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傳著一套抓獾子的手藝,父親臨去世的時候一再囑咐我,千萬不能把這門手藝丟了,要把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父親的話是有道理的,因為有了這門手藝,就是遇到了顆粒不收的年頭,也能有碗飯吃。而這些年,因為獾子越來越少了,價錢直線攀高,抓到一窩少說也能賣個千八元的,頂上重了5畝地。
秋後的一天,我帶著抓獾子的“四大件”--手電、麻繩、鐵錘和綱釺來到了離家二十多裏地的老黑山,一個山岡一個山岡地收尋獾子的蹤跡。獾子非常勤勞,為了備足一冬的糧食,它會把整個山坡的樹葉通通搬運到洞裏,哪裏沒有樹葉,哪裏就準有獾子。不到中午,我就發現了一麵光溜溜的山坡。可是,找到了獾子的蹤跡並不等於就找到了獾子,獾子很精明,它把洞口隱蔽得十分嚴密,沒有經驗的人很難找到。但這難不倒我,沒用多長時間,我就在一塊大石頭的下麵找到了洞口。
獾子可以算作是打洞的專家,它的洞粗細一般都在在半米左右,特別深長,有的竟有七、八十米。我把麻繩纏在腰上,把鐵錘掖在麻繩裏,一手拿著鋼釺,一手拿著手電,四肢著地鑽了進去。洞裏黑咕隆咚的,手電的光就像螢火蟲似的,爬行在獾洞裏,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的就是陰間地獄,但我經常在這種地方出入,所以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約模爬了50米,我發現這裏石頭特別多,獾洞在大塊大塊的石頭間拐拐繞繞,在通過兩塊石頭的夾縫時,一下子變得很狹窄,我試了試,鑽不進去,就把手電放在一邊,用鋼釺擴大洞口,好在這裏的石塊很鬆散,沒費多大的勁,就將擋道的一塊石頭挪動了一個位置,打通了“關隘”。過了這裏再往前走,一路通暢。
半個小時後,我走到了洞的盡頭,進了獾子的老窩。獾子窩足有半間房子那麽大,裏麵裝滿了既是糧食又當被子的各種樹葉,我直起身來,一邊揉著發酸的腰,一邊用手電四處尋找獾子,很快我就發現了它們,一共有六隻,一隻獾媽媽領著五個孩子,一個洞住這麽隻獾子很少見,又是個吉利數字,我想,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獾子尖牙利爪,發起怒來,獵犬往往都不是它的對手,可是,每當有人光臨它的窩巢時,它卻變得異常的溫柔友善,既不攻擊,也不逃跑,而是一字排開坐在那裏,用綠熒熒的眼光看著你,好像是歡迎著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我不慌不忙地拽出背後的鐵錘,來到獾子跟前,照著獾媽媽的腦門,又準又狠地砸過去,隻聽“撲”的一聲,獾媽媽就不聲不響地趴下了。遇到這種凶狠的襲擊,其他的獾子不知是嚇呆了還是友好過了頭,總之從不反抗,也許我的前輩就是抓住了獾子的這個“優點”,才發明了捕殺它的這套手藝。我解開腰間的麻繩,一頭係在後褲腰帶上,一頭挽了一個套,旁若無人地套在了那隻倒下去的獾子的脖子上,之後轉過身,在五雙綠熒熒的眼光之下,拽著那隻四獾子向洞外爬去。
輕車熟路,不一會,我就從洞口爬了出來。我看了看手表,這一進一出,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算了算,把六隻獾子都弄出來,天也不會黑,我把死獾子放在一邊,窩頭又鑽進了洞裏。
還是重複著祖傳的那種殘忍的手段,我又把一隻獾子錘死,撈著它往外爬去。然而,當我爬到打通的那個“關隘”處時,眼前的情景使我大吃一驚--也許是因為這裏的地質太酥鬆,或者是因為我動了那塊石頭使上麵失去了支撐,這裏在剛才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變故--塌方了,洞被沙土石塊嚴嚴地堵死了!
因為頭一趟我已經把鋼釺帶出去了,我不得不用雙手去扒洞,可越扒越堆,扒了很長時間才前進了一小步,這時有一塊很大很大的石頭擋住了我,我用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探摸著它的邊緣,企圖找到一個可以突破的地方,但結果使我非常失望。汗水滲進了我的眼睛,在如豆的手電光裏,我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一片鮮紅,我還以為是幻覺,檫了檫眼睛仔細一看,竟是血跡,不知什麽時候,我的雙手都已經變成了血葫蘆!我暗暗地叫苦,一般說來,抓獾子都要有兩個人以上,洞裏洞外有個照應,可我吃慣了獨食,從來都是耍單幫,如果爬不出去這個獾洞,沒人來救我,因為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我被困在這裏。我看了看手表,天哪,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
手電的光越來越暗,為了省電,我把手電關了,瞬間,洞裏一片漆黑,我鑽過無數的獾洞,死在我手中的獾子更是不計其數,在獾洞裏出出進進是我最大的樂趣,可此時我卻覺得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怖。饑餓幹渴勞累一起襲來,我變得像一灘稀泥一樣,好在精明的獾子曆來都在洞裏設有通風孔,我才沒有被窒息。
我一次一次地向堵在前麵的石頭發起衝擊,但一次一次都失敗了,手指頭好像已磨掉了半截,再也不敢去觸摸那堅硬的石頭。隨著體力一點一點地耗盡,我開始絕望了。絕望的時候,會使人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和很多很多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年邁的母親。我是母親惟一的希望和依托,沒有我,她沒法活下去。有一次,我進山回來時貪了黑,她老人家一直等在村口,一見到我,什麽話也沒說出就大哭起來……眼下,我已經消失好幾天了,真不敢想象她現在是什麽樣子。
時間又過去了兩天,我已經很虛脫了,強烈的求生欲望竟使我想到了獾子窩裏的樹葉,我決定爬回去,用樹葉充一充饑,可我剛剛爬到那隻死獾子跟前就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醒了過來,我發現眼前有四雙綠熒熒的光,打開手電一看,是洞裏的四隻獾子坐在那隻死獾子跟前,其中一隻較大的正用舌頭默默地舔著死獾子頭上的血跡。看到這情景,我心裏一顫,不由得想起了母親,我好像懂得了點什麽,今天落到這般絕境,是不是報應啊?
我沒有攪碎眼前那份痛苦的寧靜。
等我再次從昏睡中醒來時,竟發現了五雙綠熒熒的目光,我以為那隻獾子被舔活了,打開電源將盡的手電,沒有啊,那隻死獾子仍直挺挺地躺在那裏,但守在它身邊的的確確是五隻精靈,這是怎麽回事?在這時,一股清新的風吹在了我的身上,使我精神一爽,我回頭用手電一照,驚奇地發現,在那塊大石頭的一旁,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新洞,雖然很低很窄,但人趴著還是勉強可以爬進去的,也不隻從哪來的那麽大的力氣,我什麽也顧不得想就爬了進去。沒爬幾步,感到有什麽東西在扯拉著我,回手一摸,是那根拽獾子的麻繩還一直在褲腰帶上綁著,命都顧不上了,還要什麽獾子?我立刻解開了麻繩,輕裝逃命。
我一口氣爬出了洞口。我看到了久違的山,久違的樹,久違的絢麗晚霞。這時我發現那隻獾媽媽不見了,猛然明白了,原來獾媽媽沒被打死,醒過來後,又回洞去找它的孩子,見洞坍塌了,就又掘出一段新洞來,這才救了我的一條小命。掐指算了算,我被困在洞裏已經整整五個日夜了!
我把洞口認真地隱蔽好,踉踉蹌蹌地向山下走去。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母親淒哀滴血的呼喚聲:“兒啊--兒啊--你在哪?你在哪裏啊--”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從此,我發誓不再抓獾子了,寧願受窮,寧願祖傳手藝斷在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