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上的微雕

第三十一章 我不是個壞女人

　　王秀雲已覺得無路可走了，她懵懵懂懂地來到城郊的河邊，又懵懵懂懂跳下了河。

　　她其實會點水的，她知道，要讓自己徹底解脫，就必須死死地憋住氣，不讓自己浮出水麵。可是，她實在做不到，當憋得難受時，身體會不自覺地往水麵上蹦。她就這樣浮了沉，沉了浮，在水裏激烈地鬥爭和掙紮著。

　　她在水中拚命掙紮的情景被一個過路的紅衣少女發現了，紅衣少女一邊高喊著“救人”，一邊就不顧一切地跳下了水。

　　紅衣少女還沒遊到王秀雲身邊，自己先就不行了。她本就不怎麽會水，加之水浸的衣服緊繃著，隻蹦躂了一會，就感到體力不支，身體在慢慢下沉。王秀雲自殺的決心本來很堅決，但看到前來救她的紅衣少女身處險境，她猛然一驚：呀呀呀，罪過，我怎能傷及無辜，臨死時還拉上一個陪葬的？她於是精神一振，揮動手臂，奮力往紅衣少女遊去。

　　紅衣少女得救了，王秀雲尋短見的念頭也暫時拋在了腦後。紅衣少女將王秀雲帶到了她的住地，換過衣服後，不解地問：“你既然會水，怎麽不自己遊上岸？”王秀雲默不作聲。紅衣少女又問：“大姐，你有什麽想不通的事？”王秀雲嘴唇嚅動了一下，仍未作回答。紅衣少女態度十分誠懇：“大姐，你遇到了什麽難處，我一定設法幫助你，千萬不要再做傻事！”在紅衣少女的開導下，王秀雲終於點頭答應，今後無論遇到了什麽困難，都要積極地生活下去。

　　紅衣少女名叫任惠敏，是一家外貿公司的白領。送佛到西天，任惠敏後來又來看望過王秀雲幾次，每次都耐心地開導和啟發王秀雲。相處的時間久了，王秀雲和任惠敏已成了莫逆之交，她終於向任惠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王秀雲和丈夫劉傳宗都是進城打工的農民。丈夫身體強壯，高大英俊，在一家公司做保安；王秀雲則在一家家政公司做清潔工。兩人的工資雖然不高，但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王秀雲懷孕後，到一家婦產科醫院做檢查，診斷為宮外孕。做手術時，醫生將她的子宮也給切除了，說是子宮裏滿是癌細胞。沒有了子宮，意味著她從此後再也不能生育了。丈夫非常沮喪，成天喝悶酒唉聲歎氣。她理解丈夫的苦衷，想成全丈夫，與丈夫離婚，讓丈夫另外娶妻生子，可丈夫不同意，她其實也不願離丈夫而去。王秀雲內心十分痛苦和矛盾，稀裏糊塗中就做出了以死向丈夫謝罪的決定。

　　任惠敏安慰她，家庭幸不幸福，關鍵在自己的感受，而不在有沒有孩子。現在城市裏的一部分年輕人中，正流行著丁克家庭，他們無拘無束的生活著，生活質量很高，照樣快樂幸福。王秀雲說不行，丈夫是三代單傳，他沒法接受沒有孩子傳宗接代的事實。

　　一個多月後，任惠敏告訴她一個好消息，說婦產科醫院有個棄嬰，是個健康男孩，問她願不願意收養。王秀雲聽後十分高興，說要跟老公好好商量這件事。可過了幾天後，王秀雲在電話裏吞吞吐吐地說，老公不同意，原因是他不願意收養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小兩口沒有了生育能力，又不願收養，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任惠敏在電話裏隱隱地聽到了對方的抽泣聲，她放下電話就立即趕到了王秀雲那裏。

　　王秀雲告訴任惠敏，她已無路可走，想同意老公提出的去借腹生子的想法。任惠敏聽後一驚：“使不得使不得，做這種事不僅不道德，而且涉及到很多問題。秀雲姐，你想沒想過，如果你老公與別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又產生了感情，那你怎麽辦？你老公和那女人是孩子的親生父母，你豈不成了多餘的人？”王秀雲沉思良久，終於信服地點了點頭。

　　一天晚上，王秀雲突然急惶惶地打電話約任惠敏到小天鵝舞廳，指著舞廳的一個角落說，老公正摟著一名舞女親熱。任惠敏看到這醜陋的一幕，也很氣憤，但仍是安慰她：“此時我倆不能出麵強加幹涉，大庭廣眾之下會傷了他的自尊，容我們慢慢考慮對策。”

　　經過任惠敏幾次出麵比較策略地向劉傳宗提醒和開導，劉傳宗的行為才有所收斂，小夫妻的關係也趨於緩和，王秀雲十分感激任惠敏。

　　任惠敏告訴王秀雲，她要到南方的一家分公司任經理。臨行前，任惠敏囑咐秀雲姐好好珍惜家庭的幸福。王秀雲依依不舍地送這個貼心的好妹妹上了飛機。

　　王秀雲與老公的小日子過得還算平靜。但家中沒有小孩，王秀雲自己也嫌寂寞，老公主動提出，還是抱養一個孩子吧，他的一位哥們已為他物色好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已經超生，因身體原因不能再作人工流產了，生下小孩後就隻能送人。王秀雲聽後高興極了，想不到老公終於想明白了。但老公同時又給她提出一個要求，要她從今後對外做出懷孕的樣子，到時將孩子抱進家門後就說是她生的。啊，鬧了半天，原來老公的死結在這裏！她滿心歡喜地直點頭答應。

　　幾個月後，孩子悄悄抱回來了，她也在家做起了“月子”。孩子模樣長得很俊，很逗人喜愛。還別說，孩子還真有幾分像老公的模樣，抱出去宣稱是自家生的孩子，誰也沒有懷疑。端詳著孩子的模樣，她心裏卻犯了嘀咕：這孩子莫不真是老公與另外的女人生的？但仔細一想，又不可能。丈夫當個保安，每月才幾百元工資，他哪有閑錢去包二奶或借腹生子？

　　一年後，任惠敏又從深圳調回了總部，王秀雲把有了兒子的消息告訴了她，任惠敏也為她感到高興。從此後，任惠敏經常來到她家，向她傳授科學育兒的知識，兩個沒做過母親的女人，比對親生兒子還盡心，把樂樂喂養得個健健康康，聰明伶俐。

　　按說，王秀雲這個家庭從此後應該過上幸福太平的日子了，可王秀雲並沒有從老公那裏得到應有的幸福。她總感到老公對她心不在焉，已移情別戀，在外麵一定養有別的女人。這個疑慮像毒蛇一樣咬噬著她的心。這天，她估摸著是劉傳宗該下班的時候，就悄悄地來到了老公上班的附近。等老公下班一走，她就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後麵。左旋右轉，拐了好幾個彎，來到了一個小巷深處。老公鬼鬼祟祟在一家門前拍了拍，就見有一個妖豔的女人來開了門。王秀雲定睛一看，就是上次老公在舞廳裏摟著的那個女人。好呀，老公果真在外麵包有二奶！她氣極了，真想衝進去將這對狗男女捉住。可轉念一想，不行，老公牛高馬大的，他和野女人夥起來還不會將她打得半死？說不定這女人就是樂樂的親生母親呢，我要這麽一鬧，豈不更促成了他倆的好事？她隻得打脫牙齒往肚裏吞，暗中記下了門牌號，悄悄離去。

　　這天，丈夫回家質問她為什麽不做飯？她冷冷地說，你有地方吃飯呀，我做不做飯跟你有啥關係？老公眼睛一愣，大聲吼了起來：“你說這話啥意思？”“啥意思，你到溫馨巷128號去問那個娘們呀！”“嗬，你會跟蹤我？老子在外麵受夠了氣，回家來你還不拿好臉色給我看，讓老子裏外不是人！”說著就動手打了起來。丈夫下手很狠，王秀雲也不示弱，兩口子打得不可開交，嚇得樂樂在一旁哇哇大哭。

　　這一幕恰好讓剛進屋的任惠敏看到了，她趕緊抱過哭得十分厲害的樂樂，又勸著小兩口不要再打了。可劉傳宗仍然死死地抓著妻子的頭發不鬆手，任惠敏隻得大喝了一聲：“劉傳宗，你還是個男子漢嗎？”劉傳宗一怔，恨恨地瞪了任惠敏一眼，這才鬆開了手，一摔門氣鼓鼓地走了。

　　王秀雲一頭倒在任惠敏的懷裏，擁著樂樂，傷心地哭開了。任惠敏勸慰了好一陣，她才收住了悲泣聲。

　　小兩口經曆了這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打鬥後，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王秀雲覺得兩人老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就去找任惠敏商量對策。她正準備出門，郵遞員交給她一封特快專遞。她接過一看，正是任惠敏寄來的--

　　“秀雲姐：我對不住你，樂樂就是我為你們夫妻倆生的孩子，算是我向你們賠不是……”

　　樂樂是任惠敏生的兒子？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任惠敏在信中為她釋疑：她本是一名醫生，那次為王秀雲做手術割去子宮的就是她。其實這是一次嚴重的醫療事故，事故的責任全在於她的失誤。盡管醫院出於自身的利益考慮，盡量為她開脫，說患者子宮裏麵全是癌，並煞有介事地出具了相應的醫療鑒定報告。可她良心上卻仍然時時受到譴責。她日夜坐臥不寧，主動辭去了醫生職務，一直暗中密切關注著這對受害夫妻，想借機會幫助他們，盡量減輕事故對他們造成的傷害。當他了解到劉傳宗有借腹生子的荒唐念頭時，還出麵去勸過他。但劉傳宗並沒有聽從她的勸告，背著妻子去找了一個三陪女。三陪女開口就要價5萬，最後雙方是3萬元成交，但要劉傳宗先交1萬元訂金。劉傳宗與三陪女鬼混了好些時日，三陪女的肚子卻未見隆起。劉傳宗懊惱極了。任惠敏看著兩口子為沒有子嗣而備受煎熬，自己的良心愈發受到拷問，就抱著贖罪還債的心理，暗中與劉傳宗生下了樂樂。

　　任惠敏在信的最後寫道：“秀雲姐，我不是一個壞女人，我做人非常講原則。雖然我與你丈夫共同生下了樂樂，但卻是迫於無奈因還債而為，我未曾對你的丈夫動過一點男女私情。可是我卻過不了母子這一關，我一看見樂樂就會控製不住自己。思來想去，隻有逃避才是我的唯一選擇，也才不會讓你老公從你們母子身上移走半點感情。當你接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了英國。信中附來的5萬元存折，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開個小批發門市吧，會對你家的經濟有所補益。臨行前，我已與你的丈夫作過一次長談，他答應過我，他會好好待你的。你不要再誤解他了，他到那個女人那裏去，隻是想要回訂金。秀雲姐，忘掉我這個罪孽深重的人吧，我真誠地祝你們和你們共同的孩子全家幸福！”

　　王秀雲讀完這封長信，臉上已是淌滿眼淚，心中翻江倒海，如五味瓶打翻：惠敏妹啊，你哪裏是一個壞女人？犯錯誤，誰都難免，而且我們並不知曉錯在你身，世界上能以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過失的，能有幾人？你的人品，你掏心掏肺地為他人著想，真沒法說的！

　　（原發於《幽默驚奇故事》2006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