瞑山腳旁的小鎮上,有個瘦臉泡眼的半大老頭,名叫李聖清。李聖清原先在機關裏頭跑跑龍套吃吃皇糧,倒是十分自在,如今卻因競爭機製丟掉了鐵飯碗。縣裏在這兒新建了座瞑山公墓,將他發配到此管理死人。
這雖然當上了一把手,但畢竟是個替鬼守門的“鬼門官”。何況,那寸土寸金的公墓穴位都由上麵直接規劃,嚴格布局,並按照檔次明碼標價,他隻有賣權而沒有財權。想想從前看看眼前,李聖清滿腹怨氣,這“鬼門官”的飯,叫自己怎麽吃呢?這天,他呆站在山坡前,望著那“品”字形的公墓區,忽然大腿一拍:嘿,點子來了!
鎮邊的大路旁有個王記茶館,茶館雖不顯眼生意卻很鬧猛,是遠近路人酒茶小酌的歇腳亭,又是小道新聞的“路透社”。這天李聖清進去,要了一瓶老酒兩盤冷菜,摻和幾個熟人坐下邊吃邊拉呱起來,拉著拉著話題就扯上了他這公墓。其中有個尖嘴漢子給他斟滿一杯酒,說:“老哥,昨兒我去公墓轉了轉,聽說最上麵的那一搭位子價錢上萬,我要買一個,優惠點行不?”李聖清聽到這話,水泡眼一瞪對上勁了:“你也要買那一搭的?嘿,老弟呀,不瞞你說,前天縣裏有個人物出了一萬二來買那位子,我還沒鬆口哩!”尖嘴漢一楞:“咋?那搭墓不就地方高點兒,樣子豪華點兒麽,還有啥特別的好處呀?”李聖清臉色神秘地張了張前後左右,接著朝尖嘴漢他們幾個使了下眼色:“這是天機內幕,今天讓你們知道了,可千萬別傳出去呀。”見他們都點了頭,他示意他們幾個靠近點兒,這才壓低聲音說:“你們知道那搭墓位為啥一排一個不同價?進那墓位的人都是幹啥的?他們到陰間裏都是當官的!”“當官的?”尖嘴漢有些疑惑地瞪大兩眼:“這是,是迷信吧?”
“迷信?你知道啥叫迷信?告訴你,這公墓動土的時候,縣裏派飛機請國家科學院的風水專家都來過,光是那風水儀器就裝了一卡車哩。”李聖清說著,忙從懷裏拿出一張《瞑山公墓墓位分布立體效果圖》,手指比劃上麵:“你們看這墓位擺布,橫向劃分5個區,每個區裏又橫排5個位子,跟如今陽間的五套班子正好對應;再看這豎向由上到下,縣長、部長、主任、局長、科長那一溜溜官銜,也正好按級別從高到低往下排,那每排5個的中間一個是正的,兩邊四個是副的,這就叫陽間陰間一個規距!”見尖嘴漢他們幾個聽得兩眼眨巴直點頭,李聖清又在那“秘密聯絡圖”上點出了一串例子:這墓是某某局長的老爹,這墓是某某縣長的叔子,那墓是某某部長的嶽父……爾後,他才收起那張“秘密聯絡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人真奇怪,都想當官。不過,死了的人在陰間裏有沒有官當,這就要看活著的人嘍!”
李聖清發布出去的“路透社消息”,很快有了出奇的反響。外麵人一傳十,十傳百,傳的當中又經過層層加工和合理聯想,不僅成了公開的秘密,而且被衍訛得有鼻子有眼。這一來,孝子賢孫們可就熱鬧了。恰逢清明祭祖節刻要到,上頭又下了平墳還田的硬杠杠,眾多的死鬼都要遷進瞑山公墓安家落戶。許多人家覺得,陽間自古有出錢買官的,陰間也不例外。花錢給祖宗燒彩電冰箱,燒汽車樓房,咋都不如趁這機遇花錢給祖宗買個官位劃得來。於是,人們一個看一個,一個攀一個,錢多的買個大官的位子,錢少的買個小官的位子,象刮起了一股旋風。沒消幾天工夫,瞑山公墓上麵那一層層、一串串的官墓位子就被搶購得所剩無幾。
有道是掌權無大小,隻怕人求到。給祖宗當暝官一不需上級考察長期培養,二不需民主評議代表選舉,眼下就全憑李聖清這位“一把手”說了算。僧多粥少,驅使著許多人絞盡腦汁各顯神通,圍著李聖清拿出了十八般絕招。一時間,時運不佳的李聖清簡值成個了通天人物,他那原本無人光顧的寒舍也變得門庭若市,請客的、送禮的、拉關係的紛之遝來,寫條子、打電話、說情的應接不暇……
李聖清幾乎一輩子還沒被人這麽看得起過,這一下,可倒弄得有點怕了。他的“草船借箭”,原本隻想讓自己這“鬼門官”稍微“活絡活絡”,挺多弄個條把香煙、瓶把酒之類的外塊,沒想到來者個個出手大方,重金拱手,簡值使他有點受寵若驚,不知如何是好,有幾次還差點泄漏天機壞了事兒。氣得他的老婆阿娣關上大門雙腳直跳:“你真是無錢發狠,見錢打盹,天生一副窮命!人家給你送禮圖的是啥?不就圖在陰間裏,有更多的人給他祖宗送更多的禮嗎?你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呀!”經這麽一敲打,李聖清膽子也壯了起來:是呀,行賄收賄又不是我發明的,怕什麽?再說這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
這天傍晚,李聖清打發走幾撥買瞑官的人馬,正在家閉目養神,忽又聽到敲門聲,打開一看,是個三十多歲的鄉下漢子。那鄉下漢子風塵撲撲快人快語,進門見了李聖清也不繞圈子,開口就說要買個局長的官位。
“局長?”李聖清欠了欠身,又翻開那張“秘密聯絡圖”,眯起水泡眼看著來人心中一動。
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局長的官位,眼下隻剩一個了。這本是李聖清一個老同學許了願說了情,留給他得了癌症的父親的,隻是那家夥至今“幹打雷不下雨”,才使得李聖清舉棋不定攥在手上。此時還沒等他開口,阿娣已一副為難的樣子說:“局長的位子隻剩下最後一個,可要買的人還很多,不好辦哩!”
那漢子一聽急了,抹著滾滾的汗珠道:“這局長,說啥也得賣給我!你不知道,我那苦命的弟弟,死都沒閉上兩眼呀……”
漢子說,他們弟兄倆沒有父母,從小相依為命。是他這當哥哥的累死累活省吃儉用,供弟弟讀完了大學。前年弟弟畢業後,經四處奔走八方求人,總算找著了一家專業對口的用人單位。誰知那個大權獨攬的局長打著一口官腔,說那兒“沒有編製不好辦”,硬是壓著檔案撇開了弟弟,卻將一個大款的小舅子移花接木塞了進去。結果,畢業於微電子專業的弟弟,隻好到垃圾中轉站當了一名搬運工。世俗偏見和路人的嘲笑,使飽受挫折的弟弟不久就因精神失常,在一次車禍中喪生。臨死前,弟弟流著淚,斷斷續續說了最後幾句話:“我下輩子要當局長,能在陰間裏管他們就好了”,弟弟硬是睜著兩眼咽的氣!前些日子,這漢子剛聽說公墓可以買瞑官,就滿懷希望地捧出好幾千元,想買個局長的官位,了卻弟弟的遺願,讓弟弟在陰間裏不再做個受人欺侮的苦命鬼。可沒料到眼下的瞑官竟也如此吃香,憑他這麽個鄉下人,有錢卻還難以買到這官銜兒,於是幾經周折找上後門來了。
說完,那漢子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從小木盒的紅絨布裏拎出一條沉甸甸、亮閃閃的金鑲鏈:“李主任,一點小意思,請你無論如何幫幫忙啊。”李聖清正在猶豫,李夫人已順手將那金鑲鏈接過去,愛不釋手地朝李聖清使了個眼色道:“哎呀我說聖清,他這弟弟也真可憐的,就幫人家想想辦法吧?”李聖清本已被漢子剛才一番話說軟了心腸,見此情景,便來了個順水推舟:“行,我就幫幫你的忙,你弟弟的情況特殊嘛。你明天來辦手續吧!”
那鄉下漢子留下姓名地址,歡天喜地剛剛離去,李聖清的新買的大哥大忽然響了起來,原來是兒子單位的頂頭上司羅總經理。羅總經理說要請他吃飯,順便同他聊聊,讓他馬上趕到青雲大酒樓。為了兒子的前程,李玉清早想跟羅總經理聯絡一下感情,隻苦於請了幾回都沒能請動大駕,這次自然是個機會。到那一看,除了羅總經理外,還有一個漂亮的女秘書。入席之後寒酸幾句,羅總經理就一個勁地誇李聖清的兒子如何如何能幹,說公司正準備提拔他當辦公室主任,又讓女秘書上前頻頻陪酒。待李聖清心花怒放時,這才切入主題,說他要給女秘書的父親買個局長的位子。
李聖清這下可又為難了,局長以上的官位已一個不剩,變也變不出來啦。他隻好說:“羅總啊,這局長的職務我已經都……你看能不能……就買個副的吧?”一聽這話,那女秘書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如今的副職,都沒啥實權。我父親幹了一輩子副職,就因為是個副的,才受了正職一輩子的窩囔氣。這回在陰間,說什麽也得弄個正的。”
這怎麽辦呢?正在李聖清撓頭抓耳的時候,他的大哥大又響了,裏麵傳來阿娣氣哼哼的聲音。李聖清聽著聽著,麵部表情不斷變化,放下大哥大二話沒說,端起酒跟羅總經理和女秘書碰了一杯:“幹!就那最後一個局長的位子,賣給你們吧!”
原來經阿娣剛才仔細檢驗,發現那漢子送的金鑲鏈竟是假的。
你不仁,我也不義。李聖清出了青雲大酒樓回到家,隨即按照那鄉下漢的姓名地址,拿著那鑲鏈連夜找上門去,想悄悄來個事出有因,送禮不收,公事公辦。
不過他去遲了。那漢子正在舉家慶賀亡弟榮任瞑府局長呢,得知這來之不易的瞑官竟要讓出去,哪裏肯罷休,接過鑲鏈就翻臉撒起潑來,一口咬定自己送的是條真金鑲鏈,現在被李聖清掉包了。一時間李聖清有口難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偏巧那漢子家正湧滿了道賀的三親六眷,其中幾個火爆性子的楞頭青已幾杯酒下肚,一聽就氣炸了:“哼!賣陽間的官要收禮,賣陰間的官也要收禮,收了禮還想耍賴,這世道簡值是太不象話了!打呀,打這個貪官!”話音剛落,男男女女一湧而上,劈頭蓋腦將李聖清狠揍了一頓。
李聖清被打的鼻青臉腫抬進了醫院,卻心虛氣短沒法聲張。可盡管如此,沒多久還是東窗事發。後來上頭立案審查,公安人員從他家裏抄出了大量黃金、美鈔、港幣,名煙名酒不計其數。李聖清被戴上手銬,和本縣幾個最大的受賄嫌疑人關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