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唱歌,不唱。老張神情黯然,用力搖著頭,向我反複說。
我知道他剛從領導崗位上下來,一時想不開也屬正常。可這都快一年了,心理的調解、環境的適應也該差不多了,怎麽也不至於這麽困難吧。
我嗓子不好,又缺五音少六律的,還是讓別人唱吧。他使勁搖著頭。
我說就一個大合唱,唱好唱賴也沒什麽。你知道,咱這部門再也找不出人了,如缺一個不就影響單位整體了麽。
那也得讓年齡小的去吧?
我把人員名單拿出來,舉給他。比你年齡小的是有,小王父親住院不行吧;大董自己剛做完闌尾手術;小孫還公出了,你不是不知道。你看,比你大的老劉、老趙都去了,你還有啥說的。
我就是不願唱,人家其他部門都上年輕的,我老天巴地的,麵子上過不去。他仍搖著頭,圓圓的臉抽抽著。
咱部門年輕的就那幾個麽,年齡大的就得辛苦一下。你看人家離退休合唱隊,平均快70歲了,歌聲依然了得,那精神頭兒,讓咱在崗的都汗顏呀。
哼,他們一天沒啥事,跟我能一樣麽。我工作不是不比別人幹得少麽,唱歌,就免了吧。
你是幹了些工作,可唱歌也是工作呀,而且是一項特殊的工作任務。你是多年的老幹部了,這點道理,你懂。過去,你是淨做別人的思想工作,現在輪到你自己了,就一定能想開,唱去吧。
這可不行。老張還是不點頭。說我現在下來了,不是幹部了,你就不能拿幹部的覺悟來要求我。我現在不掙那個錢,也沒那待遇,能工作已經不錯了。現在有人比我工資高,待遇高,覺悟高,他們當然高興,就讓他們唱好了,歌聲越高亢越好啊。
我笑了笑,一個簡單的唱個歌,搞個活動,大夥參與一下,沒那麽複雜吧。眼下有不少想唱歌的,還得上歌廳什麽的,花了錢還不熱鬧。這多好,免費唱歌,還有獎品。這可是天底下難找的好事啊!
噢,你說得倒輕鬆,你被人拿下了,你還去歌唱他、讚頌他、宣揚他。我看那除非是有病,要不那腦袋得進多少水呀!老張把嘴撇到了一邊,眼睛也向上翻著,表現出不屑的神情。
咱是去唱大好形勢,唱新生活,不是唱哪個人,唱哪個領導。這有什麽呢?
有什麽?這問題可大了--現在我心情不好,就有不想唱、不願唱、不歌唱的權利。你要硬要我唱,強迫我唱,這也是侵犯人權,侵犯我不想唱歌、不願歌唱、不能歌唱的權利。再說了,即使我參加了,我也張不開這個嘴;即使張開了這個嘴,發出的也是違心的音;發出了違心的音,革命歌曲也就走了調,也就失去了唱歌的本質和現實意義!領導,你說是不是?
老張這一套理論下來,臉發紅,氣發壯,簡直是給我上了一堂很有邏輯、很受啟發的教育課,使我對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唱歌,有了新的重要的認識。
我再無話可說。
在以後的組織練歌中,我嚴肅認真地貫徹了老張這一重要思想,讓大家用心唱歌,不是用嘴唱歌;用情感人,不是用高音感人。結果,這個百人的合唱隊,一舉奪得大賽的一等獎。嘿嘿,每人得了大獎不說,上邊“頭兒”一高興,說這是為單位增光的事,又在企業內特獎了每人一級工資!
在大家手舞足蹈的時候,老張又沮喪地踱來。嚴肅地說,這很不公平啊,我雖然沒親自唱歌,但我為唱歌出過主意,提出過合理化建議。況且,唱歌是人的本能,是人區別於動物的重要標誌。我當然也不另外了,又是部門的老人兒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領導是否考慮,我的那一級工資和相關的待遇呢?
我說,你有不想唱、不願唱、不歌唱的權利,我們不想侵犯。等你啥時想唱了、願唱了、唱好了,也就有希望了。
後來,有人跟我說,他親眼看到老張清晨很早就到野外吊嗓子,卻總不是個調,唱著唱著就出了哭腔。
唉,我也鬱悶,這次歌唱的!