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雲龍是縣萬達集團的董事長,這天在洗澡時,發現右腿根部起了個暗紅色的腫塊兒,硬硬的,亮亮的,雖隻有蠶豆大小,用手指輕輕一碰,卻如刀似地直往心尖裏紮。於是他趕緊就去縣醫院,還點了最好的外科醫生。
很快,檢查化驗結果出來了,大夫極認真地告訴說這是癰,中醫上則稱之為疔毒,切切馬虎不得,因為一旦讓它出頭成瘡就會很麻煩。同時,大夫提出了兩條治療方案供他選擇:一條是,可以住院動個引流手術,直接將它挖了,不過患處緊連在動脈血管上,手術有可能會影響到下肢功能;另一條是保守療法,使用進口的抗生素類藥物,將炎症壓下去,這樣雖然要稍慢些,卻不需住院,也比較穩妥可靠。
權衡再三,萬雲龍接受了保守療法。
可要命的是,該打的針打了,該吃的藥也吃了,那塊無賴的腫毒卻遲遲未肯消退,反倒隱隱眨出了兩隻“魚眼”,直把萬雲龍折騰了個呲牙咧嘴,坐立不安。
萬雲龍屬下有個叫馬文羅的心腹,聽到這事兒,匆忙趕來對他說:“董事長,你咋不早說呢?我知道有個人,是專治這個東西的,針灸加草藥偏方,十拿九穩!”
“誰呀?在哪?”
“是個農村婦女,姓劉,就是咱縣西陵鄉茅麓村的。對了,你不記得了,大前年咱企業家下鄉獻愛心,你還給了她兩百元錢呢。”
萬雲龍有些不屑:“一個窮村婦,能有什麽高招兒?”
馬文羅說:“你還記得我鄉下那個表叔嗎?去年我表叔生的這東西,因為住不起醫院,就是去她給治好的呀。聽說那個婦女,原先自己也是得的這種毒瘡,家裏頭都被拖窮了,後來久病成醫,她自己發明了一套針灸加草藥偏方,可靈呢。”
經他這麽一提,萬雲龍頓時眼放光彩:“哎,天無絕人之路嘛,你不說,我還真是沒想起來……”
事不宜遲,萬雲龍當下便和馬文羅一道,驅車直奔西陵鄉茅麓村。這雖是個不咋起眼的小山村,卻緊靠著交通便捷的國道邊。
那婦女很快被找著了,名字叫劉阿娣,家住在村口,家裏就她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兒玲玲。看上去,劉阿娣也就四十開外,身體瘦瘦的,但顯得很結實,兩眼細細的,卻透射出一種鄉下婦女特有的精明。跨進屋門,一股草藥味兒撲鼻而來,屋裏的櫃桌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很顯然,登門求醫者還為數不少。可當他們說明來意後,劉阿娣卻邊打量他們邊搖頭擺手:“你們咋不上醫院去呀?我這兒的全是些土辦法,不正規哩。”
馬文羅知道她是賣關子,忙指著萬雲龍介紹說:“劉師傅,這位是咱縣著名企業家、萬達集團的李董事長,不定再過些時候,他就是咱縣的副縣長啦。你要是能把他的疔毒給治好了,那你的名聲可就大了呀。”
萬雲龍也象見了老熟人似的,討好地對劉阿娣笑著道:“大嫂啊,你不認識我了?大前年夏天你病在床上的時候,我特地來看過你,還給過你兩百元錢,記得不?這次你要是為我治好這疔毒,我給你兩千元!”
果然,劉阿娣兩眼眯了眯,臉色漸漸變得緩和了起來:“那,那我就試試。按老規距,疔毒不除,我分文不取!”
大冬天,屋子裏陰陰的有點冷,門外倒是滿天的陽光。劉阿娣說:“屋裏窄,太陽底下暖烘烘的,到門外麵來吧。”說著搬出一張凳子,擱在門口的院牆前,讓萬雲龍麵朝太陽坐好。同時吩咐女兒玲玲直奔小賣店,買來3根人稱“兩腳踢”的大爆竹,還有一掛千響小鞭,點著在門前“咚叭”、“劈劈叭叭”地放了起來。那聲音,一時間震得屋前屋後的整個村子都在回蕩。
萬雲龍有些奇怪:“放鞭炮幹什麽呀?”劉阿娣隻是忙碌著笑笑,也不作答。倒是馬文羅想了想說:“民間偏方,就是這麽怪怪的,過門關節多。”
鞭炮的餘音未落,已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圍到了門前。劉阿娣和女兒又招呼著其中的幾個人,幫著搬出了桌子和那些瓶瓶罐罐什麽的,有模有樣地象是設開了地攤。
萬雲龍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忍不住想嘀咕:“找你治個疔毒,你又拉場子又放鞭炮,招引來這麽多的人看熱鬧,這不明明是活擺譜兒嗎?”可馬文羅覺得,這種時候不能得罪劉阿娣,皇帝還得向理發匠低頭啊,於是又悄聲勸他:“嗨,這偏僻的鄉間旮旯裏,無所謂的,擺譜咱讓她擺吧,隻要能治了你這疔毒就行!”
直到一切準備停當,劉阿娣這才拍了拍手,得意地看了看一旁的眾人,亮開大嗓門“閃開”、“閃開”地吆喝幾聲,又麻利地脫去外衣,穿上了一件嶄新的白大褂。然後她對萬雲龍說:“李董事長,你把你的褲子褪下來。”
“這兒……”這屋外麵人多廣眾又無遮無擋的,萬雲龍不禁為難地愣著。
劉阿娣說:“疔毒不是生在你的大腿根上麽,你不把你的褲子褪下來呀,我怎麽給你治哩?”
看熱鬧的男女中,有人交頭接耳,有人指指點點,還有人在“吃吃”地竊笑。
萬雲龍心裏覺得很別扭,也很窩火,大名鼎鼎一個董事長,如何放得下這個?他站起身來就想拂袖而去,可是P股剛一扭動,腿根部那鬼地方就如遭電擊似地,疼得他猛一陣哆嗦。唉,這該死的疔毒,它認不得人哪!
劉阿娣“咯咯咯”地笑了:“誰讓你這疔毒生的不是個地方?求醫治病嘛,咋能講究得起來?火車上、飛機上的人堆裏,人家還接產生孩子呢!”
這一說,倒好像是讓萬雲龍覺得自在了些,他遲疑片刻,隻好無奈地從右邊將褲子褪了下來,又捋起裏麵的短褲頭,現出了大腿根下的那塊疔毒。
治療的過程倒是沒怎麽太複雜,劉阿娣將那疔毒仔細看過,先在那部位旁邊的幾個穴位上,熟練地紮了幾根幹針,接著,她從那些瓶罐子裏弄出一些被搗爛的草藥,輕輕敷在那塊毒瘡上麵,然後再用幹淨的紗布裹好,這就完了事。
別說,劉阿娣的這招針灸加偏方還果真靈驗,回家當晚,萬雲龍就感覺疔毒的疼痛減輕了許多,第二天早上起來,他揭開紗布一看,嘿,竟然已經消腫了,那毒瘡頭上的兩隻“魚眼”也隱去了!
心裏一高興,他又去了趟茅山村,果然當場拿出兩千元錢要給劉阿娣。可劉阿娣怎麽也沒肯收,擺著手搖搖頭說:“李董事長,我能給你治好了疔毒,已經是沾了大名氣了,這好處就遠遠不止兩千元錢啦!”萬雲龍哈哈大笑,欣然作罷。
過了些時,萬雲龍要去省城開會,轎車路過國道旁的茅麓村口時,不覺放慢了速度。忽然,他發現就在那兒的國道邊上,聳立著一塊赫然醒目的廣告牌:“專治癤腫疔毒”。廣告牌是鋼架支撐電腦噴繪的,足有兩層樓牆那麽高大,占據整個中心位置的,是幾幅清晰的圖片和一大溜文字說明:“劉阿娣正在使用自己發明的針灸和草藥偏方,為萬達集團董事長萬雲龍治療疔毒……”而圖片上,那個捋下褲子露著大腿根部毒瘡的人,汗毛畢現地正是他萬雲龍。顯然,那是那天他去劉阿娣家,在治療疔毒時被悄悄拍下的照片。萬雲龍頓覺腦子裏一轟:好你個刁婦,你可真會動腦筋,竟然拿我的這事兒做起了廣告!
讓人找來了劉阿娣後,萬雲龍指著那些圖片和文字,惱怒地問:“劉阿娣,你膽子不小哇,這樣的廣告,誰讓你做的?嗯?”
劉阿娣閃眨著兩眼,慢吞吞地說:“李董事長,我這廣告內容,一沒虛的,二沒假的,咋不行呀?”
萬雲龍氣急敗壞地吼道:“這內容侵犯了我的隱私權,你這是犯法的行為!”
這時候,劉阿娣的女兒玲玲剛巧放學回家,她朝那廣告牌上看了一眼,壯起膽兒將母親護在自己身後,昂著腦袋很凶地對萬雲龍說:“我媽媽這樣做,是跟你學的!”
“什麽?是跟我學的?”萬雲龍覺得莫名其妙。
隻見玲玲一溜煙似地奔回家,很快從屋裏拿出幾張報紙跑了回來,指著上麵的幾幅照片說:“李董事長你記得的,前年夏天,我媽媽病在床上的時候,你遞給她一個好大好大的紅紙包,裏麵裝著兩百元錢。可是就為這事兒,你帶來那麽多的男男女女,象看動物似地圍著我媽媽,又是拍照片,又是拍錄像,天天在報紙上電視上作宣揚,讓全縣人都看到了我家裏的窮模樣兒,還看到了我媽媽的胸口旁邊生著個瘡。你說,那叫不叫侵犯了我媽媽的隱私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