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梅小餐館”地處小鎮的黃金地帶,可生意卻不怎麽好,因為隻要你跨進這家小餐館,不是被宰個半死也得剝去一層皮,名聲很臭,知道底細的誰願上門?這天,小餐館的老板娘李三梅正在門口招攬生意,唉,你另說,偏偏真的就有一個人向小餐館走來。這人是個瘦老頭,兩眼有神,身板硬朗,隻是走路有點跛,李三梅總算逮住了一個,馬上把那瘦老頭請進屋裏,滿臉堆笑,好話連珠。她拿來了菜譜,可那瘦老頭卻把菜譜推開,說道:“來盤拍黃瓜,一塊大豆腐蘸醬油,再打三兩白酒。”要是在別的餐館,點這兩道菜不把老板的鼻子氣歪了才怪呢!可李三梅卻滿不在乎,很快就把瘦老頭要的菜和酒端了上來。
瘦老頭坐在牆邊,他的身後有一扇小門,門外是塊小菜園,菜園裏種的全是大蔥,都已長到指頭一樣粗細,綠油油的招人喜愛。老人吃了兩口菜,大概是感到有點清淡寡味,便放下了筷子,開門走進菜園拔了兩根大蔥來。他把一根蔥放在桌子下麵,把另一根蔥剝去皮,放在菜盤裏。老人的牙口真是好,“嘎嘣嘎嘣”地嚼著黃瓜和大蔥,不一會兒,第一根大蔥就被吃完了,接著,瘦老頭又將另一根大蔥從桌子下麵撿起來,把皮慢慢地往下剝,剝著剝著,他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剝蔥的手猛然停了下來……
老人抬起頭來,招手叫老板娘過來,李三梅以為老人要結賬付錢,便拿著賬單樂顛顛地跑過來,說:“老爺子,你初次來,給你一個優惠價,你就給七十五元吧。”瘦老頭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又問了一遍,這才把那根還沒來得及剝去皮的大蔥輕輕地放在身邊的小凳下,說:“這一盤拍黃瓜、一塊大豆腐、三兩白酒,怎麽能算出七十五元呢?”
李三梅說:“我跟您老人家說,你這盤,可不是什麽‘拍黃瓜’,這叫‘清拌翡翠’,二十五元一盤;這盤,更不是一般的大豆腐蘸醬油,你看到沒有,這大豆腐上有幾個掛著色的小眼眼,這叫‘烏龍串白玉’,二十五元一盤;還有這白酒,你老人家可別喝糟蹋了,這可是五十年的陳釀啊,賣你五元錢一兩,你說貴嗎?”
瘦老頭氣得腦瓜筋“嘣嘣”直跳,但他很能忍耐,沒有發火,他問李三梅:“你算的是六十五元錢,怎麽要七十五元呢?”
李三梅說:“老爺子,還有那兩根大蔥呢!那可不是一般的大蔥啊,昆明‘世博會’你懂嗎?那就是從‘世博會’引進來的最新的高科技品種,名字叫昆明健腦蔥,簡稱‘明蔥’,倒過來念就是‘聰(蔥)明’。這種蔥含有世間稀有的健腦素,你老爺子隻要吃上一根這樣的明蔥,管保你耳聰目明三年不糊塗,你說,這麽好的蔥五元錢一根貴嗎?”
李三梅這一陣胡謅,你猜猜那瘦老頭怎樣?嗨,他不但氣全消了,還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索性把筷子放下,說道:“吃了你這‘明蔥’,我這記性極差的腦瓜,還真的一下子聰明了,哈哈哈……”瘦老頭笑了一氣後接著說,“剩下的這根蔥我不吃了,我把它拿回家去,我們家那口子也是個白癡,給她吃,讓她也聰明聰明。”說著,瘦老頭掏出七十五元錢放在桌上,站起身拿著那根“健腦蔥”走出了“三梅小餐館”。李三梅望著瘦老頭的背影樂得合不攏嘴:“真是個老二百五!”
不料沒多時間,工商局的人就來了,為首的是個姓張的科長,他們是李局長派來的,隻見張科長從提兜裏取出了瘦老頭拿走的那根大蔥,他說:“老板娘,你這‘清拌翡翠’、‘烏龍串白玉’的要價也太黑了!”李三梅知道這回是撞到槍口上了,證據在手,難以抵賴,她隻得乖乖地交了罰款。
這時,張科長卻又笑眯眯地開了口:“不過,這根大蔥要價五元你可是吃大虧了!”張科長把那根大蔥在李三梅眼前一晃,隻見一道金光閃過,那一瞬間,李三梅清楚地看到那根大蔥的根部緊緊地箍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鑽戒!
張科長問李三梅:“你丟過戒指嗎?”李三梅忙著說:“丟過丟過,今年春天丟的,是一枚鑽戒,是我母親送給我的陪嫁品,上麵還刻著一個‘梅’字和三朵小梅花,就是箍在那大蔥上的這一枚……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在種蔥,一定是丟在蔥地裏,恰好一根蔥從戒指中間長出來,張科長,我說的全是實話……”
張科長風趣地說道:“這可不是一般的蔥,一蔥千金啊!我們局長把這戒指轉交給我,我一看上麵鏤著的文字和圖案,就知道這戒指八成是你李三梅的,現在就物歸原主吧。”張科長說著,就把那枚鑽戒連同那根大蔥交給了李三梅。
李三梅這回是動了真感情,她雙手捧著大蔥,撫摸著那枚失而複得、價值不菲的鑽戒,流下了淚水,說:“謝謝張科長,謝謝李局長……我錯了,我缺德,我不是人!我李三梅以後要是再昧著良心賺黑錢,不得好死!”
張科長他們走了,路邊一個賣雪糕的女人神色詭秘地走到李三梅跟前,說:“李姐,剛才那個瘦老頭,你不知道吧?他是有名的老革命,抗美援朝時,丟了一隻腳……他是工商局李局長的老爹!”
永遠的恩師
馬亮大學畢業後,回到了家鄉教育局工作。這年,全縣要進行最後一次民辦教師整頓,就是通過一次考核,合格的轉正為國家正式教師,不合格的,一律辭退。這次整頓,直接關係到每個民辦教師的切身利益和命運,所以每個民辦教師都下了大工夫。考核的那天,作為考場監督員的馬亮,不斷地在考場上巡視,當他來到第三考場時,看到一位滿頭銀發的老教師坐在最後一排,雖然很多年沒見了,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的小學班主任趙老師。
說起趙老師,那可是馬亮的恩師,當年,馬亮家是全村出了名的貧困戶,母親去世了,父親重病在床,全家吃上頓沒下頓,馬亮小小的年紀就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幾次打算輟學,可都被趙老師找了回來,趙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困難總是能克服過去的,可你現在不念書了,一輩子就完了。”……可以說,沒有趙老師,就沒有他馬亮的今天,馬亮曾暗暗下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報答趙老師的培育之恩。
馬亮輕輕地走到了趙老師跟前,眼睛在他卷子上一掃,心裏不禁“咯噔”一下。趙老師的文化水平底子薄,這次考試的試題又偏難,看那樣子,他很難過去眼前這一關。看到恩師在命運的關鍵時刻遇到了難處,馬亮心裏非常著急,他沉思一會,出了考場,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拿出筆記本,快速地把一道10分的試題做了出來,抄在一張紙條上,在又一次巡視的時候,巧妙地放在了趙老師的卷紙下。他比誰都知道這是考場舞弊,可這些年他在社會上看到的事多了,思想觀念遠不像從前那樣“天真”了,他想,現在社會上,文憑有很多含著水分,有的是花錢買的,有的是找槍手替考的,拿這種文憑的人照樣發財的發財,升官的升官,心安理得,趙老師在艱苦的年代裏,為農村的基礎教育事業奉獻出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理應享受這份待遇遇,做點假,情有可原……
在眾人的期盼中,考試成績公布了,趙老師以高於錄取分數線0.5分的成績榜上有名,馬亮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覺得,終於完成了多年的夙願。
然而,就在要進行體檢的時候,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趙老師辭職了。馬亮明白,這事肯定和那道試題有關。他想,到了我給恩師“上課”的時候了。星期日的一大早,他急匆匆地向趙老師家奔去。過了兩條河,翻了三座山,終於來到了趙老師家。趙老師正在打水井,聽說李亮來了,急急忙忙從井裏爬出來,幾日不見,他的頭發又白了很多,變得更加蒼老了,看得出,這些天他的思想鬥爭非常激烈。他在濕漉漉的衣服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泥水,上前握住馬亮的手,滿臉溢出無限的愧疚,竟一時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
馬亮知道趙老師要說什麽,搶過話說:“趙老師,你什麽也不要說,你現在要做的事隻有一個,就是馬上去參加體檢。”
趙老師搖了搖頭說:“馬亮,我不能去。”
馬亮很動情地說:“趙老師,你當了大半輩子的老師,除了講課,別的你也幹不來,再說你身體不好,這樣重的農活你是吃不消的!”
“沒事,我在這裏打眼井,種一畝地的菜,也挺好。”
馬亮搶下趙老師手中的钁頭扔在地上,說:“不行,今天必須跟我回去!”
趙老師彎下腰去,沉穩地從地上到拾起了钁頭,說:“馬亮,我真的不能回去,我教了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學生,我現在不再當這個老師了,我仍然是你們的老師,如果還接著當這個老師,我就沒臉再為人師了,也沒臉去見你們每一個人……”
馬亮本來還有很多的話要說,可趙老師一下就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了,他還能再講什麽?當年,趙老師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要求學生做到的,他都要首先做到,現在他還是這個秉性,如果真的逼趙老師去轉正,他的後半生過得或許會更加痛苦。
馬亮對恩師更加肅然起敬,他接過他手中的钁頭,來到了井邊,他現在能做到的,隻能是幫他老人家分擔一點點勞累。不顧趙老師的阻攔,他順著一跟繩子下到了五六米深的井底,抬頭看去,天隻有籃球那麽大。這種活十分危險,經常有人在打井中出現不測,但他什麽也不顧,揮起沉重的钁頭,在堅硬的岩石上刨起來,“咚咚”的聲音在井裏回蕩……
周一上午,教育局和以往一樣開工作會議,領導講話時,馬亮習慣地拿出本子記錄,很快就記完了一整頁,當他重新翻開一頁時,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道潦草的數學演算題,正是那天給趙老師做的那道題,他無意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一看不要緊,他大吃一驚,這道題對他來說雖然是“小兒科”,可因為他當時特別著急慌亂,竟把一個字母漏掉了,結果是錯誤的!原來趙老師取得的成績是他自己的真實成績!
馬亮再也沒有心思去聽領導講什麽了,腦袋“嗡嗡”亂叫,他想,我這不是把趙老師活活給害了嗎?太對不起恩師了,應該馬上去告訴他,他知道這事後,肯定歡喜若狂,馬上去參加體檢,他後半生的生活也就有了著落。然而,他轉念又一想,這件事關係重大,一旦走漏出去,自己成為天下的笑柄不說,還將因考場舞弊到受查處,甚至被開除,也許美好的前途毀於一旦。經過激烈的思想,他做出了痛苦的抉擇--既然趙老師不知道,那就永遠地瞞下去。他在心裏默默地說,趙老師,隻能對不起你了。
這件事後,馬亮寢食不安,如坐針氈,每一天都過得特別凝重,真有度日如年的那種感覺。為了使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這天他買了一大堆禮品,要專程去看望趙老師。山路曲曲彎彎,他的腳步一下比一下沉重,一座座山一條條河慢慢地落在了身後,趙老師家的那撮小房閃現在了他的眼前,可是,卻無聲無息,冷冷清清,房前房後一個人影也沒有。
馬亮站在沒有掘完的井邊大聲地喊道:“趙老師--趙老師--”
喊了半天也沒聽到趙老師回答,道是有個村民走了過來,說:“你還不知道啊?趙老師出事了?”
“出事,出什麽事了?”
“今天早晨下井的時候,繩子斷了,他摔了下去上,現在正醫院呢……”
聽到這話,馬亮一下怔住了,放下手裏的東西,飛也似的向山下跑去。一邊跑他一邊想:馬亮啊馬亮,你還叫人嗎?如果你早把真相告訴了趙老師,他能出現如此不測嗎?今天,我一定把實情說出來,明天是體檢的最後一天,還來得及,至於自己嘛,什麽都無所謂了,隻要良心不愧比什麽都強。也不知哪來的力量,他一口氣跑到了醫院,他見病房門口聚了很多人,有的是趙老師的親屬,有的是是趙老師的學生,他氣喘籲籲地擠了進去,見趙老師躺在床上,雙目緊合,臉無血色,一步撲過去,輕輕地握起他的手,叫道:“趙老師,趙老師……”
聽到馬亮的聲音,趙老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竟閃現出了一絲微笑,他說:“是馬亮啊,沒事,我……我沒事。”
“趙老師……”馬亮本打算把那件事全說出來,可是,他見趙老師眼前的這個樣子,是無論如何也沒法通過體檢了,所以,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趙老師是從六米多深的井口掉到井底的,傷勢非常嚴重,經搶救,雖然撿了一條性命,可落下了終生殘疾,轉正的事,已經成了泡沫隨風而去,命運竟是這樣和他這個誠實的人開了一個無情的玩笑,馬亮怕他經受不住這殘酷事實的打擊,那件事的真相就一直沒敢說出口。出院後,趙老師走路全靠一副拐杖,拐杖“喀喀”地點在地麵上,就如同戳在馬亮的心頭。好在趙老師無比堅韌執著,他把山上的野菜移植在家裏,竟在遙遠的大城市裏打開了市場,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這才使馬亮受傷的心得到了一點點撫慰。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這年,馬亮被調到了檔案室工作,在整理擋案時,偶然發現了民辦教師轉正的考卷,巧的是,第一頁就是趙老師的,他隨手一翻,正翻到那道10分的數學題,叫他怎麽也想不到的是,那上麵竟是一個鮮紅的大對號--那道題,趙老師作得非常正確!
天哪,一直藏在馬亮心裏、又叫他懺悔終生的事,趙老師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這下,李亮可徹底糊塗了,既然趙老師沒有舞弊,那個分數是他的真實成績,他用得著那樣自責、以至放棄了轉正的寶貴機會嗎?這是為什麽?
馬亮又來到了趙老師家,把事情的前後和滿腹惑疑一股腦說了出來,趙老師的回答很簡單:“那道題對與錯不重要,問題在於,當時,我明明知道我們是在舞弊,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把那個紙條展開了,馬亮啊,做人,真的要有原則。”
馬亮的心靈就像被洗了一回一樣,回到單位,立刻寫了一份請求處分的報告,並向大家講述了他恩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