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亮光

第四十章 一隻臭襪子

　　包龍書大學畢後，被聘用到柳河鎮機關，當上了宣傳幹事。小夥子雖然根基不深，但他要求上進表現積極，而且還愛好攝影藝術，鎮裏凡有什麽重要活動和工作成果，總能通過他手裏的攝影鏡頭及時反映出來，所以領導們都很賞識他。沒想這陣，包龍書卻為一個鏡頭被卷入是非旋渦，折騰得他心驚肉跳。

　　那天上午，鎮裏召開脫貧致富動員大會，近千名三級幹部把影劇院內座得滿滿的，按暨定議程，副鎮長劉東生作為大會主持人，作簡短的開場白之後，就是鎮長高立成作動員報告。可是，離通知的會議時間已超過半小時了，高鎮長才匆匆走上主席台。劉副鎮長一見鎮長就位，趕緊宣布大會開始。

　　劉副鎮長開場主持大會，這個鏡頭當然不能漏掉，富有攝影經驗的包龍書抓住瞬間，靠近主席台前調好鏡頭，“嚓嚓”連拍了幾張。巧的是就在這瞬間，緊靠劉副鎮長身旁的高鎮長，有一個細微動作也被拍進去了：他從褲袋裏掏出一塊藍底白花的手帕兒，正在擦著自己額頭上冒出的汗。

　　忽然，包龍書一下子驚呆了，由於離得更近，他這才發現，高鎮長在大庭廣眾下，一次次掏出來擦汗的那東西，並不是手帕兒，也不是毛巾，而是一隻尼龍襪子！顯然，他是從家裏出來得匆忙，把襪子當成手帕揣進了褲袋，現在自己卻還沒察覺。正當他腦子裏急劇地思考著該咋辦的時候，高鎮長的報告已經開始了。還好，劉副鎮長和主席台上的其他人似乎誰都沒在意，偌大的會場上也沒人發現，高鎮長在重複了兩次那樣的動作後，大概是不再熱了，就將尼龍襪子塞進褲袋再也沒掏出來。

　　照片很快被衝洗了出來，包龍書的觀察果然沒錯，從劉副鎮長主持會議的鏡頭裏，可以清晰地看出，高鎮長擦臉用的是一隻尼龍襪子，而頭頂上方就是“柳河鎮脫貧致富動員大會”的會標。如果把這種照片拿出去，那高鎮長的洋相可就出大了。他一個人鑽在屋裏，正準備悄悄把那照片和底片銷毀時，劉副鎮長忽然推門跨了進來，伸手就要看看那些照片。包龍書掩不過去，隻好給提心吊膽地讓劉副鎮長看了。誰知劉副鎮長仔細看過後，當即就拍著照片說：“小包啊，高鎮長剛才已布置了任務，讓你盡快把這次動員大會的內容，做進宣傳櫥窗，所有照片都要加倍放大，一個鏡頭都不能少。”

　　包龍書不傻，當然已想到了嚴重的後果，事到此步，他隻好硬起頭皮，揀出那幾張照片往明處挑了：“劉鎮長，其它照片可以一張不少，可是這上麵……”劉副鎮長笑了笑：“我知道，高鎮長把尼龍襪子當成了手帕，就這事，對不對？你就照我的話辦吧！”見包龍書還僵在那兒為難，劉副鎮長臉色一沉：“小包，我是你的分管領導，工作上我讓你怎麽做，你就大膽去做，至於一切的一切，會由我來擔著！”既然劉副鎮長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自己再去越級請示高鎮長已顯然不妥，包龍書籌躇再三，最後隻好照著辦了。

　　宣傳櫥窗挺人引人注目，就在鎮上最熱鬧的中心路口。那些照片貼出來後，上前看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有的指指點點，有的偷著怪笑，還有的竊竊私語。雖然當場沒有什麽強烈的反應，卻讓包龍書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不知道往下會發生什麽。果然，第二天一早事情出頭了，櫥窗的玻璃上有人給貼了一張字條兒，字條上大大咧咧寫著一首打油詩：“不是徹夜去玩樂，開會鎮長咋遲到？主席台上多狼狽，竟拿臭襪當手帕……”

　　傳聞像長了翅膀，很快捅到了縣上，不久縣上就來了一撥子人，下到鎮裏二話沒說也去看這櫥窗，並且還拍了錄像。原來縣組織部門為了調整各級班子，正在對鄉鎮領導幹部逐個進行任期考察，聽說有這事兒，考察組的人自然引起重視，要認真調查一番，以便給高鎮長定個說法，同時也好向上麵匯報。

　　看這來勢非同尋常，包龍書腦子裏“嗡”的一聲，簡直快要崩潰了。唉，怪隻怪自己瞎著眼睛抓鏡頭，拍出了這種惹事生麻煩的照片，全是自己的禍呀。更讓他心裏直發毛的是，那天他撞見高鎮長時，一向脾氣暴躁的高鎮長卻沒有對他大發雷霆，甚至連批評的話都沒有一句，反倒用手拍了拍他，一臉笑容地說：“沒啥，沒啥，責任在我！啊？”可是包龍書早聽說過，有些領導的心態是很複雜的，攤上這號事，他越是嘴上說沒啥，就越是說明骨子裏有了啥，這笑臉比刀子更可怕！自己給高鎮長出了這樣的大洋相，會有好果子嚐嗎？雖然劉副鎮長說了這事由他擔著，但“樹倒猢蓀散”，到時候充當“犧牲品”的，還不是自己這個沒根沒基的小幹事？即使高鎮長最後被貶職調離，自己的飯碗沒被砸，新來個鎮長也未必會對自己有好感。想像著可怕而又不可測的慘局，包龍書一連幾天惶惶不可終日，差點連拿繩吊腦脖子的念頭都有了。

　　然而，包龍書的害怕其實是多餘了。幾天後，紛紛揚揚的“襪子事件”忽然風向逆轉，有了一種新的說法。原來，經過縣考察組的認真調查和核實，鎮裏開動員大會那天，高鎮長並沒有徹夜玩樂，而是起五更下了村子，背著噴霧器赤腳下了水稻田，幫助一個病殘農戶打農藥治了幾畝病蟲害。打完了農藥他回宿舍換衣服和襪子時，由於時間已經不早，為了盡快趕到會場作動員講話，便隨手抓了自己一隻與手帕顏色相近的襪子，匆忙中錯當手帕揣進了褲袋裏，於是，才出了在主席台上那個用襪子擦臉的“洋相”。據說對這事作調查的時候，劉副鎮長也參加了。

　　我的媽呀，這就好了！包龍書如釋重負，不由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劉副鎮長興衝衝地又來了，說：“小包啊，關於高鎮長那襪子事件的真相你都知道了吧？現在我要再交給你一個任務！”“什麽任務？”“為了給高鎮長消除影響，你馬上把事情的真相寫成一篇新聞報道稿子，連同那張照片，一塊兒寄到省報去。”包龍書起初本還以為，這事是劉副鎮長借機整高鎮長的，現在看來不這是樣，又聽是這個任務，他精神抖擻思路大開，當下就按照縣考察組的調查結果，濃墨重彩將新聞報道稿子寫成了，並在那照片下新配了一首打油詩：“幫殘助困公仆心，不修邊幅卻有情，襪子錯當手帕用，留下佳話為百姓……”

　　很快，照片和稿子同時在省報顯眼位置上發表了，由於畫麵別致，內容感人，社會反響非常大。

　　在接下來一段不太長的時間裏，高鎮長和劉副鎮長的職務都先後發生了變化。因為縣裏正空缺一名副縣長，而高鎮長則由於那“襪子事件”的緣故，上麵對他的印像特別深，所以在眾多的候選者中脫穎而出，幾乎以全票當選。高鎮長當上副縣長後，劉副鎮長也在高副縣長的提名推薦下，順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位子，坐上了柳河鎮鎮長的交椅。至於包龍書，也官升一級有了進步，他被劉鎮長提拔為鎮辦公室副主任。

　　有一次喝了酒後，劉鎮長私下又談起了“襪子事件”，包龍書正好覺得那事其中還有些地方想不透，便開口細細問個究竟。劉鎮長醉眼朦朧說：“那事，其實是我一手策劃的……我不想法把我上麵的人推上去，我又咋能踩著‘羅卜坑’往上去呢？再說，我把人推上去了，上去的人不也就成了我的靠山嗎？”

　　包龍書還是有些不明白：“那你咋用了那麽個辦法，嚇得我……”

　　劉鎮長噴著酒氣笑了笑：“高立成那個人，雖說有文憑有資曆，可是悶在柳河鎮這麽個偏遠小地方，外界對他的印像畢竟一般了些。你以為‘襪子事件’是什麽？用現在的熱門話說，就是‘炒作’呀，人被人一‘炒’，人氣就上去了，前途就不一樣了……”說到這，劉鎮長使勁拍了拍包龍書的肩膀：“小包啊，這回你懂了吧？往後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