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坦蕩而悠遠,隱藏著無數的誘惑。鷹,盡展雙翅,盤旋出天高雲淡的風景。
他,一個古稀之年的老者,竟獨自一人撲向這無邊的綠色--已經三天三夜杳無音信了……
盛夏,生長著酷熱;
馬隊,馳騁著焦急;
車輪,追逐著如血的殘陽。
尋遍了方圓百裏的牧落,找遍了無數條溝溝壑壑。平日裏照看他的兒媳滿臉淚痕,黑紅的臉膛寫滿傷悲,哽咽著麵對鄉親:爹好強啊,大夫早就說有高血壓,偏去……說是有點事,就再也不見了……
新建的紅磚房子裏,湧進了好些人,老老少少的。他們看到老者平素的好穿戴擺在箱底,整整齊齊的。兒媳說,隻有一套舊袍子不見了,還有那雙補了又補的破皮靴。
人們來到老者不大的“工作室”,試驗用品和一些器皿井然有序擺在櫃子裏。幾個瓶子裏裝有多少不一的試驗物,千奇百怪的……台子上的顯微鏡在那靜靜地佇立,仿佛在訴說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尚存著白蘑的絲絲香氣,緩緩地在室內縈繞。在人們眼前,老者忙碌的身影仿佛若隱若現,一會兒聚精會神地觀察,一會兒又癡癡地埋在書本裏。惟有櫃子上的那隻鷹雕,叫人為之一震。那眼是放光的,展翅而翔……
烈馬喘著粗氣,汗淋淋的;
車輪已經煩躁;
尋找的隊伍累了,失望了。
火一樣的太陽又一次匆匆地滑入地平線,留下血洗的殘陽。牧村外圍的雜草在勁風中悲嗚,風吹碧草低。
而此時,老者竟撲倒在這裏,靜靜地,成雕塑狀:背對著蒼天,一隻手伸向遠方,伸向草原的深處,欲飛而落。瘦瘦的身體,也許再也經不住風雨了。一身舊袍子和那雙粘了泥土的破皮靴,方能證明它的主人。老者的身邊還有半塊幹巴的麵饃,半瓶水,一隻透明的玻璃瓶。瓶裏是幾塊白蘑樣品,卻早已是幹幹的了。成群的烏鴉“撲楞楞”地在四周慘叫,揪人心肝。
是一個小男孩無意中發現了老者,驚動了半個牧村。
家人哭成一團,好慘。這哭聲伴著淒冷的夜風,喚來絡繹歸來的男女老少。每個人籃中都是失望,每個人眼中都有疑惑,昔日草地的風采哪去了?那沉甸甸的草原恩賜哪去了?
大家自覺地圍成一圈,默默地祈禱這位當年發現草地食用菌的雄鷹,又用了二十幾年時間研究其醫學價值,發表論文十多篇。白蘑,這草地的精靈,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
有人在抽泣,有人在歎息:為這一點幹癟的希望,就毅然撲倒在這茫茫碧野麽?
老者的家人仍向人哭述:爹好強……別人要去采樣品他信不過。爹說,草地在一天天退化,這上蒼的恩賜總有沒了那天呢。當年,留胡子的洋人吃服了這鮮貨,就用飛機拉走了原土原菌,回國搞栽培試驗。哪成想,連一個小丁兒也沒長出來,楞是沒搞成。咱是草地人,喝的是聖水,吃的是神肉,沒有搞不成的道理呀。這人工的栽培、菌種的培育如果還不行,我也盡力了,但死不瞑目啊……
這下,許多人又潸然淚下了,一個個用大袍袖子拭麵。在他們心中,老者就是草原的蒼鷹,終於飛累了,化入了家鄉的泥土……
這時,書記來了,向他深深地鞠躬。兒子紅腫著眼睛拿來些汽油,均勻地灑在老者身上。
野風勁吹,曠野遼遠而深邃。月光如水,不停地泄向逝者,仿佛上蒼在進行著莊嚴的洗禮。很快,火熊熊地燃起來,映紅了半個夜空和每一個祈禱者的臉……
一座墳塋就在那高高的山坡之上。一隻鷹掛在天空,迎風而翔,可以俯看好幾個牧村,以及那遙遠蒼茫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