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上的微雕

第十八章 愛在肚裏

　　我突發疾病住進了醫院。臨近春節，醫院裏冷清清的，除偶爾有護士、醫生來關照一下外，一個人住在這空蕩蕩的病房裏，心裏真不是個味。

　　這天晚飯後，病房裏突然熱鬧起來了，小護士領著一個病懨懨的姑娘安頓到我對麵的一張病床上，護送她來的是一個男青年，看他們的親熱勁可能是一對情侶或者夫妻。現在好了，有兩個女人住在一間病房裏，有人說說話，會少了許多寂寞。姑娘一進病房就直衝男青年撒嬌似地埋怨：“我說不來住院嘛，你偏要我來--又不是什麽大毛病。你看嘛，這冷冰冰的病房裏住著多不舒服！”男青年急忙開導她：“醫生說了，你這病如果不住院，恐怕會……會發生意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還是住在醫院裏保險些。”姑娘仍是噘著嘴嘟噥個不休，男青年則賠著笑臉直安慰她。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了解到男的叫王春寶，女的叫柳麗麗。柳麗麗長得非常漂亮，身材苗條，模樣俊俏，可臉蛋上卻化著極不自然的濃妝，把她自身的天生麗質反倒掩沒了；身上穿著一件豔麗的綠色呢大衣，呢料上卻毛翻翻地結起了許多小疙瘩，給人以一種俗豔的感覺。王春寶圓臉，平頭，長得十分結實，穿著一件繃得過緊的皮卡克，貼身的白襯衣領口卻隱隱露出了灰黑色，看樣子可能是一個整日奔波在建築工地的小包工頭。

　　天晚了，姑娘對男青年說：“春寶，這裏設事了，你回去吧，我們要休息了！”王春寶一愣，隨即昂起了頭回答說：“回去？不，我不回去，我今晚就在這裏陪護你！”柳麗麗有些吃驚：“你住在這裏？那怎麽行？這可是女病房呀！”王春寶解釋說：“李醫生再三告誡我，叫我必須晝夜陪護你，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發生什麽意外，叫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我給護士說好了，租一張折疊床放在牆角，不礙事的，到這裏來的都是病人嘛，有什麽可講究的？”他說著用眼角瞟了一下我，我弄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好貿然表示是該支持，還是該反對。最後，柳麗麗拗不過他，也隻得由著他鋪了一張床在自己身邊睡下了。

　　看著他們情依依、意綿綿的情景，我真的從心底羨慕甚至嫉妒起來了。我知道，我的丈夫也是愛我的，並且是實心實意的。可是他太忙了。他在一家IT公司謀職，為公司搞軟件開發，這段時間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不可能請假到我身邊照顧我，隻是有時晚上抽空來看看我。他為了能隨時了解到我的病情，與我聯係方便，便把他使用的手機也交給了我，我隻能從時時的電話問候聲中感受到溫暖。可是，電話上聊聊並不能完全代替丈夫在我身邊呀！

　　第二天一大早，王春寶就從外麵拎回了一大袋奶粉、麥乳精、水果和飲料等食品。用過了醫院送來的早餐後，王春寶就勸著柳麗麗喝牛奶啊，喝麥乳精啊。剛喝完牛奶和麥乳精，王春寶又剝起了桔子，他剝得十分仔細，將每瓣桔子的內皮都剝得幹幹淨淨，還將桔瓣裏的果籽一一地剔除出來，然後將純淨的果肉往柳麗麗嘴裏喂。柳麗麗邊打著嗝邊偏著頭拒絕：“春寶，你做做好事，我不能吃了，真的不能吃了，肚子裏的食物都堆到喉嚨口了，再吃就要撐破肚皮了！”王春寶不由她分說仍一個勁地喂，不，簡直是灌填鴨似地硬往她嘴裏塞，弄得柳麗麗像殺豬似地嗷嗷直叫喚。我暗笑這小倆口真有意思，一個“愛”字從細微之處就表現得淋漓盡致。

　　“吃”的愛情劇表演過後，柳麗麗急急地要走出病房去，王春寶忙攔住了她：“出去幹啥呀？病人可不能亂走啊！”

　　柳麗麗楞了他一眼：“我到廁所裏去解手你也要管嗎？”

　　王春寶瞪大了眼：“不行不行，解手不能去廁所！”

　　“這就怪了，解手不到廁所解到哪裏去解呀？”

　　“李醫生囑咐過我，你這段時間不能受半點涼，現在天氣這麽冷，這醫院的廁所又是蹲式，下麵的水流得嘩嘩的，帶著一股冷颼颼的風，去廁所解手是很容易受涼的！我的小姐同誌，你就在這病房裏解，就坐在這痰盂上麵解吧，我會把痰盂涮洗幹淨的！”

　　“病房裏解大小便，你有沒有弄錯啊？不怕臭到人家呀？”柳麗麗下意識地朝我望了一眼，我已被王春寶體貼入微的精神所感動，急忙表態：“不礙事的。如果你們覺得不方便，我出去一會吧！”我用讚許的目光朝他們笑笑，知趣地離開了病房。

　　約莫過了20多分鍾，估計他們“排”的喜劇也該收場了，我推門回到了病房。此時隻剩下柳麗麗一人極不高興地垂頭坐在病床前，我想這女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準是被她的男人寵壞了。我關切地問她：“麗麗，你們是新婚吧？”柳麗麗抬起了頭，露出了幾絲驚惶與哀怨的神情：“新婚？不不不，我們還沒有結婚！”我不由從心底發出了感歎：“唉，你真幸福，還沒結婚男友就對你那麽好！”柳麗麗露出了欲哭不哭、欲笑不笑極其複雜的表情：“好，好，真是太好了！”

　　以後幾天，他們都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表演著這“吃”與“排”的喜劇，我從柳麗麗那帶乞求般的拒絕聲中，分不清楚她真的是被寵愛得撒嬌，還是帶著一種難言的痛苦。

　　4天後，病房裏安靜下來了，王春寶再也沒在病房出現了，李醫生來到了柳麗麗的病床前通知她：“柳麗麗，你的病完全好了，你可以出院了！你去收費處辦出院手續吧！”出院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可柳麗麗卻痛苦地緊咬著嘴唇，眼圈一下潮潮地閃著淚光。我感到奇怪。等醫生走後，我忙安慰她：“出院是件好事呀，你該高興才是！”她竟嗚嗚地哭了起來：“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怎麽去辦出院手續呀？”我更是不解：“你的男友會來給你結帳呀！他待你那麽好，他不會撇下你不管呀！”她哭得更厲害了：“他不會來了！我們的關係永遠結束了！”我驚詫莫名，如墜五裏霧中。她悲傷地抽泣著，向我斷斷續續地敘述出了事情的原委。

　　兩年前，柳麗麗從一個邊遠的山村來到這座城市的勞務市場找工作，被前來招聘建築工人的包工頭王春寶相中了。她來到工地後才知道，王春寶相中她的不是她這個勞動力，而是她的美貌。她被象征性地安排在工地食堂裏打打雜，王春寶少不了三天兩頭向她發起了進攻。後來她終於經不住王春寶甜言蜜語的許諾和出手闊綽大方的迷惑，稀裏糊塗地就投入了他的懷抱。兩人同居後，王春寶的本性逐漸顯現了出來，她發現王春寶是一個吃喝嫖賭什麽醜事都沾邊的五毒俱全之人。說到這裏，她把話頭轉向了我：“大姐，你說這樣一個醜惡的社會痞子，我怎麽敢靠他托付終生？”

　　我十分讚同她的觀點：“對呀，這時發現也不遲呀，趕快離開這樣的人才是！”

　　她點了點頭：“可不是，後來我就向他提出了分手，他一聽這話就暴跳如雷地打我罵我，想方設法地折磨我。這以後他的惡習不但不改，還變本加厲報複般地酗酒、賭博、嫖女人，我對他是徹底絕望了。從那以後我鐵了心地盡量躲著他，他的招數漸漸也使完了，最後不得不答應我分手的請求。可他一個大男人，卻要逼著我退還他送給我的物品。”

　　“這有什麽？是他的東西還給他就是了，當個女人就要活得有誌氣！”我為她的解脫慶幸，又為她勇敢的行為鼓氣。

　　“憑什麽？我為他付出了那麽多，要一點東西算什麽？他也真不是個人，天天追逼我，把送給我的衣服、皮鞋，甚至戴在我手上的手表都搜回去了，最後還逼著我要把手上戴的這隻鑽戒也取回去！”

　　聽到這裏，我不由替小姐妹著急了：“還給他好啦，這樣的人買的東西戴在手上多沒有意裏！對這樣孬的男人，千萬不要留個什麽想頭，離得越遠越好，忘得越幹淨越好！”

　　她卻噘著嘴，憤憤不平：“哼，我才沒那麽傻呢，我跟了他兩年多，該賠我多少青春損失費？雖說這是隻貴重的鑽戒，值1萬多元錢，可我這兩年多為他獻出的青春美麗，才值這1萬多元錢呀？我留下這隻鑽戒，是在情在理，沒有白虧他！我見他惡狠狠地向我撲來，我也急了，搶先把鑽戒從手上抹了下來，他則死命地從我手上奪，論力氣，我哪是他的對手呀！我當然不願意失掉這隻鑽戒，他逼得我沒法，情急之中我隻得把鑽戒塞進了嘴裏。可他哪是個東西呀，就是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要撬開我的嘴來強取鑽戒。哼，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把我逼急了，我什麽事也幹得出來的！麵對他的窮凶極惡相，我兩眼一瞪，狠命地咽下一口唾液，就把鑽戒吞下了肚裏！”

　　天哪！聽到這裏，我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戒指吞到了肚子裏，這有多危險！你來住醫院，就是為了這事？”

　　柳麗麗點了點頭：“就是為了這事。你不要看王春寶表麵上對我有多好，那是裝著給別人看的，他的心比蛇蠍還要毒，他說你把戒指吞進了肚裏，我就是摳也要把它摳出來！於是他買通了這個醫院裏的醫生，硬逼著我來住院。這不，昨天鑽戒從肚子裏拉出來了，他得到了鑽戒，人就沒了影。”

　　聽完這天方夜譚似的荒誕故事，我驚愕萬分，麵對這淚流不止的柳麗麗，我不知是該悲哀，同情，還是憤怒。

　　（原發於《今古傳奇故事版》情愛故事2002年增刊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