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謊言

第十三章 秘方引出的故事

　　1 怪病：鬼魂纏身

　　大廳裏的哀樂聲已經停息了許久，來參加悼念的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地走完，整個大廳頓時空落了下來，可死者的妻子趙惠蘭還呆怔怔地站在丈夫的遺像前，像一尊肅穆的雕像。

　　“回家吧，媽媽！”女兒劉佳上前輕輕地攙扶著媽媽，母親這才像從夢中驚醒了似的，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步三回頭失魂落魄般地出了吊唁大廳。

　　丈夫去了，永遠地去了，妻子怎麽也不相信丈夫會突然離開自己。回到家後，趙惠蘭就像經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神不守舍，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一會兒愣愣地站在窗前，仿佛看到丈夫下班回來的身影；一會兒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似乎覺得丈夫就坐在身旁和自己談心。

　　“媽，喝口熱茶吧！”女兒失去了父親，也很傷心，可是她明白，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要支撐起來安慰悲痛欲絕的母親。

　　“嗯？啊，不、不……”趙惠蘭像沒聽懂女兒說的什麽似的，心不在焉地望著女兒，竟忘記了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杯。

　　“媽，想開些，人死如燈滅，爸爸走得那麽安祥，我們也該寬慰才是……”女兒緊挨著母親，一手扶著母親的肩背，盡力在腦子裏搜尋著安慰母親的詞句。

　　“唉！”當媽的重重歎了一口氣，緩緩地立起身來，步履艱難地走到了床前，一頭歪倒在床上，木然地睜大著一雙迷惘的眼睛。

　　女兒給母親身上搭上一床毛毯，輕輕地掩上房門離去。趙惠蘭躺在床上，隻一會，就聽見丈夫在她的耳邊親切地呼喚著：“惠蘭！惠蘭！”她略一愣神，在心裏尋思：是他！是他！而且已經感觸到了丈夫那熟悉撩人的的鼻息和毛刺刺的嘴唇，她千真萬確地相信丈夫又回到了她的身邊，禁不住怦怦心跳應出了聲：“嗯！”接著循聲向丈夫撲去，卻空空落落地不見人影，她急惶惶地喊出了聲：“雲鵬！雲鵬！不要離開我！”回答她的卻是一陣低沉、悲涼的哀樂聲。那哀樂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真切，怎麽趕也趕不掉，甚至用兩團棉花塞住耳朵，那令人肝腸寸斷的哀樂聲仍不絕於耳。

　　“怎麽啦？媽，哪點不舒服？”女兒在廚房裏聽到了媽的呼叫聲，急忙跑了進來。

　　“我看見你爸了，就在這屋子裏！”

　　“媽，你做惡夢了，你再好好休息一會吧，我陪著你！”

　　“眼都沒閉一下，做啥惡夢啊，是真的你爸回來了！”

　　女兒不做聲了，她知道媽是太思念父親了，此時無論怎樣向媽解釋都是多餘的。不僅躺在床上，趙惠蘭感到丈夫的存在，就是站著走著，也覺得丈夫就在自己的身邊。家中一個人的時候，隻要她一凝神，就會看見丈夫向她走來，其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都那麽真真切切。可是等她張開雙臂向丈夫撲去的時候，眼前的親人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滿腔的熱情卻是一場空。隻落得個扼腕垂淚，一陣歎息。

　　連趙惠蘭自己也感到奇怪：這是怎麽啦？莫非硬是丈夫的陰魂不散，附在自己身上作怪？丈夫是個文化人，趙惠蘭從他那裏學到過許多科學文化知識，她也是不相信什麽鬼呀魂的，更不相信有什麽陰曹地府。可是明明隨時親眼看到、親身感覺到丈夫就在自己身邊，這又作何解釋呢？

　　女兒知道，自爸爸去後，媽就病了。還不到50的人，就已頭發花白，蒼老憔悴了，媽真可憐。於是，她盡量抽空帶著媽去尋醫問藥。隻要聽說哪個醫生醫術好，她就領著媽去就醫。幾年下來，大大小小的醫院跑了幾十家，吃過的中藥可以用卡車裝，服過的西藥夠開一個門診部，五花八門的單方、偏方一本醫書也寫不完，可都如石頭丟進了大海裏，治療的效果連泡都沒冒一個。

　　2 秘方：神奇莫測

　　劉佳並不灰心，她相信世界上隻要有這種病，就一定會有治這種病的方法和藥物。一天，她爸爸生前的一位好友向劉佳母女推薦了一位名氣很大的老醫生。這位醫生早年留學過法國，先是學心理學，後攻醫學，回國後又從一位名中醫手中接過一手過硬的中醫治病本領。他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治好了許多疑難雜症，人們都交口讚譽他有妙手回春之力。劉佳認為這一下媽媽的怪病終於有了克星。

　　經人指點，好不容易找到了老醫生方奇的門。主客落座，寒暄一陣後，劉佳才知道，方老醫生原來還是先父的至交。有這一層關係，劉佳認為治好媽媽的病就更有把握了。

　　方老對劉佳母女像對待親人似的，熱情地叫老伴沏茶、端糖、削水果，親親熱熱地和她們拉起了家常，劉佳母女倆也無拘無束地放鬆了心情。方老什麽都問，什麽劉佳父親生前的一些情況啦，家庭生活的氣氛啦，等等，等等。劉佳對方老這麽關心他們一家很是感激，又覺得時間耽誤久了，還老是這麽不著邊際的聊下去，會誤了正事。於是，她很有禮貌地岔開了話題：“方伯伯，我是慕名前來給家母就醫的，您老可不能保守啊！”“喔，好呀，好呀，嫂夫人請去書房，劉佳和你伯母在客廳再好好聊聊！”方老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趙惠蘭隨方老來到書房。這是一間掛滿字畫、擺著幾個書櫥、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小屋。靠窗一張黑漆斑駁的木桌，木桌的兩邊分別擺放著兩把笨重的太師椅。賓主落座後，方老也不忙著摸脈看舌苔，仍是慢悠悠地同趙惠蘭敘家常。待方老把病人丈夫逝世前後的具體情景都弄清楚後，然後眯縫著眼，很有把握地對趙惠蘭說：“請嫂夫人放心，你這病我一定能治好。我手中有一個神奇的祖傳秘方，專治你這種病的。嫂夫人請稍候。”說著，進入內室，不大一會，拿出了一個紅紙封好的信劄來遞給了她，並一再極其神秘地囑咐她：“回家後於臥室無人處再看，務必遵醫囑！切記！切記！”

　　趙惠蘭接過紅信劄，不由十分驚愕：這方老搞啥名堂？給我看病一沒摸脈，二沒看舌苔，病情都還沒聽我講清楚，僅僅聊了一陣天，就拿出了什麽秘方，不對症醫什麽病？名醫，名醫，莫不是徒有虛名？

　　趙惠蘭懷著奇妙而又不安的心情和女兒回到了家裏。劉佳把手伸向媽媽：“方老開的處方呢，我去給你揀藥。”媽媽支支吾吾地說：“佳佳，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會去揀藥的。方老說了，我的病一定能夠治好，你放心吧！”劉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相信，媽媽今後一定會借助方老神奇的醫術，擺脫病魔的糾纏的。

　　女兒走後，趙惠蘭輕輕地關上臥室門，禁不住怦怦心跳，打開了紅信劄，從裏麵掏出一張處方箋，上麵用工整的小楷赫然寫著：

　　經診斷，患者恰逢經期喪偶，憂慮悲傷過度，而愛的功能卻未衰竭，喪偶後缺陰陽之交，無天地之合，則邪氣上竄，濁熱貫耳，故出現偏執型的幻聽幻覺。

　　醫囑：擇偶再婚。

　　讀完這奇特的處方，趙惠蘭像突地遇上了一枚耳邊炸響的甩炮，是又惱又驚，陷入了不可名狀的思慮之中。她惱的是，這德高望重的方老，怎麽會開這樣的國際玩笑，50歲的女人了還去什麽“擇偶再婚”，豈不讓人笑掉大牙！驚的是，方老所分析的病情，不能說沒有道理，似乎合情，又似乎非理。是的，她和老劉伉儷情深，丈夫的去世無疑給了她精神上一個巨大的打擊，她太思念丈夫了，沒有了丈夫，她幾乎沒法活下去。她需要丈夫，可是，她何曾想到過再婚？她精神上需要的是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幾十載相濡以沫的丈夫，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擇偶再婚”，這在她理智上和感情上都斷然不能接受的。

　　還沒有走出精神靠荒漠的趙惠蘭，又陷入了極度矛盾的泥淖之中。新時代喪偶女人的心啊，真如古井水那麽平靜嗎？

　　3 約會：撲朔迷離

　　這秘方的秘密終於讓女兒知道了。女兒見媽媽從方醫生那裏回來，一沒打針，二沒吃藥，一天到晚反而更憂心忡忡，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垂淚，情知事有蹊蹺。在女兒的再三追問下，媽媽才木然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封紅信劄。

　　劉佳見了“擇偶再婚”的醫囑，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治病方法，竟驚呆了，一時也沒了主意。媽媽再婚，等於給自己找個繼父，去喊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陌生人做“爸爸”，這是她難以接受的現實。可是，再看看媽媽那日漸消瘦的麵容，神誌恍惚的神情，知道方伯伯一語言中了媽媽的病根，又忍不下心讓媽媽繼續過這唉聲歎氣沒滋沒味的日子。

　　劉佳的心裏像平靜的湖麵刮過一陣強勁的風暴，掀起了陣陣波瀾。她的思想鬥爭了好些天，善解人意的女兒終於想通了：媽媽寂寞，媽媽悵惘，再豐厚的物質享受也彌補不了媽媽精神上的空虛，女兒無論多深的愛也代替不了爸爸對媽媽的情意。媽媽前半生吃了那麽多的苦，她應該有個幸福的晚年，做女兒的不僅要自己想得通，還應該說服媽媽思想也應開明。媽媽找個稱心的繼父，有個燦爛晚景，相信爸爸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讚同的。於是，女兒選擇了一個適當的時機，向媽媽展開了一場攻心戰，真個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掏盡肝膽，牽魂動魄，把媽媽可能有的顧慮和心理負擔都一一解除了，說得媽媽也微微點頭，似已默許。其實呀，趙惠蘭冷寞的心裏也在慢慢升溫，就像熱水瓶裏裝上了開水--外邊冷冰冰的，裏麵可是熱氣騰騰。待火候一到，女兒即因勢利導地向媽媽表示，要給媽媽帶回一個可心的繼父來，並且，也將會給媽媽帶回一個滿意的上門女婿，好讓媽媽幸福地安度晚年。引得媽媽也一展愁容，慎笑著把劉佳捶個不停：“鬼女子！”

　　給自己找老伴，當媽的可不願意拋頭露麵去耍朋友談戀愛了，她把這事完全委托給了女兒。女兒也真是一副熱心腸，找繼父的工作在她的嚴密計劃下緊鑼密鼓地進行。

　　幾個月後，當劉佳把婚姻介紹所安排的與對方見麵的消息告訴給媽媽時，媽媽的臉卻緋紅了，露出了女兒從來沒見過的靦腆神情，很忸怩了一陣。忸怩歸忸怩，大事歸大事。最後，媽媽抱著女兒的雙肩，幾乎是哀求地說：“好女兒，你就包辦到底吧！去幫媽媽相相吧，女兒滿意的媽媽也滿意。”這可怎麽說呢，看著媽媽那一副可憐相，做女兒的能不答應嗎？大姑娘上轎是頭一回，大姑娘代媽媽相繼父更是蹊蹺事，劉佳為了媽媽的幸福是豁出去了！

　　文化公園門口。七點。這兩個條件都咬合上了。右手拿一本《老人天地》雜誌。手中拿著書或雜誌的倒不少，但都是些年青人。有的腳步匆匆，一晃而過；有的步履跚跚，卻是情侶對對。“他”為什麽還不來呢？

　　“他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劉佳不免在心中描繪開了未來繼父的形象，“該像過世的爸爸那樣吧：1.78米的塊頭，高大魁梧；四方臉，溫和中透出堅毅；嘴唇輪廓很分明，老是掛著笑意……”劉佳禁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聲：“這哪是什麽繼父，分明是爸爸的再生！”

　　待入園的人流高峰過去以後，公園門口的行人漸次稀落了下來，卻仍不見“他”的影子。劉佳把雜誌卷成了喇叭形，故意讓“老人天地”四字露在外麵，好讓待選的繼父一眼能看見。

　　7點20分了，劉佳連眼睛也盯得酸痛酸痛的，卻仍不見繼父候選人的“光輝形象”。一個人老在原地立樁，很覺尷尬，她甘脆把繃緊了的神經鬆馳了下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悠閑地在公園門口溜達起來。

　　咦，那不是熟悉的《老人天地》雜誌嗎？怎麽剛才就沒注意到呢？公園門口右側，一個人立在廣告牌前，反背著雙手，神情那麽專注，手中拿的正是本《老人天地》。好呀，這候選的繼父還真有兩下子，不露聲色不露麵，卻又能巧妙地接上頭。看背影，這個人高大魁梧，印象還算不錯。

　　劉佳喜懼參半地走上前去，用手中的雜誌碰了碰對方的肩頭：“老先生--”對方敏捷地回過了頭--天啦，一副熠熠發光的眼鏡，一張熟悉的年輕麵孔。這不是劉佳的初中同學王曉鶴嗎，怎麽陰差陽錯地要來充當她繼父的候選人？劉佳羞得無地自容，還沒等對方開口，一扭頭急急地跑了。

　　差錯在哪裏呢？是婚姻介紹所登記時弄錯了嗎？她記得，她與母親一齊走進婚姻介紹所時，母親不好開口，是她用眼角瞟著母親向登記人登的記，難道是登記人把“趙惠蘭”當作自己的名字了嗎？難道又是登記人把年齡52誤聽成了22了嗎？唉，誤解鬧成了大笑話！要是媽媽大方一點也不至於這樣。

　　王曉鶴也追上來了，邊跑邊揮動著手中的雜誌喊道：“等等，劉佳！”還等等呢，是媽找對象，又不是我找對象！難道你還想作我的繼父嗎，真不害臊！

　　“嘀嘀！”這時一輛公共汽車也趕來湊熱鬧，從劉佳身邊急馳而過，劉佳趕緊掉頭回跑。糟糕！她正好與攆上前來的王曉鶴撞上了，兩人都打了個趔趄，終於立不住，倒了下去。王曉鶴迅速掙紮起來，要去扶正躺在地上的劉佳，劉佳卻擋開王曉鶴伸來的手，拒絕攙扶，一男一女在大街上你推我拉，真像是狗咬爛羊皮--撕扯不清了。

　　咦，媽媽怎麽幾時跑來了，她不來扶扶女兒，倒去給王曉鶴拾起了眼鏡，並從地上撿起了《老人天地》，緊緊握在手中。真叫人不可思議！噫，哪位好心的過路人來扶自己了。她扭頭一看，卻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老人拍了拍劉佳身上的塵土，從地上撿起了雜誌，卻不交還給劉佳，隻是寬厚地望著劉佳微笑。這也叫人不可思議！

　　劉佳望著媽媽手中和老人手中的《老人天地》，似乎明白了什麽，又見王曉鶴直向她招手，並狡黠地眨著眼示意：“走，老同學，我們走吧！”劉佳搔搔腦袋，悶葫蘆終於省穿了：原來這鬼精靈也是代他爸爸來約會的！透過這朦朧的黃昏，劉佳仿佛看見兩個老人都掉進了一個網裏，一個撕開了害羞的麵紗就能捕捉到幸福的網裏……

　　4 婚禮：梅開二度

　　閑話少提。趙惠蘭與王鬆壽很快就熱絡到了準備婚禮的地步。趙惠蘭的病呢，真個是一沒打針，二沒吃藥，遵那神奇的秘方的醫囑，魔法般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青春的熱浪重又在年過半百的老人心中蕩起。

　　婚禮舉行得既隆重又熱烈。婚禮的高潮，也是整個婚禮最精采的節目，是聽新娘介紹戀愛經過。趙惠蘭一反往常那種靦腆神情，把自己怎麽得的病，怎麽去求醫，又怎麽得到一張神奇的處方，思想鬥爭了多久，以及叫女兒代她去約會，鬧了一係列笑話的經過，像講故事那樣，繪聲繪色地講給了與會者。大家屏聲靜氣，聽得入了迷，時而陷入沉思，時而發出會心的微笑。特別是那些到場的單身老人，心底更是激起了一層層漣漪。在他們那孤獨的黃昏夕照裏，誰不盼望有一幀燦爛晚景？

　　就在一片熱烈的祝賀聲中，婚禮將要結束之時，從門外急匆匆地走進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嘴裏不住聲地嚷道：“老朽來晚了！老朽來晚了！”來人正是著名老醫生方奇。他氣喘籲籲地聲明，他正要出門來參加婚禮的時候，恰巧遇見送來一個要及時處理的急症病人。緊趕慢趕，現在終於趕上了婚禮。說著，他抖開了手中的一幅畫卷，送給了新郎新娘。大家近前一看，是老先生親自潑墨弄彩畫的一幅臘梅圖，梅枝虯勁有力，梅花灼灼奪目，正是老枝著新花，寓意深刻。老先生的親筆題詞是：“黃昏時節莫歎晚，梅開二度夕照明。”詩句道出了喪偶老人渴望幸福的心聲，有理解，有支持，更有鼓勵。熱烈的婚禮上，又響起了一片嘩嘩嘩嘩的掌聲。方老同時拉過新郎新娘的一隻手，做好切脈的姿式，神情嚴肅而又詭秘地搖頭晃腦念念有詞：“唔，脈象甚佳，脈象甚康，老朽祝願新郎新娘情悠悠，意切切，手攜手，登高壽！”引得整個婚禮場麵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