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橋

第三章 讓良心說話

　　王老漢八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的，腰板溜直，身板硬朗得很。有一年，王老漢的老伴得了重病，為了治病，他以二分利的年息從本村李麻子那兒借了1000元錢，可錢花沒了，病卻沒治好，老伴還是先他一步走了。第二年，王老漢起早貪黑地上山采草藥，把賣草藥的錢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積攢起來，湊足了錢，連本帶利地還給了李麻子，可那天還錢是在半道上，旁邊還有本村的幾個人，李麻子說：“借據沒在身上。”

　　王老漢聽了沒太在意，說：“你回去撕掉就算了，錢還了，你隻要不再管我要就行。”

　　這事一晃就過去了五年，一天，李麻子來找王老漢：“老爺子，這幾天我手氣不好，輸了不少錢，你看，你借我的錢能不能還給我？”

　　王老漢一聽急了：“我借你的錢不是都還給你了嗎？”

　　李麻子眼睛瞪得溜圓：“沒還啊，你什麽時候還給我了呀？借據還在我這呢，你看，白紙黑字，老爺子，天地良心，你可不要賴賬啊，連本帶利2086元，零頭我就不要了，還個整就行，我給你五天時間，到了時候你再不還，我就拿了借據上法庭告你！”說完，李麻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老漢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還真沒遇上過像李麻子這樣不講信用的無賴，氣得他直哆嗦。

　　王老漢放下手裏的活計，連忙去找當年還錢時也在現場的“目擊”證人，可這幾個人一聽說這事，不知是怕得罪李麻子，還是被他買通了，說話全都支支吾吾的，都說忘了，記不清楚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王老漢一跺腳，幹脆也吞下秤砣鐵了心：“反正我已經把錢還了，問心無愧，他李麻子願上哪告就上哪告去！”

　　五天過去了，李麻子見王老漢沒有還錢的意思，就又登上了門，他換了一副麵孔，笑嘻嘻地說：“老爺了，上次是我態度不好，是我不對，這樣吧，都是鄉裏鄉親的，利息我也不要了，光把本錢還我就行了，你看怎麽樣？”

　　王老漢並不示弱，他指著李麻子罵道：“小兔崽子，你給我滾，我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樣的無賴！”

　　“那咱們法庭上見！”

　　“哪見都行！”

　　李麻子真的就把王老漢告上了法庭，誰都知道，法院判決的依據是證據，現在借錢的證據在李麻子的手裏攥著，而王老漢卻拿不出自己已經還錢的證據，形勢顯然對王老漢十分不利。

　　在法庭上，經過一番調查和辨論後，庭長對王老漢說：“被告，你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已經把錢還給了原告，法庭將會判你敗訴。”

　　“敗訴怎麽樣？”

　　“敗訴你就得還原告的錢。”

　　“我要是不還呢？”

　　庭長嚴肅地說：“被告，請你注意，這是法庭，法庭一旦作出判決就具有了法律效力，你就要履行法律責任，否則就是抗法，我們將會強製執行！”

　　坐在原告席上的李麻子聽到這裏，得意地笑了。

　　王老漢聽了，臉漲得紅紅的，他激動了，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小包，剝去一層又一層，最後，從裏麵拿出了一張巴掌大小的、舊得發黃的草紙來，他說：“法官同誌，要這麽說，我這張借據是不是也能找人還呢？”說著，他雙手捧著這張紙，遞給了庭長，庭長接過這紙一看，驚詫萬分，他審過無數的案子，可從來沒有在法庭上見到過這樣的證據，這證據，可以說和這個案子沒有絲毫的關係，也可以說和這個案子有著微妙的關聯，這紙上寫的是：

　　借據

　　今借到王德昌老板大洋兩百塊，年息捌厘，期限壹年。

　　借款人：抗日聯軍

　　第一路軍第二師三團團長趙大勝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借據的右下方還有一方印章，庭長語調有些變了：“這是真的？”

　　王老漢說：“真的，千真萬確，王德昌是我的父親，法官同誌，你說，我能拿著這張借據向政府要賬嗎？”

　　法官沉吟了一會，說：“隻要你這張借據是真的，政府會如數把這筆錢連本帶利地還給你的！”

　　“能有多少錢呢？”

　　庭長想了想，說：“可不少，有幾十萬吧。”

　　一旁的李麻子一聽，禁不住叫了起來：“媽呀，這麽多啊！”

　　“可是，我不能要，”王老漢語氣沉重地說，“法官同誌，你能讓我把這事說一遍嗎？”

　　庭長點了點頭：“可以。”

　　王老漢緩緩地訴說起了這樣一件往事：

　　那是民國二十七年，王老漢的父親去世了，王老漢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了這張借據，當時，抗聯部隊生活在深山密林裏，非常艱苦，王老漢壓根兒沒指望能把這錢收回來。那年的冬天雪特別大，天特別冷，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是小年，半夜的時候他被幾下沉悶的敲門聲驚醒了，急忙披了衣服走下炕來，一開房門，一個幾乎凍僵了的人撲倒在他的懷裏，那人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問：“你……你是王德昌老……老板嗎？”

　　王老漢說：“家父已經去世了，我是他兒子。”

　　那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有氣無力地說：“路上遇……遇到了敵人，誤了幾天，這……這是趙團長讓我還給你家的錢……”說著，他就昏死了過去，而且再也沒有醒來。

　　王老漢懂一點醫道，他斷定那人其實是餓死的，在他的口袋裏，隻有幾塊硬得再也無法啃下去的樹皮，而就在他帶來的那個布袋裏，卻裝著整整216塊大洋，那正是抗聯那個趙團長借王家錢的數，連本帶利，一分不少！他這一路上，隻要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大洋，就可以買來東西充饑，保住生命……

　　說到這裏，王老漢的眼裏滾落下了幾滴淚珠，他哽咽著說：“那筆錢早已經還給我了，可這借據我卻沒有毀掉，我留著它決不是為了向誰去討要，而是為了紀念那個不知姓名的抗聯戰士。人，要有良心，要講信用，要不，那還叫人嗎？”

　　法庭上的人都被王老漢的故事感動了，一片沉靜。

　　這時，庭長覺得這庭開得有點走了樣，連忙言歸正傳：“原告，被告，你們是否同意法庭調解？”沒等王老漢說話，李麻子便搶著開了口：“老爺子，我撤訴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