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去西部地區的一家公司催款,不巧老總臨時出差,得三天以後才能回來。一個人寂寞地呆在房間裏不是個事兒,我就想出去找個地方玩玩。旅館老板介紹說,出城四十裏外有個百洞山,那山以天然溶洞居多而出奇,小的可進汽車,大的能納千軍萬馬,眼下正開發著呢。我一聽,當即就搭上中巴客車去了。
到那一看,百洞山果然是洞連著洞,洞套著洞,雖說遊客還不算很多,但裏裏外外的景點倒也名不虛傳。連著轉了幾處後,我挑了個偏靜的角落正要歇歇腳,身旁突然響起一聲凶狠的大喝:“朋友,想不想做土匪?”喝聲未落,隻見一個黑臉大漢從近旁的洞裏閃了出來。大漢胡子巴碴,頭紮一塊又舊又破的黑布巾,身掛一片特大的黑披風,肩背一個藍花土布包裹,披風和包裹的上麵都有著一個碩大的白色“匪”字。那大漢上前二話沒說,就將手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塞到了我的手裏。
“你?你要幹什麽?”我被突如其來的情景嚇愣了,匕首“當啷”掉在石頭上。這不像是劫道的歹徒,可又有點綠林莽漢的架勢。
黑臉大漢撿起匕首雙手托過頭頂:“大哥,在下是雲天洞的‘九頭蛇’,請受兄弟一拜!”說著“咕咚”一聲就朝我雙膝跪下:“龍在上,蛇在下,從今後我‘九頭蛇’跟定大哥,生為大哥的馬前卒,死為大哥的小嘍鬼,如有反悔不忠,願遭天打雷轟,油炸火燒!”說完,黑臉大漢仰頭望著我,一副跪姿擺在那兒紋絲不變。
“起來,起來,快別這樣……”打從娘肚裏出來,我還從沒遇過有人給我磕頭作揖這碼事兒,一時間我更加不知所措,也顧不上聽辯那些花裏胡俏的詞兒,隻是本能地伸手將黑臉大漢拉了起來。
黑臉大漢這才露出一副笑臉,又一把緊緊攥住我的雙手:“多謝大哥,祝賀你!你已成為我們風雲洞的幸運遊客,從現在起,你就是百洞山赫赫有名的大土匪頭子‘通天龍’了!”還沒容我回過神來,他又不由分說地拉著我朝洞口緊跨幾步,伸手一指,隻見洞口掛著一塊噴繪寫真的廣告招牌:“新潮體驗,絕對刺激--由你來當一回土匪司令。”
畢竟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麵,我這才明白眼前遇上了怎麽回事兒,原來是碰上了個拉客的,敢情這是個灰色的旅遊服務項目。一場虛驚的我稍一定神,當即將那黑臉大漢攥著的手狠狠一甩:“當什麽不好?幹嗎要跑這兒來當土匪頭子?給我死得遠遠的!”
黑臉大漢不急也不惱,隻是咧了咧嘴:“我們這兒自古多出土匪,以土匪多而聞名天下嘛。大哥可曾看過電視劇《百洞山剿匪記》?土匪司令‘通天龍’活剝小土匪二馱子那場鏡頭,就是在這雲天洞裏拍的。”他依然操起剛才的那副腔調:“大哥,你去海南民族村,曉得跟美貌的土家族姑娘合個影;你去北京故宮,也曉得穿黃袍扮皇帝照個相;今天你來到這百洞山中最有名的風雲洞,錯過當土匪司令的機會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電視劇《百洞山剿匪記》倒是看過,裏麵那個凶狠殘暴的大土匪頭子‘通天龍’我還真有點印象。
見我遲疑,黑臉大漢又拉拉我道:“走過路過你千萬不要錯過,這可是百洞山的旅遊特色,大哥不妨先進去走一走看一看嘛!”說著他舉起兩手朝洞裏“叭叭”拍了幾巴掌,那原本灰暗的洞穴裏傾刻間燈火閃爍,光怪陸離。我這才發現,洞裏麵是個神雕鬼鑿的天然大殿,大殿內插掛油把鬆燈,正中一麵碩大的“匪”字幡旗下,高擱一張鋪著獸皮的古式雕龍太師椅,一種類似電影裏壞人出場時的陰森音樂在隱隱飄忽。鍾乳林立的洞壁兩側,齊刷刷站著七八個全身匪徒裝束的年輕男女,見我進來後,那些人“嘩”地來了個單膝跪拜:“勒喲撲把!”“啦哈,啦哈!”他們舉動和神態充滿匪氣,說的也全是怪腔怪調的“土匪黑話”。
“大哥,這雲天洞是兄弟我承包經營的。”黑臉大漢變魔術般地拿出一件戲裝馬夾和一頂呢氈帽,三下五除二套在我的身上,得意地用手指著兩旁那些“匪徒”:“這些都是我的雇員!現在他們的一舉一動,統統由你大哥調遣。本洞提供優質服務,讓你角色轉換,假戲真演,為所欲為,真正做一回土匪司令!同時,我們還將把這些統統拍成錄像,讓你留下永恒的美好記憶!”
當土匪司令還有美好的記憶?黑臉大漢這話聽得我忽然一陣激淩:我的天,想當初我的爺爺奶奶一家子五口,都是在翻身解放後被土匪活活打死的,現在自己跑這兒來當了土匪頭子,還要把錄像帶回家顯擺,讓老爹老媽知道了不掄棒子揍人才怪。於是我便連忙搖搖手說:“對不起,我不感興趣。”說罷,我扯下身上的土匪服裝轉身就要出洞。
“想走?開什麽玩笑!”黑臉大漢臉色刷地變了,從旁邊拿出一塊招牌攔在我的麵前,用匕首點著上麵的字:“這遊客須知上寫得清清楚楚,‘接受服務半途退出者,一律加收三倍價錢’,付九百元你再走人!”
我傻眼了:“誰接受了你的服務了?你們這是敲詐!”
黑臉大漢凶狠地瞪著我:“識趣一點好不好?剛才我對你行了‘土匪大禮’,拜你為大哥,你說了‘起來起來’,還伸手拉了我,按我們地方的規距,這就是你明確表示‘接收’了,也等於我們雙方已經達成了合約。再說,你不當土匪頭子‘通天龍’,憑什麽讓我們給你磕頭下跪?憑什麽還要生做你的馬前卒,死當你的腳下鬼?你想單方毀約,那是要付出代價的!”說這話的時候,兩旁的那些“匪徒”們也一個個虎視眈眈圍了上前,把我夾在了中間。
看來,今天不當一回這“土匪司令”是很麻煩的了。僵了片刻,我忽然不知從哪冒出來了一股膽氣。奶奶的,橫豎不就這事兒嗎?於是我索性把心一橫,撿起那戲裝馬甲和呢帖帽穿戴好,然後大步跨到正中那張鋪著獸皮的太師椅上一坐,匪聲匪氣地說:“好,老子今天就來過把癮,當一回土匪司令!”
見我終於就範了,他們立刻又得意起來。黑臉大漢端起一隻攝像機,指了指旁邊的一個麵孔漂亮的“女匪徒”對我說:“大哥,這位就是你的‘壓寨夫人’,為了讓你真正享受刺激,你可以讓她坐在你的腿上,還可以把她抱在懷裏!”話音剛落,眾“匪徒”便“嗷嗷”地怪叫了起來,那‘女匪徒’還真扭著P股湊到了我的跟前,撓首弄姿地向我直獻媚。我連忙高聲地問黑臉大漢:“請問,這土匪司令到底怎麽當呢?”
黑臉大漢拿出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遞給我:“就照這上麵的意思演一段吧,反正你想怎麽來都行,來的越真越好!”我接過書一看,原來那是《百洞山剿匪記》的劇本,內容是‘通天龍’發現小土匪二馱子出逃後,對眾匪徒大發雷霆。嗨,這個還不容易?想當年在宣傳隊排練文藝節目我專演反派頭子,拿腔捏調地也學過好幾招呢。
奶奶的,花幾百元錢玩這麽個名堂,今天是不吃白不吃,不幹白不幹了!我隨手扔掉劇本,趁著他們起哄的當口,順勢在那“女土匪”的胸脯上狠捋了一把,又猛地將她一推罵聲“滾開”,然後操起土匪腔煞有介事地發起火來:“弟兄們,我‘通天龍’是個講義氣的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對我的不忠!你們說,你們跟了大哥我這麽多年,大哥我虧待過誰沒有?”
顯然因為缺少“業務訓練”,我的超常發揮竟使得那些“匪徒”傻愣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配合。
我“騰”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媽的,為什麽不回答我?”接著我又大步走到一個“匪徒”的跟前,罵了聲“混蛋”,並“啪”地給了他一記耳光。然後我跨回太師椅上,又將剛才那“發火”的詞兒重複一遍,並特意在最後一句用狠勁提高了嗓門:“說,大哥我虧待過誰沒有?”
“沒有!”眾“匪徒”這一次異口同聲,大概是由於我的氣勢起了作用,他們也終於全都進入了角色。
我捋起衣袖雙手叉腰,在大廳裏來回不停地踱著大步,氣勢更壯地放開嗓門:“可是你們卻姑息養奸,知情不報,讓二馱子在殺死了我們三個弟兄後,竟然還逃走了。他媽的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對得起大哥我嗎?”說著我抓起一隻茶壺“叭”地摔個粉碎:“你們這些飯桶,還不統統轉過身去,給老子麵壁思過!”
太棒了,眾“匪徒”還真一個個低頭哈腰地背過了身去。
看我表演得如此精彩,那黑臉大漢端著攝像機在一旁忙的P股直巔,並興奮地直朝我豎大拇指。可就在這時,也不知是攝像機出了毛病還是咋的,黑臉大漢捧著機子竟一頭鑽進了洞角落裏搗鼓去了。
天助我也,此刻不走還待何時?趁這當口,我三下五除二扒去身上的土匪裝束,又扔下三百元錢,飛也似地溜出了風雲洞,直奔來時的停車場,正好,有一輛開著門載客的中巴車已經發動了,我一個箭步扒了上去。我有點怕,因為我知道剛才的“土匪司令”當得有點“過”了,黑臉大漢和那幫“匪徒”輕易不會放我過身。畢竟,在這偏僻的百洞山裏我人生地疏呀。
誰知要命的是,那中巴車偏偏卻不急於離開,而是繞著圈子在原地拉客。一來二去足足磨蹭了半個多鍾。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一個人站到了我麵前:是那個黑臉大漢!
我料定大事不妙,心裏猛地往下一沉。正想著該如何應對,卻見那黑臉大漢遞給我一迭錢:“大哥,你是我們雲天洞‘當土匪’項目的第一個幸運遊客,實行八折優惠,這是該找回你的六十元。”他將錢塞在我手裏後,又拿出一個小盒子遞上,裏麵原來是一盤錄像帶。黑臉大漢笑著說:“大哥,你當的土匪司令真是太像了,太絕了!這是錄像帶。咱還指望你帶回家,給我們多多做宣傳廣告呢!下次再來,一定給你免費服務!”
我長長地籲了一口大氣:媽呀,打死我也不會再來了……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2004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