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烈日當頭的中午。張三光了個大膀子,身體如弓,用一輛破自行車推著一個好大的珍珠岩袋子,一步一步地向大坡上爬著。
太陽好毒。瓦藍的天上一絲雲也沒有,好像已有一個多月沒正經下雨了。旱,像一把無形的大手,捏得人周身壓抑,喘不過氣來。陽光下,張三光光的背上不斷滾動著亮亮的東西,一會兒就成了小溪,成了旱季裏少有的濕地。嘿,那臉上早被汗水劃出了道道,東一下西一下的,沒了人樣,而神情卻怡然自得。如果你再細觀察,就會發現一絲愜意在眉宇間釋放出來,一支誰也聽不清的小曲裏倒歪邪地哼在坡上。
肚裏空落落的,他才想起有些偏過中午呢。這一上午,運氣真的不錯,馬不停蹄地弄了這一大袋子,賣了怎麽也夠兩天的飯錢,說不定還可喝一口呢。
想到酒,他的腳就使不上勁,隱隱作痛。那是春天的事,也是到工地垃圾場劃拉東西時發生的。那天的幾口小酒下肚就有些笨手笨腳,為了拿到那一根廢鐵絲,那大鐵家夥就從他身邊過去,鏈軌不講道理地拍過他的腳麵。結果人家沒管他的腳不說,還挨了一頓臭罵。他在心裏嘀咕:誰讓自己倒黴了,那個平日裏欺負人的李四怎麽就不崴了腳呢?
腳下的痛還在其次。每天出門,老母都不放心,說三兒啊,咱有點就行,別跟人搶,讓著點人家,別出啥事喲。他都是滿口答應,點頭應承。去年妻子跟人跑了,丟下三歲的女兒與老母守著所謂的家,斯守著貧窮與破舊……
這個大坡好長,每天都在考驗著張三的耐力和恒心。
熱,渴,一齊向他襲來。他停下來,艱難地支上車架。然後把掛在車把上的塑料桶摘下來,晃了晃,沒聲。又舉得高高的,向自己的嘴裏傾倒,沒有。用力上下抖了抖,一滴水,很不情願緩緩地落在他大張著的嘴裏。他抿抿了舌頭、嘴唇,意猶未盡。
再向上爬的時候,他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因為很快要到坡上,希望在向他招手呢。
這時,一個黑影從坡上閃下來,是個數歲不大騎自行車的男子--噢,是他媽李四。這小子遊手好閑,鄙視張三拾荒,騎個賽車牛烘烘的。今天,他見張三推個大袋子,累得跟農奴似的,心裏就更發飆了。
下坡,車快。李四在與張三相會的二三秒鍾裏,竟死死地盯著張三及其車上的大袋子,臉上表現出得意、自豪、興災樂禍等相當豐富的意蘊,直至扭頭看不到為止。
就這一個小小的細節,極大傷害了張三脆弱的自尊心,仿佛一個重磅炸彈製導在他的身上!瞬間,人們看到了奇異的現象:張三掉轉自行車,向下緊推幾步,又一個跨步上車,猴一般。轉眼,連人帶車慣性而下,風馳電掣起來。看到的人不解地停下腳步,跟看星外來人似的有些讀不懂了。
好在李四沒跑出多遠,張三“呼呼”生風,車重人急很快就追上了。
他在超過李四的時候,特意扭頭盯向了李四。相向而下,也就四五秒鍾吧,張三緊緊地盯著李四的臉,一刻也沒放鬆,那表情說是得意、自豪,說是豐富多彩、氣象萬千也不為過。疾速超過的時候,張三還恨時間過得太快,要不再多盯他狗日的幾眼。
而李四呢,聽到後邊車子在飛,扭頭一看是張三衝下來了,並且用怪怪的眼神盯著自己。他開始還是一頭霧水,緊接著人要超過去了才明白個中哲理,不免有些不服。但人家車重,慣力大,想必是“豁”出去了,自己猛蹬了幾下也是枉然,也就認了。再想起平時對張三和他家人的不公,心就有些虛,頭就有些下沉,不敢直視。等光剩下一個大袋子和一個車軲轆在前邊瘋跑時,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一番滋味在心裏七上八下的。
張三快速前進,呼呼生風,小曲又起。一會兒又雙手離把,若得勝歸來的騎士。
忽然,坡下有個驢車被張三的速度嚇著了,橫著衝上了公路。要以張三的速度,刹車是來不及了,躲過去也不可能了。於是,公路下多了個傷員,一輛破自行車,一個零碎的珍珠岩袋子--破鐵絲、鋼筋頭灑得滿地都是。
李四馱著流血的張三向醫院狂蹬,臉上水光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