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孩子,名叫順子,從小沒了爸爸,後來又死了媽媽,一直跟著爺爺奶奶奶過。順子上學時,書讀得特別好,可是由於家裏窮,小學沒讀完就輟了學。這事兒被當地一個開小五金加工廠的女老板知道了,女老板就主動把順子上學讀書的費用包了下來,後來還把順子送進了城裏的中學。這個女老板姓趙,順子叫她趙阿姨。
順子從心底裏感激趙阿姨,這一年他在全城同年級數學競賽中奪得金獎,拿到一千元錢的獎金後,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阿姨,揣著錢高高興興地去向趙阿姨報喜。
趙阿姨的廠其實規模很小,隻有七、八個工人,順子去的時候,趙阿姨正好在和一個陌生女人說話。順子站在旁邊聽了一會,才知道這女人是個外地民工,名叫菊花。菊花有個妹妹叫菊香,前陣來附近的一家工廠打工已經立下了腳。菊花在老家過不下去,就領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也過來了,她是看到趙阿姨貼在外麵的招工廣告前來應聘的。趙阿姨和菊花交談了一番,又接過她遞來的身份證仔細看了看,當場就點頭把她收下了,說好每天幹八小時活,每月開工資800元。
菊花沒想到女老板收人這麽爽快,興奮得兩眼發亮:“老板,太謝謝你了!我先去給我妹妹打個電話報個喜。”她三步兩步跑到廠門外的公用電話亭,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來,對著上麵撥了一通號碼,然後簡單地說了一陣話,就立刻跑了回來,喜滋滋地跟著趙阿姨進了車間。
說車間,其實也就是一個不大的房間,裏麵放著五六台機器。這天,車間裏的幾個工人正好被趙阿姨派出去搬加工材料了,沒人,趙阿姨就把菊花領到其中一台機器前,自己手把手地給她當起了師傅。菊花是個聰明人,跟著趙阿姨學做了幾遍之後,很快就掌握了操作要領。趙阿姨看她幹得挺像個樣子,就又關照了幾句,讓她慢慢幹著,然後才顧上和順子說話。
中午,趙阿姨一定要留順子在廠裏吃飯,她正帶著順子要到飯廳去,經過車間的時候,就見菊花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趙阿姨問她要找什麽,菊花怯怯地說要上廁所,趙阿姨隨手朝門外給她指了指方向,然後就帶著順子進了飯廳。
大約十幾分鍾後,突然,從廁所方向傳來一片驚慌的嘈嚷聲:“快來人啊,水塘裏淹死人啦!”順子和趙阿姨都本能地跳了起來,跑出門外往嘈嚷的地方奔去。
那裏有個大水塘,水塘邊是已經圍了很多人,都是在附近小企業裏打工的。順子和趙阿姨撥開人群擠進去一看,傻眼了:水塘裏浮著個女人,竟然是才進廠幾個小時的菊花!那塘裏的水很深,等大家七手八腳把人撈上來時,她已經沒氣了。
警察很快就趕到了,經過一番勘查,發現水塘的一邊是條小道,那條小道很窄很陡,平時不常有人走,上麵長滿雜草和青苔,小道的另一頭是個公共廁所。警察邊做記錄問圍觀的人:“這裏有沒有人知道情況的?死者叫什麽名字?有誰認識她?”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答不上來。也難怪,這裏本來就是一個私營小手工業的集中地,各家小企業之間也沒有明顯的圍牆分隔,來來去去的打工者就像流水似的輪換著,誰認得清誰啊?
可別人弄不清,順子是知道的呀!警察調查問話的時候,順子心裏非常緊張:哎呀,這個叫菊花的人是趙阿姨招收下來做工的,她剛才出去上廁所,也是趙阿姨指的方向,這會不會礙著趙阿姨的事呢?順子頓時隻覺得頭皮發麻,大氣也不敢出,他實在不想趙阿姨有事啊!
忽然,順子覺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一瞥眼,發現是趙阿姨……
趙阿姨悄悄將順子引到人群後麵,附著他的耳朵,聲音有些發顫:“順子,她死不關我什麽事,可我怕到時候牽連上了說不清。你千萬要幫趙阿姨這個忙,別把我收她做工的事說出來啊?”
順子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不太明白這事情到底和趙阿姨有多少利害關係,但有一點他懂,就是一定要幫趙阿姨的忙,因為趙阿姨是自己的恩人!於是,順子聽話地朝趙阿姨點了點頭。
這時,順子看到警察從死者的衣袋裏,翻出了剛才菊花打電話用過的那張紙頭,並照著上麵撥通了一個電話。
不大會兒,隻見從前麵跌跌絆絆奔來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手裏拉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那女人長得跟菊花一模一樣,驚愕地撲到屍體上搖晃著、哭喊著:“姐,你這是咋了?你睜開眼說話呀?孩子還這麽小,你咋就忍心撇下他不管啊……”
順子聽警察上前一查詢,那女人正是死者的妹妹菊香,那個小孩是死者的兒子。警察問菊香:“你姐姐最近有沒有受到過什麽傷害?或者是有什麽委屈?”
菊香一麵哭一麵搖頭:“我姐絕對不可能尋短見的,幾個小時前她還打電話給我,高興的不得了,說她找到工作了,是一個五金廠的老板招用了她。”
“五金廠?”警察對這一帶的情況很熟悉,說:“這兒大大小小的五金廠有七、八家,她進的到底是哪一家?”
菊香怔住了:“這……她也沒說是哪一家,隻說要急著去上班幹活兒,給我報了個訊就把電話掛了……”往下,菊香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隻是抖抖地哭。那小男孩緊緊抓住菊香的衣角,瞪著溢滿淚水的眼睛,驚恐地縮在她身邊。
看著眼前這個場景,順子心裏覺得酸酸的,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媽媽是為了掙錢給他上學,在山溝溝裏挖藥草時被突然而來的洪水卷走的。那時他也才五、六歲,因為要媽媽,整日整夜地哭,哭得嗓子裏都咳出了血來……現在這個年幼的孩子,媽媽說沒就沒了,多可憐呀。
順子真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不管對警察破案有沒有用,可他又拚命克製著自己:做人要有良心,要是沒有趙阿姨的資助,哪會有我的今天?趙阿姨對我這麽好,我絕不能忘恩負義,絕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就是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順子後來告別趙阿姨回到了學校。當晚,順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白天在水塘邊的場景,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還做了個夢,夢見了自己的媽媽,又夢見自己跟那滿眼是淚的小弟弟摟在一起,傷心地哭泣……
第二天一大早,順子沒去上課,忍不住又來到昨天出事的水塘邊。遠遠的,他就看到那兒依然聚滿了人,原來是警察又來了。因為菊香舉目無親,束手無策,昨天晚上摟著姐姐的孩子,在這兒守著姐姐的遺體整整哭了一夜。
順子的心顫抖起來,象是有一隻蟲子的撕咬著。
警察正在耐心地勸說菊香:“根據我們昨天的偵查,你姐姐並沒有被謀害的跡象,至於其它的原因,還要等我們作進一步調查取證,所以目前,隻能先將遺體火化了。”
菊香聽警察這麽一說,傷心得一頭栽倒在地上:“不管我姐是怎麽死的,可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要個說法呀!不然,我怎麽向家人交待?怎麽對得起這個可憐的孩子啊……”
圍著的人們許多也落淚了,紛紛對菊香說:“你光哭有什麽用?你說你姐姐是在這兒進廠上班了,有誰可以證明?她又怎麽會掉進這水塘裏的?你得想法子找出證人才行啊!”“是呀,是呀,這事要有個證人就好了!”
見此情景,警察也很是同情,又無奈地對菊香說: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證據,是證人。你看看,這裏的人當中。
有沒有誰可以幫忙作證的?接著,警察又高聲向眾人問道:這裏的人,有誰可以提供線索的麽?
看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菊香拚命止住哭,用希翼而無助的目光在人群裏尋找著。
順子站在旁邊,兩眼緊緊跟隨著菊香的目光。他看見,菊香的目光似乎在趙阿姨身上停了一停,接著又黯然移開了。趙阿姨就在人群後麵的角落裏,雖然顯著一副悠然自若的樣子,但她那眼神卻非常複雜。
終於,菊香眼裏漸漸溢出了絕望的淚水,她扶著孩子“撲通”跪倒在眾人的麵前,嘶啞地哭求道:“你們有誰曉得的,行行好,告訴我吧,我求求你們……”
順子的心被抽得緊緊的,此時此刻,他隻覺得有一股熱血直衝腦門,身後像是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他鼓起勇氣分開眾人,走上前去,大聲地對警察說:“這件事情,我知道!”
眾目聚焦,人們一片嘩然。
警察看著眼前這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怔住了:“哦,你知道?”
順子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昨天……在經過水塘邊的時候,由於路太窄太陡,是我……是我不小心把她碰下塘裏的。我……我願意賠……賠……”順子說到這裏,“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那裏麵裝著的,正是他這次數學競賽獲得的一千元獎金。順子把信封往菊香手裏一塞,說:“你先拿著,等以後有了錢,我還會再幫你們的。”
這是順子翻來覆去煎熬一夜編出來的一個謊言,他想:隻有把這一切由我自己承擔下來,才不會為難趙阿姨,也才能讓死者的親人有個安慰啊!可是警察哪裏會像他一樣想得這麽簡單,他們覺得這事情有點複雜,於是就決定把順子帶上警車,準備回派出所作進一步的調查。
警車要開了,就在這當口,忽然有個人叫道:“不,請等一等!”順子一看,是趙阿姨!
趙阿姨分開眾人,上前抱起那個哭泣的孩子,又輕輕地拉起菊香,義無反顧地對警察說:“這是我應該承擔的事情,讓我跟你們去吧!”
順子明白了,拚命地擺手:“趙阿姨,不行,你不能……”
趙阿姨滿臉通紅,一字一頓地對順子說:“順子,是阿姨一時糊塗……你的心意我懂,可這個情我不能領呀。為了我,讓你一個孩子背這麽重的良心債,我還算是人麽?”
順子心裏一震,望著趙阿姨艱難地跨了警車的背影,他的眼睛濕潤了……
(原載《故事會》2007年3月綠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