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要案
這年冬天,神州大地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打拐”鬥爭。正當鬥爭深入的節骨眼上,12月8日,新風縣卻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拐騙兒童的案件。縣公安局接到報告後,局黨組非常重視,認為這是性質嚴重的頂風作案,立即把它列為全縣的要案大案,迅速調遣精兵強將組成專案組,指出務必在短期內查清案件,抓住犯罪嫌疑人,狠狠打擊拐賣甚至綁架婦女兒童犯罪行為的囂張氣焰。
刑偵科長鄭威和他的助手吳遠、周瓊一齊驅車來到城郊區糧豐鄉的案發地點。這是一家較為偏僻的單家農戶,緊靠著一條雜草叢生的不很寬的機耕路。機耕路的一端,大約一公裏多,與去縣城的公路交匯,另一端則在前麵不遠處的大山腳下消失了。吳遠撥開了前來圍觀的群眾,同科長與周瓊一同走進了農戶。
孩子的母親坐在床前,神情呆滯地低聲抽泣,她見三個身穿公安警服的同誌進來,兩眼無神地抬起了頭,露出了哀傷和驚惶的神情。
吳遠和周瓊趕緊拍照取樣,查找證據,鄭科長一邊察看現場,一邊向孩子的母親詢問有關情況。
孩子的母親叫王桂香,今年33歲,丈夫是一個石油職工,現正隨施工隊出國援助油田工程,家庭生活很不錯,整套進口家電都是丈夫用外匯購回的,丈夫每月寄回的工資也較一般工人多,這種富足的家庭在農村裏是很惹人眼紅的。孩子貝貝,兩歲零三個月了。王桂香30歲得子,一家人都視孩子如掌上明珠。王桂香說,她的公婆今天一大早就到孩子的姨婆家祝壽去了,她見孩子睡熟後,就挑起一擔穀子去機房打米。前後隻離開了半個多小時,誰知回到家一看,房門大開,窗戶被砸爛,鎖著的抽屜被撬開,裏麵800多元現金和一張3000元的存折被偷走,睡在床上的貝貝也不見了。
回到局裏,三個人趁熱打鐵地分析起了案情。
“我認為,案犯應是那附近的人。”周瓊是剛分來局裏半年多的省公安學校的學生,初生牛犢,思想敏銳,辦案熱情非常高,她認為攬上了這麽一個案子是鍛煉自己的好機會。
“為什麽呢?”吳遠彈了彈手中的煙灰,閃動著一雙深邃的眼睛問。他跟著鄭科長,已辦了許多重要的案件,現在已是鄭威身邊的一名得力助手。
“這很簡單:第一,王桂香離開家前後隻有半個多小時,案犯卻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砸開窗子,竊走孩子和錢物,這說明案犯對這家的情況很熟悉,是瞅準了時機作的案;第二,從丟的錢物看,案犯沒要值錢的彩電和冰箱,這說明他們就住在附近,不便藏匿贓物和銷贓,怕搜查到贓物暴露自己……”周瓊分析得似乎頭頭是道。
“不一定吧,”吳遠在這樣場合可不願輕易附和人家,“考慮到是流竄到此的罪犯作案也未必不可能。他們可能是蓄意作案,在搜尋作案目標的時候,正巧遇上這樣的作案機會。他們竊走現金和存折,又搶走小孩,這些都是容易帶走且很有價值的。不要彩電和冰箱,正說明他們是從遠方來,作案後又再次逃竄到遠方去了。”
“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卻又顯得有些複雜。”一直在旁沉思著的鄭科長插話了,“從現場看,作案者的手法很拙劣。他們是兩個人作的案,這從現場留下的腳印和指紋上都看出來了。他們先用鈍器砸開窗戶,砸彎了12個毫米粗的鋼條,從窗子鑽了進去,慌忙之中,碰倒了桌子上的熱水瓶,然後盜得錢物和小孩,從大門出去。這一切行徑,都毫不掩飾地留下了痕跡。他們為什麽作完案後要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才離開這裏?難道他們是有意要暴露自己?”
“是呀!我也注意到了,就在離王桂香家200公尺遠的地方,就有一家農戶。難道罪犯這麽大膽地砸窗戶,就不怕人家聽到嗎?”吳遠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嗯,是有問題,”周瓊倒像一個虛心求教的小學生,又似在自言自語,“大白天砸窗戶,現場又沒有留下石塊什麽的,罪犯必定帶有專用工具,要是能找到這工具的下落就好了!”
鄭科長和吳遠都笑了起來:“是呀,順藤摸瓜,然後水落石出案情大白。我們的福爾摩斯,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周瓊嘿嘿嘿地憨笑著,不覺紅了臉。最後,鄭科長鞭辟入裏地分析了案情的症結所在,作出了緊急部署。
2 撒網追捕
第二天,車站、碼頭、旅社方麵都沒有重大的發現,從信用社卻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有人持王桂香的存折去糧豐鄉信用社取款了。魚還沒逃出網外,鄭科長不由一陣驚喜,立刻下達了提審取款人的命令。
“我冤枉呀,這存折不是我偷的,是別人拿給我抵債的。”取款人叫郭海生,在糧豐小鎮上做生意。
“誰給你的?”吳遠嚴厲地追問。
“是、是……唉,他叫我千萬不要說呀!”
“你真糊塗,看樣子你真想替別人背黑鍋?”
“我、我……唉,我借出的這1000元錢算丟水裏了,3000元的存折我也不想了,是、是、是吳進財那黑心小子交給我的。”
吳進財被帶進審訊室,他約摸三十五六歲,頭戴一頂氈帽,穿著一件厚厚的開了花的棉襖,縮著身子,走進審訊室,一雙小眼滴溜溜地東瞅瞅、西瞧瞧。
“吳進財,你知罪嗎?”鄭科長一雙犀利的眼光射向了吳進財,吳進財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我、我沒有犯罪呀!”吳進財假裝糊塗。
“裝瘋賣傻--這存折是你的嗎?”吳遠把一張存折出示在吳進財的眼前。
“嘿嘿,嘿嘿,我光棍一條,窮得叮當響,哪來的存折喲!”吳進財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想耍賴。
“不是問是不是你的存折,而是問你這存折是不是你交給郭海生的?”周瓊單刀直入牽住牛鼻子。
“我沒……沒有呀!”吳進財是想抵賴到底了。
當傳上來的郭海生出現在吳進財的麵前時,吳進財的頭無力地耷拉下來。
“你說,你把王桂香的孩子弄到哪裏去了?”鄭科長又向嫌犯發起了第二道攻勢。
“孩子?什麽孩子?哎呀,政府首長,公安同誌。”吳進財“咚”地一聲兩膝著地,像搗蒜似地直磕頭,“我有罪,罪該萬死,我貪財,我昧良心,我偷了王桂香家的錢財,可我沒偷她家的孩子呀!天地良心,我可沒幹那斷子絕孫損陰德的事呀!”
任憑怎麽審訊,吳進財都矢口否認偷了王桂香的孩子。他說,他上午賭輸了錢從王桂香家門口過,見房門大開,家中又空無一人,就溜進了屋,撬開抽屜,偷走了現金和存折。至於家中的孩子和房門是怎樣被打開的,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吳進財交代的情況到底是真還是假呢?如果斷定他說的是假話,則沒有充分的旁證材料證明是他偷走的小孩;如果他的交代屬實,那麽在吳進財進屋偷盜之前,必定有另外一人破窗而入竊走了小孩。這第一個入室作案的又是誰呢?三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3 初露端倪
正在山重水複的時候,石場又發現了新的線索,查到了作案的那把錘子。這把錘子在附近石場上一個農民手中,但經旁人證實和現場指紋查驗,確是這農民在上工的途中拾的。這個農民說,他見屋前路旁放著一把錘子,心想正用得著,也沒抬頭看窗戶怎麽樣,就揀起錘子上石場了。
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吳遠帶著這把錘子匆匆趕到了作案現場附近的石場。原來這一帶農民,都愛在農閑的時候,帶著錘子鋼釺上山采石頭,把石頭賣給當地的一些窯主燒石灰,掙些錢補貼家用。這裏沿山一帶,錯錯落落,密密麻麻,到處都擺上了石灰窯。而采石場,則漫山遍野星羅棋布,把一座座大山咬齧得千瘡百孔瘦骨嶙峋。現正是冬閑時節,山山壑壑都響起了叮叮當當的采石聲。他們走了一個又一個采石場,走訪了一個又一個采石人,得到的回答不是說不知道是誰的錘子,就是說大家的錘子都差不多,誰能分得清?這也難怪,采石人本是單個勞動,今天忽西,明天忽東,哪裏好采石就往哪裏去,本沒有一定的規律,要在這毫無組織的人群中篩出掉錘的人或者是作案者,好比是大海撈針,確實難呀。
鄭科長當機立斷地決定,請求地方政府配合,查找這一帶人家的失蹤者或者掉錘人,因為時間不允許再往下拖延。正在這時,一個農村婦女匆匆忙忙從外麵跑了進來,哭哭啼啼地對在場的公安幹警說:“公安同誌,請幫我找找丈夫吧,他已經幾天沒回家了,嗚嗚……”
“不要緊,好好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周瓊給這位農村大嫂倒了一杯熱開水,安頓她坐在了椅子上。
“前天早上,我丈夫照常去山上采石頭,中午沒回家吃飯,我心想一定是在哪家就近的朋友家吃了,也沒在意。可是等到晚上,也不見回來。我去了幾個朋友家,都沒找見人,這下我可慌了。昨天一大早,我到我們山裏山外的親戚家找遍了,也沒見他的人影。你們說,這麽個大活人,會跑到哪兒去了?會不會遇到什麽壞人,把他害了?可他平時沒有一個仇人呀……”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開了。
“哦,你叫什麽名字?你丈夫叫什麽名字?你們家住在哪裏?”鄭科長一麵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一麵抬頭問。
“我叫薛玉潔,我丈夫叫楊學鋒,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我們的家,就住在城郊糧豐鄉石窯村,離縣城有20多裏。”女人閃動著期望的目光,她把尋找丈夫的希望寄托在這些可信賴的公安幹警身上。
“好,你看看,這錘子是你丈夫用的嗎?”隨著鄭科長的示意,一把錘子擺在了薛玉潔的眼前。
薛玉潔手掂著錘把,翻來覆去地仔細辨認,突然失聲地叫了起來:“沒錯,是他的!是他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的丈夫在哪裏?快告訴我!快告訴我!”薛玉潔哭著昏了過去,周瓊趕緊上前扶住了她。
等薛玉沽醒來後,周瓊忙安慰她:“大嫂,相信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回丈夫的!這不是,同誌們已經出發尋找去了!”薛玉潔感激地點了點頭。
4 種豆得瓜
很快,一個緝拿犯罪嫌疑人楊學鋒的通緝令出現在城市鄉村,一個追捕犯罪嫌疑人的大網撒向了全國。
車站沒找到線索,碼頭沒查到蹤跡,全國各地公安機關也沒確切的回音。這時,值班室桌上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鄭科長拿過話筒一聽,卻是本縣人民醫院住院部打來的:“鄭科長嗎,快,你們要抓的罪犯楊學鋒正在我們住院部裏!”“好,你們設法穩住他,我們馬上就來!”
縣人民醫院住院部設在縣城附近的西山上,這裏樹木成蔭,環境幽雅,一條清溪河水將西山環繞成一座半島,是病人治病療養的理想境地。鄭科長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千方百計四處追捕的罪犯,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安然藏身。
犯罪嫌疑人順利地被緝拿歸案,帶進了審訊室。這是一個典型的南方農村漢子,40來歲,粗壯的身體卻顯出一副疲倦的神情,兩眼呈現黑圈,眼窩已經深陷了下去。
“楊學鋒,是你偷走了王桂香的孩子嗎?”
“是我抱走的。”楊學鋒供認不諱,他的回答不像在認罪,倒像是在敘家常一樣輕鬆,一樣滿不在乎。
“你知道你犯了什麽罪嗎?”
“我犯了罪?我犯了什麽罪?”楊學鋒一點沒有一般嫌犯被抓後的那種沮喪神情,反倒振振有辭地說開了,“你們想想,屋子裏一個兩三歲的孩子,爬上了桌子,碰翻了熱水瓶,滾熱的開水燙得他呼天喊地直叫,家中又沒大人,這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到我耳朵裏,像貓兒抓我心,我怎能見死不救?難道硬是要等雷鋒活轉來才去救他?”
楊學鋒的這一番理直氣壯的交代,直嗆得在場的公安幹警麵麵相覷。他們萬沒想到,事情的經過竟會是這樣的。可他們不相信這就是事實。
“那你為什麽不用錘子去砸門,反而要去砸窗上那麽粗的鋼條呢?”
“問得好!我當時急得何嚐不想從門裏進去救小孩,可門推不開,我才轉過頭看見窗戶上麵安的毛玻璃。我心想把窗戶砸壞一小塊玻璃,我就可以打開跳進去了,哪知玻璃窗一開,裏麵卻有鋼條擋著。我在慌忙之中沒想那麽多,隻想到救小孩要緊,就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鋼條砸彎,鑽了進去。現在,小孩得救了,主人家的窗戶我可以賠!人命關天的大事解決了,賠幾個小錢算啥?你們說是不是?”
“問題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鄭科長的語氣明顯地緩和了,但仍是嚴峻的,“你想沒想過,你砸開了窗戶,離開屋子時又是房門大開,這會帶來什麽樣的嚴重後果?”
“唉呀,這確實是我沒想到的!”楊學鋒搔了搔後腦勺,恍然大悟地說,“當時隻想到救孩子要緊,慌忙之中竟沒想到要替主人關好門窗!我真該死!”
“還有個問題我們想不通,你抱走小孩到醫院住院已經三天了,你為什麽不及時通知小孩的家長?”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小孩住院,傷勢那麽嚴重,我護理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哪能脫身去告訴孩子的家長?再說,醫生也不讓我走。我倒是抽空給我妻子寫了幾個字,叫她帶幾百塊錢到醫院來,這封信想來她該收到了吧?”
通過多方調查及現場核實,楊學鋒談的情況完全屬實。楊學鋒給他妻子寫的那封信,尚在鄉郵遞員綠色的挎包裏旅行呢。這麽個轟動一時的拐騙兒童大案,查來查去,查到最後,竟查出了一個“活雷鋒”,這是大家萬萬沒有料到的。
5 完璧難歸
“128”拐騙兒童案該結案了,公安局撤銷了對楊學鋒的通緝令,並立即發出通報,給楊學鋒同誌公開平反,賠禮道歉,同時號召廣大人民群眾向楊學鋒同誌的這種助人於危難之中的雷鋒精神學習。與此同時,公安局還通知小孩的家長王桂香到縣人民醫院去護理並領回孩子。
王桂香喜出望外地來到醫院,失掉孩子這一個星期來的日子多難熬啊,就像剜了她的心頭肉一樣地度日如年。現在好了,又將聽到貝貝那甜甜的笑聲和嬌滴滴的“媽媽”聲,王桂香就像第二次獲得了生命一樣,她在醫院裏樂顛顛地跑來跑去,高興得不知拍哪扇門好。
可是院長對她的回答卻給了她當頭一棒,像一瓢滾沸的開水突地結了冰:“這孩子不能給你,至少在問題沒查清之前不能給你。”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變故是多麽無情,多麽不可思議,王桂香當場就癱軟了下去。
這是怎麽一回事?自己的孩子會有什麽問題?這得從兩年多前醫院發生的一件怪事談起。
兩年前的金秋時節,這個醫院的婦產科住進了一個產婦,是縣絲綢廠的織綢工,叫李玉芬。李玉芬剖腹產下了一個大胖小子,眼看著傷口已經愈合,身體也養得壯壯實實的了,第二天,她的丈夫縣中學的趙老師就要來接她母子倆出院回家了。這天一大早,一個穿藍衣服的清潔工打掃完病房後,緊接著就進來一個護士,來到了李玉芬的病床前對她說:“我抱孩子去洗澡。”李玉芬住院已快一月了,對婦產科的醫生護士都比較熟悉,她盯了這個護士一眼,覺得麵生,可又不好多問,因為住院部醫生護士都三班倒,臨時抽一二個別的科的護士來替班,也是常情。她看著這個護士把孩子抱走,可是眼巴巴地等了一個多鍾頭,也不見把孩子抱回來。這下,李玉芬可著慌了,她趕緊找到了當班醫生和護士,一問,哪裏有小孩洗澡這回事?當班護士小張8點鍾才接上班,正在作洗澡的準備,還沒來得及給嬰兒洗澡,況且李玉芬也是認得小張的。孩子丟了,整個醫院的醫生、護士、職工都緊急行動起來了,把一個醫院裏裏外外、樓上樓下都找了個遍,可哪還有孩子的影子?小張和當班醫生都像掉了魂似的,氣得捶胸頓足,唉聲歎氣。李玉芬在醫院丟了孩子,全家人都很氣憤,一張狀子告到了法院。醫院沒法,不住地向趙老師和李玉芬賠不是,並賠償了一筆不小的經濟損失,當班醫生和護士小張也非常委屈地受到了處分。這件在醫院丟孩子的蹊蹺事,一時間鬧得整個縣城沸沸揚揚,醫院的信譽也因此弄得岌岌可危。
當楊學鋒送貝貝來醫院救治期間,恰逢小張從婦產科抽調來外科替班,她給小貝貝打針時,發現小貝貝的胎記不在P股上,而在P股側麵靠近腰部的地方,並且胎記中間有一個小小的黑痣,這在嬰幼兒中是極其少見的,這同兩年多前醫院裏失掉的那個嬰兒極其相似。她把這個發現告訴給了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大家借著機會跑到了外科一看,都認為這就是兩年前失掉的那個叫趙強的孩子。於是,醫院領導就暗中下達了對貝貝采取“特級護理”措施的指示,並設法將楊學鋒穩住。當他們見到公安局通緝楊學鋒的通緝令時,真是大吃一驚,認為身邊的這個人原來是一個罪大惡極長期拐騙兒童的慣犯……
6 舐犢情深
一樁欲了未了的案件,重又擺到了公安人員的麵前,自然仍是由原班人馬承擔。周瓊一竿子將任務攬了過來:“這案子諒也沒有多複雜了,況且作案者又是個有根有底的農村婦女,我去調查方便些,就由我主要承擔吧。”鄭科長也認為周瓊去辦案比較合適,就同意了她的方案:“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及時向局裏匯報!”周瓊點點頭,就奔鄉下去了。
鄉、村兩級幹部都認為小貝貝是王桂香生的孩子,他們說,王桂香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丈夫又是一個遠在國外施工的石油工人,家境這麽好,她不可能幹出拐騙人家孩子的勾當。
周瓊找到了一位跟王桂香挺要好的短發婦女詢問,這位婦女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公安同誌,你們可不能亂猜疑啊,這事我比較清楚。王桂香她男人是大前年春節時回來的,她男人走後,桂香就成天嘔天嘔地的,肚子裏就有了娃。後來,哦,對了,是挖紅薯的時候生下了小貝貝。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崽怎麽會是別人的?你們不能憑醫生的胡言亂語就冤枉一個好人!”
“好大姐,我們可沒有給王桂香下結論啊。我是來了解一些情況,證實確實是王桂香自己的孩子,把問題弄清楚了,王桂香不是就清清白白了嗎?”周瓊忙給那個滿臉怒氣的短發婦女解釋。
“這還差不多,”短發婦女心裏得到了寬慰,“公安同誌,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好了!”
“那好。大姐,你知道王桂香是在哪家醫院生孩子的嗎?”
“這你就外行了,我們這裏,祖祖輩輩生孩子,有誰是在醫院裏生的?隻是現在興獨生子女,娃兒金貴,一些人家才請來接生員在家裏接生。大多數女人還不是在家裏自己就把孩子生了,誰願在醫院裏去受那個洋罪?”
周瓊覺得有必要直接找王桂香談談。
通過縣公安局出麵做工作,在問題沒搞清楚以前,醫院已經同意將小孩交給王桂香帶回家暫時撫養。周瓊來到王桂香家,從門口就看到了小孩正在睡覺,王桂香給小孩掖好了被子,然後俯下身來,輕輕地在小孩臉蛋上親了一口。周瓊“哎”了一聲:“王桂香同誌在家嗎?”王桂香猛一回頭,見是一個穿公安警服的女同誌,慌忙連小被子一起裹住抱起了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們……不能……你們不能搶去!”說著,奪路向門口奔去。
周瓊沒料到王桂香會來這一著,她連勸阻也來不及,王桂香就抱著孩子,衝出門外一溜煙跑了!王桂香的婆婆聞訊,從另一間屋子走了出來:“造啥孽啊,要來搶走我的孫子!她母子倆要是在外麵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找你拚命!”
周瓊感到問題有點棘手,不能貿然行事:“大娘,請放心,我不是來要孩子的。你想想看,醫院裏、社會上許多人都在說,是你媳婦拐騙走了別人的孩子,這謠言多可怕啊。我就是針對這種謠言,想來了解一下真實情況,澄清問題,還你媳婦的清白。大娘,你說,我不該來嗎?”
“那還差不多!”她用手把圍裙解下一扔,順手遞過一把竹椅,“請坐!請坐!”
“哦,大娘,你媳婦是在哪家醫院裏生的小孩?”周瓊像聊家常一樣,親切地和王桂香的婆婆攀談了起來。
“是在、是在……哎呀,哪在醫院裏呀,是我親自為她接的生。鄉下人在醫院生孩子,多丟人現眼呀!”
周瓊和大娘閑聊了一會,就起身告辭了:“大娘,去找回她母子倆吧,好好開導開導你媳婦,隻要是她自己生的孩子,我們絕不會給別人的。”
周瓊第二次來王桂香家,王桂香母子倆已從外麵回到了家裏。這次,她沒有抱著孩子驚慌地逃跑,隻是默默地自顧自地做事。她為孩子磨了花生漿,然後添上水,用新米在屋子中間的火爐熬粥。粥熬好了,就用勺舀著,湊在嘴前吹了吹,又用舌頭舔了舔,冷熱正合適的時候,才送進了孩子的小嘴。喂著,喂著,母親的眼裏不禁滾出了兩顆晶瑩的淚滴。周瓊看到這裏,也動情了:這麽一個疼愛孩子的人,會是一個奪走他人之愛的拐騙嫌疑人嗎?周瓊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孩子的母親,也像是在對其他並不在場的聽眾:“是呀!一個自己疼愛的骨肉,一個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心肝寶貝,怎麽能讓別人奪走呢?東興鄉有一家人的小孩被人販子拐騙走後,當母親的都氣瘋了。天底下最可憐的就是父母之心了,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呢?”語意雙關,說者從容,聽者驚心,王桂香的眼淚已在臉上掛成了串。
周瓊看著王桂香難受的樣子,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周瓊心裏清楚,這案子就是不找王桂香了解,也是很容易查清楚的。讓王桂香到醫院去作作婦科檢查,王桂香能否生育,生育過沒有?一查就會明白的。還可以叫她母子去作親子試驗,這“一滴血”就可判明孩子係誰所生。可是,她沒有這麽做。她認為,嚴正的法律可以懲治罪惡,卻不能清除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落後意識和舊社會遺留下來的醜陋習俗。她似乎覺得,王桂香即使是拐騙他人孩子的嫌犯,內心深處也包含著一個難言的隱衷。
7 淚眼懺悔
王桂香終於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簌簌滾落,她失聲哭了起來:“我說,我說,我交代……”
王桂香7年箭嫁到糧豐鄉曾家,丈夫是個石油工人,雖然一年隻能相聚一個多月,但她不嫌棄,隻要兩情相依,患難與共,又何必計較這朝暮晨昏?王桂香想得開,丈夫是個“為公事奔忙”的實在人,公婆又勤儉厚道,自己呢,也是一個賢惠乖巧的人,一家人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
可誰知,結婚三年多了,她還沒給曾家傳下一個“香火”。開始,公婆總認為,自己的兒子一年隻回來這麽一次,時間短了,總不遇緣,並不是媳婦不爭氣。可是有一次,施工隊實行輪休,兒子在家連住了三個月,也不見媳婦有什麽反應。這下,公公婆婆的意見可大了,開初還是向鄰居悄悄地訴訴苦,後來就指桑罵槐地罵開了:“養個母雞還知道生蛋,這輩子怎麽撞上個不開竅的死木疙瘩……”“天哪,我曾家造了什麽孽,要斷子絕孫……”
王桂香當姑娘時,受到的是父母的百般疼愛,她哪受過這種冤氣。她悄悄地來到了醫院,一檢查,診斷的結論是“不育症”,這可把她驚呆了,也嚇傻了,回到家不敢告訴公婆,也不敢給丈夫寫信,隻得一天天忍氣吞聲,暗自垂淚。
她的這塊心病無意間被表姐劉金容知道了,劉金容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當清潔工,她很為表妹的這種處境難過、擔心,於是幫王桂香出了一個見不得人的餿主意--騙孩子。王桂香知道這樣做是十分可恥的,又是犯罪行為,可她有什麽法子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塊沉重的石頭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她是個女人,她要站住腳跟活下去啊!她咬了咬牙關,橫了橫心,終於決定就這麽豁出去了!
那年丈夫探親回單位去後,她裝作羞澀的樣子對婆婆說:“媽,我有了!”婆婆一聽,猶如平地響了一聲春雷,一張鎖緊了的臉馬上綻開成了花朵,喜滋滋地對媳婦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我們曾家有救了!”從那以後,婆婆就像愛護國寶一樣把王桂香供了起來,重活不讓媳婦沾手,好食物不讓媳婦歇口,把個媳婦養得紅光滿麵、白白胖胖。
王桂香呢,肚子得大呀,老是像發不起的饅頭豈不露陷了嗎?她可是作好了思想準備的。她悄悄地給肚子貼布塊,一個月貼上一厚層,十月懷胎,肚子也高高地驕傲地挺了起來。算算時間,該生產了,婆婆堅持要在家裏生,媳婦卻不,說一輩子就隻生這麽一個心肝寶貝,萬一有什麽意外可怎麽辦?表姐劉金容也趕來敲邊鼓,說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非得去醫院不可。並說這事包在她身上,非給桂香的婆婆平安地送回一個胖小子不行。於是,表姐表妹就串通一氣,演出了醫院裏騙走嬰兒的那一幕驚心動魄的醜劇。
8 人間真情
至此,這樁轟動一時的“128”拐騙兒童的案子徹底結束了。法律是無情的,王桂香拐騙小孩,已經觸犯了刑律,理應受到嚴厲懲處。鑒於她犯罪的動機及認罪情況,法院從輕判處她兩年有期徒刑,緩刑兩年,小孩歸還生身父母,並賠償由此帶來的一切經濟損失。
當李玉芬和趙老師得知失去了兩年多的小強又將回到自己身邊的消息時,真是又悲又喜。要知道,這兩年多來,他們的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啊,特別是李玉芬,無時無刻不在心裏呼喚小強的名字。直到半年前,生下了小盛後,她受創傷的心靈才好受些,現在又將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了,怎不喜從天降,悲從心生?
一大早,夫妻倆就把為小強選購的新衣服和玩具帶上,踏上了去郊區的路,喜滋滋地直奔糧豐鄉曾家。王桂香開門一看,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忙請進夫妻倆,讓過了座後,王桂香非常慚愧地說:“趙老師,李大姐,我是個罪人,喪了天良,做了醜事,我對不住你們……”隻見她倏地臉色發青,牙關咬緊,眼淚像瀑布一樣地跌落下來,“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趙老師夫妻倆見她嚇成這個樣子,忙扶起了她:“別、別……”想安慰她,一時又找不到話說;不安慰安慰,又覺得過意不去,夫妻倆心中的怒氣已消了一大半。
王桂香低著頭進裏屋去了,不一會抱出了一個大包袱,遞到了夫妻倆麵前:“這都是小貝貝的衣服和玩具,我留下也沒用,看到它反會……”
看見王桂香心這麽誠,夫妻倆都無言以對,隻好默默地點點頭。
“小貝貝被他婆婆帶出去玩了,請你們稍坐一下,我去找回來。”
不一會兒,就聽見了門口嘰嘰呱呱的說話聲:“媽媽,媽媽,你又要我吃蛋蛋嗎?我肚肚飽著呢,唔--”夫妻倆抬頭朝門外一看,見王桂香抱著一個臉蛋圓嘟嘟、一身肉乎乎的孩子,孩子扭動著身子,用頭直往王桂香懷中擂。李玉芬忙迎了上去,向孩子張開了雙手:“小強--小貝貝,讓我抱抱行嗎?”孩子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把這個陌生的阿姨看了看:“你是誰呀?我才不呢!我要媽媽抱!”說完一扭頭和王桂香貼得緊緊的。
一切該交接的手續都交接了,王桂香叫過了蹲在地上擺弄玩具正起勁的小貝貝,不,現在該叫趙強了:“小貝貝,你跟這個叔叔和阿姨去玩玩,好嗎?”“好呀!好呀!”小強高興得跳了起來。
可是,臨到趙老師抱小強上自行車的時候,小強卻掙脫趙老師的手跑了:“不嘛,我不幹,我不幹!我要媽媽!”小貝貝一閃身躲在了王桂香的身後。任趙老師夫婦怎麽誆,王桂香怎麽勸,小家夥就是不願離開“媽媽”一步。王桂香沒法,想到再這樣拖下去就更對不住趙家夫婦了,就硬著心腸抱起了小貝貝,把小貝貝放到了自行車車架上。小貝貝在車架上又哭又鬧,拳打腳踢直掙紮,趙老師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扶住小貝貝,把自行車緩緩地向前推了幾步。
平時被“爺爺”、“奶奶”和“媽媽”寵愛慣了的小貝貝,哪裏受過這等氣?此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了絕望的、令所有在場的人都十分驚惶的嘶叫:“我要媽媽!我要媽媽!”這一聲揪心斷腸的呼叫,直刺得王桂香臉色煞白,難受地轉過了頭,扶著門框癱軟了下去。趙老師夫婦倆著慌了,一時也沒有主意。實在沒法,雙方隻好再行商量,決定等些天讓小強心情平複後再回到生身父母身邊。
這天,王桂香把小貝貝穿戴一新,準備親自送小貝貝上門,正準備出門,趙老師夫婦倆推車來了,小貝貝見狀,驚慌地跑到另一間屋子躲了起來。
一落座,趙老師就親切地對王桂香說:“大嫂,我們已經看到了,孩子對你已經有了感情。現在把你們硬分開,對你,對孩子都沒有什麽好處。我們夫妻倆經過再三斟酌,慎重考慮,決定將孩子送--給--你!”李玉芬也笑著點了點頭。王桂香猛一聽此話,頓時慌了,忙擺手說:“這、這……這怎麽要得?孩子可是你們的親骨肉呀!”
“這個……孩子能在一個愛他的環境裏生活,我們還是放心的。再說,現在提倡生一個子女,我們已經有了個小盛了,心理上已經得到了滿足。一下子要我們照顧兩個孩子,還真忙不過來呢,那還不是自找罪受?”
“其實呀,養孩子還不是盡點社會責任,你盡,我盡,還不都是盡?我們將來老了,靠的是國家,靠的是單位,誰還能靠孩子?”
王桂香見趙老師夫婦倆說得在理,心又這麽誠,竟感動得哭了。
這則由楊學鋒破窗救孩引出的王桂香騙孩、得孩,趙老師夫妻失孩、送孩的故事,在新風縣一時傳為佳話,真個是:
傳宗接代觀念陳,
誤入歧途實堪悲;
人間自有真情在,
新風陣陣透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