叫道:“誰要砍拴馬樹,我就先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劉科長一看眾怒難犯,收拾家夥,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縣裏,劉科長一五一十地給王局長做了匯報,王局長臉色鐵青,半晌才說:“沒想到,小小的拴馬村竟這麽難纏……呃,有了,劉科長,咱們林業局扶貧不是包的他們那片嗎?你從扶貧款中提出點資金請個戲班子,在拴馬村跟前的狼頭村唱台大戲,咱們來個送戲下鄉。”劉科長一聽,心領神會,禁不住豎起大拇指說:“高,實在是高!”。
沒過幾天,狼頭村果然擺開了大戲台,鑼鼓喧天,好不熱鬧。拴馬村人聽說狼頭村唱大戲,高興得不得了,老老少少攜兒帶女全體出動。他們前腳出村,劉科長後腳就帶人來到了拴馬樹下。他一番指手劃腳,三台油鋸同時啟動,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可是拴馬樹堅硬如石,鋸齒一貼上去就被反彈回來,鋸了半天,進鋸還不足半尺。劉科長紅了眼,歇斯底裏地叫道:“用力!加油,加大油門!”
三個油鋸手被震得兩膀酸痛眼冒金花,花了兩個小時才終於把拴馬樹掏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從鋸口裏汩汩地冒出紅的白的液體,看上去挺嚇人的,像淚又像血。劉科長看到拴馬樹即將被鋸斷,掏出手機向王局長報告:“王局長,一切順利高!”王局長吩咐道:“要速戰速決速撤。”劉科長得意地說:“你就放心吧,等著我的好消息!”
於是,坐陣後方的總指揮王局長,便專心專意等著最後的告捷電話。可是左等右盼,劉科長卻一直沒有再打電話來,王局長的心裏不免有些不安。正在這時,電話鈴突然嘟嘟地響了,他操起電話脫口問道:“怎麽樣了?”對方卻說:“什麽怎麽樣了?王局長,我是縣政府辦公室的老鄭,聽說拴馬村有棵老古樹叫拴馬樹,乾隆拴過馬,這事你知道嗎?”王局長心裏不由得“格登”了一下,不安地說:“知道知道,你……你怎麽想起問這事?”電話那頭說:“這事緊急,你過來就知道了,縣長要開個緊急會議,你馬上到政府小會議室來。”
王局長覺得有一種不祥之兆襲來,以為拴馬村的人把他告了,要是這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他立刻給劉科長打電話,想叫他暫且停手。一連打了七八次,電話裏傳出來的都是一個甜蜜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氣得王局長直罵娘。
王局長急匆匆趕到縣政府小會議室,裏麵已坐滿了人,他忐忑不安地坐在一個角落裏,心裏直打鼓。
縣長來了,他的表情既嚴肅又興奮:“同誌們,向大家通報一件事情,在離縣城40公裏的栓馬村,有一棵古樹叫拴馬樹,傳說乾隆關東祭祖時拴過馬,有300多年的曆史了,這棵古樹已被市政府列為市級文物。今天下午4點鍾,有一個日本友人遠涉重洋專程來拜謁這棵古樹,並當場捐助獻一件珍貴的曆史文物。我們要緊緊抓住這個契機,在這棵古樹上做足文章,以此提高我縣的知名度,帶動經濟騰飛。新聞單位要組織強悍的力量加以采訪報道;公安部門要調集精兵強將做好保衛工作;林業局,要立刻搞出一個有關拴馬樹的樹齡、樹質、樹況的專業性報告材料來……這是一個嚴肅的政治任務,我們必須認真對待,我在這裏把醜話說在前麵,誰出問題,誰走人!”
王局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會場走出來的,隻覺腦袋嗡嗡作響,天旋地轉。從縣政府到林業局不足200米路,他一連給劉科長打了二十多次電話,可劉科長仍然一直沒有開機,他怒憤地罵道:“你小子搞什麽名堂,早不關機晚不關機,偏偏這個關鍵時刻,竟把電話關了,跟我作對是不是?”王局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想親自去拴馬村跑一趟,可開車到拴馬村少說也得一個小時,怕是到了那裏,什麽都晚了。
王局長頹喪地坐在沙發上,一個堂堂的林業局局長,竟把被列為市級文物的古樹砍倒做棺材,這後果是什麽他心裏清清楚楚。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拴馬樹竟搖身一變成了縣裏經濟騰飛的跳板,而他王德誌卻因為一念之差變為千古罪人。
正在這時,門慢慢地開了,劉科長出現在門口。隻見他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衣衫零亂,垂頭喪氣,臉上還有幾道血痕。王局長騰地從沙發裏站起來,指著劉科長的鼻子尖劈頭罵道:“你他媽是怎麽搞的?”劉科長一臉苦相,連聲說:“局長,真對不起,我、我……”王局長吼道:“我問你,為什麽把手機關了?害得我一直跟你聯係不上!”劉科長說:“老百姓跟我們玩命,把我的手機給砸了……”
王局長像一攤稀泥一樣癱了下去,他哭喪著臉說:“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你還不知道,這拴馬樹成氣候了,被列為了市級文物,一會兒還有一個什麽日本鳥人要去參拜,可、可這樹卻讓咱們給放倒了,你說這……完了,全完了!”
聽到這話,劉科長反而樂了,笑眯眯地說:“王局長,拴馬樹鋸是鋸斷了,可它還沒倒。”王局長像打了一針強心劑一樣,立刻來了精神,連聲問道:“怎麽回事?快說!”
原來,在劉科長給王局長打完電話不久,拴馬樹就被鋸斷了,可奇怪的是拴馬樹竟然樹斷而不倒,任劉科長一夥人推搡拉拽就是紋絲不動,還發出一種嗚嗚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正在這裏,村民們聞訊而來,揮鍬舞棒,把油鋸砸個稀巴爛,把幾個油鋸手狠揍一頓,劉科長剛要給王局長打電話,手機就被一個小青年奪去摔在了地上。劉科長一看大勢已去,不得不落荒而逃。
王局長聽罷興奮地說:“真是天助我也!”他在屋子當中踱了一會兒方步,大聲說:“這樣,劉科長,你馬上再去拴馬村,在樹下堆上泥土,把鋸口掩埋住。隻要能過了今天下午這一關,之後這樹是倒是死怎麽都好說。”劉科長心有餘悸地說:“如果它下午倒了,砸死了外國人或市長縣長什麽的怎麽辦?”王局長氣急敗壞地說:“顧不得那麽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再說拴馬村村民見“鎮村之寶”被人鋸了,不由得呼罵聲一片。正在這時,見劉科長一夥人又回來了,以為他們賊心不死,便一同衝上前去,把他們團團圍住,要決一死戰。劉科長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點頭哈腰滿麵堆笑地對村民們說:“這棵樹是文物,我們大家要保護它,我們伐它是不對的,我向各位鄉親父老表示最深切的道歉!可樹已經被鋸了,我們得想出一個補救措施。我請教了林業局的高級工程師,他說,在樹的下麵堆上泥土,把鋸口埋在裏麵,用不上多長時間,樹就能重新生根,起死回生。”
村民們雖半信半疑,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認同了他的說法。於是,劉科長一夥人用大卡車拉了許多泥土來,冒著危險,在拴馬樹下墊了厚厚的一層土,把那道流著樹液的鋸口埋在了裏麵。
剛剛埋好鋸口,就見遠方掀起了一溜塵土,十幾部小車向拴馬村開來。劉科長心中暗喜:唉,總算沒誤事!王局長坐在第一部車裏領路,當他看到拴馬樹安然無恙地立在那裏的時候,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人都下了車,市長、縣長一大幫子人陪著一個枯瘦的日本老頭。日本老人麵色凝重,把一束鮮花放在了樹下,退後幾步,深深地鞠了三個躬。之後,老人把一個小木匣莊重地交給了市長,撫摸著黝黑的樹幹,神情黯然地講述了一段真實的故事:
那是1938年,占領拴馬村的日本關東軍逮捕了一個叫王長鎖的地下黨員,經過三天三夜的嚴刑拷問,王長鎖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麵對一張紙和一支筆,王長鎖終於寫了一張“自白書”。當天晚上,在這棵拴馬樹下,王長鎖被殺害了。當時,日軍中有個叫小田一郎的勤務兵,偷偷地把那張“自白書”收了起來,珍藏了60多個春秋。這個小田一郎就是眼前這位日本老人。
市長輕輕地打開小木匣,裏麵放著一張發黃的紙,輕輕展開,上麵寫著四個剛勁有力的大字:還我河山!這就是王長鎖的自白。
小田一郎很沉重地說:“把壯士的遺筆親手交給中國人民,向中國人民謝罪,這是我多年的夙願,我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市長感慨萬千地說:“小田一郎先生深明大義,把這無比珍貴的烈士遺筆交還給我國人民,我代表全市人民向您表示最真誠的感謝!據考證,在上個世紀30年代,確有位叫王長鎖的地下黨員,為黨和人民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此人後來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對於他的曆史一直沒有最後定論,甚至沒有進入烈士的名冊。今天,謝謝您為我們撥開了迷霧,重現了曆史的真相。我們要在這裏為王長鎖同誌立一座革命烈士紀念碑,讓烈士英靈與這棵古樹永世長存!”
市長的話音剛落,人們突然驚駭地發現,拴馬樹在顫抖,在傾斜,像一座山一樣,轟然倒了下去……
王德誌再不可能為嶽父做上一口三寸的獨木板棺材了,因為他自己都性命難保--拴馬樹倒時,別人都毫毛未損,唯有他被砸成了重傷。在搶救他時,他哽哽咽咽地說:“爺爺啊爺爺,我知道你這是在懲罰我,你為‘還我河山’獻出了生命,可我對這美好的河河卻不知道珍重,我對不起你啊!”
原來,那王長鎖正是王德誌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