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龍中學是土雲市的重點中學,不僅師資力量一流,學生也都是從全市數十所普通學校高分錄取來的尖子。在這所學校的高一(6)班裏,有一個名叫段小偉的鄉下孩子。
段小偉個頭結實,說話不多,但眉眼中卻透著一股自信、機靈的光芒。當然,在教導主任兼班主任老師趙安的眼裏,段小偉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他絕對沒有想到,就是這個段小偉,那天卻出人意料地釀出了一起觸目驚心的突發事件。
學校操場的圍牆旁邊,有一座50多米高的通訊鐵塔。這鐵塔除了有關單位的特種專業維修人員外,幾乎從來沒有誰爬上去過。這天上午,學校剛做完課間操,段小偉忽然對身旁的幾個同學說了聲“我要上鐵塔”,隨即獨自從操場旁的便門走了進去。剛巧那鐵塔所在的大院敞著門,兩個女工正在一旁埋頭整理器材。段小偉趁機溜進院子,“蹬蹬蹬”一下子就沿著懸梯爬了上去。
片刻,操場上的同學們從最初的驚訝和慌亂中醒悟過來,他們迅速行動了起來,有的跑去報告老師,有的雙手卷成喇叭筒狀,向鐵塔上大聲叫喊:“段小偉,你下來,你快下來!”可是鐵塔上的段小偉並不理會,繼續沿著懸梯一檔一檔地往上攀。
不一會兒,校領導氣喘籲籲地奔到了鐵塔下,教育局領導火急火燎地趕往現場,“110”警車也鳴著笛呼嘯而來了。這裏是緊靠鬧市區的一條交通幹道,穿梭般的路人紛紛圍到鐵塔下,人越聚越多。
滿頭大汗的班主任趙安手持便捷式喇叭,開始配合警方向鐵塔上麵喊話了:“段小偉同學,不管你遇到什麽困難,我們都會幫助你,你要冷靜些,千萬不要亂來……”
但此時,段小偉已快要爬到塔頂,這樣的高度,加上塔上呼呼的風聲,段小偉根本聽不見下麵的喊話。他隻是偶而朝下麵黑壓壓的人群看一眼,又義無反顧地繼續向上攀爬,而且,很快就爬到了鐵塔48米高度的頂層平台。隻見他在上麵站了片刻,忽然雙手按住平台護欄一使勁,兩腳先後挪出了護欄,將整個身子懸在了平台護欄的外麵。仰望著那心驚目眩的一幕,塔底下的人們都失聲尖叫起來--這時段小偉隻要腳下一滑或雙手一鬆,就會飛身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事態嚴重,人命關天。很快,救援的消防大隊和電纜高架作業班的人馬都先後趕到了。聞訊而至的電視記者,也扛著攝像機對起了鏡頭。
然而,就在大家緊急蹉商高空救援方案的時候,一個意外的轉機出現了:隻見塔頂平台上的段小偉雙腿一撇,將身體挪回護欄內,稍傾,他沿著懸梯一檔檔若無其事地下來了!
等他下到地麵,趙安首先擠上前去,急不可待地問道:“段小偉,你爬上這麽高的鐵塔想去幹什麽?”
誰知段小偉竟然咧嘴笑了笑:“沒想幹什麽,爬上去玩玩唄。”說著,他還很放鬆地將雙手一展,那神情,仿佛是剛做完一個驚險動作的雜技演員在向觀眾謝幕。
“爬上去玩玩?”趙安和在場所有的人都簡直是氣急敗壞了,“說得輕巧!你……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這算啥?8歲的時候,我就跟我哥在山林裏爬樹梢翻枝頭了。我家村後也有一個這麽高的大鐵塔,去年我還爬上去玩過兩回哩……”
一場虛驚算是過去了,可是事情卻不可能到此結束。這起校園突發事件已經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段小偉受到了公安部門的治安教育,包括趙安在內的校領導也因此受到了上級主管部門的嚴厲批評。趙安因段小偉事件所承受的壓力最大,他為此特別惱火。在討論對段小偉處理的專門會議上,不管誰為段小偉求情,他始終堅持令其退學。畢竟,華龍中學是一所重點中學,整體形象不能受損,何況,對段小偉的行為如不“殺一儆百”,學校將後患無窮。
幾天後的上午,學校正在上課,整個校園裏顯得一片肅靜。濛濛細細中,段小偉提著行李孓然離校了。不知是為什麽,看著他那一步三回頭的黯然神情,趙安的心裏忽然產生一絲憐憫。他走上前,將自己的一把雨傘遞給了段小偉,安慰說:“段小偉,不要灰心,你今後的路還很長,吸取教訓爬起來,換個環境,照樣可以成才。”
段小偉淒惶地低著頭說:“趙老師,我對不起你,我給學校添了亂子。我知道我錯了。”他默默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含著眼淚慢慢地抬起頭來:“其實,我不是個壞學生……趙老師,你能聽我說幾句心裏的話嗎?”
趙安點了點頭:“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趙老師,你知道我是從鄉下考進來的,在原先的學校裏,我的功課總是全班第一名,我還是個班長。到了這裏,我卻成了全班的最後一名。”說到這裏,段小偉顯出一臉沮喪,“盡管我也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我的成績下降,而是因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可我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這些日子,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落到了冰點,做夢都怕老師和同學們嘲笑我,瞧不起我。”
趙安心裏一動,忍不住問:“那麽,這和你爬上那座鐵塔去玩又有什麽關係呢?”
段小偉艱難地咧了咧嘴:“我……我就是想用這個辦法表現一下自己,讓大家都來注意我,欣賞我,羨慕我,給我自己一點自信。可是,我沒想到會……”
趙安一下子愣住了,段小偉的話使他油然回想起了自己當年的一件往事:那時,自尊心特強的他考試成績卻很一般,接連幾個星期老師都沒有表揚過他。有一次他實在沉不住氣了,為了能讓大家都注意自己,他竟故意用手捅破了教室窗戶上的玻璃,然後懷著炫耀的心情,被老師叫進了辦公室……
此刻,望著段小偉漸漸離去的背影,趙安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責:寒窗少年的內心本是一塊“多事地帶”,但這些年,自己對學生除了以考試分數論優劣外,哪曾關注和疏導過他們那幼稚而迷茫的心理世界?他在思襯:該不該重新考慮對段小偉的處分決定。
(原載《故事家》2003年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