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誰要是怕沾上晦氣,可以塞上耳朵別聽--我這說的是火葬場。其實如今火葬場不興這麽難聽的叫法了,都叫殯儀館。
話說12月31日這天,古龍橋殯儀館的館長狄大保心急如焚,望眼欲穿!
為啥?今天是殯儀館年度劃杠的最後一天。上麵根據全縣幾年來的人口死亡率測算和火化要求率,在年初就下達指標,讓古龍橋殯儀館簽訂了責任狀:全年要火化屍體4848人,並且還跟經濟掛鉤,完成指標獎勵,完不成指標處罰。所以,全館上下一年來的工作績效和獎懲依據,都得在今天午夜12點之前“蓋爐定論”。按這一帶民間的喪葬習慣,往殯儀館送屍體通常在上午,到了午後這個時段一般就很少有屍體登門了。可是今天偏偏麻煩:眼下已是午後兩點,而全年的火化屍體總數不偏不倚才達到4847人!剩下這最後一個人的屍體如果湊不上,那一切的一切就將成為泡影,他這位事業心和上進心很強,走馬上任才一年的年輕館長,向上向下就都無法交待。在這節骨眼兒上,你說他能不急嗎?
殯儀館燒屍體可不像統計好人好事,多兩個少兩個昨天今天拉到一塊兒沒誰去細查。這裏屍體來源、年齡性別、死亡原因、幾時進爐、幾時出灰,都有嚴格的登簽手續。何況上麵為防止弄虛作假,已經派人在殯儀館坐鎮考核。要在午夜12點之前完成這最後的一個火化數字,除了再等來一具屍體,絕對沒有其他辦法。
狄館長盼啊,望啊,從兩點盼到3點,又從3點望到4點,還是沒來一具屍體。直到天快要黑的時候,外麵忽然響起一陣“哢哢”、“叭叭”的拖拉機聲。他跳起來,伸頭一看,不由眼前一亮:謝天謝地,完成指標總算有救了!從拖拉機上跳下五六個人,正七手八腳抬出一具屍體。
狄館長樂壞了,趕緊和幾個職工上前將屍體迎進來,隨即驗看證明,登記開票。可當他們正要將屍體往火化間推,領頭的兩個漢子卻連忙搖搖手,說:“這先莫忙火化,還得等一個人呢……”原來,死者是個患病多年的五保戶,今天早上才死的。這老漢孤身一人,隻有一個多年不見的表外甥在石城工作。村裏操辦這號死人的程序本來就簡單得很,又因為這五保戶的隔壁鄰居已定下喜日明早要接新娘子,於是就著人提前將屍體送到殯儀館來了。但村裏畢竟還算想得周到,他們撥了長途電話給這五保戶的表外甥,今天要等他趕來見上一麵後再火化。既是如此,狄館長自然奈何不得,隻有耐下性子陪著他們等。
等了兩個多鍾頭,還不見那表外甥來,送屍體的幾個又餓又冷,嘀嘀咕咕有些不耐煩了。其中一個說:“他那表外甥我們連相貌也記不清了,這麽多年沒來過,天曉得他還會趕個深更半夜來?今晚我們不如先回去,火化的事等到明天再說吧。”
這一聽可把狄館長又急壞了,別看就是火化這麽一具屍體,眼下卻直接係到他這個館長的仕途政績,關係到全館幾十號職工的切身利益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拖到明天,必須設法在今夜12點之前送進火化爐!
狄館長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現在關鍵的關鍵,他們是要等那個表外甥的到來,表外甥一到,火化的問題才會迎刃而解。如今不是假冒偽劣啥都嗎?既然眼下你那個真的表外甥不來,我這裏來個假的先頂替一下不也成嗎?等火化了之後你那個表外甥即使真的來了,我多少也能編點兒理由,大不了是個服務態度問題,說上兩句好話賠個理兒也就得了。於是他急忙轉身找到了館裏負責跑外勤的職工小高,要他完成扮演那個表外甥的特殊任務。小高一聽,把腦袋搖得像個撥郎鼓兒:“叫我去替人家當孝子?我不幹,我不幹!”狄館長急得一邊直跺腳,一邊重申這特殊任務的重要性,恨不得就跪下來給他叩頭:“你若完成這個任務,我給你重獎!”好話說了幾籮筐,小高總算答應了。
別說,這小高頭腦靈活反應快,還在劇團裏演過幾回小品,他逢場作戲出麵一番表演,倒也把個假外甥裝得滴水不漏逼逼真。那幾個早等急了的村民見既是表外甥趕到,自然是再好不過。一番佯作之後,屍體輕而易舉被裝上輪車,推到火化間閘欄前的自動送屍軌道上。狄館長抬起頭望了望牆上的掛鍾,時間剛指向9點,不由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豈料就在這當口,廳堂外麵“呱噠呱噠”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30多歲的漢子風塵仆仆跨了進來:“同誌,我從省城趕來,剛剛下火車,請問我表舅的遺體……”聽這麽一問,幾個村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睜大眼睛楞住了:這五保戶既無萬貫遺產,也非名流之輩,怎麽突然表外甥多出一個來了?見此情景,狄館長更是措手不及,但惟有他心裏最清楚,真正的那個表外甥到了!
接下來的局麵和氣氛自然可想而知……好在狄館長苦苦解釋,連連認錯,香煙遞了一支又一支,態度誠懇至極,總算讓那表外甥的滿腔怒氣慢慢壓了下去。眼看時針已經指向10點半,狄館長如坐針氈,忍不住催問道:“時間不早了,這就開始火化吧?”
那表外甥卻不置可否,慢慢走到屍體前打量了好一陣,然後說:“先別忙,我離開表舅好多年了,不能讓他老人家這麽一身縐巴巴的舊穿戴去了。我得給他買身像樣衣服,盡盡最後一份孝心。”
這簡值是要命!狄館長聽了,急得腦袋嗡嗡發炸像隻巴鬥:別說已黑更半夜能不能敲開店門買到壽衣還成問題,就是能買到,殯儀館離城區還有七八裏地,一來二去三磨蹭,這剩下的一個半鍾頭不就完了?可人家這事天經地義,合情合理,勸不住,更攔不得!於是他隻好說:“好,你快去辦,館裏正巧有輛汽車。”
事到此步十萬火急了,狄館長親自駕著雙排座直奔城區,陪著那表外甥“乒乒乓乓”敲開一家專賣壽衣的個體商店。誰知一問店老板不在家,又請一個小孩指點,繞了七八條巷弄,最後才從一家裏屋的麻將桌上找到了那個店老板,然後又七挑八揀討價算錢。等買好了壽衣趕回殯儀館,再讓整容工給屍體換下舊裝穿戴妥當,離12點隻剩20分鍾了。
幾個殯葬工不敢怠慢,趕緊將屍體重新裝上輪車,電鈕一按,送屍車“嗶”一聲將屍體頂到了火化爐的鐵門前。
誰料想偏偏就在這節骨眼兒上,那電動爐門卻出了故障,按破了電鈕依然緊閉不動。眼看時間緊迫,屍體卻送不進爐門,狄館長急得汗如雨淋,趕緊叫來修理工突擊搶修。一頓手忙腳亂的奮戰,足足又耽誤了18分鍾。
哪曉得爐門故障剛剛排除,意外的情況卻又突然出現:這個死了的五保戶,原來是昨夜裏誤吃了大量安眠藥,一天下來幾經折騰,現在竟“咕嚕”一聲扭動身子,蹬開雙腿活過來了!
“當,當……”大廳裏的電子掛鍾突然敲響了。此時此刻,正是午夜12點!
“唉,指標哇--”狄館長雙腿發軟,一P股跌坐在地上。
(原載《故事林》1997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