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亮光

第二十六章 工棚裏的冤魂

　　那晚，民工們在工棚裏都睡得好好的，沒想半夜間出事了。

　　統鋪旁邊，那些堆得高高的鋼管和模板，忽然“嘎吱吱”地錯動起來，像是有人在搬弄折騰著。起初大夥以為遭了小偷，便準備撲上去抓個現行，可明亮的電燈光下，眼前那鋼管模板不但還在繼續錯動著，而且卻根本沒有人影。於是，大家自然就聯想到了幾天前剛剛火化了的工友麻小五。

　　麻小五是在施工的時候，由於他自己沒當心，從七層樓的腳手架上失手摔落下來，當場就死亡了的。

　　正當大家心裏酸酸地想著麻小五時，又聽“嘩啦”，隻見一塊長長方方、沾滿混凝土的木模板，莫名其妙地從高高的工具堆上滑落下來--正是當初停放麻小五屍體的那塊木板。它頂端“咚”一聲篤在地麵上搖了幾搖，然後就像人一樣直直地站在了那兒，竟沒有倒下去。

　　滿棚子的人目瞪口呆，一個個氣喘不勻，都站得遠遠的不敢近前。僵持了好久後，人群中才有個膽子最大的狠狠心嚷道：“麻小五，你還回來幹啥？走吧！”邊嚷邊拿了個木棍走上前去，想把那塊立著的木模板推倒。但立刻有人大叫一聲：“不能動！得趕快想個法子，讓它好好地自己躺下去！”

　　這一叫，大家才像是被提醒了什麽。照民間的迷信說法，死鬼賴著這兒不肯走，就說明還有啥丟不下的疙瘩，得活人再送送它。麻小五家裏有妻兒老小，他是為了掙錢養家糊口而外出當民工的，來這工地上才半年多。他被摔死後，包工頭跟他家人簽下協議，一次性付給兩萬元了結，工友們也你三十我五十地湊給了他家幾千元。莫非他是托魂叫屈，嫌自己一條性命換的這些錢太少？

　　有人趕緊跑去敲開附近的冥用品商店，買來了一大撻巨額票麵的冥幣和冥鉑，點在地上當場焚燒起來。然而當冥幣、冥鉑燒完後，那塊木板卻隻是搖了幾搖，依然直直地站在那兒--麻小五還是賴著不肯離開。

　　見此情景，眾人七嘴八舌的聯想更多了，接著就說起麻小五平時在工地上經常加班加點，重活累活總是搶著幹，還有連生病也不肯休假離開工地的事兒，說著說著“噢”地明白了：鬧了半天，他是舍不得離開工地，還想繼續留在這兒跟大夥一塊兒幹活呀！可是……

　　工棚裏死一樣地沉靜了半晌後，有個叫二順子的民工抽抽泣泣地哭了起來：“小五啊，你這不是為難俺們嗎？俺們是和你一起背井離鄉打工在外的，大夥也都不容易，如今你既然已經成了鬼了，何必又要讓俺們不得安生呢？”

　　二順子和麻小五是同鄉，麻小五死前，他們兩人一直同住在這間工棚裏，又在同一個工段上幹活，彼此都合得比較好。他這一哭，另幾個同鄉也跟著抹起了眼淚，邊哭邊給麻小五說起傷心勸慰的話。但那木模板隻是又動了一動，還是立在那兒不肯倒下。

　　這咋辦？大家驚魂不安地麵麵相覷。

　　幾分鍾後，長得五大三粗的包工頭匆匆趕到了。聽說這事兒，工頭盯住那直立著的木板愣了好久，一時也沒個主張，但他畢竟是多少遇過些世麵的，琢磨了半晌後忽然靈機一動：“大家別慌，我自有辦法！”說罷大步奔出門外，不一會兒又匆匆返來。隻見工頭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左手抓著一隻活雞，右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屠刀，對那立著的木模板殺氣騰騰喝道：“麻小五！別不識抬舉！你要是再不離開這兒，我就用這把刀捅了你！”喝罷，工頭手中刀光一閃，那活雞頓時身頭分家，冒著血撲愣愣在地上一陣抽搐。

　　可是木板晃了幾晃後，依然立在那兒不肯動。

　　二順子說：“老板，小五他是不怕刀和血的，你忘了，上回……”

　　經這一提，大家又都想起來了，那是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麻小五發現在工地圍牆旁的偏僻旮旯裏，有兩個歹徒正攔住一個過路的婦女作惡。當時盡管兩個歹徒人高馬大，手裏都晃動著寒光閃閃的刀子，而且惡狠狠地威脅他“別找死”，但麻小五還是勇敢地隨手抓起一根木棍，大喊著衝上前去，最終嚇跑了那兩個凶惡的歹徒。難怪現在，包工頭手裏的刀子嚇不走他。

　　事情蹊蹺，大家更加神慌不安了，都在緊張地商議著對策。

　　正當人們抓耳撓腮的時候，二順子又像想起了什麽，他慢慢止住抽泣，抹了抹眼淚走到工頭的跟前，輕輕地說了句什麽。

　　“有了！”工頭一聽似有所悟，他揮手讓大家往後退開幾步，自己稍稍鎮定了一下，對著那塊直直站立著的木模板氣沉丹田，突然吊起嗓門大聲喝道：“麻小五，查《暫住證》的來了！”

　　話音剛落，隻見久久站著的那塊木板“嘭”一聲就倒了下去！

　　工友們觸景生情，一個個全都默默地流下了淚水。

　　麻小五死前，因舍不得幾百元錢而沒有辦《暫住證》，為了不致被當作盲流遣送進收容所，他無論是白天還是夜半睡夢中，一聽到查《暫住證》的風聲，總要被嚇得拔腿就跑，東躲西藏。那天他從腳手架上失手摔下來，就是因為這事兒在攪拌機下麵躲了一整夜沒合眼……

　　鬼是沒有的，那塊木板也許純粹是個巧合，後來大夥兒將它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