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謊言

第十二章 騙中情

　　嶽萬福老人生活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那裏石多地薄，山高樹少，幾十塊巴掌那麽大的地才拚得夠一分，地裏是投入多收獲少。嶽大爺盡管很窮，三個成了家的兒子也不富裕，但他生活得很快活。他說，孝順兒子是個寶，有三個孝順的兒子和兒媳，就比什麽都強。按當地習俗，嶽萬福晚年跟了幺兒三寶。

　　幺兒家小兩口都很勤快，日子雖隻是將就過得去，但對老人卻照顧得無微不至。嶽萬福也是個閑不住的人，除幫家裏幹點零雜活外，還利用山裏草多的特點，養了6隻羊，每天早晨牽羊上山，到傍晚時再把羊牽回家。三寶媳婦春妮怕把公爹累著，就說：“爹，就別養羊了吧，上山下山太辛苦了！”萬福老漢笑了笑：“嘿嘿，這把老骨頭累不著的。我養羊可不是養來耍，是派了大用場的！”三寶和春妮猜想爹的“大用場”，可能就是爹的60大壽，人生難得一花甲嘛，到時候是該好好地操辦操辦。

　　到第二年夏天，6隻羊就長得膘肥體壯，該出欄了。這一天，萬福老漢換上千幹淨淨的衣服，胡子刮得精光，容光煥發，牽上6隻羊，猶如一位前去領獎的將軍，向山下的集鎮出發了。

　　在畜禽市場，萬福老漢的6隻肥羊明顯地占著優勢，以600元的好價錢賣了出去。600元，對貧困的山裏人可不是一個小數。他小心翼翼地將賣羊的錢用手帕包好，放進汗衫裏麵貼身特別縫製的防盜包裏。走幾步，他還用手按一按，生怕這筆辛苦錢會不翼而飛。

　　萬福老漢走進一家文具店裏，他要給三個孫兒孫女各買一個漂亮的文具盒。大孫兒誌強初中很快就要畢業考高中了，二孫女誌英也是小學畢業就要進入初中，幺孫兒誌堅下期就要讀小學三年級。三個孫兒孫女都沒一個像樣的文具盒，他要給他們每一個人都買一個最好的，在下期開學時送給他們，盡盡他對兒孫們的一片心。他選好了三個精致的文具盒，伸手去掏錢付款，一摸，貼身衣袋卻是空的。他急了，趕緊去搜尋褲腰帶周圍，也沒找見包著錢的手帕，他的額頭急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幹脆將汗衫脫了下來，光著上身，裏裏外外都找了個遍，哪裏還有錢的影子？他知道他的錢是被高明的扒手扒去了，想到一年的辛苦和希望落了空，竟止不住悲憤，一個快60歲的老人，在商店門前嚎啕大哭起來。

　　他淒厲的哭聲吸引住了路人，圍觀者愈來愈多，紛紛譴責那挨千刀遭萬剮的扒手。此時恰好嶽大寶也來趕集，他聽見從人群中傳出的哭聲覺得奇怪，這聲音怎麽會像他爹？他趕緊分開眾人，上前一看，果真是他父親。他急忙扶起爹，問明了緣由後，趕忙說“蝕財免災，說不定還追得回來”的話寬慰父親，扶著他來到了派出所報了案。

　　大寶扶著爹回去，請爹到他家歇息歇息。萬福老漢說，不去你家裏了，三寶家無人照看，我得回去。說著又撫著自己發疼的胸口，眼眶裏情不自禁地又湧出了淚水。大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真為父親擔心。

　　大寶將爹送回了三寶家。此時三寶外出幫工去了，因山裏季節遲，出外幫工後再回家忙自己的農活正好趕得上，春妮在地裏忙活還沒回來。大寶安慰了一會兒父親，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家。

　　大寶沒見到媳婦秀蘭，從家中搜出了積攢的150元錢，又去幾個朋友那裏求借，湊足了600元錢後，趕緊往父親家中跑。大寶見到仍然悲悲戚戚的父親，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那筆錢是你自己放漏了，掉在了地上，被一個誠實的過路人撿到後交到鄉廣播站。我知道後，就去幫你認領回來了。你數數看，會不會有錯。”萬福老漢十分激動地從大寶手中接過錢，抖抖索索地數著：“沒錯！沒錯！不僅錢數對得上，連麵額和張數都對得上，就是我那賣羊的600元錢！”大寶暗自慶幸，幸好父親沒問及包錢的手帕，不然就會露餡；麵額大小和張數是他和父親一起去派出所報案時知道的，自然不會有錯。看著父親轉悲為喜像孩子一樣地咧開大嘴笑了，大寶心中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大寶回到家，把情況給妻子秀蘭說了。秀蘭一聽給了爹600元錢，嘴就噘起來了：“這麽大的事，你也該跟我商量一下嘛。”大寶解釋說：“本來就是要跟你商量的，你當時沒在家嘛。看著爹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心裏就發痛。想想爹也真不容易，我才10歲時，媽就去世了，好不容易把我們三弟兄拉扯大了。要是爹有個三長兩短，我怎好向去世的媽交代？又怎麽對得起爹？”見丈夫動了感情，秀蘭的語氣有些緩和：“我也不是說不該把錢給爹，你要看給不給得起。家裏沒錢了，還欠上一筆債，誌強讀高中咋辦？”“哎，車到山前必有路嘛。借來的錢先欠著，朋友處好說，誌強高中照讀不誤，到時再借點學費，秋後將兩頭肥豬賣了，不就把錢還清了？我就不信有過不去的橋？”“可是，欠著別人的債過日子總不是個滋味啊。”

　　道理是通了，秀蘭的心裏仍是別別扭扭的。二寶的媳婦玉容來大寶家借初中的課本讓兒子先預習預習，一眼就看出了苗頭，忙問：“大哥大嫂，怎麽了，兩口子吵架了？”秀蘭勉強撐出一副笑臉敷衍：“沒什麽，誌強的成績不好，他怪我護著誌強。”玉容是個極聰明的人，從話中聽出了破綻：“嗬，誌強的成績還不好？這次中考成績是全校的第一名。你兩口子到底在鬧啥？”“真沒什麽，不信你問大寶。”大寶忙點頭附和：“真沒啥，我們剛才練了一會口才。夫妻嘛，就是要逗逗才有趣。”

　　玉容知道這是哥嫂在合夥演雙簧騙她。平時他們弟兄間、妯娌間的關係極好，相互間有什麽事都幫襯著。她見哥嫂在鬧矛盾，當然不會撒手不管：“大哥，大嫂，你們把我當成了什麽人？別人兩口子之間的事，我當然不會多管閑事了，可你們是自家人，還瞞著我幹啥？”大寶和秀蘭仍是一個勁地搖頭：“真沒有啥。”玉容一把拉過秀蘭，從堂屋裏來到院牆一角坐下：“大嫂，你一定要把實情告訴給我，家和萬事興，我們能丟下你一家不管？”秀蘭被玉容逼得沒法，這才把大寶為爹送錢騙爹的事說了出來。

　　玉容知道真相後，又把秀蘭拉到了大寶跟前：“呃，我說大哥，這事你就處理得不公平了。”大寶不解：“怎麽不公平？”“我問你，給爹出錢，該不該有我家一份？”“這事是我自作主張，沒與你們商量，況且又不便聲張，怎麽能讓你家出錢？”“嗬，這事還用得著商量？是你的爹，就不是二寶和我的爹了？”“哎，算了吧，我家出都出了，這事就這麽解決了，別再節外生枝了。”“不行，興你騙爹，就不許我騙爹？要騙大家騙！給爹的錢二一添作五，我也有一半，我這就回家去拿！”玉容不容大哥大嫂多說，回家去拿了300元錢硬塞到大哥手裏。

　　正當此時，三寶媳婦春妮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一進門就像放連珠炮似的，憤憤不平地說開了：“好呀，你們合夥騙爹，瞞著三寶和我，欺三寶是老幺，你們處事不公平。”原來，春妮回家後，聽爹說賣羊的600元錢失而複得的經過後，覺得蹊蹺，就料定是大哥怕爹過分難過，自己把這600元錢墊上了，現在見二嫂也在這裏，馬上認為是他們合夥搞的“陰謀”。

　　三人你眨眨眼，我皺皺眉，異口同聲地否定，但終究沒能瞞過春妮。最後，春妮也是以“爹是大家的，要騙大家騙”為理由，歡歡喜喜地出了200元錢，事情才算擱平。

　　萬福老漢日子過得很快樂，轉眼就到了8月底。這天，萬福老漢召集三個兒子、三個媳婦，說是要開一個家庭會，大家都估計是爹要囑咐籌備60大壽的事。萬福老漢詢問了大寶、二寶家的生活情況，嘮了一會兒家常後，從懷中摸出了三個紅包，分發給三個媳婦：“三個孫兒要開學了，咱們嶽家就要有兩個中學生了，我當爺爺的出不了什麽大力，養了幾隻羊，賣得600元錢，每個孫兒給200元做學費，算是當爺爺的一份心意。”

　　兒子和媳婦們都感到意外，媳婦們堅決不收，秀蘭說：“爹，還是留給你老人家做壽用吧！”“是呀，爹該做60大壽了！”其他人也一齊附和。萬福老漢笑嗬嗬地說：“60大壽，做！但一概不請外人，就我們一家老小，總共10個人，聚在一起吃頓熱鬧飯就行了。咱鄉下什麽都是現成的，哪花得了多少錢？我送給三個娃兒的學費，你們一定要收下！”爹已做出決定，是不可更改的了。大家見這做壽的方式既經濟實惠又簡單自在，也就同意了。大家納悶的是，是不是爹已經知道他賣羊掉了的600元錢是三個家庭湊起來的，現在又變著法子退還給各家？可各人都在心裏嘀咕，不好當麵提起。

　　很快就到了萬福老漢的60大壽，三個媳婦沒花多少工夫就籌辦停當。晚飯時分，一大家子10口人圍坐在三寶家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祝壽家宴。三個兒子、三個兒媳、三個孫兒輪番把盞給萬福老漢敬酒，把萬福老漢樂得合不攏嘴。一家子正在興頭上，派出所的民警王同哲上門來了，一家老小都十分有禮貌地起身讓座請王同哲入席。

　　王同哲說：“不，我已吃了晚飯，我是專程給嶽大爺送錢來的。”“送錢？送什麽錢？”萬福老漢很感驚愕。“就是你集市上被扒的錢呀！你不是和大寶一起來報的案嗎？現在扒手已經被抓住，他已交出了這600元錢。”

　　萬福老漢如墜五裏霧中：“我掉的錢不是找回來了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回過頭來不解地望著大寶。

　　大寶見再也瞞不過爹，就把實情兜底向爹說了：“爹，不是我們存心要騙你老人家，是不忍心看著你那麽難受的樣子，你就原諒我們沒向你說實話吧！”

　　“請老人家原諒我們吧！”三個兒子、三個媳婦都離席齊刷刷地跪在老人的麵前，三個孫兒見狀也跟著父母跪了下去，極其恭敬地靜候著老人家的發落。

　　王同哲平時處理了許多鄰裏糾紛、家庭矛盾，大都是為了個人私利、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鬧得冤冤不解，還沒見過用這種特殊方式“騙”老人的，不禁心內一陣發熱：“難得啊，難得！”眼眶已是濕漉漉的。

　　萬福老漢見眼前無錯下跪的兒孫，一個個那麽憨厚孝順，不禁情動於衷，淚眼模糊，趕緊躬身扶起一個個兒孫、兒媳：“原諒你們，原諒你們，怎麽不原諒你們？說實話，當初我掉了錢，想到我一年的希望落了空，給孫子們一筆學費的願望不能實現，我傷心極了，真是痛不欲生啊！不怕這位王同誌和兒孫們笑話，一文錢逼死英雄漢，我當初真的有那可怕的念頭啊！大寶做得對，你們都做得對，你們心中有爹，你們知道怎樣讓爹高興。唉，我有這麽孝順的兒子、兒媳、孫子，苦也是樂，累也是樂，我還擔心什麽呢？我還圖什麽呢？我爭取再好好地活它個30年！”見老人高興了，大家這才活躍起來，又一齊舉杯向老人祝福。

　　萬福老漢顫巍巍地從王同哲手中接過了那筆失而複得的賣羊款，又將它分成了三份，鄭重地遞給了三個孫子：“本來就是給你們準備的一筆學費，當然仍要給你們，希望你們多學本領，多學做人的品德。這是爺爺的一片心，你們無論如何不要拒絕。這600元錢到外麵去周遊了一圈，雖然沒比原來多一分錢，可體現出你們的爸爸、媽媽的一片孝心。你們在花這筆錢的時候，要多想想爸爸媽媽的為人，這才是無價之寶啊！”兒孫們還要推辭，萬福老漢一錘定音：“就這麽定了，隻有這樣，我心裏才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