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的“石頭”

第二十四章 殘疾

　　當這個老者闖進門的時候，把他造得愣了半天。

　　他看老者有七十來歲的樣子，個不高，雖是入了五月可還穿著一身半大棉衣，詮釋著“春捂秋凍”的箴言。

　　老者說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老楊麽，楊福貴。

　　從說話的語調，以及臉上尚存的一絲影子他找回了記憶，確實是一個叫楊福貴的人。曾是一個鎮上出來的，早退休了，大約有十好幾年不見了吧。

　　噢，老楊師傅，不好意思，確實沒認出來是老鄉你。他欠欠了身子，說。

　　老楊看起來有些氣喘，也許是年歲大，上五樓走得急的原因吧。他就讓到沙發上坐，又倒了一杯水遞過去。見老楊始終臉不開晴，神情黯然，好像有許多委屈和痛苦似的，他的心裏也跟著沉沉的，充滿壓抑。

　　你有事吧？他關切地問。

　　老楊把端著的水放下，一下站起來說，我是認定的傷殘--矽肺病呀，這些年怎麽沒給我護理費呢？他說這話的時候，手抖動著，顯然有些著急、激動。

　　他知道了老楊的來意，就說你先別急，不就是護理費麽，好說好說。

　　那你就給批一下，再把過去的補上吧。老楊見他態度溫和，又是自己的老鄉，就沒把他當領導人物。

　　他把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老楊坐下，聽我慢慢說。你的護理費發沒發，我還沒核實，不好隨便說。你的矽肺病是可以認定的，比如你是幾級矽肺國家是有明文規定的。這得按規定執行，是吧。

　　是啊，我這就是認定了的，必須得給我。

　　他停頓了下，想了想。說我看，作為矽肺病你目前的身體狀況連最低的等級都不夠。我問你，你是自己上的樓吧？最低的等級，連二樓也上不來，別說五樓了，知道吧？

　　老楊一時無語。繼而臉色更難看，哼，反正我是勞動部門認定的矽肺病。再說，現在有許多人有護理費，你們老總的二大伯、副總的大舅子比我身體還好，怎麽都有了呢？你要不解決，我就上訪，找上邊去！

　　你可以上訪，這是你的權利。他知道老楊心理不平衡，是想多鬧點錢。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是想把自己找上去呢？還是想把別人找下來呢？

　　他說，當然是想自己找上去了。

　　那你就別說他人如何如何，就說自己夠不夠吧？

　　我現在心裏犯堵，夜裏都睡不著呢。再說我退休金不高，孩子們也用錢，我當老的不能看著不管吧？

　　噢，你老也太操心了吧。明明不夠條件，卻偏偏心裏不平衡。我問你，退休金你自己夠用了吧？老楊點了點頭。他笑笑，這就得了唄，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用就行了。何必為一點小錢操心，甚至傷了身子。人難得有個好心情，這比什麽都重要。心情好了，身體就好。你現在一天快快樂樂，好好活著，開心健康，比啥都強，比啥都幸福。孩子都那麽大了，成家立業，你還管他們幹啥呢？你這不太符合，找也是沒用的。

　　老楊半天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用泥腳蹭著地麵，若犯了錯誤的孩子一般，仿佛在思索，也像在編織新的理由。

　　他說，你再看看災區，多少人的命都沒了，再有錢能怎樣？有些人缺胳臂少腿的，那才叫痛苦。國難當頭，哪大哪小，你是老黨員，應該比誰都清楚嘛！

　　說得是這個理兒呀。老楊長出一口氣說，你早這麽說我就想開了不是，何必丟這份老臉呢？

　　說這話時老楊已緩緩站起，向他握了握手，隨後慢慢退出他的辦公室，留下一地的泥土。他送至門口，並揮手致意，心裏輕鬆了許多，默默祝他老人家能開心，健康快樂！

　　送人玫瑰，手留餘香。老楊走了，他拿起笤掃清理地上的泥土，清理出少有的心情。也許讓他人快樂比自己更快樂，這就叫快樂增值吧。

　　可沒過兩天，老楊又來了電話，一打就沒完。說護理費的事不能算了，還得找，你這個老鄉還得幫忙，如果需要花錢就說話……

　　他說你不是想通了麽，怎麽又變掛了呢？

　　這不能怨我，是孩子們都不讓，鄰居們也氣不公，都說我熊蛋，讓人欺負得屁也沒一個。老楊顯然是有些著急，語氣很重，電話震得他耳根發麻。老楊緊接著說，像我這樣的還有好幾個，這回不解決就聯名上訪，你幫我證明一下，這回一定要討個說法！

　　他愕然地站起說，真的對不起，這個忙我是不能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