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橋

第八章 頭彩

　　大年初六，縣政府各單位都上班了，為了圖個開門紅，家家都準備了“開門炮”，你八千響的，我一萬響的，暗中較著勁。城建局關局長年輕氣勝，今年他準備了一掛50萬響的鞭炮，新年伊始，他要搏個頭彩。

　　50萬響的鞭炮那可不是誰想放就能放的，它有三四百斤的重量，展開了有十幾多米長，燃放它必須先用什麽方法懸掛在空中，否則很危險。但這難不住關局長，他們單位有個工程隊，工程隊有輛吊車，吊臂全伸開了能有十多米高，現在正好用上了排場，春節放假前他就和司機小王交代好了，吊車存放在工地裏，估計這時正走在路上。

　　上班的時間是八點，七點半，關局長就叫人用輛小卡車把鞭炮拉到了大門前，隻等吊車一到，就往上掛。城建局前前後後有七八家單位，這個時候門口都站滿了人，拿著“炮開門”躍躍欲試，可他們玩的都是“輕型武器”，有的杆挑有的棍支，充其量掛在大樹上，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小家子氣！

　　按關局長的設想，7點58分正式點火，那時，小小的縣城將被他的“開門炮”震得地動山搖，可是，眼看到了7點40分，小王的吊車還沒有開來，他急了，拿起電話就給小王打，你說氣人不氣人，小王的電話竟然沒人接！他大聲地叫道：“這個小王是怎麽回事，平時辦事挺牢靠的，關鍵的時候怎麽就掉鏈子了？”

　　看到關局長急成了那個樣子，李副局長走過來說：“吊車年前就壞了，是不是還沒有修好？”

　　關局長喘著粗氣說：“我年前就跟他安排好了，他還向我保證過，就是不過年，也要把吊車修好，你看，都什麽時候了，這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嗎？”

　　李副局長安慰地說：“你先別急，不還有十多分鍾嗎，我來給小王打電話。”說著就掏出手機給小王打，然而，小王的電話還是沒人接聽。

　　時間在一分鍾一分鍾地過著，眼看著其他單位的鞭炮都高高地舉了起來，正整裝待“放”，此時的關局長，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在地上畫圈，一會抻著脖子向遠處眺望，點把火就能燒起來。

　　李副局長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焦急萬分，一刻不停地撥打著小王的電話號。

　　時間轉眼就到了7點50分鍾，關局長默默地想，這個時候吊車能到的話，一切還來得及，他抱著最後的期望蹬上了台階的最高處，向馬路的盡頭望去，他望到了花花綠綠的彩帶，望到了隨風舞動的紅燈……望著望著，他徹底的絕望了。

　　李副局長走了過來，小聲地說：“要不，咱們把鞭炮鋪在地麵上放？”

　　關局長怒氣衝衝地說：“那怎麽行，趴在地上放屁，我這一年還能抬起頭嗎？”其實，他今天除了圖個“一鳴驚人”外，還要彰顯他“與眾不同”的個性，這就是他關局長，幹什麽都要出彩，他不止一次地設想過那個驚心動魄的壯觀場麵。可是，這個完美的計劃，就因為吊車司機的不敬業而功虧一簣。這時他看見了其他單位有人在向他這麵指指點點，他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在心裏罵道，小王，看我怎麽收拾你！

　　7點58分到了，小王的吊車還是連個影都沒有，城建局的“開門炮”最終沒有按計劃響起來。

　　8點整，兄弟單位的“開門炮”同時響了，霎時間，鞭炮齊鳴，火光衝天，黑煙滾滾，清新的空氣立刻間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烏煙瘴氣之中，新的一年拉開了帷幕。

　　十幾分鍾後，震耳欲聾的炸響聲停止了下來，歡呼聲此起彼伏，可城建局門口的一群人卻像是凝固了一樣，麵色呆板，情緒沮喪，那50萬響的“開門炮”“潔身如玉”完好地躺在那裏，有人取笑地向這麵喊道：“喂，你們是怎麽回事，是不是等到明年再放呀？”聽到這話，關局長幾乎要鑽進地縫裏。

　　正在這時，一陣轟鳴聲由遠而近，大家抬頭一看，是小王開著吊車來了，吊車還沒停穩，小王就跳下了車，氣喘籲籲地說：“我、我來晚了……”

　　關局長鐵青著臉，咬牙切齒地說：“你小子……哼！”小王自知理虧，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這……我……”

　　“什麽都不是理由，你什麽也別解釋，我也不想聽！不過我告訴你，你被解雇了，你可以走了。”小王是臨時招用的工人，人雖然不錯，可關鍵時候捅了樓子，誰也救不了他，大家在為他惋惜的同時，也都在心裏說，都是你自己找的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麽重要的日子，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竟掉以輕心，害得大家跟著你不痛快！隻見小王什麽也沒說，低著頭走出了人群，他的眼角掛著淚水。

　　按著往年的慣例，第一個上班日要開個大會，由關局長做新一年的工作報告，每年的這個時候，關局長都會雄心勃勃浮想聯翩，把新的一年暢想得山花爛漫。今天，他本來準備了更激動人心的辭句，可眼下，他心情壞透了，看什麽都不順眼，看誰都來氣，他吹胡子瞪眼睛把每個人都數落了一遍，就連一向兢兢業業的李副局長也被說得一無是處，說到今天的事，更是怒不可遏，隻見他“梆”的一聲把水杯砸在了桌子上，說：“就說今天吧，咱們城建局的‘開門炮’……”可是，他的話音未落，竟猛然從外麵傳來“劈劈啪啪”的一陣鞭炮聲，他以為有人在拿他取笑，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同向外看去，隻見門口來了一夥人，還高舉著一副鮮紅的橫幅，上麵醒目地寫著：“感謝城建局！”

　　大家一頭霧水，跟著關局長跑出了會議室，到了外麵，有人一把握住了關局長的手，感激地說：“謝謝，謝謝你們，謝謝城建局！”

　　這一切來得是那麽突然，令人始料不及，但人們馬上就知道了，是我們的小王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在來時的路上，發現一輛客車翻進了溝裏，有人被壓在了車身下，情況非常危機，他用吊車把殘損的車體吊了起來，救出了下麵的幾個乘客，所以才來晚了。當時，沒人認識小王，可人們記住了吊車上寫著“城建局”幾字，於是，安排好了病人，一些被小王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傷員家屬，就自發地來到這裏謝恩。

　　1000響的鞭炮沒法和50萬響的媲美，轉眼就響完了，可它每一聲響都代表著老百姓的真心和誠意，震撼力氣實足，1000響，勝過1萬響、百萬響！不知是誰抱料給了媒體，人群裏閃動著幾架攝像機的鏡頭，有個主持人麵對著鏡頭說：“各位觀眾，今天是年後上班的第一天，很多單位都在門口放了‘開門炮’，可你們知道嗎，縣城建局的‘開門炮’不是自己放的，而是老百姓給放的……”

　　關局長一臉的烏雲早都散了，他趕緊給小王打電話，要向他賠禮道歉，可小王的電話還是沒人接，打了半天，竟聽到吊車的駕駛室裏有電話鈴聲，李副局長爬了上去，在一件工作服裏找到了小王的手機，他拿著手機喃喃自語地說：“哎，這小王，把電話落在了車裏……”

　　城建局的新年頭彩引來了一片讚譽聲，並得到了縣領導的通報表揚，關局長心裏那個美勁就不用說了。這天，關局長、李副局長等人帶著禮品和獎金來慰問小王，並要把他請回城建局，作為榜樣號召大家學習。一進小王的家門，關局長就緊緊地握住了小王的手，發自內心地說：“小王，你給咱們城建局博得了最耀眼的頭彩，我代表城建局所有員工，謝謝你，是我錯怪了你，我向你表示誠摯的道歉！”

　　然而，小王卻萬分內疚地說：“局長，都是我的錯，你怎麽處分我我都接受，我看到了電視，我什麽都明白了，不過，那個見義勇為的人並不是我。”

　　“啊？”關局長一行人全糊塗了，同聲問道：“車是我們的車，人怎麽能不是你呢？這、這是怎麽回事？”

　　“是……是我把車給丟了”。

　　“什麽什麽？”

　　原來，小王為了今天的“開門炮”，過年一天也沒休息，從初一到初五一直在工地上修車，今天早晨天寒地凍，他怕誤事，早早地來到工地把車啟動了，他看看時間還早，就把車開出工地停在路邊小油門烘著，自己下車進了胡同裏一家小吃店吃早餐，人家還沒開業，用了很長時間才專門給他做了一碗麵，等他吃完早餐出來時，猛然發現吊車不見了，他嚇得差一點沒暈了過去，他瘋似的四處打聽尋找，有個人告訴他，不遠的河邊有輛吊車，他跑過去一看，正是他的車，這裏剛才發生了一起車禍，有人偷開他的車把翻進河裏的車吊了上來，這個人是誰，他到現在也不知道。

　　關局長就像一具木頭人一樣，定格在那裏，他不知道帶來的禮品和獎金是不是還應該給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