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豐塑料廠廠辦主任劉篤誠剛送走一批客人,正想鬆馳一下緊張的神經,又進來兩位不速之客。來者是兩個姑娘,一個高個兒,理著幹練利落的運動發式;另一個矮個兒,蓄著秀氣嫵媚的披肩長發,文靜中透出秀麗。兩位姑娘衝劉篤誠啟齒一笑:“請問,你就是廠辦劉主任吧?”劉篤誠忙起身招呼:“正是!正是!請坐!二位小姐有何貴幹?”
高個兒姑娘從坤包裏掏出介紹信,恭謹地遞給了劉篤誠:“我們是育苗小學的教師。我們學校的校舍是建造了30多年的土牆房屋,屬於危房,已經嚴重地威脅到廣大師生的生命安全。為此,我們學校決定今年暑假全麵維修校舍,可是在資金上卻遇到了困難。我們希望貴廠能為振興我鄉的教育事業給予經濟上的支持!”
一接觸到“實質性”的問題,劉篤誠立刻皺起了眉頭:“支持教育事業,這當然是好事。社會集資辦學,國家也是提倡的嘛,我們本應鼎力相助。可是我們廠也困難呀,全廠100多號人的工資還沒有錢發,哪有閑錢做這揚名的事呀?我們是愛莫能助呀!”說著,雙手向女教師一攤,搖了搖頭。
高個兒姑娘狡黠地笑了:“劉主任說的恐怕不是實情吧,對於貴廠的經濟效益,我們還是摸底的,全鄉有名的四小龍之一嘛,剛才不是又銷走了三車產品嗎?”啊,好厲害的姑娘,竟然這麽摸底,劉篤誠心中不由一驚。
矮個兒姑娘則用乞求的語氣說:“劉主任,我們也是別無它法,才出來尋求社會上的支持,為孩子們著想,多少讚助一點吧!”
劉篤誠做出一副哭喪相:“真沒騙你們,剛才運走的那三車產品,還是去年的銷售計劃,今年一季度都過去了,產品一點都賣不出去,我們在工人麵前都不好交代啊,哪還有錢來讚助你們?呃,你們維修校舍,可以找教育局撥點款嘛,這正是他們管的事!”
矮個姑娘回答說:“怎麽沒找?縣教育局倒是挺支持的,可是教育經費有限,粥少僧多,他們要先撥款給更困難的學校,我們校舍的維修計劃隻能排在三年後了!”
劉篤誠借機順水推舟:“你們就等三年後再維修嘛!”
高個兒姑娘搶白道:“三年後?這危房能等到三年後才倒呀?現在都搖搖欲墜了,500多師生在裏麵上課,成天提心吊膽的,影響教學不說,真要等著鬧出一場慘劇呀?”矮個兒姑娘則一臉憂愁:“師生們憂心如焚,誰不想早點把危房改造好呀?”
“那……我們也沒法。”劉篤誠想,我孩子又沒在你們學校讀書,就是在你們學校讀書,你們教書是怎麽教的嘛?孩子的功課除體育外,門門不及格,教師的責任沒盡到,倒還好意思登門來還求讚助了?
矮個兒姑娘還想說點什麽,高個兒姑娘一把拉住她:“那好,劉主任,你們有你們的苦衷,就不打攪你了!”兩位女教師前腳一走,劉篤誠剛仰躺在沙發上伸展一下四肢,後腳就走進兩個眉清目秀身材瘦弱的尼姑。劉篤誠有些不高興:今天是怎麽啦,前一撥人剛走,後一撥人又來,是趕廟會呀?劉篤誠冷冷地問:“你們……來幹啥?”
兩個尼姑雙手合攏,低頭行了個見麵禮:“阿彌陀佛,弟子是奉師傅之命,為修複寺廟,下山來貴廠化緣的。”
化緣的?要真是化緣的,倒是善事一樁,這些年來假尼姑、假和尚到處行騙的太多了,把人都騙怕了,劉篤誠有些警惕:“你們是哪個廟裏的尼姑?師傅是誰?”
其中眉心有一顆美人痣更顯清秀的尼姑回答說:“貧尼妙真與師妹妙常,均是清風山水月庵裏的弟子,受訓於玄空大師名下。”
清風山水月庵,劉篤誠上月才去過。兒子不爭氣,成績差,為求兒子順順利利考上中學,劉篤誠專程去水月庵抽了一個簽,出人意料地得了個上上簽,這就是說,兒子有神靈庇佑,考中學有望啦!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懶人自有懶福。劉篤誠對水月庵的神靈特別虔誠,一聽說是水月庵來的,對這兩個尼姑也就肅然起敬有了好感,但他還是不放心:“你們,該不是……冒充的吧?”
妙真、妙常又施了個禮:“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誑語,行善事何須騙人?”說著,妙常從身邊的行囊中掏出一疊文書,遞給劉篤誠:“這是貧尼出山的證明,這是行善事的功德簿。”劉篤誠接過一看,證明是清風山佛教協會出的,鮮紅的大印準確無誤。“功德簿”上刻印著:“出資10元以下,張榜公布;10元以上,刻碑標記;100元以上,佛史記載;1000元以上,專碑昭示。”以下是一筆筆清清楚楚的施主捐款的明細帳,那上麵已經密密麻麻地記下了好些人的名字和捐款數目。
看來這兩個尼姑是“真貨色”無疑了。劉篤誠一見“功德簿”,就如見到了金光閃閃的“功名簿”,不由眼睛一亮,心中一動:我這輩子錢是有了,地位一般還算過得去,可是還未能揚名,不上品位的芝麻官誰知道你呀?我何不也捐上一筆,也來個青史垂名,流芳千古,讓千人稱頌萬人矚目。對,該花的錢就要花,一點也不要吝嗇。於是他掏出了100元錢,爽快地遞給了妙真:“這是我對佛爺的一點心意,區區100元錢,不成敬意,小氣得很,請二位小師傅笑納。至於單位的嘛,我跟廠長商量一下後再決定。”劉篤誠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說:“恭喜兩位小師傅,我們廠長說願出資1000元在廟裏立塊碑為廠子揚名,請你們到財務室領款去!”
兩個尼姑作了個長揖:“承蒙施主關照,善行必有善報!祝施主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妙真和妙常收拾行囊離開辦公室,在門口與匆匆進來的馬正清擦身而過。馬正清是部隊剛轉業的一名老兵,當過兩年偵察員,後來又轉到工程兵部隊修理器械,32歲才轉業到了地方。金豐塑料廠是一個隻有100多人的鄉鎮企業,廠裏的辦事機構不像大廠那樣分這個科那個室的,廠裏幹部除廠長和財務有單獨的辦公室外,其餘的四五名幹部都聚在一個辦公室辦公,每個幹部也都雜七雜八地攬了一攤子事。這馬正清除跑銷售外,還兼管廠裏的宣傳和保衛。當他和兩個尼姑擦身而過的時候,發現眉心有痣的那個尼姑有些麵熟,可又記不起在哪裏見過,他進門就問:“劉主任,這兩個尼姑進來幹啥?”
“啊,是來化緣的。”劉篤誠笑眯眯的,心中特別愜意。也許是由於職業習慣,馬正清有些警覺:“化緣的?你給他錢了吧?”
“給了,是用來重修水月庵的,善事大家做嘛。”劉篤誠把自己和廠裏捐資的情況向馬正清說了。“哎呀,劉主任,你受騙了!剛才出去的那兩個尼姑有問題!”劉篤誠迷惑了:“有問題,有什麽問題?”“我懷疑她們是冒充尼姑來騙錢的!”“懷疑她們是假尼姑,你有什麽根據?”“我從她們身邊經過的時候,聞到了一股香水味,尼姑哪會用這玩意?”
劉篤誠毫不介意地說:“我的偵察員同誌,你想錯了,你看她們多年輕,說不定才入佛門不久,當然斷不了閨中女子的習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年輕尼姑當然也免不了。你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馬正清又提出了疑問:“還有,其中有顆眉心痣的那個尼姑,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憑直覺,憑她們走路的姿式,憑她們的一舉一動,我都覺得不像是真格的,我總覺得這是個騙局。”
“哎呀,你想得太多了,也太主觀臆斷了。我看過她們的證明,驗明了真身,兩個尼姑都是水月庵玄空大師的弟子,從頭到腳,沒一樣是假的!”劉篤誠的語氣很肯定。
“那好,劉主任,這樣行不行?你給我幾天時間,我去查一查,如果她們真是尼姑,你把我耽擱的這幾天當事假處理;如果我查出她們確實是假冒的,我為你和廠裏追回這筆錢,你可得請我的客,這幾天作出差處理,怎麽樣?劉主任!”
劉篤誠見說不服他,隻好答應:“行!”馬正清當偵察員的癮勁上來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也想試一試自己的身手。他想,如果當麵去盤查假尼姑,沒有十分的把握,弄不好會砸鍋的,此事隻能悄悄地進行。他弄清了兩名尼姑的住處後,找來了自己信得過的一名女工,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晚上,女工向他報告了她去悅來旅社405房間“火力偵察”的經過。當女工叩開了405房門的時候,房間裏四個鋪位四個女旅客都在,均是紅顏青絲,明眸皓齒,沒見一個尼姑打扮的人。她疑心走錯了房間,又回頭向登記室的服務員打昕,服務員回答說,兩名尼姑就住在405號房間,準確無誤。馬正清問:“你見到了眉心間有一顆紅痣的女人嗎?”女工說:“見到了,好俊俏的一個姑娘喲,我進去時,她正躺在床上看書,看見我,就把臉側了過去。”
“哦。”馬正清明白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果真是兩個騙錢的假冒貨色。
為進一步掌握證據,馬正清決定暗中跟蹤。他還了解到,兩個尼姑所到之處,騙錢都很順利,騙錢的數目也相當大,但兩個尼姑騙術十分高明,人們施舍的錢財,她們一筆筆都記載得十分清楚,還把賬目當場給施主看,好讓施主放心她們是秉公辦事。中午時分,兩個尼姑走進了一家小飯館,馬正清也順勢跟了進去,在鄰桌找了個座位坐下來吃午飯。兩個尼姑要了兩碗小麵,還特別關照服務員不能沾半點葷腥,一人一碗,吃完就走。馬正清感到奇怪,她們已是腰纏萬貫,為什麽還要這樣跟自己過意不去?1元錢就吃了一頓午餐,莫非硬是要讓人們相信,她們是替人行善的女菩薩?看來為了騙錢,她們是甘願當“苦行尼”了。
兩個尼姑出了飯館,匆匆地穿過大街,走過小巷,進了一個偏僻的角落。馬正清亦步亦趨,巧妙躲藏,緊緊相隨,看她們要幹什麽勾當。來到這個僻靜的角落,妙真警惕地向周圍巡視了一圈,確信沒有其他的人後,輕輕喊了一句什麽,就見兩個青年男子從一間小房子裏走了出來,神情慌裏慌張的,眼光四處搜尋,十分警惕。妙常趕緊從行囊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信封,悄悄地塞給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並湊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四人鬼鬼祟祟地分了手,裝著若無其事地走了。
這還用問,他們一夥一定是一個大型的詐騙集團,集團裏分工明確,有人專門出麵騙錢,有人暗中轉移贓款,還有人坐鎮指揮。馬正清此時一人外出,又沒有拘捕嫌犯的權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夥騙子從自己眼皮下溜走。他趕緊到鎮派出所匯報了這個情況,並提出他準備上一趟清風山,到玄空法師那裏去核實一下這夥騙子證件的真假,以便釜底抽薪,徹底揭穿他們的騙局。派出所黃所長同意馬正清的這個行動,並給他開了一張調查證明。
清風山離鎮上並不遠,10公裏的山區公路不一會就到。不過公路並沒有通到山上,到山腳後,從前山上去較為平緩,一般人登山要三個小時。水月庵香火旺盛,前來求神拜佛的人絡繹不絕,山路也被人們踩成了一條大道。馬正清隨著進香的人一道,沿途是花香鳥語,流水潺潺,竟像遊山玩水一樣,兩個多小時就到了山頂的水月庵。
水月庵果然正在修葺,前殿、中殿已經修好,雕梁畫棟,巍峨壯觀,泥塑彩繪,氣勢逼人,給人一種莊嚴肅穆、佛法無邊的感覺。後殿正在加緊施工,其主體工程已經完成,剩下的就是工藝繁雜、耗資巨大的裝飾工程了。馬正清無心留戀庵中景觀,也無意於求神拜佛之事,他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避開香煙繚繞的佛殿,徑直去找玄空大師。
玄空大師是個大忙人,重要的施主麵前不得怠慢,送幾句良好的祝願;尼徒們的日課中不能疏忽訓戒,還有諸多佛事往來需要她應酬。直到中午時分,馬正清才見到了這位令人景仰的玄空大師。
玄空大師約有50多歲,神情端莊,雍容大度,舉止文雅,確有大師風範。當她弄清了馬正清的來意後,從容回答道:“施主休要疑慮,妙真、妙常確係吾得意弟子,為人聰慧誠實,絕不會做出欺詐蒙騙之事。二人下山,是奉師命,化緣修庵之事,實屬磊落行為。證明與功德簿,均是為師所給。”
馬正清弄糊塗了:這兩個“假尼姑”真是玄空大師派出的弟子?那她們鬼鬼祟祟的行徑又該作何解釋?他忍不住發問:“請問大師,既然妙真、妙常是你派出化緣,那她們化得的錢財都交回庵裏了嗎?”
玄空大師笑了笑:“交了,都交了,一筆筆帳都清清楚楚的。”
馬正清疑惑地問:“可我親眼看見她們將一個裝滿錢的大信封交給了兩個青年男子,這又是怎麽一回事?”玄空大師不自覺地愣了一下,旋即鎮定下來:“是這麽回事,我怕她們兩個年輕人在外,身帶巨款會有什麽閃失,特派了兩個信得過的俗家信徒協助他們。這兩個俗家信徒會把錢送上山來的。”
問題複雜了,玄空大師把什麽事都大包大攬了下來,這兩個尼姑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望著玄空大師那稍縱即逝的飄忽不定的神情,馬正清產生了更大的疑問:莫非這玄空大師也在搞什麽名堂,或者連這玄空大師也是假的?
馬正清不甘心這就麽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壁,決定下山去向鎮派出所匯報發現的新情況,以便借助公安幹警的力量,把這個大騙局揭穿。他選定從後山下山,後山的路雖然陡一些,但下山隻要一個小時,況且後山腳下有一所小學,是他兒時讀書的地方,他想順便去看望一下這闊別了20多年的母校。
下山速度倒是挺快,可路並不好走。一溜的下坡路,直覺得身了不住地往下蹲,腳一不小心,就要跌跪下去,下到山腳,確也累得不行。山腳處,正是他20多年前讀小學的地方,過去叫清風小學。現在的校門口,其實也就是一排大的教室中間,掛著一塊“育苗小學”的校牌。馬正清望著這過去十分熟悉的地方,不禁發出了感歎:20多年了,外麵世界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這裏的校舍卻還是依舊,而且更陳舊更寒磣了。一色的土牆房屋,牆壁上的裂縫已經夠容得下一個拳頭,牆壁低一點的裂縫,被學生們用舊書本塞住,高處的裂縫,則張著大嘴,任憑風吹雨打。有些土牆已經歪斜,靠木樁支撐著,隨時都有倒下來的可能。四周的窗戶,過去的木柵條已經蕩然無存,連報紙也無法糊上去,齜牙咧嘴的成為名副其實的窗洞。要是在冬天,教室裏的每一個人都麵對無數風口,比在露天上課還要難受。簷上的瓦已經歪歪斜斜地快要往下掉。靠近教室一看,學生正在裏麵上課,過去的土坯課桌已換成了水泥預製扳,地上仍是坑坑窪窪的泥地。見此情景,馬正清有些黯然神傷。剛才看到了金碧輝煌的水月庵,現在又見到了千瘡百孔的母校,兩相對比,天壤之別,馬正清心裏真不是滋味。
為了重溫一下20年來時時出現的夢境,馬正清踱進了校舍中間一個較為寬敞的出口。這裏木架上放著一隻又破又舊的保溫桶,不知還是原來那隻呢,或是已曾換過幾次,保溫桶把上,照樣用鐵練係著一個白色的瓷盅,為師生飲水之用。馬正清用瓷盅倒了半杯水,在口中一試,溫溫的挺合適,慢慢從喉嚨浸潤下去,像重又體味到了溫馨甜美的童年生活。喝完水,他仔細審視這從前下課最熱鬧的地方,出口處一側牆壁上貼著學生的學習牆報,另一側簡陋的方框裏張貼著優秀教師的照片。
馬正清想看看上麵還有沒有過去教過他的教師,湊近一看,竟一個也不認識,可其中一張照片卻令他大吃一驚。這張照片上的姑娘正是他見過的眉心有痣的那個妙真尼姑,隻是照片上有秀發襯托,顯得更活潑更俊美,姑娘名叫郭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這妙真尼姑竟是這裏的一名教師假冒的。他看左右沒入,就趕緊掏出身邊的相機,用上閃光燈,將這幅照片拍進了鏡頭。
該不該和學校領導取得聯係?郭蕙外出行騙。肯定是背著領導幹的,和學校領導取得聯係,就能及時揭穿郭蕙等人的騙人行徑。馬正清正要去找校長,卻聽見左麵這間辦公室裏教師們正七嘴八舌地爭論什麽。他裝著看壁上的牆報,凝神靜氣地聽他們爭論的內容,聽了一會兒,基本上弄明白了是怎樣一回事。他突然主意一改,決定不去找校長了,風風火火回到了廠裏。
進到辦公室,劉篤誠劈頭就問:“怎麽樣,小馬,查清楚了嗎?那兩個尼姑是不是騙子?”馬正清勝券在握地說:“查清楚了,那兩個尼姑確實是騙子,兩個都是育苗小學的教師。”
“育苗小學的教師?”劉篤誠有些吃驚,“最初也來了兩個育苗小學的教師,我沒買她們的帳,怎麽這兩個尼姑也是育苗小學的教師?”“是呀!劉主任,你知道這兩個尼姑現在在哪兒?”“知道!知道!被派出所扣起來了,黃所長剛才還來電話問你回來了沒有呢。”“走,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去!”“對,要回騙去的錢,我請你的客。”劉篤誠沒忘記他的承諾。
派出所裏,黃所長一把拉住馬正清的手:“你回來就好了,這兩個尼姑怎麽也不承認他們是假的。馬正清同誌,你去調查的情況怎樣?”
“這個……一句話恐怕說不清,你把她們叫出來對質吧!”劉篤誠弄不明白,在黃所長麵前,小馬怎麽卻支支吾吾的了。黃所長也摸不清馬正清的底,他出去到底調查得怎麽樣。
妙真、妙常被叫到黃所長的辦公室,黃所長問:“你們二位真是水月庵玄空太師派出化緣的?”妙常回答:“我們已經回答多次了,一點不假,我們是水月庵玄空大師的弟子。”“那你們滿頭青絲作何解釋?”
這有啥?妙真帶著譏諷的口氣:帶發修行的事難道你不知道?
黃所長快人快語:“帶發修行?那你們和兩個青年男子鬼鬼祟祟地幹啥?”“兩個青年男人?”妙真有些驚詫,“那是、那是我們請來的保鏢,我們化緣得來那麽多的錢,沒有保鏢怎麽行?”
馬正清終於沉不住氣了:“郭蕙!郭老師!你師傅說她沒收到你們化緣的錢款!”二人聽到一聲“郭蕙”,猶如平地炸了一聲驚雷,把她們驚呆了!她們的真實身份別人怎麽會知道?一切實情都已暴露,這還有什麽說的?二人表情極不自然:“你是誰?”
馬正清笑了:“二位老師請不要驚慌,我是金豐塑料廠的一名職工。請問郭老師,這位老師貴姓?”“你既然什麽都知道了,還問啥?要是真不知道,告訴你也無妨,她姓李,叫李玉芬。你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是育苗小學的老師,要關,要罰,任隨你們!”好厲害的女教師,一點也沒畏懼的神情。
“不,郭老師,李老師,你們誤會了!啊,妙真、妙常二位小師傅,我來找你們,不是來向你們興師問罪,而是要向你們捐贈300元錢,表表我對修複寺廟的一點心意!”
“你--來--捐贈?”妙真、妙常驚呆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黃所長、劉主任更是如墜雲裏霧中,弄不清馬正清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明知尼姑是假的,卻還要伸著個木魚腦袋去挨打,甘心把自己掙得的辛苦錢往騙子口中送,是鬼迷了心竅咋的?馬正清詭秘地笑了;“是呀,我來捐贈,捐贈起來修廟--修文廟呀!兩位老師,不要懷疑我的誠意。黃所長。劉主任,你們也不要認為我和‘騙子’沆瀣一氣,一起來騙你們,聽我把實情說出來,你們就會明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了。”
原來,馬正請在育苗小學教研室旁聽到教師們的一番議論後,就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開初,教師們在談論報上刊登的我國某個大城市拍賣私車吉祥號碼這件事,當談到號碼“88888”最高拍賣到50萬元的時候,有人嗤之以鼻:“什麽吉祥號碼,簡直是現代愚昧!”有人憤憤不平:“真是不可思議,一個抽象的數字竟值好幾所我們這樣的學校呢!”“哎,不知郭蕙她們出去拉到讚助--哦,化到緣沒有?”“難說,現在重教興文的文明事不少人倒是掛在嘴邊,一旦要他們拿出實際行動來就難了,而愚昧甚至迷信的事,有的人卻舍得大把地花錢。世界上的事情就這麽怪……”
馬正清聽到這裏,聯想到玄空大師的大包大攬,心中已明白了事情的八九分,他立即打消了去找學校領導的念頭,急匆匆地趕回來向派出所黃所長把情況說明白。
“啊,會是這麽回事!”黃所長和劉主任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尼姑是假的,但卻不是為自己來騙錢!黃所長有些激動,卻又哭笑不得地對兩位教師說:“你們,你們--唉,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嘛?多好的事情難道非要靠這種方式來辦?”
“為什麽?剛才馬師傅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郭蕙、李玉芬幹脆將尼衣、尼帽脫下往椅子上一摔,還了她們女教師的本來麵目。郭蕙接著說:“我們是別無它法、別無它法啊!眼看暑假快到,今年若不及時更換新校舍,起碼又要推到明年了,那些搖搖欲墜的危房,這一年中難保不出事。要是出了事,可就慘了。可是,正兒八經地以學校的名義出來要讚助,卻往往遭人白眼沒人搭理。穿上套極不舒服的袈裟道袍,別人反能另眼相看,有求必應。我們是被逼得實在無法才行此下策啊,不為學校,不為了天真活潑的孩子們,誰願意穿著這衣服出來丟人現眼哪?”
劉篤誠臉紅到了耳根。馬正清深有感觸地說:“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一個女孩家,為了神聖的教育事業出來假冒尼姑,確實勇氣可嘉,難能可貴。可是,我有個問題弄不明白,玄空大師怎麽會同意你們這麽做呢?”
李玉芬笑了,郭蕙笑中帶著幾分狡黠:“這你就不知了,玄空大師俗名叫陳雪梅,和我們校長是同學,原來也是教師,在另一所小學當校長,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衝擊,一氣之下就進了水月庵當上了尼姑。這些年來,她雖遠離紅塵,卻時時惦念著自己所鍾愛過的教育事業。今年春節過後,玄空大師來看望我們校長,見學校破敗得不成樣子,有心想出力,又了解到學校拉讚助難,就大膽地想出了這麽個主意:以修廟的名義進行化緣,化緣的全部收入歸學校使用,就算是水月庵讚助育苗小學修校舍的一樁善事。”
啊!原來這一幕“騙局”的總導演竟是玄空大師?馬正清撓著腦袋:“郭蕙老師,冒昧地問一句,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郭蕙笑了:“誰知道你在哪裏見過我?我也弄不清。我媽也是育苗小學的教師,我是在山溝溝裏的學校長大的,除了讀師範學校外,很少去過城裏,你別弄錯人了吧?”這一提醒,馬正清倒想起來了,他讀小學時的數學老師身邊,總跟著一個紮小辮的兩三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右眉心就有一顆紅痣。20多年了,當年的小鼻涕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怎麽還會認得?
黃所長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後,倒有點犯難了:“郭老師,李老師,你們這件事是太特殊、太典型了,我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兒,都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了。作為我個人,我是理解你們,同情你們的,但事情本身……卻難分得清性質,我可不提倡你們這樣假冒尼姑來為學校拉讚助的行為,把一件好端端的事辦得怪模怪樣的。這樣吧,我請示一下上級,盡量把我個人的看法向領導提出來,看領導們對這件事有什麽指示。另外,作為我個人,也被你們這種對教育事業一片忠心所感動,我向你們學校捐贈300元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兩位教師激動地謝了黃所長,謝了馬正清,也謝過劉主任。事情雖然沒有得到最後處理,但郭蕙和李玉芬心裏卻釋然了。馬正清辛苦了幾天,雖然沒撮上劉主任一頓,卻一點也不遺憾。隻有劉篤誠主任心中不免惴惴:他捐出的那100元錢,到底是修庵用呢,還是修校舍用?需不需要向兩位小尼姑,不,向兩位教師作一下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