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橋

第二章 “坦克帽”你在哪裏

　　唐大地家住在一個偏僻貧困的山村，這一年冬天，他隻身來到了鬆河市打工，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他每天就蹲在馬路邊等著有人來雇他，天氣很冷，他總是戴著一頂很別致的坦克帽，沒人知道他叫什麽名字，誰要找他幹活，就說：“坦克帽，你過來。”有一天，唐大地剛來到馬路邊就聽到有人尖聲地叫道：“著火啦！著火啦！”他往對麵的百貨大樓一看，隻見濃煙滾滾，很多的窗口都噴出來了通紅的火苗子，大樓裏哭聲喊聲慘叫聲混成一片。唐大地本能地喊了一聲：“快救人！”就飛快地跑過馬路，一頭鑽進了火海之中，一次一次地往出救人，當他把第八個人背出大樓門口時，就聽到身後“轟”的一聲響，樓層的預製板坍塌下來……

　　那場大火，有很多人喪生，是鬆河市有史以來最悲慘的一次災難。

　　因為現場一片混亂，沒人注意到唐大地的英雄行為，大火被撲滅後，他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的了他住的破木棚裏，一仰就倒在了板床上。半夜時，他覺得腰疼痛難忍，一點也不敢動，強挺到天亮，他拄著一根木棍，咬著牙，一步一步地向前挪，來到了一家醫院，大夫一看，說是脊椎骨錯位，需要住院治療，唐大地問：“得要多少錢？”大夫說：“你先交1000塊錢押金吧。”唐大地哪有那麽多錢，就求道：“大夫，我這是救人時受的傷，能不能照顧照顧？”大夫說：“我們這是醫院，不是民政局。”唐大地沒有辦法，隻好開了點止疼藥，強忍著劇痛，離開了醫院。但大夫的話還是提醒了他，他想，也許民政局管這種事，正好，民政局就在醫院的對門，他就來到了民政局，可接待他的人問他：“你說你是救人受的傷，有證明人嗎？”聽到這話，唐大地的心裏一下子涼了，暗自說，是啊，空口無憑，誰會相信我的話，可我現在到哪去找什麽證明人啊！

　　在這個城市裏，唐大地舉目無親，現在受了傷，不能再打工了，他不得不含著眼淚回了家。

　　然而，家裏本來就很窮，還指望著唐大地出門打工掙點錢回來貼補家裏，沒想到他不但沒有掙到錢，反而把傷病帶回了家，這日子再往下怎麽過，他的老婆一氣之下，領著孩子離他而去。

　　從城裏帶回來的止痛藥很快就吃沒了，劇烈的疼痛把唐大地折磨得死去活來，後來，腰漸漸地不疼了，可他再也直不起來了，像蝦米一樣，從此成了一個弓腰駝背的殘疾人。

　　失去了勞動能力，又身無分文，為了生存，唐大地隻好沿街乞討，當了一個乞丐。五年之後的一個冬天，曆盡磨難的唐大地輾輾轉轉又來到了鬆河市。這個冬天好冷好冷，他渾身上下惟一能禦寒的就是那頂坦克帽，他蜷縮在大街的拐角處，瑟瑟打抖，十分吃力地揚起頭，可憐巴巴地乞求著過往行人給他扔下幾個硬幣。

　　一天，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在唐大地跟前站了好長時間，冷不丁大聲地叫了一聲：“坦克帽！”他一驚，忙不迭地說：“你，你是叫我？”那個小夥子說：“你真是坦克帽？”唐大地說：“五年前，我在這裏打工時，大夥都叫我‘坦克帽’。”

　　“那場大火，你救了四個人？”

　　“不是四個，是八個，咦，這事你怎麽知道的？”

　　那個小夥子喜笑顏開，一把把他拉起來，說：“你什麽也別說了，走，你跟我走！”說著，一揚手，叫來了一輛出租車，不容分說就把他推上了車。

　　那個小夥子把唐大地帶到了自己家，給他下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說：“大哥，你先在這吃著，我出去有點事。”說著，轉身出了屋。

　　那個小夥子叫小二，是個賭徒，剛剛輸淨了手，正在挖空心思找錢的，意外地發現了唐大地，差點沒把他樂死。

　　原來，在被唐大地從火海裏救出八個人當中，有三個人神誌是清醒的，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出於良心，事後他們主動地站了出來，公開說明自己是被一個“坦克帽”救出來的，並找到市裏的領導，懇切地請求為他們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為了順應民意，當時市裏臨時成立了“尋找無名英雄”領導小組，還請畫家根據幾名獲救者的描述，畫了戴著坦克帽的唐大地的畫像，發布在全市各新聞媒體上，同時許諾，對提供確鑿線索者獎勵人民幣500元。一時間，整個鬆河市掀起了一個尋找“坦克帽”的熱潮，因為那時唐大地已經傷心地離開了這座城市，自然沒有人能找到他，也不會有人去領那筆“懸賞”。

　　小二認出了唐大地，心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白白得到500塊錢，真是天上掉餡餅，他急忙打電話給市政府辦公室，問一問那500塊錢的獎金到哪裏去拿？沒想到，人家告訴他，市領導都換屆了，事過境遷，那筆獎金沒有了。

　　小二白歡喜一場，氣得眼睛發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回到屋裏，沒好氣腔地說：“別吃了，走，跟我走！”

　　小二用出租車把唐大地拉出了很遠，在世紀大廈下，他叫司機把車停了下來，下了車之後，他跟唐大地說：“你該幹啥就幹啥去吧。”說完，轉身流之大吉。政府都不管這事了，他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

　　三天後，小二因賭博又被公安民警抓了起來，這對他來說是常事，每次進來，他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痛悔不已，還對天發誓，從此改邪歸正，可一出門，立刻就變了另外的一個人。派出所的李所長見小二又進來了，氣就不打一處來，點著他的腦門訓道：“你怎麽又賭了，你都說什麽來著？啊？你怎麽說話不算數呢？”沒想到，這次小二不但不像以前那樣服服帖貼低頭認錯，反爾非常強硬，揚著脖子說：“怎麽了，你們當官的說話都不算數呢，我一介草民說話不算數又怎樣？”李所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他：“你說什麽呢，哪個當官的說話不算數了？”

　　“五年前，市政府許諾，誰找到了‘坦克帽’就獎勵誰500元，現在不也是不算數了麽？”

　　“坦克帽，你是說那個救人的無名英雄？”

　　“是啊，現在他可慘嘍，因救人把身體弄殘廢了，成了乞丐，就在咱們的眼皮底下要飯吃呢！沒有一個人管他，你說他當時傻不傻？……”

　　“少說廢話，他在哪？我們去找他！”說來也巧了，李所長的妻子就是被“坦克帽”從火海裏救出來的，這些年裏，一家人一直在苦苦地尋找著他們的救命恩人，此時他非常激動，說：“你放心，找到‘坦克帽’，那500塊錢獎金沒人給我給！”

　　可是，當他們來到世紀大廈下時，“坦克帽”早已不在了，他們找遍了全市的大街小巷，連“坦克帽”的影子也沒看到，李所長就把車開進了一家報社，向新聞媒體求助。

　　那麽，唐大地上哪裏去了呢？原來，小二把他扔了之後，他就跪在世紀大廈的下麵乞討，這裏是全市的門麵，在這裏乞討，實在有損於城市的美好形象，幾個退休老幹部實在看不下眼，就把他領到了街道辦事處。當著眾人的麵，唐大地幾次想說出自己的情況，可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他怕沒人相信他的話，反而被人譏笑。大家都十分同情他，你30我20地籌了點錢，除了為他買了一張回鄉車票外，還另外給了他300元。拿著那300塊錢，唐大地感激得淚水縱流，動情地說：“我走了大半個中國，還是鬆河市的人好！”

　　淩晨的時候，幾個老人親自把唐大地送上了火車。可是，當他們走出站台時，看到一份新上市的當地報紙頭版頭條刊登了一篇題為《‘坦克帽’正在我市沿街乞討》的文章，讀完內容，都拍起了大腿，連連地說：“天哪，咱們怎麽就沒想到他是‘坦克帽’呢？”

　　那個早晨，全市每個人的心都很不平靜，新上任的市長看了那篇文章後，情緒不能自己，拍案而起，立刻做出指示：想盡一切辦法找到“坦克帽”，決不能讓英雄流血再流淚！

　　在最短的時間裏，一個由各路政府官員及被救人組成的“接英雄回家”的隊伍就坐飛機出發了。按行程和速度計算，他們完全可以在那個偏遠的小車站裏迎接到“坦克帽”--鬆河市人民心目那個久違的英雄。

　　這一切，唐大地自然是一無所知。他坐在停一停走一走的慢車上，手裏一直攥著那300塊錢，心裏琢磨著，有了這300塊錢，我就可以買一套修鞋的工具，有了一套修鞋的工具，我就可以用修鞋來賺錢糊口，再也不用沿街要飯了，可幹修鞋這個行當，還得到大城市裏，於是，火車在一個大車站裏停下來的時候，他就中途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