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男是個腿有毛病的人,這幾年他的運氣也和他的腿一樣,有點“瘸”,養雞雞得雞瘟病,養豬豬得口蹄疫,後來他想搞孵化風險小,來錢快,就把家裏的錢都帶在了身上,進城去買孵化機,可孵化機沒買回來,錢卻分文沒剩,老伴問他錢怎麽沒了,他說錢在卡裏頭都丟了,老伴罵他:“不讓你把錢放卡裏你就是不信,連個數字兒都看不著,不丟就怪了!你什麽時候聽過我的話?”一股火躥上來得了窩心的病,天天吃藥打針,成了燒錢的機器。但日子再難還得接著過。這天,劉大男把一個一個攢起來的一筐雞蛋拿到了集市上去賣,為了每個雞蛋多賣8分錢,他一直守到太陽落山,雞蛋倒是賣完了,可卻錯過了最後一班客車的時間,隻好背著個大雞蛋筐,一瘸一拐的向家走去。半路上,後麵趕上來一輛摩托車,“嘎”的一聲怪叫停在了他跟前,車上的人轉過頭說:“老劉,上車吧,我捎你走。”
來人是一個村的李老六,每天騎著個老掉牙的破摩托車在外打工,劉大男說:“不用,路不好走。”李老六說:“離家還有十多裏路呢,你啥時候能晃蕩到家,我的車再破,怎麽也比你那兩條瘸腿走得快。”劉大男很感動,就上了李老六的摩托車。
這時天已經全黑了下來,李老六的摩托車燈光就像螢火蟲似的,照出不到一丈遠,可他歸心如箭,把車開得飛快,突然一輛大卡車迎麵開了過來,雪白的燈光刺他們兩人睜不開眼睛,李老六把車猛得往道邊一拐,一下用力過猛,連車帶人全翻進了深溝裏。李老六身體好,一躍跳到了一邊,劉大男卻被摩托車壓在了下麵,當時人事不省。
李老六把劉大男背到了醫院,經過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可腿上的傷很重,可能留下後遺症,以後要瘸得更厲害。第二天一大早,劉大男的親戚朋友來了一大幫,都聚在了病房裏,趁著李老六不在眼前,七嘴八舌地給他出謀劃策,告訴劉大男,你這種情況,按照國家法律規定,他李老六必須承擔法律責任,他要是不賠償,你就到法院告他,一告一個贏,這個時候你可千萬不能手軟。還有的說,李老六不缺錢,趁這個機會宰他一把,也能把這幾年的虧損找一找,這可是老天給你的機會,你可千萬不能錯過了……劉大男躺在病床上一句話也不說,臉憋得通紅,看著他一點不進鹽醬的樣子,有人就急了,說:“你都說話呀,我們這可都是為你好!”
半晌,劉大男才說出一句:“你們誰有錢借我點,我得先把病治好啊,是不是。”
那些人剛走,李老六就風塵仆仆地來了。他昨晚一眼沒眨,今天早晨看劉大男沒什麽事了,回家安排了一下就又跑了回來,還帶了大包小包的營養品,他見劉大男原來的蒼白臉色又紅暈了很多,很高興,說:“都怪我把車開得太快,叫你遭了這麽大的一場罪,你放心,該我承擔的責任,我全承擔。”說著,把一個裝著厚厚一疊錢的的大信封放在了床上,劉大男一看急了,說:“你這是幹什麽,埋汰我是不是?我不但不能要你的錢,你給我交的醫療費,我也要一分不少地還給你。”說著把枕頭下的錢拿出來放在信封上一起推給了李老六。
李老六堅決地說:“這絕對不行,這場事故,責任在我。”
劉大男更擰,說:“你有什麽責任?你是好心好意叫我搭車,又沒要我的錢,出了這事,是我點底,怨不著別人,我要是要了你的錢,我就沒了良心,我就會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一輩子抬不起頭,你別看我人瘸,可心不瘸,你可別叫我當不仁不義的小人!”
李老六寸步不讓:“這錢你必須收,我做人半輩子堂堂正正,問心無愧,這事我要是不負責任,我以後就沒法在人前說話,我雖然文化不高,可法律還懂點,咱們就按法律辦事!”
“我不管你什麽法律不法律,我講的是良心!”
“我不管你講什麽良心不良心,我按法律辦事!”
真是“一本正”碰上了“一根筋”,兩個人把錢推來推去,一個爭得麵紅耳赤,一個急得青筋暴跳,最後,李老六發出了狠話:“這錢,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說完氣衝衝起身而去,那語氣,比說“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還強橫。兩個人的爭辯,把整個病房裏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也難怪,這年月,為了錢,巧取豪奪甚至不擇手段的人不難看到,可像眼前這兩位都和錢“有仇”的人,誰也沒見過。
也許是老天照應,劉大男的傷恢複得很快,腿也不像當初預想的那樣嚴重。他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老伴一起去給李老六送錢,可嘴皮子都磨破了,李老六就是不領他的賬,到後來,李老六竟然不見他了,不是叫他吃閉門羹,就是把他“哄”出家門,老伴怯生生地說:“那,咱們就把錢留下吧。”劉大男把眼睛瞪得像牛眼,嗬斥道:“胡說,人要是不講良心,和小貓小狗有什麽兩樣?”為這錢的事,他被折磨得吃不香睡不穩,滿嘴生水泡。最後他想出了一條“絕計”--告李老六。
第二天一大早,劉大男瘸瘸拐拐地來到了鄉政府司法所,所長老鄭接待了他。鄭所長見劉大男滿腳泥水一臉的焦躁,就耐心地說:“大叔,你別急,咱們是法製社會,如果你的合法權益收到了侵害,我們一定幫助你……”
老鄭的話還沒說完,劉大男真的急了,說:“我不講什麽法律,我講良心!”一句話差一點沒把老鄭嗆個倒仰。
接著,劉大男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老鄭辦案無數,經他調解的糾紛也無數,可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案子,他由衷地為兩個普通農民的高尚思想境界所感動,他有些激動地說:“大叔,你放心,這個案子我接了,我一定為你們調解好,讓大家都滿意,明天我就去你們村。”
令鄭所長沒想到的是,這個看似好辦的“順毛官司”,調解起來還真有難度,一個說不能不講良心,收了錢就要受良心的譴責,錢一花就了,良心賬卻要背一輩子;一個說該我擔當的我就要擔當,不能不仁不義,要依法辦事。都各持己見,互不讓步,老鄭做了這個工作又做了那個工作,整整忙乎了一上午,才達成協議,內容是,劉大男拒絕李老六的賠償,但視他目前生活比較拮據,李老六的錢可以不必現在就還,算是劉大男向李老六的借款,待他生活好轉後再還清,並按銀行利率支付利息。兩人都認真地在調解書上簽了字,劉大男還給李老六出了一張摁了鮮紅指印的借據。臨別時,老鄭給劉大男和李老六拍了一張合影,說是留一個永久的紀念。
這個特殊的官司圓滿地畫上了句號,可故事並沒有結束。半個月後,一輛救護車在劉大男家門口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了個穿白大褂的人,劉大男一眼就認出了正是給自己看病的宋大夫,急忙迎了上去,問道:“宋大夫,你怎麽來了?”宋大夫說:“我送一個病人,順路複查一下你的病,身體怎麽樣?”劉大男一邊感動地說“好了好了,全好了,謝謝宋大夫,”一邊握著宋大夫的手把他領進了屋裏。宋大夫給劉大男檢查了一遍傷口,說:“恢複得很好,沒什麽問題。”之後,他從兜裏掏出了一個信封說道:“老劉,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這是那天晚上李老六送給我的紅包,他千叮嚀萬囑咐,求我一定好好給你做手術,拍拍良心,這個錢我不能要,就拜托你替我把錢退還給他。”
劉大男拿著錢,望著救護車卷起的一路塵煙,半天說不出話來,醒過神後,趕緊向李老六家奔去。剛從李家回來,正巧郵遞員又送來了一張匯款單和一封信,劉大男一看匯款單上的數字,嚇了一跳,5萬,自己沒有什麽親戚在外麵發財,也沒買過彩票什麽的,可是誰一下給自己子匯來了這麽多錢?他三下五除二把信撕開,信寫得很短,卻十分誠懇:
劉大伯,我就是訛你5萬元錢的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的事跡,良心受到了強烈譴責,我愧疚無比,你說得對,人應該有良心,錢一花就了,可良心賬要背一輩子……5萬元錢如數還給你,誠心誠意地說一聲:對不起!
……
老伴一把搶過了信,可她卻怎麽也看不懂,問道:“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時,劉大男終於說出了實話。原來,他進城買孵化機那天,錢不是從銀行卡裏丟了,是他看見一個老頭倒在了路邊,他想把那人扶起來,卻見那人已經死了,死者的家人來了,一口咬定是他撞倒了老頭,非訛他5萬元錢不可,他渾身就是長一百個嘴也說不清道不明,一咬牙,就把卡裏所有的錢都取了出來。回家他不敢跟老伴實話實說,就編了一個謊話。老伴聽了他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啊你啊,你怎麽就這麽窩囊廢,這錢你也給?”
劉大男說:“你嚷什麽你嚷,早晚良心會說話,這不還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