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西市一所中學裏有三名少年,一個叫吳方圓,因整天手腳不停地瞎搗弄,被同學們戲稱為“三腳貓”;一個叫傅曉傑,因小腦袋瓜子裏點子多,被同學們喚作“智多星”;一個叫任誌鎦,因常常愛幹出點惹人又氣又笑的笨事來,被同學們喊作“戳鍋漏”。三個少年的共同特點是頑皮好動,屬於那種敢上房堵煙囪、敢下水捉蛇蟹的角色。他們進入初中後,更是如魚得水,常常合夥製造出一些小地震來。
三個少年都是獨生子,父母拿他們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隻得在心中默默地禱告:別闖出什麽大禍就行了。好在這三個少年小錯不斷,大錯真還沒犯過。這又給他們的父母滋生了一種孩子將來準有出息的糊塗認識。
調皮的孩子機靈,三個孩子都愛玩彈弓,而且都玩出了水平。一次,市體育運動學校的教師來中學選拔特殊人才,見他們的彈弓功夫了得,問他們願不願意參加射擊訓練。他們一聽說是專門玩打槍的,都樂得蹦了起來。
三個少年進入了市體育運動學校,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代表市裏去參加省第二屆青少年運動會,在少年組的射擊比賽中,囊括了前三名,還真為學校露了臉。特別是吳方圓,一舉奪魁,成了蜀西市人民的驕傲,學校的寶貝。現在,省第三屆青少年運動會的比賽就要打響了,三個少年已長成了16歲的英俊挺拔的小青年,他們充滿信心要在第三屆青運會上青年組的射擊比賽中奪魁。
各個項目的訓練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也不斷地有附近的居民來學校反映:剛安上路杆上的電燈到晚上又瞎了眼;誰家的窗玻璃被打碎;誰家晾在陽台上的衣服上的紐扣會不翼而飛;誰家在天上飛的鴿子喪了命……學校一調查,知道又是三個小子幹的!本想狠狠批評他們一頓,又怕影響他們奪魁的情緒;學校領導隻得一邊向居民道歉,賠了損失,一邊把三個小青年叫來,輕描淡寫、寵愛有加地提醒他們,求他們別再給學校添麻煩了。三個愣頭青表麵上嘻嘻哈哈地直認錯,暗中卻是十分得意:瀟灑走一回,出點格就出點格,天王老子也不能把咱怎的!
三匹脫了韁繩的野馬,緊張的訓練拴不住他們,他們有過剩的精力需要發泄!一天,傅曉傑提議道:“我們打路燈,打飛鴿,這是‘上天’,現在我們得‘下地’去玩玩了。”吳方圓和任誌鎦問他如何“下地”。傅曉傑神秘地一笑說:“去鑽皇墳!”“皇墳?皇墳在哪裏?能進去嗎?”“怎麽不能?我幾個表哥都進去看過呢,就在皇村,幾裏路的光景,聽說是五代的一個帝王的什麽親戚的墳。”“對對對,咱們也去看看古人長得什麽樣,開開眼界!”
這個星期天,他們每人帶了一支手電筒,準備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棍,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皇墳。皇墳位於一片古墓群之中,高大巍峨的墓碑、墓圍,足以顯示出死者當年的顯赫地位。墓門洞開著,下麵的石階已被進進出出的人們踏成了凹形。任誌鎦自告奮勇地要在前麵帶路,吳方圓一把攔住他:“有我大哥在,還輪不著你去冒這個險,還是我打頭陣吧!”
一進入墓穴,一股潮濕、陰冷的空氣從四麵襲來,三人不禁打了個寒噤。墓穴裏漆黑,三人撳亮了電筒,一個緊跟一個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地前進,走了十多米,還不見墓葬棺槨。走在最後麵的任誌鎦覺得胸悶得慌,直想嘔吐,他想說不行了,又怕大哥、二哥說他沒出息。又往前走了幾步,他實在支持不住了,連撳電筒也覺得吃力,隻得停住腳步說:“大哥、二哥,我心裏好難受啊!”誰知大哥、二哥沒有回聲,他遲疑一下,隻聽得前麵咚地一聲,好像是人倒下了!接著傅曉傑氣喘籲籲地回過頭來緊催著他:“走,快往回走,我也不行了!”
等二人艱難地爬出了墓穴,傅曉傑終因支持不住倒在了墓洞口,任誌鎦昏昏沉沉地嚇呆了,但他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咬住牙關,支撐著跑到了皇村找到了鄉親們,還沒把事情說完,也倒下了。鄉親們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後,立即冒著生命危險去墓穴裏救出了吳方圓。
學校領導聞訊後,十分震驚,迅即驅車前往醫院看望三個學員。學校領導對醫院領導說,這是我市很有希望的射擊選手,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要把三人的生命挽救回來。
第二天早上,任誌鎦和傅曉傑終於蘇醒過來了。吳方圓進墓穴時走在最前麵,中毒較深,直到第二天深夜,才擺脫了死神的糾纏。
出院後,離正式比賽隻有三個月了,為避免再度發生意外事件,學校采取了緊急措施,實行了全封閉式教學和訓練。三個人經過這次生死劫難後,意識到是自己的冒失差點釀成悲劇,行為檢點多了,一心一意投入到學習、訓練中去,訓練成績又有了新的突破。
經過三個月的緊張訓練,很快就要整裝出發參加比賽了。學校考慮到運動員們三個月封閉式訓練太辛苦,同時也需要作些個人準備工作,決定放假三天,由運動員自由安排。
三天休假,是各自回家,還是一起玩玩?吳方圓等三個人覺得這次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入地”,還是去轉悠轉悠吧。往哪兒轉悠呢?任誌鎦拍了拍小腦袋,提議道:“呃,我倒有個小主意,你們看行不行?我們帶著小口徑步槍,去郊區打狗,既練習了槍法,又可吃狗肉燙火鍋。”吳方圓遲疑了:“不妥不妥,這又要惹事的。”傅曉傑聽說是打狗吃,心裏癢癢的。他小眼睛一轉,主意又有了:“這樣吧,大哥,我們去離城市較遠的農村,那裏狗多,人家分散,打條把狗算不得什麽。我們出去玩,當然不能再冒大的風險了,但也不能風平浪靜的一點刺激也沒有,打狗玩就稱得上風險適度,也帶點小刺激樂樂。”任誌鎦也在一旁攛掇。吳方圓本來就野心未泯,見兩位朋友說得頭頭是道,就拍板同意了這次行動。
三人在家呆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射擊用的小口徑步槍悄悄乘了五十多公裏汽車,來到了平原與丘陵交界處的一個小鎮。下得車來,三人背著槍向附近的散落小村出發了。
轉悠了半天,到處都有農民警惕的眼睛盯著他們。他們隻得回到鎮上旅館,挨到天黑,又悄悄地摸到一個小山村。
此時正是月圓之夜,四周山巒像一頭頭溫馴的大象靜臥著。初冬時節,山村特別寂靜。村東頭一大片竹林,經風一吹,竹影婆娑,發出颯颯的響聲。三個人提著槍,弓著身,躡手躡腳繞過了竹林,月光下見村東頭一棟類似三合院的兩層樓房孤零零地坐落在那裏。他們就往那靠近。
三個人還沒靠攏屋子,一隻黑色看家狗就發現了他們,叫著撲了上來。走在前麵的吳方圓趕緊端起了槍。黑狗見勢不妙,一扭頭逃得沒了影子。吳方圓瞅準了黑狗逃去的方向,大步急追。等他看到井台邊有個團黑影時,立即端槍準備射擊。
就在他將要扣動扳機的一刹那,突然一陣火光,“轟”一聲從天而降,他猛一驚,隻覺得渾身多處像被馬蜂蜇了一般的疼痛。在後麵的傅曉傑和任誌鎦見勢不妙,轉身往來路倉皇逃跑。
這突發的響聲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吳方圓他們靠近的村子叫靠山村。村東頭這幢獨樓住著王國發、王國唯弟兄倆。靠山村緊靠西山,西山山高林密,時有狼、狐、山雞等獵物出沒,靠山村村民素有打獵的習慣。他們打獵都是用自製的火藥槍,這種槍殺傷力雖不強,射擊麵積卻寬。全村幾乎每家都有這種槍。靠山村又地處偏僻,村中時有盜賊光顧。因此,村民們手中的火藥槍,不僅成了獵取四隻腳野獸的工具,也成了防禦兩隻腳“野獸”入侵的武器。
幾個月前,一夥盜賊撬門進入王家,被王家兄弟及時發現。王家兄弟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他們一人操起了木棒,一人拿起了菜刀,砍傷了一個盜賊的右臂,並順著地上的血跡一直追到了西山。他們認定這一夥強盜是從西山下來的。為防“西山惡賊”報複,不但王氏兄弟做好了充分準備,全村的鄉親們也表示到時願全力拔刀相助。
吳方圓等三個小青年下午扛著槍到山村轉悠時,就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村莊表麵上平平靜靜,其實三個扛槍的陌生人不僅震驚了王氏兄弟,也震驚了靠山村八十戶村民,他們人人行動起來,同仇敵愾,決心與“西山惡賊”血戰到底!
吳方圓他們跟蹤追擊的黑狗正是王國發家的。王國發見一“惡賊”端著槍正朝井台方向瞄準,他的妻子正埋伏在那裏。以為“惡賊”要槍擊自己的妻子,這還了得,他趕緊端起手中的槍,朝看“惡賊”扣動了扳機。
吳方圓身中幾十粒鐵砂,但他並沒感到十分疼痛,隻是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此時,猛聽得一聲聲吆喝:“打賊啊!”“打西山惡賊啊!”隻見一下從四處竄出幾十個人,月光下黑壓壓的一片,向他逼來。他小小的年紀,何曾見過這種嚇人的場麵?兩個朋友又不知去向,他隻得驚恐地握緊手中的小口徑步槍,對著層層進逼的人們虛張聲勢地猛喝:“別過來,不然,我就……”
這一喝無異於火上澆油,把村民們本已憤怒的情緒推向了極點,還沒等他的“開槍”兩字說出口,從黑暗處猛地竄出了幾個彪形大漢,一扁擔將他撂倒,村民們乘機一哄而上,扁擔、鋤頭雨點般直往下落……
在王氏兄弟的帶領下,“西山惡賊”被村民們打死了,村民們個個覺得解了恨,出了氣。雖說是自衛,打死找上門來報複的惡賊算不了什麽,但畢竟出了人命,就有人提出還是報告派出所為好。天亮時,鎮派出所黃所長趕來了,他看到了死者稚氣未脫的麵孔,又察看了死者使用過已被村民們砸成幾截的小口徑步槍,還從死者衣袋裏摸出了“蜀西市體育運動學校學生證”,他心情十分沉重並嚴肅地對大夥說:“鄉親們,你們真是糊塗呀!你們闖下大禍啦!”
聞訊趕來的吳方圓父母,在兒子慘不忍睹的屍體旁呼天搶地:“天哪,這究竟是為了什麽呀?”市體委主任看著吳方圓的屍體,噙著眼淚絕望地說:“一顆多有希望的體育新星隕落了,我們國家又少了一棵冠軍苗子!”射擊隊教練更是淚如雨下,仰天長歎:“完了!我們蜀西射擊隊完了!”
是誰奪去了吳方圓年輕寶貴的生命?除了法盲的愚昧妄為外,我們的家庭、學校、社會以及青少年自身(假如死者有知)不也應該審慎地思索這個問題嗎?
(原發於《故事會》1995年9期,收入上海文藝出版社《16歲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