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亮光

第三十五章 匿名電話

　　顧英的父親顧濤70多歲了，這些年一直在與病魔頑強抗爭著。顧英是個獨生女，母親又離世得早，眼看父親一天天垮了，身邊也缺個人照料，她便住回了父親家裏，想盡自己的孝心，陪伴老人度過最後的時光。然而就這時候，身邊冒出了一個令人詫異的電話。

　　那個電話鈴聲是早上八點鍾響起的，父親已經失去自理能力，聽覺很差也不能開口說話了，這電話自然得由顧英接聽。可是當顧英拿起話筒時，裏麵隻有通話狀態的交流聲，那人卻老半天沒有吭氣。顧英連著“喂喂”了幾聲後，對方似乎又愣了一愣，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請問，顧濤先生……他好嗎？”

　　聲音溫雅，甜美，是一個陌生的女人，歲數不太大。

　　父親這陣的病時好時壞，反複無常。顧英看著床上麵無表情的父親，一時也不知該咋回答：“他……好，請問你是……”可她話音剛落，耳邊卻變成“嘟嘟”的忙音，對方已將電話掛斷了。

　　誰呢？這人真是。顧英嘀咕了一下，撂好電話給父親擦臉去了，也沒在意。

　　豈料幾天後，也是早上八點，屋裏的電話突然又響了起來。和上次一樣，還是那個陌生女人，待顧英連著“喂喂”了幾聲後，她才遲遲疑疑地又開口問道：“請問，顧濤先生……他好嗎？”

　　經過悉心照料，這陣父親的病情已稍稍好轉了些，顧英因此十分高興，便仍然回答了一個“好”字。可當顧英再問對方“你是誰”時，那女人卻立刻又掛斷了電話。

　　憑直覺，顧英感到對方似乎在旁敲側擊，探聽她的父親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而且，他們之間可能還曾經有過某種聯係，現在對方一定也有明確的目的。

　　為了把這事弄個明白，顧英當下就到電信局去，給父親的這部電話申請辦理了來電顯示功能。果然沒幾天，仍然是早上八點，那個號碼被留住了，可那不是固定電話，是一個快捷通手機號碼。按這個號碼，顧英變換了幾個電話打過去，每次對方總是關機，根本無人接聽。

　　這就奇了，聯想起社會上有些扯不清楚的怪事情，顧英心裏忽然冒起了一串泡兒：那個打電話的女人，莫不是和父親有過什麽生活上的瓜葛，現在等著他的後事，想來和自己爭奪遺產？可是，自從母親離世之後，盡管自己曾四處托人牽線搭橋，為父親介紹了好幾個對象，父親一直都沒有動心過啊，父親恰恰就是因為長期思念母親才得病的，怎麽會有那樣的事？再說，父親除了這兩間偏僻破舊的老屋子，並沒有什麽積蓄和遺產呀。這女人她到底是誰？她處心積慮地打探我父親的死活，卻又在躲躲閃閃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顧英決定“刺”那個女人一下，看她作如何反應，於是當對方又一次故伎重演時，她便沒好氣地對著話筒嚷嚷道：“我父親好著呐，他起碼還能再活五十年！”

　　下午，父親想吃點西瓜，顧英趕緊到附近的街市上去買，因為不太遠，便留下了屋門。當她買了西瓜回頭時，忽然發現一個陌生人正在屋裏轉悠，是個女的。顧英疑惑地跨進門劈頭就問：“你是……”

　　那女人顯然有些慌張，忙微笑著說：“對不起，我，我走錯門了。”

　　顧英一下就明白了，她就是那個多次打匿名電話的女人。女人四十歲左右，衣著樸素，氣質高雅，眉宇間，似乎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鬱。

　　好家夥，終於浮出水麵了！顧英上下審視了她幾眼，不鹹不淡地冷笑道：“在電話裏，我們不是已經打過交道了嗎？你沒有走錯了門，你是來做‘偵探’的。”接著，顧英便禮節性地搬給一張椅子讓她先坐下：“既然來了，那就打開天窗說說亮話吧，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大姐，是……”那女人欲言又止，神情似乎有些為難。

　　正在這時，裏麵病床上的父親呻吟了幾聲，顧英忙轉身走了進去。誰知，那女人卻趁這工夫悄悄溜出了門外，慌慌地鑽進一輛的士，逃也似地走了。

　　幾天後，父親突然四肢抽搐，呼吸困難，情況十分危急。顧英撥打120，急救車很快將父親送進了市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父親病體十分衰弱，看來此番是凶多吉少，被擋在搶救室門外顧英，隻好趕緊打著手機通知就近的一些親屬，想讓他們來見最後的一麵。可她電話還沒打完，搶救室的門開了，從裏麵出來的一個小護士告訴她說，病人已經脫險了，需要送往觀察室護理。

　　看著睜開了雙眼的父親，顧英一陣喜泣，拉住那忙碌著的小護士連說謝謝。可那小護士卻一臉認真地說：“要謝，你就先謝謝我們的李主任吧！”說著，小護士指了指一個埋頭背著身子正在洗手的女大夫：“病人入院時已經窒息了，是她親自動手，為病人吸出了堵塞在呼吸道裏的濃痰。”

　　顧英上前定眼一看，竟愣住了，正是那些天“偵探”她父親的那個女人！

　　“李主任，謝謝你，我……”這回，輪到顧英有些不自在了，可是，她一時又無法將前後兩者聯係起來，隻好怯怯不安地問：“為什麽……你告訴我？”

　　那女大夫叮囑了護士們幾句，又看了看顧英的父親，這才無奈地笑了笑：“大姐，這裏說話不太方便，請跟我來一下吧。”

　　在隔壁的一間辦公室，女大夫掏出了自己的證件：“我叫李潔，是這裏的醫學研究科主任。說了你可不要生氣，我是你父親顧濤先生的……接受責任人……”說著，她又從檔案櫃裏拿出了一份表格。

　　顧英接過來一看，那表格上貼著父親的照片，還有自己和父親的親筆簽名，是一份《捐獻遺體登記表》。

　　顧英不覺一愣，這才回想起來了，受過高等教育的父親是個開明人，早在八年前，父親曾主動申請辦理過登記手續，等死後要將遺體無償捐獻給醫學研究事業，並將自己定為遺體捐獻的執行人。可由於遺體捐獻是無償和完全自願的行為，而且還可以變更和撤銷，因此顧英雖然沒有反對父親，但也沒有當真的放在心上，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這事已被自己漸漸淡忘了。

　　顯然，李潔當“偵探”的目的，就是為了他們能得到父親的遺體！然而，想起那些奇怪的匿名電話和那天的“不速之客”，顧英不覺又有些困惑：“我父親還活著呀，你們……怎麽可以那樣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其實我們也知道，那樣做是很不妥當的，可是……”李潔欠疚而疲憊地搖搖頭：“許多捐獻遺體登記者的家屬，往往都不會主動聯係我們，提前就將遺體火化了，可是我們，卻很難知道捐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因為直白地登門訪問，我們的工作人員曾經挨過打、受過罵。為了掌握信息，而又不至於給病人和家屬造成刺激或引起反感，我們隻好使用一個專門的手機卡，每隔一些日子，就在早上八點鍾，給那些一息尚存的捐獻誌願者家裏，打個婉轉的匿名電話。甚至有時候，還得真像‘偵探’似的……”說到這裏，李潔不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遺體的來源對我們醫學研究，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聽完了這番話，顧英半晌沒有吱聲，不知是被感動了還是理解了，她的情緒也慢慢地變得緩和了些，輕輕地對李潔說：“你放心吧，等到了那一天，我會尊重我父親的遺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